万圣城堡
是谢淮京发来的信息, 告诉她游戏场地和主题。
她忽然有些恍神,最近想起他的频率过高,他在她的人生里存在感一直很强, 从童年到现在,他们见不着面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三个月。
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万圣节那天,为了保持神秘感,林颂枝没有询问其他人的装扮, 主题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大抵也就是书里和电影的角色。
傍晚时分太阳滑落山头, 霞彩斜泼地面, 碾开一地亮晶晶的糖霜。林颂枝和姜鹿鹿坐车来到目的地,对镜检查妆容, 带上爱丽丝的发箍,下车。
冷风迎面扬起裙摆,姜鹿鹿身穿白色公主裙,公主头的发型上戴着个精致小巧的皇冠,口红颜色为迎合电影里的白皇后形象,用的是浓郁的红棕色。
“一会靠你打败‘红皇后’啦公主。”林颂枝帮她整理假发的发尾。
“我直接装死。”
“学长来了吗?”她问,姜鹿鹿还有个做游戏的学长,前两天给他发去邀请信息,正好可以让对方寻找游戏灵感, 他便答应了。
“应该来了吧?学长一向很守时的,特别是和游戏有关系的事情。”
两人不再说话, 地面上耸立着一座白色城堡, 霞光将云朵染成粉紫色,一切好似被魔女的扫帚扫过, 笼罩在童话世界的氛围内。
林颂枝搭上扶手推开木质大门,古老神秘的气息迅速扑面而来,四周玻璃窗户紧闭,地上铺着厚重的酒红色地毯,吞噬她们的脚步声。
几乎是在她们进门的一瞬间,身后的大门缓慢阖上,中央深处低哑的机械声在城堡回荡:“Happy Halloween,欢迎来到城堡,请来客仔细聆听并遵循以下规则——”
“如遇见来客之外的活物,包括但不限于兔子、青蛙士兵和橘猫,一定要及时赠予他们糖果。”
“糖果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现,请注意寻找。另外糖果对于你们来说至关重要,请谨慎赠送。”
“青蛙士兵或许是可靠的伙伴,但他有些贪吃。如果看见白玫瑰,请一定记得及时将它染红。”
怎么感觉像规则怪谈?她心想。
“我擦啊啊啊,颂颂你看那是啥啊?”姜鹿鹿攥住她的手,大厅很安静,黑暗里传来机器细微的运作声,被烛光拉长的倒影在墙壁上缓慢下落,轰隆一声,吓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黑色皮鞋的鞋尖慢慢进入眼帘,男人身穿黑色西服,逆着暗光面容模糊,缓缓走近她们。
林颂枝努力想看清来人是谁,不带这样的吧,开局不到十分钟就出现NPC了?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后退。
后背不知抵上什么物件,退无可退时恍觉鼻腔萦绕着熟悉的白松香,她意识到什么,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Alice?”
在还未完全适应的陌生环境,听见熟悉的男声喊她的角色名,林颂枝气得想骂他:“谢淮京,你又装神弄鬼!”
姜鹿鹿顺了顺胸口,“我还以为是NPC。”
“我以为你认出我了。”他笑笑,扣下开关,手里的南瓜灯亮起,“你们俩这么胆小。”
“你哪里来的?”借着南瓜灯,林颂枝看清了他的面容,他也变了装,身穿黑色长款外套,脖间戴着个深色蝴蝶结,更衬得他裸露在外的肤色白皙,疯帽子的红色眼影也压不住他的深邃眉眼。
“二楼拿的。”
“这里有几楼你知道吗?我们得尽快找到糖果,不知道那群‘不给糖就捣蛋’的NPC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谢淮京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掌心里躺着几颗糖,“你们俩分了吧。”
她没去拿,反问:“那你怎么办?”
“再找咯。”仍然是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语调,“以为我和你一样笨?”
“……”
林颂枝和姜鹿鹿各拿了几颗,他提着南瓜灯走在她身侧,愈往深处甬道愈加昏暗,他忽然往她裙子前边的口袋丢了些什么。
很轻巧,不仔细甚至感觉不到,林颂枝伸手探到糖纸边缘的棱角。
“你干嘛?”她想到进门时规则里说糖果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想还给他。
“你留着说不定有用。”黑暗里他的声音落在耳廓,带起一阵星火燎原般的灼热感,“我分分钟都能再找到。”
她“切”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姜鹿鹿打开了什么开关,面前的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了震颤着掉落在地。
“啊啊啊——”
林颂枝被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他说话时的气息落在她脖子上带起一阵战栗的电流感:“不是说不害怕么?”
姜鹿鹿大着胆子捡起地上的东西,长舒一口气:“是软胶做的蝙蝠啦!”
“你把它的肚子扒开,里面有糖果。”
她依言照做,发现蝙蝠肚子果然藏着几颗糖果,抬眼看见谢淮京提灯走到门外,黑暗中隐约可见花草的轮廓,想来是电影里爱丽丝喝下缩小药水后进入的花园。
姜鹿鹿把糖果分了一半给林颂枝,“我们也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吧?”
几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听见不远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那人先开口。
“陆醒?”林颂枝在黑暗里视力下降,但听觉更加敏感。
男人从凌乱的草丛中走出来,她就势看清他的扮相,他身上穿着笔挺的西服,勾勒出他一身宽肩窄腰的优越硬件,胸前垂着一个怀表,头上的戴着黑色礼帽,是三月兔的装扮。
“爱丽丝和疯帽子?”陆醒显然也看出他们的装扮。
林颂枝点点头,相比起互相讨论对方的cos角色,当务之急是寻找糖果或是任务提示卡,密室逃脱重要的是时间,NPC不知何时便会出现。
陆醒说:“我碰见一只橘猫,它说‘午夜时分城堡钟声会敲响,届时必须去陪红皇后打球。’”
“是那只趴在石头上睡觉的橘猫吗?”姜鹿鹿想到电影里那只没有身体的橘猫。
见他点头,林颂枝忽然想到什么:“午夜应该是有代指时间的,三月兔有怀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怀表是坏的,指针走的很慢,但是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大厅那个欧式钟表?”
看是看见了,但是没人去注意那个挂着蛛网的钟表到底几点,几人互看一眼,谢淮京打破沉默:“回去看看吧。”
大厅空旷,地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走,回荡着皮鞋和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彻底阴沉的天空如同黑色幕布般不动声色地笼罩住整个城堡。
林颂枝慢慢走向中央的钟表,体型比她还要大一些,里面可能躲着NPC。
她的看见时针介于11和12之间,只有很细微的距离,钟表倏然发出悠长的声响:“咚咚咚——”
声动巨大,震得几人微微耳鸣,午夜难道不是凌晨十二点?又或者红皇后的指令提前了?
她回头看向谢淮京,刚想和他提这个问题,忽然听见有人尖声叫喊:“兔子来了!快跑啊啊啊啊!”
昏暗间看见白色的长耳摇晃着朝他们跑来,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快进电梯”,几人又齐齐挤向电梯厢。
钟表后头跳下来一个穿着长耳兔子服装的NPC,直奔林颂枝而来。
林颂枝因看钟表被落在后头,裙摆妨碍她的移动,前方有人拉着她的手往前跑,电梯间空间逼仄,容纳三四个人都够呛,更何况是六个人,陆醒卡在门口想拉她的手腕:“快进来。”
“不给糖就捣蛋!”身后的兔子步步紧逼。
黑暗中,她恍觉自己的腰身被人单手圈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已经被换到电梯厢内,门慢慢合上时,她看见谢淮京熟悉的眉眼,薄唇一张一合:“快走。”
林颂枝完全愣住了,腰身好像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想让他快进来,可一张口发现喉咙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看见那群兔子吞没了疯帽子的身影,视线里一片黑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谢淮京……”
没人回应她。
他把身上所有的糖果都给了她,那他怎么办?
——
电梯徐徐上升到指定楼层后车厢微晃,门再次打开,每个人都没说话,实在是过分拥挤,周嘉见先一步出了门。
二楼地面也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吞噬了他们的脚步声,地毯一直延伸到甬道黑暗处消失。
林颂枝走出车厢时低哑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接下来青蛙士兵随时可能登场,请各位记住,糖果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祝各位好运。”
她突然心头一颤,哪怕知道这只是个游戏,抓走他的兔子只是NPC而已,他们不会对谢淮京做什么的,她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在那样的时刻,她没能及时拉住他。
没了谢淮京在身边,她反而冷静下来,看着其他人,“我猜糖果应该能救谢淮京。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一直聚在一起,NPC来了也不好逃,而且也容易遗漏角落里的糖果,不如分开行事。”
姜鹿鹿刚想说话,站在她身旁的学长陈砚池先一步开口:“走吧,她应该要找糖救她朋友,我们也去找点给她。”
她看见林颂枝身旁的陆醒,想了两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打过招呼后两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抱歉。”陆醒像是有意保护她,提着南瓜灯走在她身前
林颂枝知道他说的是谢淮京的事,摇摇头,“是我的问题。”
两人来到甬道尽头,绿色的青蛙士兵站在房间门口,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像是觉得无趣似的半阖上眼皮。
她想到关于糖果的规则,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抛给它。
“爱丽丝。”青蛙士兵接住糖果,发出略显空洞的声音,“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谢……”林颂枝提起裙摆走到他跟前,注意到他喊的是角色名,迅速改了口,“疯帽子在哪里?”
“prison(监狱)。”青蛙嚼碎糖果,“他是下一批被红皇后砍掉脑袋的,不过你可以找到足够的糖果贿赂士兵把他放出来。”
……还真是见糖眼开。
“那你能告诉我那里藏有足够的糖果吗?”
青蛙士兵不说话了。
她只好把剩下的糖果全拿出来,陆醒有些诧异,又听见她问:“能给我更多的帮助吗?”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林颂枝头也不回地应道:“那我也要救他。”
“祝你好运,亲爱的爱丽丝。”青蛙士兵收下她的糖果,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 羊 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摸出一起钥匙递给她,上边缀着红色的门牌:2007。
“走吗?”她看向陆醒。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二楼却发现房间并没有门牌号,而且每一个都上了锁,她数到第七个房间试图插.入钥匙,没成功。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转而从第一个房间开始试起,两人一直试到尽头处的房间,‘嘎吱’,门被推开。
一大片黑色软胶蝙蝠簌簌掉落在地,陆醒提着南瓜灯扫清房间大概状况,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和脏兮兮的沙发,还有个占据了大半张墙壁的书架。
林颂枝蹲下身扒开蝙蝠肚子,可惜的是里面一颗糖果都没有。她把房间上下翻找一通后,从枕头翻出几颗零星的糖果,目光注意到书柜顶上的深色小罐,踮起脚尖去拿。
手指触到黏腻的糖浆,她心里顿时涌上些不适感,这是放了多久?身后忽然覆上温热的胸膛,陆醒毫不费劲地帮她取下糖罐,谢天谢地,里面装满了糖果,只不过和谢淮京给她的不一样。
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用。
两人又在房间其他地方翻找,林颂枝拉开衣柜门,没想到里面躲着一只兔子,大大的耳朵垂在身后,“不给糖就捣蛋!”
她立马拿出一颗糖果给他,“告诉我,监狱在哪儿?”
兔子不说话,只摊开掌心,像是在无声表示:报酬不够。陆醒又往他掌心放了两颗,“带我们过去。”
他们踏出房门才发现外面堵着一群兔子,此起彼伏地尖叫着:“不给糖就捣蛋!”
林颂枝目测了一下兔子的数量,怕是一只给一颗都不够,她把罐子往他们中间一抛,趁兔子哄抢糖罐时,拉住陆醒的手,冲拿了糖的兔子喊:“快带路!”
兔子带着他们从一旁的楼梯下去,一直走到底,地下室十分昏暗,周遭弥漫着不知名气体,他伸手指了指漆黑的楼道,一蹦一跳地走了。
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楼道一路往下看上去幽深漆黑,一眼望不到底,像个无底洞。黑暗让人心生惧意,林颂枝一时间有些犹豫。
但她一想到谢淮京是为了救她才被兔子抓走的,咬咬牙准备下去时,陆醒攥住她的小臂,“我先下去,在前面带着你。”
楼梯尽头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陆醒轻松一跳,转身朝她伸出手,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他的,本想借着他的力下去,他却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半抱着她落地。
几乎是在他们站稳的一瞬间,天花板的顶灯倏然亮起,穿着燕尾服的女人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你们是谁?”
“我……我是来救疯帽子的!”林颂枝转身用南瓜灯对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中二。
“他在哪?”陆醒直奔主题。
“跟我来。”女人一路往里走,两人紧跟在她身后,绕过拐角后发现,与其说这里是监狱,其实更像是赌.场。四周墙纸是平铺的扑克牌图案,视野一瞬间开阔起来,中央摆放着一张深棕色的桌面。
林颂枝注意到赌桌后的谢淮京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假发在跑动中凌乱开,配合角色的唇妆也已经花掉,看上去颓唐又不羁。
“Alice。”女人敲了敲桌面,“现在你们手里的糖果是胜利的关键,也是你的原始筹码,你可以用糖果换取疯帽子的自由。”
她不在乎输赢,本来费尽心思找糖果找线索来到这就是为了救谢淮京,总不可能输了就不让她出去吧?
“要怎么做?”
“很简单。”女人拿出一副卡牌,在桌面上划开成半弧状,“以你的糖果为赌注,随机抽取卡牌并完成任务,胜利完成则糖果数量翻倍,换取疯帽子的自由。”
她拿起卡牌,笑得肆意张扬,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一圈,“当然如果你放弃任务,糖果不予归还。”
林颂枝笃定他们不会提出什么过火的要求,但怕就怕在他们放了谢淮京的前提是得有足够的糖果,她把身上所有的糖果都放在桌上,“够吗?”
谢淮京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因血液没办法流动而微微发麻,他低头笑笑,她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要么不赌,要么压下所有身家拼一把。
陆醒拉住她的手,掌心感受到糖纸的边角,她想转头,感觉到后脑勺覆上宽大的手掌,他拉着她的手放到桌面上,加注。
“好的,请抽牌。”
林颂枝从中摸出一张卡牌,牌面上画着她看不懂寓意的图案,女人发布任务:“请爱丽丝选择在场的一位异性——”
她刻意顿了下,唇角扬起弧度,“接吻半分钟。”
在场的只有谢淮京和陆醒两位异性,林颂枝傻眼了。
“怎么办?不肯救我了?”他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散漫不羁,好像对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不在意似的,被绳子捆住的双手却在慢慢旋转,脉搏被磨出几条红痕,他试图抽出。
陆醒松开了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选择。
“倒计时半分钟,30…29…”女人手指敲着桌面,抬眼看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动。
林颂枝捏着扑克牌的手心不断渗出汗水,耳畔充斥着心脏的跳动声,她慢慢地挪动脚尖。
都到这里了,她不想半途而废。
身后的大门轰然被人推开,姜鹿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学长!好像在这!”
女人倒计时的声音被她打断,林颂枝转眼看她,扭头,趁其他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到谢淮京身边。
绳结被他挣扎后没有松开多少,反倒是他手腕留下一圈圈红痕,她低垂着脑袋,青丝半散,谢淮京偏头,四目相对,浑然看不清对方面容,只感觉温热呼吸快要融化在一起。
“要是姜鹿鹿没有进来,你选我还是选他?”
绳结绑得很紧,林颂枝废了不少劲解开,一抬头就感觉鼻尖蹭过他的皮肤。
两人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染上一层薄粉色。女人自然也注意到他们的“作弊”行为,钟声再次响起,她懒得计较,宣布:“游戏结束。”
互相较量
那天过后林颂枝有一段时间没见谢淮京, 微信上也没有联系。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关系要好到一定程度,并不需要每天维系感情。
但她感觉心里像压着点什么, 特别是脑子里时不时回想起谢淮京那句“你选我还是选他?”
她的第一反应是谢淮京,她本来就是为了救他。事后也可以说是为了完成游戏, 基于前二十几年的情谊,他应该不会跟自己计较。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林颂枝抽不开身,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她在学校小树林养了只哈皮狗。
准确来说是她和陆醒养的, 捡到它的时候黑白皮毛脏兮兮的, 喂了几天火腿肠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只是宿舍明文规定不让养宠物,林颂枝只好抽空来喂它。
而学姐温迎前段时间和未婚夫的家里人去山庄度假, 直到最近才回来,两人约着去吃日料。
被服务生领进包厢,入眼便是一个身着烟灰色修身长裙的女人,一头棕色长卷发被鲨鱼夹固定在脑后,垂落在颊边的碎发平添氛围感,往下是一双优雅简约的灰色高跟鞋。
“学姐。”林颂枝欣欣然迎上前。
菜单被推到她面前,林颂枝一边询问温迎的建议一边随性地点完餐,叫人看不出一点她不喜欢日料也没怎么吃过的迹象。
久别重逢拉近距离最快速有效的方式就是“回忆往昔”,两人聊到毕业后有同学从事影视行业, 还有央美毕业后在网络上连载漫画的。
“哈哈哈央美毕业去画漫画的还有我!”温迎弯眼笑了,她是上挑的狐狸眼, 笑起来时饱满的卧蚕很好中和了疏离感, “不过我比他们还要差一点,我都是偷摸找时间画的。”
林颂枝忍不住问:“画画是副业吗?”
“不是, 我婆婆她不喜欢我搞这些,嗯…我一般都拿着平板在浴室里画画。”温迎的眼神左右忽闪,切开话题,“不谈这个了,说说你吧,毕业了打算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林颂枝听言,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中顿了下,笑着解释:“我没有画画了,大学学的是英语。我这个专业,估计70%都去当英语老师。”
温迎了然地点头:“也是,学艺术挺烧钱的。估计咱们当年那群同学都没几个再画画了,倒是李老师越走越高了。”
她口中的“李老师”是她们俩当年的绘画老师,全名李纨。他们班是他开的最后一班,因为中途出了件很难听的事情,使李老师深陷舆论漩涡中,两个月后被他妻子列出证据澄清摆平。
不开班的李纨沉心绘画,这几年竟摇身一变成了艺术家。
“在我们这行,说人是艺术家不亚于骂人‘傻逼’。”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心想着。一块清爽的北极贝送入口中,林颂枝刚感受到她平日里最讨厌的芥末味时,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疯狂震动。
“颂枝,唐老师刚刚摔了一跤,被送进医院了……”
林颂枝举着手机愣了几秒,冷静下来后打开软件准备买回江宜的票。
手指飞快点击屏幕,她歉疚地和温迎解释,“抱歉,我外婆出了点事,在江宜那边,我现在得立马赶回去。”
温迎也拿起手机,“没事,现在坐动车去江宜起码得三个小时,我问下我弟弟有没有空,让他捎你一趟,也就两个多小时,而且你去高铁站也要时间。”
“那就麻烦学姐了。”她心焦得不行,一想到外婆在医院里躺着就恨不得立马飞到江宜去。
“他就在附近,应该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温迎两三句就挂了电话,给她喂了颗定心丸。
温迎弟弟来得很快,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陆醒。
他显然是被临时喊过来救急的,额发耷拉在眉骨上,头顶还翘着一撮呆毛,和平时的形象判若*七*七*整*理两人。
“姐,你知不知道我……”陆醒像是临时放下手头的事情被温迎生拉硬拽过来的,看清林颂枝的那一刻瞳眸里的错愕一闪而过,“是你?”
她很快反应过来,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但现来不及解释其他,“我现在要去一趟江宜,能不能麻烦你捎我一趟?”
“走。”
温迎跟着她上了后座,一路上林颂枝心急如焚,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最坏的可能性。
大G和陆醒都很给力,他们最后花了不到两个半小时就抵达江宜。
他刚把车停稳林颂枝就急匆匆地推门下车,拔腿往住院部那里跑。
外婆唐玉的情况确实是没有林颂枝想象的严重,三根肋骨断裂,外加后脑勺磕了个大包,但这些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来说也够一番折腾了。
从医生办公室里了解情况后出来,林颂枝才得空跟陆醒两人说话。
“我得在这陪床几天。”她歉疚地笑笑,左右没看见男人的身影,问:“陆醒呢?”
“他去附近买点吃的。”温迎和她在病房外面的椅子坐下,“外婆情况还好吗?”
“摔了一跤骨折了。”林颂枝瞥见她手腕上那条粉色手链,一下子想到陆醒前段时间放她鸽子朋友圈发的那张输液照片。
原来是她。
陆醒很快提着东西回来。
“吃点吧。”他蹲下身,掀开塑料盖,用勺子搅拌给粥散热,“我今晚留在这,还能和你换班。”
林颂枝摇头:“你留在这温迎怎么回去?”
她其实更像是给自己留一个后退的余地,林颂枝不确定如果陆醒今晚留在这,心里那扇门会不会对他敞开。
年轻男女的感情像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过是互相较量。
谢淮京到的时候便看见林颂枝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粥,陆醒站在她身前,旁边还坐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
他脚步一顿,想到她没给自己打电话说外婆的事情,是因为有人在她身边了吗?
因为今天受邀参加论坛上台,他身上穿了套正挺的西装,本就不自在,这会儿更是感觉被束住手脚。
林颂枝像是感觉到什么,立马别开眼神,看见他,朝他走过去,“你来了。”
他没有提前告诉她自己来江宜的事,邻居汪婶给他们俩都打了电话,彼时谢淮京是下一个上台演讲的嘉宾,他这个时候走无疑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等演讲和问答环节结束,谢淮京一路驱车赶来。此刻看见她眼里流露出“我知道你会来”的神情,叫他有了迈开步伐的力气。
他垂眸看了眼林颂枝略显凌乱的头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安抚意味的轻拍两下:“外婆怎么样了?”
“睡下了。”她看向温迎,和他介绍,“这是温迎学姐,他是谢淮京,我朋友,你们之前见过的。”
谢淮京略微点头:“你好。”
陆醒站在原地,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林颂枝出现以后,他们之间像是有了一道不远不近的隔阂,怎么也回不到从前。
刚刚林颂枝对他表现出来的依赖和信任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好像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她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我先送温迎回去,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去不太安全。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给我打电话好吗?”
林颂枝愣了两秒,在他漆黑瞳眸里看见毫不掩饰的关心,她点了点头:“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那我们先走了。”
她目送着两人离开后,扭头看向谢淮京,笑问:“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给人当伴郎啊?”
谢淮京去一旁的饮水机给她倒了杯水,冷热水互相交替,手指试探温度合适后才递给她:“为了去正经场合装正经。”
那吊儿郎当的语气像是有另外一层意思:给人当伴郎用得着穿成这样?
林颂枝啜了一小口水,有护士过来换输液袋和记录病人情况,她下意识想起身就被他摁下肩膀,“我来就行。”
护士先他一步出来,林颂枝听见其中一个低声道:“那男人太正点了吧,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看看就行了,没见人家女朋友还坐那呢吗?”
她低垂着眼没出声,感受到身旁的位置微微陷下,“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把外婆接到深圳去。”
谢淮京碰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只觉冰凉,听见她这么说,也愣了一瞬。
“我不知道下次发生这种事怎么办……万一我没及时赶过来,我都不敢想以后发生类似的事情……”她说着,侧眸看向谢淮京。
那眼神十分空洞,像蒙着一层雾,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灼灼燃烧。
“外婆在江宜很开心,妹妹。”谢淮京喊她小名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周遭也都是她认识的人,如果你贸然将她接到深圳去,反而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你马上毕业工作,哪有时间时刻照顾着她?”
她眼睫轻颤,低垂着脑袋,端着那杯温水,热气氤氲在她脸上,一片潮湿,“我知道的,我就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生老病死不是人为控制的。外婆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她的事这么自责是不是?”他抬起她的下巴,用手背蹭掉她脸上的水雾。
她很久都没说话,谢淮京也就在她身旁安静坐着。
林颂枝收拾好情绪,起身把东西丢进垃圾桶里,“进去吧。”
她把架子上透明的药水塑料袋扭过来,里头还剩三分之二。谢淮京看见她的马尾辫不知何时松散,后颈毛衣口堆积着蓬松碎发,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小臂被一把牵住,林颂枝扭头,见他拨了个电话出去,两三句话便安排妥当:“一会有车过来接你去附近的酒店,你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
她愣怔几秒,想说些什么拒绝时听见谢淮京低声道:“好歹我也受过老人家照顾,我替你看着,外婆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唯我是问好不好?”
难得见他这样温柔的、像是哄人一般的语气。
林颂枝是真的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和他推脱,在酒店浴室洗了个战斗澡便躺床上沉沉睡去。
醒来后第一件事直奔医院,透过半敞的门缝看见谢淮京坐在病床旁那张矮小的塑料椅上,有说有笑地和床上的外婆聊天,颇有几分纡尊降贵的味道。
刚搭上门把手,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陆醒打来的电话。
血气方刚
“外婆好点了吗?我在去江宜的路上。”
林颂枝捂住手机声筒往里看了眼, “外婆醒了,你别跑一趟过来啦,谢淮京还在这, 人多了反而不太适合静养。我过两天就回深圳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叹声道:“好, 那你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她还未推门进去,谢淮京已察觉到。
他转头看一眼,一面起身伸懒腰松泛筋骨, 一面笑着对床上的外婆唐玉道:“您看,妹妹一醒就来了。”
林颂枝点头, 目光转去看床上的外婆, 还没问,她便主动说:“阿京喂我喝了点粥, 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在病床沿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橘子,“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他说话比我好使多了。”
谢淮京自然听出来她话里的玩笑意味,又见她一面给橘子破壁,一面问:“那您为什么突然摔了?”
“这不昨儿下午买完菜回来,看见王麻子几个人在树下下棋,我就去凑个热闹。”唐玉说着摆摆手,“你都不知道他那双手多臭!看得我那叫一个着急!想给他提个醒来着, 结果一不留神就跟车一块摔了。”
“您可真行,人还说君子观棋不语呢。”
“我又不是君子。”唐玉不在意地拿去桌上的小圆镜打量自己, 摸了摸头发上新生的几缕白色, “左右没摔着脸,医生说什么时候出院没?我给它染回去。”
她无意间说的一句话, 被林颂枝听进了心里,手下没注意好力道,橘子汁溅进她眼里,刺得她猛地闭上眼。
“还得观察两天。”谢淮京拿过她手里的橘子,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用纸巾给她轻拭眼睛,“等您出院了我给您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人了还笨手笨脚的?”
“还疼吗?”谢淮京又拿了张湿纸巾擦她眼睛周围的皮肤。
林颂枝呆呆地看着他,摇头。
他把剩下的橘子皮剥下来,塞进她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唐玉聊天,直到她困意上头,沉沉睡去。
——
等唐玉推着轮椅出院,三人回了家。
谢淮京没说什么时候走,她自然也不会问,只是早些年谢爷爷寿终正寝,老家没人住积了灰。她愁着怎么给他收拾出一件客房来。
他看着堆满各式杂物的屋子,主动道:“我可以睡车上。”
唐玉转着轮椅过来,果断地说:“车上哪有床睡得舒服?这么大个人缩在车里多难受,妹妹和我睡,把房间让给阿京。”
林颂枝不敢有意见,去自己房间铺好床,又归置好他的各类衣物。
“洗漱用品都放在卫生间了,你用我的就行。”
“好。”
做完这一切,林颂枝洗漱完回到另一间房爬上床,和唐玉撒娇:“好想你呀外婆!”
“那也没见你多回来看我。”唐玉摘下老花镜,“是不是马上毕业了?打算做点啥?”
“和您一样浇灌祖国未来的花朵咯。”
而另一边谢淮京躺在她的床上,先不说一双长腿只能半屈着,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和床单被罩都是林颂枝身上的味道。
他才二十三四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坐起来想打把游戏,想到房子隔音不太行怕吵她们俩睡觉只好作罢。
谢淮京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床走到院子里。
浓郁的夜色裹着晚风倾泻而下,摇晃的树枝像是泼了墨一般黑,半轮清月挂在夜幕之上,零碎星河散落一地。
林颂枝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翻出底下的冰袋,冲洗过后裹上毛巾摁在后背发痒的地方。
抬眼看见窗面倒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她慢步走过去,“谢淮京?”
他在她出声的前一刻熄灭了烟蒂,习惯性摸出盒薄荷糖,往嘴里抛了两颗,回头看见她略显别扭的动作:“荨麻疹犯了?”
前几年冬天的时候她忽然犯了荨麻疹,见了好几个医生都没能彻底根治,别的地方她挠一挠涂药膏也就好了,唯独后背她够不着。
某次谢淮京刚洗完手,双手冰凉,恰逢她又在旁边嚷嚷背痒,他恶作剧心思顿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撩开她后背衣服,“我帮你挠?”
那会儿流行‘叉烧包’游戏——将冰手覆在别人后脖颈上。
手指触碰到皮肤时,两个人都僵了一瞬。
林颂枝纯属是被冰的,瑟缩着想躲开,但起了风团疙瘩的皮肤被冰到的一瞬间瘙痒缓解不少。谢淮京则是讶异于手下的皮肤触感,像光滑的鸡蛋羹,吹弹可破。
他迅速收回手,耳朵肉眼可见地泛上一层红色,见她不解,“挠破了后背容易留疤,我给你涂药膏。”
从那以后,不管他手里在干什么事,只要她说背痒,他就会放下手里的事给她轻挠缓解涂药膏。
林颂枝当然知道自己皮肤起了风团疙瘩是什么样的,她自己都觉得丑、吓人。可是谢淮京好像每次都没什么反应,甚至手法逐渐娴熟。
“嗯。”她点头,莫名其妙的涂了药膏也不见它消散。
“我帮你。”他拿过冰袋,小心地撩起她后背的衣服,后背皮肤泛着一大片异样的红,还有点儿烫。
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肌肤,她下意识缩了下身子,熟悉的触感,像腻人的蜜糖融化开来,她小声嘟囔:“你帮我挠挠。”
“越挠越痒。”谢淮京嘴上说着,用指腹碾了碾她的皮肤,感觉到温度慢慢恢复正常,“怎么见了几个医生都好不了?”
他声音很低,有着不自知的性感,在光线黯淡只能看清物体轮廓的黑暗里轻轻落在她耳廓,像点点星火撩烧。
“我哪知道?”痒意逐渐削薄,林颂枝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挣了下,“我要回去睡觉了。”
谢淮京倏然回神,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越界,蓦地收回手,“晚安。”
次日天明,澄净的阳光直射进房间落在木质地板上,隐约可见空气中漂浮的粉尘。
林颂枝用窗帘扣把帘布固定在两侧,没好气地喊:“起床了谢淮京,外婆让我过来喊你吃饭。”
他昨天睡得晚,此刻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半睁眼扫过她后,抬起手臂压住眼皮挡住外来的光源。
闭眼的瞬间,视网膜残留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是林颂枝穿着宽大睡袍的背影,厚实的布料让他忍不住回想起昨晚的一幕。
“你怎么好意思在我的床上赖床!”林颂枝见他没反应,走过去拽起被子一角,“赶紧起来!”
“别动。”谢淮京压住被子的另一个角。
她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使了劲往自己这边拽。
“林颂枝,你需要我给你复习初中生物吗?”他还是拉着被子,唇角噙着笑意,只不过力道变小,本来就是按着她的身高买的,正常盖在他身上小腿都裸露在外,更别提此刻已经被拉到腰部的位置。
她抓着被子的手一顿,两秒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尖叫一声转身跑了。
等他处理好一切来到客厅时,林颂枝正坐在餐桌后啃三明治,双腮微鼓,像只仓鼠一样慢慢咀嚼吞咽。
“外婆早。”
“早啊。”唐玉已经熟练掌握轮椅,指了指桌上另一个三明治,“不知道你还爱不爱吃。”
她话音刚落,林颂枝拿走顶上那张面包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底下的鸡排,瞪了他一眼,用力咬了两口,像是在借此和他斗气。
“你这孩子,不知道还以为饿了你好几天呢。”唐玉不知道她突然抽什么风。
林颂枝双腮鼓鼓的,说不出来话。
“没事外婆,我吃这个就行。”谢淮京拉开椅子坐下。
她明显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桌子下面的腿还不老实地想踢他,谢淮京单手抓住她的脚踝,“林颂枝,一会要不要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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