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谈桐这一巴掌没使上力气, 只是响,却并不疼。
趁着段柏章怔愣的几秒,她转头就往外走。还好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还记得杨效说让她从正门走。
从正门出来,果然门前空空荡荡。
她四下环顾, 没看见自己的车,刚要给周周发消息,路边一辆车中响起了解锁声。
“上车吧。”段柏章从她身后走来, 自然得好像刚才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别人脸上。
谈桐甚至没抬眼:“我等周周。”
“如果你说的是你的助理,她开着你的车先走了。”段柏章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她上车。
谈桐执拗地站在原地, 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段柏章,眼神中满是不信任。
段柏章的语气有几分无奈:“是杨效让我来接你的。”
谈桐更不相信了:“怎么可能?”
段柏章只得解释:“他说送你回家这种事他不放心别人, 也是他让你的助理开你的车引开跟车的记者。”
“这样。”谈桐的反应有些迟缓, 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她系上安全带,段柏章坐上驾驶位, 关上车门。
刚一上车她就有些后悔,她刚刚才打了段柏章一巴掌,还说了许多狠话, 现在就要与他同车共乘。
她扭头悄悄看了一眼段柏章, 他的脸上挂着几道泛红的指痕,自己却丝毫不在意。
他越是装作若无其事,谈桐就越是尴尬。冷静下来后, 她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懊悔。
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将包抱在身前, 掏出一盒女士香烟。
“还是不抽?”她将滤嘴含进口中,口齿不清地问段柏章。
段柏章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没话找话是有限度的, 实在想不出话题,谈桐只得沉默地打量起车内。
段柏章开一辆卡宴,并不是顶级豪车,但内饰显然是用心配置过的。随着车门关上,车内空间变得密闭,一股松木和薄荷混合的冷香洋溢在车内。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都说气味是最长久也最深刻的记忆,谈桐轻轻吸气,鼻腔被淡淡的香气盈满,她也仿佛跟着这股气味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夜。
谈桐大二那年的暑假他们开始同居,那时他们已经谈了大半年的恋爱。
戏剧学院从大二起就不强制学生住校,于是很多同学都在外面接一些工作,都想着出名要趁早。
谈桐倒不是想着出名,她只想演戏。趁着暑假,她通过面试得到了一个话剧角色,每天排练早出晚归,索性在外面租了房子。
看房前她没有提同居的事,只是说自己要租房子又怕被坑,拉着段柏章陪她去。
看房时,她暗示地问段柏章一个开间够不够住,段柏章思索片刻后说,还是两室更舒服一些。
那时他们的收入都不高,段柏章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博士生的补贴和各类奖学金,偶尔会有一些企业外包研发,导师也愿意让学生们赚点外快。
谈桐和家里吵翻后便不再向家里要钱,故而收入极其不固定,偶尔接些广告、礼仪、小型演出的活,勉强能覆盖学费和生活支出。
最后他们看来看去,在距离两所学校都不远的老小区租了间小两室,段柏章出了房租和押金的大部分。
他们的东西都不多,花了半天大扫除后,就将简单的生活用品搬了进来。
租的房子两间卧室均朝南,共用一个卫生间。段柏章将较大的卧室让给谈桐,自己提着行李进了小次卧。
坐在床边,谈桐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对劲。
明明是她下定决心准备将恋情推向新“深度”,但段柏章怎么却好像一点这方面意思都没有。
听着浴室的水声开开停停,最终拉门一响,脚步声从容地回到了次卧,谈桐突然有了种不妙的想法——
他会不会是……不行啊?
不不不,不可能!谈桐连忙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挥之脑后。
她为段柏章找了无数个理由:他每天跑步体力和耐力都好,他高高瘦瘦,并不过度健身更不是“细狗”。而且她按照网上的判断方法偷偷观察过他,他喉结突出,鼻梁高挺,手指修长,以及……
停!不能再想了!她才不想显得那么饥渴又主动。
她垂头丧气地走进浴室,准备冲澡。刚一进门,就听见洗衣机结束工作的响声。
段柏章走出来,隔着门说道:“你不用管,待会我晾。”
谈桐嘴上应着,迅速地洗了个澡。
湿淋淋地出来后,她打算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刚打开盖子,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这才想起来段柏章的衣服还没取出来。
谈桐始终用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洗衣液,洗出来的衣服只有明显的香精勾兑的刺鼻花香。而段柏章刚洗净的衣服像是第一缕晨曦照射前,叶子尖尖垂下的露水的味道,冷冽、湿润、清新。
谈桐忍不住想细闻,把脸埋进他刚洗净的t恤上。
黑色t恤是棉质的,并不易干,甩干过后依旧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同居第一天的紧张和期待放大了她的感官,谈桐的脑中出现这件衣服穿在段柏章身上的画面,而后又顺理成章被脱下……
笃笃,敲门声响起。
段柏章没有关门,他顺着敲门声抬头看去,手下整理物品的动作却停住了。
谈桐顶着滴水的头发,和刚洗完的白净透亮的脸,穿着衣服站在门口。
——只不过穿着的是他的衣服。
她穿着段柏章那件刚洗过还未干透的黑色t恤,半湿的棉质布料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身体的弧线。
她的比例好,腿长腰短,t恤一直垂到她的大腿根,遮住春光,却将肌肉紧实匀称的两条腿衬得更加白皙。
单看每个元素都和性感无关,但在谈桐的身上组合到一起,瞬间就让段柏章理智的弦崩断。
他放弃了遮掩,看向谈桐的眼神中满是浓重的欲望。欲望如烈火烹煮的热油,在深邃的眉骨下翻腾着、飞溅着、叫嚣着要冲破理智的藩篱。
“你……你干嘛盯着我看啊。”谈桐拉了拉t恤下摆,被段柏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不免觉得局促。
段柏章:“我在想。”
“想什么?”
段柏章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想,要不要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变态。”
谈桐的脸刹那变得通红,她扑过去挂到段柏章的身上,把脸埋到他的胸前。
“哎呀,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啊,怎么被你一说就变得这么奇怪。”谈桐小声抱怨着。
她本觉得这件事只是情侣间水到渠成自然该进行的下一步,但现在却突然害羞起来。
而且明明她早决定这次不要自己主动,要等段柏章主动,怎么最后又变成了她投怀送抱。
段柏章重重捏了下她的腰,谈桐“嗷”的叫了起来。
“你干嘛掐我!”谈桐踩了一下他的脚作为回应。
带着一个人的重量,段柏章走到床头柜前,拉开了抽屉,一盒准备好的必备用品就出现在谈桐眼前。
“你早就准备好了!”谈桐开始怀疑自己被套路了,“那你为什么装得这么清心寡欲?”
段柏章表情无辜:“我只是没想好怎样做才不会吓到你。”
谈桐识破了他的花言巧语,嚷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等我主动,你故意要看我笑话!”
段柏章不否认:“对不起,给你赔罪。”
“怎么赔唔——”谈桐毫无防备,唇被用力地吻住。
这个吻与平日的不同,没有耳鬓厮磨的温柔,而是带着凶狠的侵占。
他们都是新手,但段柏章却凭借高超的学习能力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主导者。
谈桐在浓郁的感官刺激中晕晕乎乎不辨方向,天地旋转方位倒置。
她绷紧的脚趾不小心抽了筋,疼得直吸气。段柏章用科学的手段为她治疗,她拉开她的腿筋,为她按摩着痉挛的肌肉。
*
唰——
车窗玻璃下滑的细微声音惊醒了谈桐,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点起了手中的烟。
“抱歉。”
她知道段柏章不抽烟,更讨厌烟味。她本没打算抽,却在无意识中点了起来。
谈桐连忙打开包翻找便携烟灰缸,但包里的东西太多,不锈钢盒子很难准确找到。
“没关系,你继续。”段柏章打开了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
谈桐知道,这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让步。
她沉默地吸着烟,她的烟瘾并不大,吸烟对她只是排解压力的方式。而且她清楚地知道烟草对身体的危害,因此在需要集中用嗓的时期她会短暂地远离烟草。
半支烟后,谈桐皱了皱眉:“怎么不走?”
“等您指示。”段柏章看了她一眼。
谈桐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告诉过段柏章地址。
“在——”她懊恼开口,却意识到自己家的地址不能对段柏章启齿,因为那曾是他们同居的小巢。
她随手一指:“往西开吧,上二环。”
段柏章并没有怀疑,而是从善如流,顺着谈桐指的路线开。
一根烟吸完,她将烟头掐灭在便携烟灰缸里,顺手拿出了一根,却没有再点燃。
她想按下车窗吹风,但即便已近深夜,二环上的车依旧川流不息。她不敢冒险,只能仓促地呼吸两口晚风,又悻悻地关上了窗子。
她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
谈桐知道,一条路是有尽头的,她总要在下一个路口指明方向。
段柏章也知道,一条路是有尽头的,她总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既然谈桐不说话,段柏章便在随意的地方驶下二环,扎进车少的小路,降低车速缓缓行驶。
谈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空旷,好像十年的喜乐与悲伤都在这一叹里放下了。
她轻声说说:“你在前边找地方给我停下就行。”
段柏章置若罔闻:“把你扔在深夜人来人往的路边,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停车。”谈桐却出人意料地执着。
段柏章索性装没听见。
谈桐的双手藏在包下,十根手指死死纠缠在一起。
要她说什么?说她始终住在他们当年同居的房子,分手五年她还对他念念不忘?还是要她说她表面是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实际上手里的钱连一套好房子都买不起?
更可悲的是,这些都是事实。
她死死咬着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牙齿摩擦着,咯吱作响,颅骨将瘆人的声响传至大脑,让她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两下。
她慌乱地点起一根烟,不顾车主的喜恶,用力地吸了一口,一下吸掉了小半支。
浓烈的烟雾混杂着冰凉的空气压缩进肺中,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呛咳。咳着咳着,眼角渗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但这几天她流了太多眼泪,以至于泪腺有些干涸,强行逼出的眼泪让她的眼角发涩发痛,但难受的感觉更加激发了眼泪。
她不顾咳嗽,又吸了几口烟,为了掩饰狼狈而慌不择路。
“还在那里,老地方。”在狼狈中,谈桐猝不及防地说出地址,似乎这样就不至于让她的卑微显得无所遁形。
段柏章猛然踩下刹车,打开双闪停在路边。
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没有看向谈桐,只有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也同样无措。
谈桐吸完一支烟,将烟头再次掐灭,扣上了不锈钢烟灰缸的盖子。
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声音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纸巾。
“我知道了,不哭了。”段柏章将纸巾轻轻塞进她的手心。
“没哭,就是呛了一下。”谈桐接过纸巾随手抹了一把脸,薄薄的纸巾瞬间湿透,根本吸不完她那么多的眼泪。
她将纸巾团成团捏在手中,说:“回家吧。”
饮鸩止渴
吐出一个秘密后, 谈桐反而变得轻盈起来,剩下的车程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难熬。
她放松了身体,望着窗外。一条条街路的景象闪过, 窗外开始变得熟悉起来。
段柏章甚至没有开导航,一路熟练地开到了谈桐家, 也是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你回来过?”谈桐诧异。
“没有,”段柏章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路不会忘。”
车子驶过小区坑坑洼洼的路面, 停在了谈桐家楼下。
几年过去,小区的环境似乎还和之前差不多, 建筑外墙斑驳, 地砖开裂,缝隙中生出丛丛杂草。
这个小区几乎没有安保措施, 谈桐刚有些名气的时候, 娱记想要蹲点宛如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渐渐,众人发现她实在没有任何新闻可以挖, 而且小区内的老人家嫌他们影响正常生活而多次报警后,蹲点的娱记才渐渐绝迹。
“谢谢你送我。”谈桐下车,轻轻关上车门, 却看见段柏章也跟着下了车。
“太晚了, 我送你到门口。”段柏章说。
入秋后,天气已经转凉,谈桐裹着加绒外套尚觉得凉。段柏章没有穿外套, 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精致剪裁的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她看了一眼段柏章:“不用了, 挺冷的。”
“瘦成这样,不冷就怪了。”段柏章自然接道。
谈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这话是段柏章口中说出来的。
几年不见,他什么时候掌握阴阳怪气这项技能了?
她发愣的时候,段柏章已经抬脚上楼,熟悉程度好像在这住了多年的是他一样。
谈桐跟在她后面,沉默地上了楼。
输入密码开门后,段柏章果然就站在门口,没有任何唐突的意思,十足的守信又绅士。
然而只是透过敞开的房门匆匆一瞥,足够让他看出房子内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推开门就能看见客厅,现在增加了一面水波纹玻璃隔断出玄关。胡桃木色的鞋柜、巴比松风格的油画和深绿色的背景墙融为一体,显然是用心装修过的。
而段柏章的视线却顺着鞋架上移到上方的挂钩上,那里挂着两条皮质的项圈和牵引绳,和雅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皱起眉,脸色有些古怪。
只见谈桐脸色无异,反而不解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她问。
“你……”段柏章欲言又止。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一道白影飞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撞到谈桐腿上。
谈桐被撞得连连后退两步,边骂边把兴奋过头的豆包抱起来。
“你亲妈早晚死你手上——你看着我干嘛?”谈桐一脸疑惑地看着段柏章。
段柏章的表情更怪异了,他看着谈桐身上挂着的小白狗,又看看谈桐,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这是……”
“我儿子,叫豆包。”兴奋的豆包还在她脸上狂舔,她抿着嘴,口齿不清地艰难说话。
段柏章花了足足三秒才发出声音:“小狗很可爱。”
他这才注意到谈桐的眼神,狡黠中带着调侃,脸上仿佛写着那句——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段柏章这才意识到她也有坏心眼,第一次被误解的时候她不解释,而是特意等他自己“撞破”,然后观察他的反应,从中看笑话。
豆包注意到妈妈的注意力被别的雄性生物吸引,开始不满起来。
它朝着段柏章龇牙,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像是在威胁他迅速退出自己的领地。
但小狗凶人是不对的行为,迅速被拥有绝对权威的妈妈压制。
“No!”谈桐沉下声音呵了一声,豆包顿时怂了下去,趴在地上呜咽撒娇。
“好狗。”谈桐拍了拍它的头,取下来一根狗链栓在它的脖子上,将绳子的另一端交给段柏章。
“带它下楼尿尿。”她无比自然地说道。
“我?带它去?”段柏章的语气终于不再是波澜不惊。
谈桐笑了笑:“好心人,帮忙帮到底,我太累了,房门密码是我生日倒过来。”
段柏章和豆包沉默地对视了几秒,认命地接过了狗绳。
一人一狗的脚步声走远,谈桐终于耗光了最后一点电量。她连洗澡卸妆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脱掉了外穿的衣裤,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栽倒在沙发上。
她想着躺几分钟休息一下就去洗澡,却没想到刚沾到柔软的沙发就直接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的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吸。声音是极度克制过的,但暖意依旧能清晰感受。
她迷迷糊糊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似乎被什么糊住了,好像有湿湿软软的东西贴在眼皮上。
她像是小狗一样甩了甩头,甩掉了眼前的东西,这才发现是段柏章正用浸透了卸妆液的化妆棉为她卸妆。
谈桐愣了一下,然后把头埋进手臂间,不去看他。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同居那段时间,谈桐的妆基本都是段柏章卸的。
谈桐有排练和演出的时候,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家已经很晚,但为了保护皮肤,无论多困多累都要硬撑着卸妆护肤。
有一次她进了卫生间许久没出来,段柏章推门进去,才发现她趴在洗手池边睡着了。
自那之后,段柏章就揽下了全部流程。
刚开始他并不熟练,分不清谈桐那些瓶瓶罐罐,擦内眼线时,他向来稳定的手都会发抖。
谈桐起初她以为段柏章只是一时新鲜,过不了几天就要丧失兴趣。
但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下,段柏章的技能越发熟练,他可以娴熟地将柔软的化妆棉折出一个尖角,轻轻提起她的眼睑,擦掉残留的黑色污渍。
谈桐时常被段柏章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动,以至于她每次看到网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络上很火的秀恩爱帖子都会由衷发问“就这?”
但她不知道段柏章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需要靠这种办法饮鸩止渴,他快要被占有欲逼疯。
谈桐第一次出现在京华校园,站在他晨跑的必经之路时,他远远就看见了她,并认出了她。
她垫着脚,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他的身影,像雪地里蹦蹦跳跳的小松鼠,在找寻美味的食物。
他微微放慢了一点速度,方便她找到自己。
他任凭她跟着自己,却发现她的体力给了他极大的惊喜,以至于那天的晨跑,他看似和平日无异,但大半的注意力都被身边的人吸引走了。
段柏章以为他们之间会这样一点点走下去。
但在知道她的专业后,段柏章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
他知道自己的占有欲会如何操纵自己的情感,一想到自己的爱人以后会和不同的男人亲密接触,哪怕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想象,他也觉得难以忍受。
这不是谈桐的错,这是他刻入性格的卑劣。
他出生富裕之家,却家道中落。
上小学时,父亲生意失败公司破产,欠下了巨额债务。心灰意冷后,为了不拖累家人,他选择在一个深夜从楼房的天台一跃而下。
然而当段柏章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带来的震撼中,他却得到了母亲改嫁的消息。
原本温馨的家庭一夜间分崩离析,却没有人教会尚年幼的段柏章如何应对。
他只能拼命地学习,跳级再跳级,从陌生的家庭中逃也似的离开。
在一定程度上,他和谈桐是一样的,他们内心的阴影有着相同的成因,都有着极大的不安全感,却表现成了截然相反的两极。
他喜欢抚摸、亲吻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七*七*整*理并在独特的地方留下印迹。
谈桐总是笑着说他占有欲好强,但她却不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去想她和别人的亲密接触,让他给自己虚假的幻想——
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抱着豆包回来后,他没有听到谈桐的声音,走进客厅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她的外衣随意地扔到地上,豆包以为是给他的,开心地上去打滚。
而这样的动静都没能让谈桐醒来,可想而知她有多累。
段柏章走近,先看到了她后腰贴满的膏药,膏药颜色比她的肤色深,乍一看就像是身上打了补丁。
继续走近,他看见她的双肩绕着关节贴满了肌贴,肌贴涂了和肤色相同的粉底,在舞台的灯光下,即便露在外面也看不出来。
他站到她的身边,谈桐依旧没醒。
他这才注意到,她左脚脚踝外侧的有一串文字纹身,厚重的遮瑕掉了一些,斑驳地遮盖在青色的纹身上,仿佛老楼外面脱落的墙皮。他看不清文字的内容。
她躺在这,整个人仿佛是拼凑起来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是一块块碎片,膏药和肌贴是碎片的缝合线。
段柏章站在身边看着她。豆包叼起旧衣服啪嗒啪嗒跑回了自己的窝,没有它窸窸窣窣的玩闹声,极致的安静在拷打着他。
他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通往截然不同的结局,是满足他的私欲,简单粗暴地填补他的遗憾。
还是做一个圣人,放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做不出决定,于是他做一个摇摆的小人。
他熟练地去卫生间,找到卸妆液和化妆棉,轻轻擦拭着她脸上妆容的残留。他动作温柔,不紧不慢,像是在特意等待她的醒来。
最终如他所愿。
直到快要把自己憋死,谈桐才不得已抬起头。
“豆包呢?”她没话找话问。
“睡觉去了,”段柏章将脏掉的化妆棉扔进垃圾桶,“他似乎不太喜欢我。”
“不是,他只是胆子小。”谈桐莫名给一人一狗当起了调停者。
段柏章起身,缓了缓麻掉的腿,说道:“回房间睡吧,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谈桐敷衍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段柏章叹了口气,走了回来:“需要抱你?”
谈桐却没有上次在后台的慌乱,而是放松了身体,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
“可以帮我个忙吗?”她看着段柏章。
“你说。”
谈桐动了动手指,指向自己的背后:“可以帮我撕掉腰上的膏药吗,我的肩膀受伤了,自己够不到。”
段柏章站在原地,从高处俯瞰着她的表情。
谈桐的眼神无辜又清澈,好像只是最普通的请求。但段柏章了解她,她表情越是无辜,内心便越是别有所图。
谈桐眨了眨眼睛,她做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决定,她在等待段柏章的回应。
“你确定吗?”
只听漫长的沉默后,段柏章如此问道。
吵架
腰上的膏药有着急性镇痛的作用, 丝丝凉意透过皮肤渗入肌肉,往骨头缝里钻,谈桐只觉得像是在冰水中浸泡着, 半边身子都冻麻了。
膏药黏性很强,再加上舞台上大量出汗后泡了汗水, 并不好清理。
但段柏章很有耐心,他用棉签蘸了润肤霜,一点点软化着膏药和皮肤接触的边缘, 整张膏药撕下来后,谈桐甚至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皮肤上还有一些残留的胶, 被他用酒精棉花一点点擦掉。
段柏章做这些的时候认真且温柔, 更没有额外的动作。
但只是正常的触碰,谈桐却觉得被碰到的部位开始发热, 暖流像是温润的泉水, 融化在血管中,随着心脏的每一下跳动往四肢末端涌动。
指尖开始觉得酥麻, 谈桐紧紧攥起拳,但仍旧不能控制汩汩流出的冲动。
一定是单身太久了,她想, 才会这么饥不择食, 不,饥渴难耐,也不对!
谈桐不安地扭动起来, 却影响了段柏章的操作。
他张开左手手掌按在她的背上:“别动。”
仿佛血脉压制一般,谈桐的扭动骤然停止, 小腿以一个尴尬的姿态抬起在空中,放下也不是, 蜷起也不是。
解除了膏药黏腻的封印后,段柏章后续清理的动作却让她烦躁起来。
她想逃离处于弱势的窘境,但无论是段柏章的“好心”,还是她实在的需要,都让她变得没有行动力。
于是她抬起小腿,脚尖轻点段柏章的手臂。
见段柏章无动于衷,她的脚趾开始沿着他手臂的线条滑过,感受到触感骤然变硬,她知道段柏章也处在忍耐的边缘。
然而就在这时,段柏章却突然抽离。
他直起身,收拾好杂物,理好挽起的袖口,轻描淡写地说道:“已经可以了。”
谈桐简直不敢相信,她也顾不得还在疼的腰,一骨碌爬起来,呆呆地看着段柏章。
她不相信段柏章没明白他的暗示,更不相信段柏章对她的想法清清白白。
她以为他只是故作矜持,不情不愿地上前两步,伸出手指去勾他的袖口。
然而,段柏章却再次避开了她的手:“你好好休息。”
谈桐终于急了,她尴尬地收回手,对着段柏章喊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故意看我出丑!”
段柏章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地看她,语气却依旧平和。
“这话似乎应该我问你,”他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谈桐反正已经出了丑,索性自暴自弃。
她将眼睛瞪得圆圆的,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反问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该明白什么?”段柏章不为所动。
谈桐半倚在墙边,翘起一只脚尖晃来晃去:“你知道,人有三项基本需求需要满足的,食欲、睡觉欲,还有就是杏//欲。我的职业呢,前两种显然无法满足,所以更需要满足生理需要呀。”
段柏章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强忍着怒气,嗓音沙哑:“所以你觉得我是那个合适的人?”
“当然啊!”谈桐假装没看到他在生气,用习惯的方式不遗余力地吹捧他,“毕竟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男人了,我们各方面都熟悉,不用磨合,而且你还——”
在段柏章可怕的黑脸中,谈桐小声吐出三个字:“结扎过……”
*
段柏章结扎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在科学研究上的严谨也代入了生活中,具体体现在每次前后都要检查用品的安全性。
刚同居不久,或许是俩人的身体素质都好过了人类的平均水平,又或者只是一个意外,在后续的检查中,段柏章发现了一处几不可见的破损。
他严肃地走回卧室叫醒昏昏欲睡的谈桐,谈桐困得快要失去意识,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让他明早去帮她买药,她现在要睡了。
段柏章看着她舒舒服服的背影,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无奈地换上衣服,下楼给她买药了。
用温水吞服了药,谈桐又是倒头就睡。
她并非没心没肺,更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而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慌张焦虑也是无济于事的,更何况有现成的补救方法可用,更没有必要紧张不安。
这种药物有一定的副作用,可能会伤害肠胃,让生理期变得紊乱,恶心呕吐,甚至有更严重且意想不到的后果。
谈桐则相当不幸,成了那个副作用较为严重的倒霉蛋。
第二天拍摄回来,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回了家,匆匆吃了一口段柏章从食堂带回来的饭,就冲到厕所都吐了。接下来的两天她吃什么吐什么,生理期提前并且出血量巨大,而且她还多了个头晕的副作用,每天都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
段柏章强行带她去了医院,来医院前谈桐百般抗拒,她觉得过几周自己买个试纸测一下就好,根本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然而事关身体健康段柏章绝不会妥协,他给谈桐约了所有相关项目的体检,像是强迫症那样确认她的身体真的无碍,只能等待药物作用过去。
回家后,谈桐照例什么都不想吃,瘫倒在沙发上看小说。
段柏章端着一盘洗净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书。
“有事吗?”谈桐往嘴里塞了两粒提子,塞得脸颊鼓鼓囊囊。
“对不起。”段柏章看着她。
谈桐愣住:“啊?为什么突然道歉?你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你每天都在乱想些什么?”段柏章无奈,“我是说关于你身体这件事。”
“这个呀!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又不是故意的。”谈桐又捏了两瓣橙子吃。
她光着的脚晃来晃去,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段柏章知道跟她继续说也是对牛弹琴,他看着谈桐许久,说道:“我会想办法。”
谈桐没想到他的想办法居然是去做结扎手术,甚至因为公立医院不给未婚未育男性做这类手术,他还特意花了几倍的钱去到私立医院做。
看着手术报告,谈桐大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语言能力。
“你你你……你是不是做决定太草率了?万一以后反悔了呢?万一你家人不同意呢?万一……”
但是在段柏章的眼神中,谈桐剩下的一百个问题被吞了回去。
这一刻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感动,却又不仅是感动。
还有一种隐隐的危险感如影随形。
因为谈桐突然无法确定,他所爱的究竟是她,还是这段关系。
她想起一个说法,天才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他一遍遍说着不要离开她,他对她好到极致,他永远先考虑她的感受和想法,让她感到从没有过的偏爱和幸福。
而她们不过是才恋爱一年多而已。
谈桐自信她有优点能让段柏章喜欢她,却没有自负到认为短短一年的恋情就会让段柏章爱她胜过爱自己。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诡异却惊悚的想法,她记得她追求段柏章的初衷并非单纯的喜欢,更多的是满足她的欲//望。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答应她的初衷也只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投射。
*
段柏章快要被他气笑了,他自嘲地笑了声:“你是把我当成什么?旧情未了的前男友?甘愿服务你的一个工具?谈桐,你的异想天开也要有限度。”
几乎是一瞬间,谈桐就收回了故作轻松的笑。
她站直身体,挑着的眼尾垂了下来,声音比段柏章还冷:“那你又是把我当成什么?如鲠在喉的前女友?你功成名就后的遗憾?又或者只是证明你痴情未了形象的一个手段?”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段柏章的眼中是燃烧的怒火,而谈桐丝毫不惧。
她的底气来源于她对段柏章的了解,更来源于她这五年每个夜晚对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反复回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愚蠢的绵羊,盲目地游荡在草地上,时而拼命地不顾后果地吞下草,时而止步不前默默反刍。
她的精神也同绵羊一样脆弱,受到一点惊吓就要慌乱逃窜,却毫无目的,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口。
她和段柏章这样对视着,怪异的是,脑中没有过去的点滴闪过,反而只有现在。
当下面对面的两个人该往何处?
谈桐其实早有答案,但她既是不舍,也是不甘。
曾经的爱人主动回到她的身边,不计较是她主动分手,也不争辩谁是谁非,只想要重修旧好。这样的机会谁会不心动,更何况他们分开时本就还互相有情。
但同时,感情的真假又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过去她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却不代表她如今还愿意这样。
曾经她拥有的太少,将段柏章看得太重。而现在她身边的得失几度轮转后,她反而开始更加慎重。
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谈桐没有耐心这样僵持下去。
她叹了口气,说道:“承认吧,其实你也没有那么爱我。”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什么开关,彻底击垮了段柏章。
他不再愤怒,也不再试图争论或辩解。
他笑了一下,眼神很复杂。
谈桐的情绪早被耗光,没有了阅读眼神的能力,她不明白段柏章是什么意思,只是看见他摇了摇头,似乎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随后,他理好用过的物品,转身离开了谈桐的家。
他没有回头,谈桐也没有挽留。他们经历过一次分开,如此普通的离别若是再显得依依不舍就有些过于矫情了。
出门前,段柏章提醒她要反锁好门。
“知道了。”谈桐答。
咔哒一声,锁舌合拢。
谈桐静静地望着门口许久,双腿一软,缓缓跪在地毯上。
她仿佛全身都脱了力,上半身趴进沙发。
她不敢回忆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再次亲手推开了段柏章。
学生
次日一早, 谈桐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动了动身体,觉得浑身酸痛得像是在梦里跑了个马拉松。
她滚落到地毯上,呆坐了足足半分钟, 才觉得血液流回脑子中,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谈桐踉踉跄跄去开了门, 看见门口的李垚和周周,下意识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看见她的一瞬间,李垚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你昨晚没洗头没护肤?”
“啊?”谈桐断片似的回忆了一下昨晚, “哦,太困了直接睡了。”
李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尖叫一声, 赶着谈桐换了衣服,拉着她就往医美机构疾驰。
谈桐对她的小题大做感到无奈, 试图解释:“只是一天没关系的。”
“不行!”李垚数落她, “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月就要进组,各方面的状态都要维持在最好。对了, 你今天去打一下超声炮,正好拍摄周期里效果最好。”
接下来李垚又是开始碎碎念脸对演员的重要性,什么“脸在江山在”“演技是天花板, 脸是地下室”, 听得谈桐耳朵都要起茧子。
她选择李垚做自己的经纪人是看中了她的专业能力,可不是想听她唠叨的。
总算到了医院,谈桐躺着做护理, 李垚争分夺秒给她说接下来的行程。
“接下来一个月没安排太多工作,你在家认真看《无言》的剧本, 做准备工作。进组后会先在北城的学校里取景,离你家不远, 然后去……”
“等等,”谈桐打断,“在哪个学校取景?”
“就在京华,京华的文学院和历史学院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建筑,正好在那拍校园部分。”
京华,又是京华,她刚刚下决心不和段柏章继续纠缠,就被迫又要回到满是回忆的地方。
“对了,剧组那边说你如果有空可以先去京华逛一逛,蹭蹭课看看书,找找学生的感觉,他们给你准备了特别的校园卡。”
对这个要求谈桐并不情愿,但演戏既是她的工作,也是她最重视的事业,她会认真完成导演的要求。
接下来她要进组拍摄的《无言》是一部民国背景的谍战剧。
谈桐饰演出身富贵家庭的女学生,在北平读书时,她接受了红色思想的熏陶,并秘密加入了共产党。
毕业后,她表面身份是来到南京投奔亲人并寻求教职的女青年,实际却是安插在敌人心脏的间谍,同住一起的姑妈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特工,也是她的任务搭档。
谈桐在如山的剧本中挑中这个有很多原因,剧本扎实、团队优秀、制作方靠谱。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剧本的人物设定独特,不同于大多伪装夫妻的谍战剧,这部剧没有真正的男主,而是两名女主之间以姑侄身份生活。
潜伏初期,两人的生活方式、对信仰的理解起初都不尽相同,矛盾纷至沓来。在高压紧张的敌后生活中,两人在严峻的环境下一点点磨合,关系也在一点点改变。
当然,除了剧本好之外,也有谈桐私心的原因。饰演的姑妈的女演员郑牧歌是她的童年女神。毫不夸张,她是看着她的电影长大的。
因此当听到另一个女主的选角已定时,她几乎没看剧本就答应了去试镜,并顺利通过。
“告诉你个好消息。”谈桐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消息?”
“牧歌姐主动加我微信了!”谈桐翻出聊天记录,把郑牧歌的语音放出来听,语音中说她下周到北城,希望有机会提前见一面聊聊合作。
只是短短十几秒的语音,谈桐却回复了两篇小作文,里面热情洋溢地阐述了自己对她的喜欢。
李垚沉默地给她点了个赞。
*
谈桐对待工作向来认真,次日上午,她就简单伪装了一下,拿着特殊的学生证进到了京华校园里。
她没有给自己规定任务,只是在校园里到处走着。从操场到林荫绿道,再到图书馆和教室,中午甚至在食堂吃了个饭。她离开学校已经太久了,要想尽快找到读书时的感觉并不是件易事。
她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这样一副装扮能遮住绝大多数对她不熟悉的人,然而还是无法避免被人认出来。
这一路上有些师生认出了她,她摘下口罩,从容不迫给她们签名。但因为李垚的反复强调,她婉拒了合影的请求。
到了下午,她决定先不急着去拍摄地的文学院,而是找一节大课蹭蹭,回忆一下在午后的公选课上昏昏欲睡的感觉。
为此她特意走到理学部的院区,准备挑一个她听不懂且人多的课堂蹭课。
她注意到人流集中地往一间阶梯教室涌去,看上去是要上大课,便在后面跟了上去。
快到上课时间,同学都脚步匆匆,谈桐走在后面没人关注。
从后门走进教室,谈桐发现三百人的阶梯教室空座位屈指可数。她在最后一排坐下,看见黑板上有艺术字写上的两行标题
“电子科技前沿讲座——GPU计算架构的优化”
右下角写着三行更小的字,谈桐坐得太远看不清楚。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放大图片后,终于看清了白色的粉笔字。
主讲人
同芯科技创始人
段柏章博士
咣——
谈桐从座位上弹射起来,自动折叠椅弹回,发出一声巨响。
她慌不择路地往外走,但一回头才发现,教室后面的空位已经站满了学生。
然而祸不单行,她一抬眼就被一个女生认了出来,对方指着她,瞪圆了眼睛,眼看就要喊出她的名字,谈桐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知名度在这时候只起到负面效果,陆陆续续有人认出她来,趁着讲座没开始纷纷递过本子要她签名。
谈桐这时若再强行要走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就在她纠结的时间里,段柏章已经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好,欢迎来到今天的技术交流会,我是段柏章。”
冷寂的声音被冰冷的电流放大,似乎显得更像没有感情的AI,而并非有血有肉的活人。
四周叽叽喳喳的同学瞬间集体噤声,谈桐进退维谷,只得认命地坐了回去。
她不知道段柏章是否看到了她,她只能寄希望于三百人的教室够大也够密集,段柏章的眼神又没有那么好。
段柏章的表现确实像是没注意这里,他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奔主题。
谈桐本意是体会上课的氛围,但氛围没体会到不说,她反而觉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她试着听了会,发现除了第一页PPT的历史沿革外,她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想玩手机,但周围同学都在认真听课做笔记,她无论干什么都显得如此突兀。
最终她只能望着黑板放空自己,假装是一名普通听课的学生。
谈桐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殊不知段柏章一上讲台就发现了她。
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以为穿的和普通同学一样就可以完美地混入人堆中不被发现。然而无论他站得多远,只要一眼望过去,视线永远会被她吸引。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那年北城是个暖冬,山上的叶子红得晚,没有多少风景可看。段柏章约上同学登山只是因为研究进展到瓶颈,他希望换一个环境可以有灵光一闪。
——于是灵光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谈桐好似凭空天降般,黄绿间杂的土山中一道亮色的身影闪了出来。她的眉心拧成一团,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懊恼,扶着树木和石头,一瘸一拐地走着。
她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没有轻薄的速干衣,防割的徒步裤,防滑的登山鞋。取而代之的是,上身一件白色t恤,下身则穿着宽松的棉麻质地的长裤,像是古代人才会穿的那种。
有那么一个瞬间,段柏章以为自己遇到了山鬼,山间精灵一般的女孩。
直到她站到段柏章面前,开口说话,他才意识到原来野性和神性可以在一个人类身上共存。
她在京华训练的那段时间,渐渐有流言传出,传闻说得越来越离谱。
实验室里有学弟不相信,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激将去体育场看谈桐。然后又迷迷糊糊地回来,脸上挂着心花怒放的笑容。
他们给没见过谈桐的人形容:“太好看了,电视上所有的女演员加起来也没他好看。”
段柏章听了却并不开心,而是带着几分烦躁地走了出去。
他不是虚伪的人,他敢于承认起初是“见色起意”,却不愿让感情被外表困囿。
但再如何抗拒,他也不得不承认,时隔五年再见,她更明媚了。
脸上最后一点少年气的娃娃肉也消失了,骨相变得更清晰,也更成熟了一些。
韩诗柳成天在他耳边唠叨什么“红气养人”,怎么会有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好看。
段柏章从不接话,却在心里默默肯定。
然后她看了过来,她那双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讲到哪来着?
段柏章从容地点了一名皱眉不解的同学:“有哪里没听懂吗?”
同学尴尬地站了起来,提了一个自以为愚蠢无比的问题,在段柏章的耐心解释中快要感动得哭了。
问题确实很愚蠢,不过段柏章依旧感谢他帮自己想起了走神前讲到哪里。
天地良心,谈桐不仅没看段柏章,她谁都没看。
她只是单纯地放空、听不懂、脚趾扣地,然后想死。
段柏章足足讲了两个小时,中间没有休息,他连一口水都没喝。
讲座结束后,已经进行了二十分钟问答的同学犹嫌不足,一窝蜂冲上讲台围住了他。
谈桐刚想趁机溜走,身后却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声音。
“谈桐老师,请您等一下。”是刚才首先认出她的女学生。
谈桐站住后,看着她双手纠缠在一起,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像是动作大了自己就会被吓跑一样。
她友善地笑笑,问她有什么事。
只见女生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了原委。
她是京华大学音乐剧社的社长,她们翻排了《蒙马特疯人院》,即将准备演出,并且报名参加了大学生戏剧节,希望谈桐可以给一些指点。
“你们什么时间排练?”
“就今天晚上。”
见谈桐没有立刻答应,女生急切地说:“不占用您很长时间!不会麻烦您看一整部的,只是有几个地方……”
谈桐还在犹豫,余光一瞥却发现段柏章的视线朝这边看来。
她心里一惊,吓得慌不择路,连忙拉起女生就往外冲:“走走走,现在就去。”
女生忍住激动,捂着嘴,努力跟着谈桐给她指路。
讲台上,刚抬脚的段柏章看见那道身影一溜烟地跑了,默默收回了即将迈出的脚步。
答案
上大学时, 谈桐左手生存右手事业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时间加入社团。第一次参与真实的社团排练,她还感到很新奇。
路上她已经对这位颇有勇气和组织能力的社长有了初步了解。她叫杨思天, 是电子工程学院的研究生,也算半个段柏章的学生。
这部剧中她同时兼任导演和女主角, 她从小学习古典舞,能胜任舞蹈演员的人物设定,但她是上大学后才接触声乐, 唱歌功底不够。
谈桐对她这样热爱舞台的业余演员当然只有安慰。“没关系,能够完整演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与杨思天相反的是男主角, 一位经管系大二的学弟, 歌唱得很好,但肢体僵硬。
起初, 谈桐只是以为她想让自己放低期待。
但当社团成员齐聚一堂, 满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为她展演了几个片段时,谈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谈桐看着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一双双憧憬的眼睛,实在说不出任何批评。
“你们……很用心。”她尽可能找到词汇来夸奖。
因为问题太多,不知如何下手, 谈桐只能不抱希望地问社团有没有艺术特长生。
音乐总监默默地举起了手, 并解释道,京华大学的高水平艺术团只有管弦乐团和民乐团,没有声乐及舞蹈特长。
这也就难怪了。
声乐部分, 杨思天高音上不去,男主角低音下不来。群演倒是没有五音不全极其跑调的, 但一到复杂和声就会乱掉,彼此之间互相被带跑。
舞蹈部分, 基本和“整齐”两个字绝缘,踩不对拍子的比比皆是。而且男主演的四肢像是租来的,彼此还不太熟悉。
至于最重要的“演”的部分,谈桐不想评价,她不想伤害这群无辜的心灵。
杨思天擦着额头的汗水:“老师,请您指点指点!”
谈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下定决心:“我们从练声开始吧。”
然后她挽起袖口,坐到了钢琴前,莫名其妙就当起了声乐老师。
谈桐的钢琴弹得很一般,还是上大学时候业余时间自学的,连自弹自唱都费劲。
但面对这个“草台班子”,她也只能自己上阵。
社员都只是普通的爱好者,谈桐只能让他们一个个唱,直到唱准为止。
到舞蹈部分更是崩溃,团里没有舞蹈总监,基本全靠自学。原版演员都是专业的,舞蹈编排难度很高,学生们完成不了的部分就只能对付过去,这样看上去就显得乱七八糟。
谈桐只能即兴调整动作,扯着嗓子喊拍子,一遍遍带着练。
等到规定的社团活动时间结束后,她才意识到在这样的精耕细作下,排练进度被拖得太慢了。
她抓了抓头发,刚要觉得愧疚,但却没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自愿进行加练。
时间就这样超过了晚上十点,在明亮的排练室和喧嚣的伴奏声中,甚至没人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排练室的门被突兀地推开,谈桐喊到一半的拍子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因为进来的人是段柏章。
以段柏章在学校的知名度,不认识他的学生才是少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谈桐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们在排练,外面应该贴了告示。”
“是的,上面写着‘排练中,进入请先敲门。’”段柏章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那你还……”
“我已经敲了十五分钟的门了。”段柏章情绪极其平静,根本不像是被拦在门外许久的样子。
谈桐知道他不会撒谎,略显尴尬地说道:“伴奏声音太大没听见。”
她拉着段柏章来到排练室外,顺手关上门,隔绝了同学们八卦的眼神。
谈桐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段柏章从容答道:“那个讲座一大半都是我们学院的学生,我随便找一个人问都可以。”
短短一句话,谈桐的大脑快要反应不过来了。她支支吾吾地说:“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听?而且……所有人都知道?”
段柏章不置可否,但谈桐却在沉默中渐渐崩溃了。
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现在估计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李垚的几十条未读消息。
虽然来学校体验*七*七*整*理生活不是秘密,但她混在人群中听段柏章的讲座这件事,绝对是个大新闻。
而且分明是个意外,但她已经知道营销号会写出怎样一番感情大戏了。
啊——
她在心里嚎叫一声,紧闭着眼睛,重重地把头往墙上磕。她要是能就此撞失忆该多好。
但她突然想起对面是段柏章,不行,不能示弱。
她勉强笑笑:“我这边快要结束了,有什么事等结束后再说可以吗?”
“不用了,”段柏章将手里的文件袋交给谈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杨思天,她一直没回消息。”
“啊?啊……好。”
谈桐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动作僵硬地接过了文件袋,行尸走肉般地应了下来,同手同脚地走了回去。
段柏章的视线刚一消失,她就绝望地抓住了头发。
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会比她更自作多情吗?还有什么场面比现在更尴尬吗?
她只要一回想她那信誓旦旦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还拿腔拿调让他等一下的场面,就恨不得把刚刚的自己杀死。
谈桐不明白,为什么和段柏章重逢后她在他面前就频频碰壁,分明当年他们势均力敌,甚至她还有几分压制。
这五年里,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恋爱,经验自然停留在了当年,而段柏章却在马不停蹄地飞奔向前。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回到排练室,谈桐转交给杨思天。
杨思天一拍脑袋,直呼不好。
段柏章这学年起在学校开设了一门本科生专业课,杨思天是他的助教,今天他们交接的就是摸底测试的考卷。
谈桐听着杨思天既苦恼又崇拜描述着段柏章,表情麻木且呆滞。
她只能寄希望于以后不要在校园里“偶遇”段柏章。
或许是陷入精神的巨大刺激中,又或者是杨思天和其他人的恳求太过恳切。
总之谈桐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在接下来几天的十一长假中继续给社团当临时导演。
此时距离演出仅剩二十天,谈桐既然接了这个摊子,也是想让他们的演出更好,就绝不会敷衍了事。
她几乎同时兼任了导演、表演指导、音乐总监、编舞、舞监、道具等等,自己搞不定就求助原版人马,《疯人院》原班制作组大半的人都被她“白嫖”过。
这个学生剧团在飞快地成长。
不仅是剧的效果在变好,在谈桐的坚持下,他们每天练声、形体基训,每个人的基本功都有着肉眼可见的进步。
杨思天不是没和她请教过,为什么一个纯业余的学生剧团她要这么上心。
那时谈桐正在亲自动手给杨思天改舞台定妆,她一边描眉一边不经心地答。
“舞台没有门槛,艺术更不分专业和业余。就算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以后会当专业演员,但多年后他们回想,我还是希望他们觉得这一段记忆至少是有趣的。”
说完后,她端详着杨思天精巧的妆容,笑着说:“而且你不觉得我们现在都特别牛x吗?”
为了这句特牛x,杨思天也跟着她玩起命来。
研究生宿舍没有门禁,她在每天白天的排练后还会跟着谈桐加练到半夜。
这天的小灶加练过了午夜零点才结束,杨思天离开后谈桐却没急着走。
她坐到钢琴前,拨通了视频电话。
电话那端是个男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睡衣坐在钢琴前,抱怨道:“你也不能把人当牲口用啊,我通宵两天就为了弄你这点活,刚睡着就被你叫起来。”
“谢谢好心人,你是音乐天才作曲大师,帮忙帮到底胜造七级浮屠。”谈桐敷衍地进行了一通没有感情的吹捧。
对面的男人扶着额头,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谈桐正在视频的人是国内知名的作曲家和编曲师,也是《疯人院》最初版本的作曲,程安凯。
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京华大学的毕业生,当年蝉联十佳歌手冠军的校园明星,也是谈桐和段柏章正式在一起那天,和谈桐在舞台上合唱的那个“工具人”。
当年舞台上的一次牵手是让段柏章吃醋的一锤定音,但这不影响谈桐和程安凯从此成了朋友,两人时常有交流,甚至是谈桐引荐的程安凯来给疯人院作曲编曲。
这次是谈桐单方面向程安凯提出了一个不可理喻的请求,她希望程安凯能对全剧的唱段进行重新编曲,从而更符合学生们的能力和音色。
当然,工资是一分钱没有的,时间上如果能在两天之内完成最好。
或许是得益于谈桐的人格魅力,程安凯一边骂她没良心一边任劳任怨通宵干活,刚睡下又被谈桐叫起来开小会。
谈桐用不熟练的技法在钢琴上敲敲打打,和程安凯调整着编曲细节。
没睡觉的人脾气自然不好,更何况她们本就熟悉,经常互损。
程安凯终于忍不住吐槽:“你能不能用嘴说,别弹琴了,你弹琴简直是精神折磨,我马上就要神经衰弱了。”
谈桐毫不示弱回击:“差不多得了,你指望一个看网上视频自学的人能弹帕格尼尼吗?”
就在这时,排练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深更半夜,突然闯入的人吓了谈桐一跳,她险些惊叫出声。
但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
“你这回……”
“楼下看见灯亮着,听见你的声音,没敲门,太晚了送你回家。”段柏章抢答般地提前回答了谈桐的所有问题。
谈桐嗫嚅了两下,不说话了。
手机里,程安凯在不停说话:“喂?喂喂!你网不好啊?人呢?怎么没声了?”
“你继续,我不急。”段柏章从容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大有谈桐聊到几点,他就等到几点的趋势。
谈桐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她翻了翻谱子,见也讨论得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借口,大发慈悲地放程安凯睡觉去了。
“我结束了。”谈桐合上钢琴盖,像是在和段柏章汇报。
而段柏章却不急着走,难得地打听起她的私事。“在和老朋友聊天?”他问。
“嗯……同事,聊编曲的事。”谈桐也没说慌。
段柏章笑了笑:“倒是不知道你们还有联系,他不是去美国了吗?”
谈桐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段柏章。
程安凯从京华毕业后选择追求梦想,考入伯克利学习音乐去了。而段柏章是怎么知道的?
不对,段柏章是怎么知道对面是程安凯的?难道他仅凭这几句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
但连着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后,她实在太累了,也懒得同段柏章周旋。
她如今的想法是,既然段柏章非要凑上来,她又甩不开他,那还不如把他当成工具人。就像现在,大晚上有人开车送自己,不坐白不坐。
“不是说要送我?怎么不走?我累了。”谈桐生硬地说道。
“好,”段柏章从善如流,“钥匙给我,开你的车。”
见谈桐诧异,他解释道:“公司制度,高管不能亲自开车,我开自己的车会被公司通告批评。”[1]
“开我的车就没事?”谈桐对他钻空子的行为感到无语,但还是把车钥匙递了过去。
又是一路无话,到楼下后,段柏章照例护送她到楼上。
就在谈桐准备和他道别时,段柏章却向前一步,走入玄关后,在身后关上房门。
谈桐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失,她警惕地后退了半步,问道:“你有事吗?”
她如果是只猫,现在浑身的毛都已经炸起来了。她的身体微微后仰,形成蓄势待发的姿态,既可以下一秒就冲上去拼命,又可以随时逃跑。
而段柏章踏进家门后并不再向前,他只是站在门前,终于说出了他咄咄逼人至此的目的。
他望向谈桐的眼睛,认真地开口:“上次的提议我答应你。”
上次的提议?
谈桐想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她上次赌气说的,要段柏章给她当情//人,满足她的需求。
如今听到这个回答,谈桐自然不会高兴,但她更不觉得愤怒。
她只觉得可笑。
他在这个时间说出这句话,好像只是为了隔空给出那个答案
——他并不爱她。
又或者,爱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过于幼稚的议题。
谈桐不想同他吵,她只是拒绝道:“不必了,我撤回那个提议。”
“理由是?”
“我谈恋爱了。”谈桐给出了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
段柏章显先是沉默,然后笑了,他的笑意淡然,却有些故作轻松的僵硬。
“和谁?”他问。
“你会知道的。”
男友
为了彻底让段柏章死心, 谈桐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男朋友。
她知道这个借口骗不到段柏章,因为她身边既没有关系密切的男性,又不能立刻变出一个男朋友来, 段柏章只要稍作了解就能戳破她的谎言。
然而似乎是有人听见了她的心声,因为她再次因为袁寄星而被送上了热门话题, 只不过这次不是黑料。
相反,是他们两个的CP。
起因却还和杨效有关。
杨效飞往伦敦时,有无数粉丝去机场送行, 她们拍的视频被营销号大肆转发。
然而几天后,袁寄星却默默给其中一个视频点了个赞。
起初都以为是手滑, 但几分钟过去了, 他依旧没有取消点赞。这个赞突兀地躺在他的主页记录,引发了所有人的猜疑。
大家猜来想去他为什么要点这个赞, 突然有人灵机一动。
等等, 他不会是暗恋谈桐吧?
杨效和谈桐关系亲密,都传闻他们是情侣。杨效结束了国内的所有工作, 出国时谈桐甚至没有去送,这说明他们已经分手。
袁寄星和杨效路线不同,没有直接竞争, 因此能让他“开心”到点赞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暗恋谈桐。
逻辑完备推理严谨, 简直是福尔摩斯再世,最厉害的狗仔都要甘拜下风。
几乎是同时,网上出现了相关的剪辑, 在各种场合,袁寄星望向谈桐的眼神永远含情脉脉。
尤其是最近录制播出的综艺, 谈桐不太有综艺感,也不会接话。袁寄星几乎是时时在给她递话头, 不停夸赞她的优秀,遇到她擅长的游戏更是不遗余力推举她。
简直要把暗恋明着写到了脸上。
“他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啊!这宠溺的笑容!这宠溺的眼神!”“说不是暗恋谁信啊?”
谈桐不知道网友哪里能想出这么多肉麻的话,她被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过是袁寄星团队的另一场炒作而已,反正对于他们来说,任何关系都能用来营销,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工具人。
谈桐让李垚全权处理了,没有继续关注。
而就在当晚,她收到了袁寄星的消息。
【谈桐,我来北城了,明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我很想见你,如果有误会我们当面说明好吗?】
【点赞不是手滑,杨效走了我真的很开心。】
接连三条消息,谈桐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她决定冷处理,便说自己没有时间。可这个圈子里,大家的工作行程都是公开的,袁寄星知道她没有进组,坚持认为她只是在找借口躲着她。
【我在给学生剧团当导演,实在走不开。】谈桐无奈,只得据实相告。
【那太好了,你在学院路这边是吧?我就在附近!明晚一定给我留时间!】
谈桐从没见过这样听不懂拒绝的人,鉴于袁寄星大有她不赴约誓不罢休的趋势,谈桐只得简单伪装,去到了袁寄星订好的餐厅。
她到餐厅的时候,袁寄星已经到了。餐厅被他早早包场,谈桐刚走近就有服务生殷勤迎接,引着她往座位上走。
而刚走进门,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昏暗的暖调灯光、摇曳的蜡烛、随处可见的粉白玫瑰,快要让这里变成婚礼现场。
而袁寄星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装马甲,在烛光下微笑着看她。
谈桐努力克制住转身就跑的冲动,警惕地向前移动,她担心袁寄星要突然从背后拿出戒指向她求婚。
“你快坐呀!”见谈桐警惕地站在桌边,袁寄星上前给她拉开椅子。
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不足,不知道要把椅子微微抬起来一些,于是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在如此精致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谢谢。”谈桐不自在地坐下,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虽然成名多年,但大概是被粉丝和团队保护得太好,他反而没什么城府,所有的心思都写到脸上。
菜陆续上来,这家店是上海本帮菜和浙菜的结合,八宝鸭、红烧鮰鱼、糖醋小排……谈桐能吃的菜并不多。
但在袁寄星欲言又止的眼神下,任何山珍海味她也无法下咽。
她放下筷子,轻轻叹气:“有什么话就说吧。”
“谈桐,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当我女朋友。”袁寄星眼神热烈,直勾勾地看着谈桐。
“啊?”谈桐愣住了。
她以为袁寄星要说的话是两人联合炒cp的热度,她连敷衍的话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袁寄星竟然直接表白了?
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久了,这样直白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也因此她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他和杨效不一样,杨效万花丛中过,不婚主义加上洒脱的性格让他并不过多付出感情,更不会在一个人身上执着。
对于杨效这类人,点到为止的暗示足够。
而如今面对袁寄星这样直接且热烈的表白,谈桐却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吗?”袁寄星像是得到了许可一样,顿时精神更盛。
“当时剧组里大家都捧着我,顺着我,只有你愿意提出我的问题。我也知道自己演的不好,你稍微一点拨我就有好大进步。而且我觉得你精神好稳定,发生什么事也不着急……”
“等一下。”谈桐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些。”
袁寄星笑了下:“你不是和杨效分手了吗,我当然要抓紧时间,要是被别人趁虚而入了怎么办。”
“谁说我分手了?不是,谁说我和杨效在谈恋爱?”谈桐已经被他带跑了。
“都这么说啊,”袁寄星不明所以,“不过也不重要,你现在是单身就好了。”
大概是袁寄星一下输出了太多令人震惊的话,谈桐张了张嘴,不知该从反驳。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看,我比你大好几岁……”
“我不在乎!”袁寄星打断她。
“你先听我说完。”谈桐扶着额头,有些惆怅。
“你说你说。”袁寄星乖巧点头。
“首先,我比你大很多。而且你很出名,我就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演员,我们身份也不匹配,真的在一起对你的事业影响很大。”
谈桐绞尽脑汁,把一切能想到的理由都和袁寄星说了一遍。
但袁寄星只是微笑着看她:“我都不在乎的,我就是喜欢你。”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打消袁寄星的念头。
最后,她只能采用决绝的办法:“但是我不喜欢你。”
她以为说完后袁寄星就会放弃,却没想到他连一点失落都没有,依旧亢奋。
“我会追你的,你相信我。”
好不容易打发了袁寄星,谈桐匆匆赶回排练室,那里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朋友。
她微垂着头快步向前,眼前却突然投下一道阴影。
伴随着走路带起的空气流动,薄荷和松木的清香涌入鼻腔,谈桐猛然抬头,段柏章正静静看向她。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端详,又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找思天吗?我去叫她出来。”
“我找你。”
段柏章递给她一个黑色盒子:“这是美国医学实验室新研发的护腰和药膏,对腰肌劳损效果很好。”
自从疯人院演出结束,谈桐的腰伤又有复发的趋势,最近几天的劳累更加剧了不适,或许是她时不时扶着腰的样子被段柏章看到了。
谈桐接了过来:“你从哪弄到的?”
段柏章道:“在美国的朋友。”
“嗯,谢谢。”谈桐低声说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你刚刚去哪了?”段柏章的语气柔和,并不是质问,更像一句随口的问候。
谈桐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她尽力做出平常的样子:“我在家啊,刚来。”
段柏章摇了摇头:“你今天一点妆都没有化。”
谈桐愣住了。
为了不让袁寄星觉得自己重视这次见面,她特意纯素颜去见他。而往常来排练她都会化一些淡妆,这是李垚要求的,以便随时会有人把她的照片和视频发在网上。
段柏章见到她不过是半分钟,甚至还隔着正常的社交距离,却能准确地辨识出她是否化了妆。
她不知是该觉得他的眼神好,还是他太了解自己。
谈桐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我去见了李垚,我经纪人。”
段柏章却笑了一下,他笑得有几分无奈,眼中却冷了下来。
“你知道吗?你心虚的时候,眼睛会往右下方瞥一下,很短但很明显。”
他说得太过确定又太过轻描淡写,让谈桐有种被戳破的恼羞成怒。
她提高了声音:“我去见袁寄星了!行了吧?”
说出袁寄星的名字,谈桐只觉得段柏章周身的气压变得低了,就连呼吸也变重了几分。
他在愤怒,谈桐便得寸进尺,她轻嘲一声:“我还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这么近,去见别的男人也要经过你的同意。”
“当然不用,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谈桐瞪着他:“是不是都和你没关系!”
段柏章浑身的压制却突然放开,好像瞬间就变得轻松起来。
谈桐尚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却听段柏章说:“如果这是你冲动之下找的男友,那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如果不是……”
“不是怎样?”
段柏章的语气有几分可惜:“如果不是,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的眼光变得如此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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