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
谈桐依旧坐在浴室门前, 她抱着双腿,面前的浴缸中水波依旧在荡漾,林霄雨的头发如同海藻一样漂浮在水中, 盖住了她狰狞的没有生机的脸。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觉得恐惧, 她只觉得愤怒。
人命在他们手中就如同草芥一般卑贱,他们以为自己是神,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而在不为人所知的角落, 这样的事情还不知发生过多少遍。
偷偷吞下U盘时,谈桐只想着将证据带出去。她想, 只要俞镇宗倒台就好, 她就再也不会被骚扰。
但如今她意识到,俞镇宗不会让她好好地出去了。
决定让她见到杀人现场的那一刻, 谈桐就知道, 俞镇宗对她的耐心已经消失。
而他这种人,耐心消失的结果不是放过——而是毁掉。
四处翻找的声音停下, 保镖们鱼贯退了出去,不知俞镇宗是太自信还是太过小瞧谈桐,总之偌大的套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谈桐的视线里先出现的是一双黑色皮鞋, 然后是西裤、衬衫, 和俞镇宗危险的眼神。
“找到了吗?”谈桐嘴角微勾,嘲讽问道。
俞镇宗也笑了一下,弯下腰, 猝不及防地扯住她的头发,逼她看向自己。
“你不交出来, 我要怎么找到呢?”俞镇宗的嘴唇擦着谈桐的脸颊划过,手下渐渐用力。
谈桐吃痛, 咬着牙去掰他的手指。
但俞镇宗的力量比她想的还要大,他扯着谈桐的头发,一路将她拖到起居室,甩在茶几上。
谈桐的额角重重磕在实木茶几上,剧痛让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缓了好一阵才从眩晕中找到理智,但这一摔却反而让她的脑子变得无比清明。
谈桐意识到,她必须自救。
来见俞镇宗之前,她为自己留了后路。她告诉了李垚地址和房间号,并说如果当晚十点前她还没有联系她,就直接来房间找她。
距离和李垚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必须坚持过这一个小时,才有得救的机会。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但对于现在的形势,这偏偏是最难的事。
谈桐缓缓抬起头来,表情痛苦。她撑着茶几坐到沙发上,捂着额头缓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俞镇宗。
出乎她的意料,俞镇宗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并不是她以为的只有冰冷。
谈桐嗤笑一声:“俞老板,还打算让我活多久?”
俞镇宗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他说。
“你不明白什么?”
“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谈桐难以置信地看向俞镇宗,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纯爱”的问题是出于眼前这个人的口中。
他刚刚命令手下杀死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刻意模仿她的替身,现在却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谈桐控制着情绪,并不打算直接撕破脸,而是继续尝试拖延时间。
她阴阳怪气道:“您倒是执着,这种时候还能想着男女这点事,我还以为您刚才就要让我和她走在一块呢。”
“我从没想过要杀你。”俞镇宗的神情认真。
“哈?”谈桐发出一声夸张的嘲讽声。
俞镇宗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但你并不相信。”
若不是并非第一天认识俞镇宗,谈桐几乎要被他的表演骗了过去,认为他真的对自己一往情深。
“然后呢?现在你要做什么?”谈桐问,“你当着我的面杀人,还认为证据在我这里,你不会还想着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不可以吗?”俞镇宗反问。
他从衣袋中拿出一小袋白色药丸,缓缓推到谈桐面前:“你是我唯一真心喜欢过的女人,我不希望你离开我。”
谈桐的视线落在眼前这包白色的药丸上,无需询问她就知道这是什么。
她只觉得荒谬。
俞镇宗一边说着喜欢她,不想她离开,一边又将这个交给她。
他想用毒品控制她的身体,绑架她的灵魂,却又同时大言不惭地说着喜欢,说他是因为喜欢她才这么做的。这简直是天下第一荒谬的事。
谈桐已不觉得气愤,她只是嗤笑道:“被你喜欢可真不幸。”
俞镇宗认真道:“有什么不好吗?多少人倾家荡产都是为了这个,而我的身家足以供得起你一辈子,你可以永远享受极致的快乐,什么都不用管。”
谈桐看着他一本正经哄骗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她一口啐在俞镇宗脸上:“我呸!你满手鲜血坏事做尽,现在还想逼我吸/毒。你早晚不得好死,下地狱去吧!”
俞镇宗下意识闭了下眼,用指尖抹掉脸上的口水。
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谈桐,”他说,“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我可没这么想过,你让我过去看你们怎么对付林霄雨的,不就是也不想让我活着出去吗?”谈桐一脸嫌恶道,“你的喜欢真让人觉得恶心,我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认识你,晦气!”
谈桐嘴上不停,用无意义的垃圾话在骂着俞镇宗,但她的脑中一刻不停在思考着对策。
她还有什么能用来自救?
录音笔一直开着,但事后迟到的正义终究是来不及的。
安眠药遇水即化,但俞镇宗的视线一刻都不离开她,她根本没有下药的机会。
她所有的东西就只剩下一把折叠刀。
这把刀是她刚买的,见俞镇宗前她突然想到要准备武器防身,于是在附近的户外用品店顺手拿了一把户外折叠刀。刀有快开功能,刀刃虽然只有五厘米长却锋利无比。
本是用来给自己增加安全感的东西,如今却变成了她唯一可以依赖的物件。
俞镇宗没有被激怒,他在社会上这么多年,当然不会被谈桐的三言两语激怒。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谈桐,又将视线移到两人中间摆着的药丸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谈桐抱起手臂,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着抗拒。
俞镇宗让她在吃下毒//品和去死之间做出选择,或许在他心里,这不是个需要思考的命题。
世人都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有活着的选择,哪怕是身不由己苟延残喘,也比死了要好。
俞镇宗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被他控制,成为他的玩物,对于谈桐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
然而谈桐的思绪却不合时宜地飘远了,她回想起了在她接受唐幼柏采访的场景。
采访的最后,唐幼柏问了一个固定的问题,“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每位采访对象的回答都不同,很多人说是事业,是更好的作品,也有人说是家人,或是说健康。
但谈桐想了很久,最终她说——自由。
僵持没有持续很久,或许是俞镇宗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抬手拿起小小的密封袋,将两粒药丸倒在手上,递到谈桐面前。
“来,试一试。”俞镇宗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引诱,想将谈桐诱入深渊,让她永远活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他也用这种方法控制林霄雨吗?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受害者没有为人所知?他到底都做过什么?
极度的紧张和兴奋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她开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而她的颤抖却被俞镇宗误会成是害怕,她的恐惧让他感到满足,也因此放松了警惕。
“桐宝,没关系的,不要害怕。”他轻声说道。
就是现在!
俞镇宗的手举得有些酸,微微放下少许,就是现在!
谈桐飞快地从衣袋中摸到折叠刀,同时按下弹出的机关,朝着俞镇宗的手用力扎去。
刀刃在空中弹出,锋利的刀尖戳破俞镇宗手心的皮肤狠狠扎下。谈桐没有留一点力,她就是想将俞镇宗的手扎穿,再狠狠地钉在桌子上,这样她便有时间逃跑。
但现实和想象之间往往存在差距。
刀刃划破手心柔软的表皮,扎进血肉。但谈桐低估了人体皮肤和肌肉的韧性,也低估了俞镇宗的反应速度。
锋利的折叠刀在俞镇宗手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最终重重地扎进木头中。
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大片的茶几和地毯,俞镇宗用衣襟紧紧按住流血的伤口。
手心白色的药丸早被他扔掉,他没有看伤口,而是用危险的眼神直视着谈桐。
猎物的挣扎和反抗对他而言是情趣,但若是伤到他,那便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站起身朝着谈桐走去。
谈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想拔出折叠刀,但刀刃受到两侧木头的压力,根本拔不出来。
于是她果断舍弃刀,往门外冲去。
俞镇宗受伤吃痛,反应慢上一些。只是慢的这一瞬便足够谈桐拉开差距。
她用冲刺的速度跑过这十几米,摸到门把手用力按下,但伴随着咔哒一声,门没有开。
俞镇宗竟然反锁了门。
开门锁很快,只需要将旋钮逆时针拧动半圈,连半秒都不需要。
但在最危机的一瞬,半秒的功夫足以决定她的生死。
她用颤抖的手拧开锁,另一只手飞快压下门把。门被她打开一道缝隙,走廊的灯光已经映在眼底,再有一步她就能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肩膀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谈桐生生扯了回去。
俞镇宗再不留情,他捏着谈桐的肩膀,将她重重甩到地上。
即便有厚重的地毯,谈桐还是被摔得晕头转向。
她咬着牙试图坐起来,但经历这一番折腾,她的体力早已到了极限,俞镇宗抬脚重重踩在她的肩上,她便再度摔回地上。
俞镇宗早失去了耐心,他一手捏着谈桐的脸颊,逼她张开口,另一手捏着密封袋要将药丸倒进她的口中。
谈桐再没有退路,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和俞镇宗扭打在一起。
但实力和身位的差距让她没有任何优势,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撕咬,抓挠,朝着要害部位蹬踏。她耗尽所有力量,然而那象征着地狱的白色药片依旧离她越来越近,如同有磁性一样,吸引着她靠近。
谈桐近乎绝望,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痛苦的未来已经在她面前展现。
这时,一声巨响传来,同时镇住了他们两人。
只见门口站岗的两个保镖已被放倒,随后一道身影迅速闪了进来。
“段柏章……”谈桐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他。
在俞镇宗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段柏章飞起一脚踢在他的的肋部,将他踢到一边。然后拉着谈桐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起。
“快走!”他来不及多说,只是拉着谈桐向外跑。
谈桐有许多问题,她想问段柏章为什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美国。
但她知道这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便咬牙跟着段柏章往外走。
“站住。”
在他们身后,俞镇宗愤怒的声音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金属碰撞声。
谈桐下意识回头,在几步之遥对着他们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俞镇宗不紧不慢将手枪上膛,半眯起眼睛看向段柏章:“段老师,这次来美国是没打算离开?”
段柏章紧紧拉住谈桐的手,将她完全挡在身后。
“是啊,不打算离开。”
大结局
“你先走。”段柏章在身后推了下谈桐。
“走?往哪里走?”伴随着俞镇宗的话音, 谈桐的身后围上两个保镖,刚刚被段柏章打倒的两人也捂着伤处站了起来,四人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如今谈桐才真的慌张起来, 方才即便直面死亡的威胁她也并不害怕,生死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瞬间的状态而已。
可如今, 当段柏章挡在她的身前,直面着黑洞洞的枪口时,谈桐才终于体会到慌张的滋味。
她不想牵连段柏章, 所以从头至尾都选择独自面对,甚至没有将俞镇宗的存在告诉段柏章。
她知道他会担心, 会像对付郭泽一*七*七*整*理样帮她解决掉这个麻烦。
但她不愿意这样。
郭泽是她的无妄之灾, 而俞镇宗却是她自己招惹来的麻烦,她不想将段柏章卷进麻烦中。
然而段柏章却好似会读心术一样, 当退路被阻挡后, 他索性转过来看着谈桐。
“还是把我当外人。”一句平淡的叙述,却让谈桐紧张起来。
“我不是, 我没有。”她连忙试图解释,却落入段柏章令人安心的双眼,她明白了他是要给俞镇宗演一出戏。
“我自己能处理的, ”她低声说, 拉了拉段柏章的袖口,“谁知道你偏要来。”
段柏章板着脸,故作不虞:“我如果不来, 你要怎么办?”
谈桐咬了咬嘴唇:“你这不是来了吗。”
她从没做过这样娇羞的姿态,平日对着段柏章撒娇也是直来直去的, 说完她要被自己恶心一个跟头。
训练有素的保镖也都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只是他们震惊的并非对话内容, 而是这两个人居然能在这种场合打情骂俏。
段柏章揉了揉谈桐的头,转身看向俞镇宗,高傲且不屑:“开价吧,要多少?”
“姓段的,你什么意思?”俞镇宗的脸色沉了下来。
段柏章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就是要钱吗,胃口大小总要说个数吧。”
“我们这种人?”俞镇宗微微眯起眼睛,“在你心里,我是哪种人?”
段柏章“啧”了一声:“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开价我带人走,桐桐后面行程满着呢,没空跟你耗在这。”
俞镇宗被段柏章的态度气笑了:“开价?你确定我开的价格你要得起?”
段柏章不屑:“你尽管开。现金不够还有房产,房产不够质押股票,股票不够我把公司给你,公司再不够……那这钱你有命拿,可不一定有命花了。”
虽然知道段柏章是在演戏,但谈桐心里还是阵阵发紧。
段柏章的演技太好了,好到她快要怀疑这才是他的真实性格,恶劣、霸道、不顾一切,在她面前的温柔儒雅才是他扮演出来的形象。
俞镇宗握枪的手一颤,垂下少许,反问道:“段老师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是要钱呢?”
段柏章声调一扬,竟有几分惟妙惟肖的浪荡,他摇头厌恶道:“你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将钱看得比什么都重,却不明白攒下那么多钱死了也带不走。”
与此同时,谈桐却敏锐地注意到,俞镇宗的动作有所松动。
再轻巧的手枪也有重量,俞镇宗举了许久手臂自然发酸,谈桐躲在段柏章身后,清楚地观察到了这一切。
段柏章是想将他激怒,喜怒哀乐都是情绪,只要有了情绪,他就会出现破绽,有破绽才有利用的机会。
俞镇宗的呼吸起伏渐渐变得激烈,语言上的障碍竟让他在和段柏章的对峙中落了下风。
突然他的语气一转,竟是骂了一句粤语。
就是现在!
谈桐没有一点犹豫,从段柏章身后窜出来,径直扑向了俞镇宗。
人在情绪极端时脱口而出的必定是自己的母语,或是极度放松,或是极度愤怒,但无论是哪种,都是谈桐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像是一支箭一样飞了出去,拉满了弓,瞬间迸发出刺破长空的力量。
对她的突然发难任何人都没有防备,俞镇宗被她扑倒在地,但枪没有脱手,而是匆忙射出了失去准头的两枪。
谈桐心里一紧,却无暇顾及子弹的方向,她没有听到段柏章的声音,想必是没有受伤。
凭借多年的默契,段柏章也跟随着他的反应。谈桐刚窜出去,他就回身重重一拳打在一个保镖的下颌上。
下颌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段柏章一记重拳下去,对方直接晕眩着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最终没能站起来。
段柏章的动作没有一点停滞,紧接着他就顺手抓起手边酒柜上的一瓶红酒,铆足力气抡在第二个人的头上。
玻璃四溅炸开,红色的液体飞溅,分不清是酒液还是鲜血。第二个人也应声倒地。
另一边,谈桐将俞镇宗压在身下,她的主要目的就是枪,她不顾刚射出子弹的枪口还在冒着热气,一手握住枪口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掰俞镇宗的手指。
但她和俞镇宗的力量体力悬殊,竟是掰不开分毫。谈桐急中生智,她低下头,朝着俞镇宗的手狠狠一咬。
她下口非常重,瞬间口中就有了血腥气,俞镇宗吃痛,撒开手中的枪。
谈桐立刻翻身去捡,俞镇宗却已经提膝重重顶在她柔软的腹部。
俞镇宗毫不留力,谈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顶得移位,腹腔处传来炸裂的疼痛,胃像是被狠狠拧起一样,一口血顺着食管涌了上来。
她捂着腹部喘着粗气,久久没能回神。
“桐桐!”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段柏章不顾自己还在被两人围攻,飞身扑到谈桐身边,用力将她推向一旁。
砰——砰——
两声枪响。
谈桐眼睁睁看着段柏章的身上泛出一朵血花,鲜血飞溅到俞镇宗的脸上。而段柏章就像毫无痛觉,子弹的冲击力也不能让他后退分毫——他顶着枪口扑了上去。
“段柏章——”谈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肺泡好似遭到挤压,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口中满是血腥气。她甚至不敢去看,她怕看见段柏章身上惨烈的血洞,怕看到他的尸体。
她大口地呼吸着,不仅无法吸入氧气,反而让过多的二氧化碳离开身体。
她看见段柏章和俞镇宗搏斗在一起,两人像是野兽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搏斗,没有技巧和套路,只有拳拳到肉的力量。
她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交错的黑白光斑让她看不清视野中的景象,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人影向她走来,是剩下的两名保镖。
他们是来要她的命,也要段柏章的命。
不,她不想死。她不仅要活着,还要让段柏章也活着。
谈桐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她一脚踩上茶几,借助体重的力量拔出嵌在其上的折叠刀,持刀在手,疯狂挥舞着。
她没有什么套路,拍戏时那些武打训练的技巧在实战中没有丝毫用处。她更不懂搏斗,俞镇宗的保镖都是从底层实打实打出来的。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破釜沉舟,她不能输。
或许因为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保镖们相对低调,都没有带武器,而这也给了谈桐机会。
面对挥舞的刀锋,普通人很难有勇气徒手对上,也因此,他们竟被谈桐逼退了少许。
这一点距离给了谈桐喘息的机会,她举起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不管不顾地朝他们扔过去。
桌上的酒杯酒瓶,墙上的衣架外套,直到她肾上腺素爆发,拎起一个沉重的落地花瓶甩了出去,其中一个人闪避不急,被结结实实砸中了肩膀摔倒在地。
在混乱之际,谈桐一咬牙冲上前,朝着最后一个人狠狠地捅出刀子。
刀尖刺进人体的感觉很古怪——这是谈桐的第一个念头。
沉闷,厚重,甚至有些坚硬。
锋利的户外用刀可以轻轻松松切开食材,削尖木头,但面对鲜活的皮肤和肌肉的阻力时却显得尤为费力。
刀刺破表皮、真皮、皮下组织,穿透脂肪、肌肉,紧紧地卡在肋骨间,拿刀的人和挨刀的人都愣住了。
谈桐猛然松开手,刀就那样留在他的身上,在他错愕的表情下,滑稽得像是一个魔术道具。
我杀人了——这是谈桐第一个想法。
当年为了演好一个杀手,她杀了那么多的牲畜,如今戏演完了,她却真的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她后退两步,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满手鲜血,眼前高壮的男人胸口插着一把小刀,缓缓向后倒下,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被花瓶砸中的人还坐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谈桐,凶神恶煞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畏惧。
没人想到她会用刀,更没人想到她会杀人。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女明星。花瓶嘛,不足为惧,像是林霄雨一样,自以为是来谈条件,还不是送了命。
但谈桐和林霄雨不一样,她不怕死,她对活着的渴望战胜了一切恐惧和迷茫。
当然——她还有段柏章。
两个男人一站一躺,均带着满身血迹。
谈桐看见他宽厚的肩背,紧实的腰线,和并不自然的双手拿枪的姿势。
段柏章从没碰过枪,但此时,他依旧能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俞镇宗。
子弹上膛,食指扣住扳机,只要用力一勾,一切烟消云散。
俞镇宗倒在地上,神色平静,不见一点恐惧。
或许是相信段柏章不会开枪,又或许是不怕死。总之,他的手肘撑着地,嘴角甚至带着笑,挑衅地看着段柏章。
“段柏章……”
肾上腺素水平的骤然升降让谈桐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她想叫他,却发现声音都被喉咙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段柏章。”
她看到段柏章在举枪瞄准,她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用沙哑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但段柏章没有回头。
“段柏章!”
她发出破了音的嘶吼,她不要他开枪,她不要他的后半生因为这样一个人改变。
俞镇宗该死,他该被千刀万剐,但他不该死在段柏章手中,她的段老师有着世间最干净的手,最澄澈的心。
砰——
硝烟伴随着火药,巨响在偌大的房间中回荡。
“不要——”谈桐瘫倒在地,她的手无助地伸向前方,还在做着可笑的努力,试图改变已知的结局。
*
枪响过后,是极致的安静,安静却震耳欲聋。
谈桐大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硝烟燃起的方向,俞镇宗的表情同样惊恐。
他的大腿处炸开一团血花,神经的传导速度不够快,以至于他在半秒过后才发出嘶吼的哀嚎。
谈桐瘫坐在地上,听着俞镇宗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子弹伤人很疼,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空气嵌入人体,留下一个贯穿的空腔,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疼痛。
俞镇宗捂着腿,一声又一声地惨叫着,但惨烈的声音却让谈桐渐渐找回神智。
还好,还好他没有杀人。
“桐桐,桐桐……”段柏章的呼唤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谈桐从恍惚中回神,像是触电般一把抓住段柏章。
“你哪里受伤了?你怎么样了!”段柏章浑身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谈桐不敢碰触,只能慌张地上下搜寻,试图看清他的伤势。
“我没事,我没有受伤。”段柏章按住她的双手,稍稍用力,等待她平静下来。
谈桐无法冷静,从段柏章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冷静了。
“你怎么办?”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你先走,你快走,你不能留在这。”
她没有忘记段柏章的身份,警察很快就会来,段柏章如果被带走,他的安全没有办法得到保证。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想问他是怎么进入美国的,是怎么找到她的,以及……他是何时得知这一切,又如何看待的。
但现在不是时候,她只想让段柏章立刻离开,去到安全的地方。
“你快走,”她推着段柏章,“等警察来我会和她们解释的,不会让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段柏章却笑了一下:“所以你要对警察说,你一个人打倒五个壮年男人,夺下枪,反杀回去,再守着这一屋子人不跑,而是不慌不忙地报警?”
“那我们一起跑,我们直接回国,再也不回来好不好。”谈桐几乎语无伦次,她满心只有段柏章的安全。
“对,是正当防卫,我们是正当防卫!”谈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们去和警察说,我们是正当防卫。”
段柏章没有回应,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李垚在外面等着你,她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先回国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我不,我和你一起回去,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谈桐摇头,无比坚定。
段柏章不和她争论,而是径直走向门口,朝着走廊远处招了招手。
李垚小跑过来,视线在两人身上环视一圈,叹了口气:“桐桐,先和我离开,我会和你解释。”
看到他们两人同时出现,谈桐顿时什么都懂了。
她们掌握的信息拼凑在一起,确实足以勾勒出事情的完整真相。
意识到的瞬间,谈桐突然感到一阵颓然,她没有再抗争,只是沉默地看着段柏章,任凭李垚将她拖走。
李垚早已订好酒店其他房间,如今带着她下楼直接进房。
将谈桐放在床上,她像一个陀螺一样忙了起来。煮热咖啡,为她换衣服,订机票,联系公关团队。
而谈桐却有些昏昏欲睡。
当神经从巨大的刺激中解脱出来,肾上腺素的效果褪去后,她不免觉得疲惫。好像身体中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别睡,醒醒!”即将要睡着时,李垚将她叫醒。
李垚递给她平板:“你随便看点什么,反正不要睡觉,现在睡觉会留下心理阴影。”
谈桐也听过这个说法,她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
但她的思绪并不在这里,她还在想段柏章。
段柏章要怎么办?
他九死一生才从美国离开,现在又因为她被搅入了这滩浑水。明明这事因她而起,又因为俞镇宗的恶才被放大,最终却要他来承担后果。
这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而同时,段柏章从未想过这么多。
谈桐刚离开,他就关上房门,硬撑的力量最终消失,他靠在墙边,痛苦地捂住自己右肩的伤处。
俞镇宗开的那两枪其中一枪打在了他的锁骨上,坚硬的锁骨卡住了子弹,没有伤到更危险的脖颈,但锁骨的断裂影响了整条手臂的活动,而方才和俞镇宗的搏斗又让他受了不知多少伤。
他咬着口中的黏膜和舌尖,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段柏章环视着四周,俞镇宗已经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被他打倒在地的保镖有醒来的趋势,他毫不犹豫,对着腿上也来了一枪。
另一个保镖本也要起来,但看到同伴的遭遇,又自觉地晕了回去。
他将房间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脚步进入浴室时却停了下来。
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浴缸中,早已失去了生气,而外面地上的四个男人都已经失去战斗力,这个房间里唯一看上去像“凶手”的只有他一个。
这是意外事件,但并没有改变段柏章的任何计划。
他坐在书桌旁,拿起酒店的电话,果断地按下三个按键“9-1-1”。
房间内一地狼藉,几米之外的地方还躺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段柏章却仿佛看不到这一切,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纽约的夜晚灯光璀璨,只是他不知能否有机会再见到。
调查是个漫长的功夫,更何况他不对纽约警局报任何希望。
他当然不会坐牢,他是正当防卫,他是受害者,即便背上指控他也可以花钱取保候审。但他知道,那些当年就想让他死的人,这次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段柏章从不去想是否值得的问题,他只知道桐桐受了太多的罪,她在这个圈内,已经因为别人的过错和陷害遭受了太多的非议,若是再和凶杀、毒//品、涉//黑这几个词联系到一起,承受的压力是他无法想象的。
她敏感的精神不该承担更多。
很快,有警察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来得太快了,段柏章心想,他报警只是说这里发生了攻击事件,不该来得这么快的。
他走到门前,倾听外面的对话声。
警察用缓慢清晰的语调问:“尸体在这个房间里?”
然后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答:“是的。”
桐桐?她为什么在这?她不该已经被李垚带走,带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他一把拉开门,和门口的几名警察对视。
警察似乎也没有想到门内还有别人,他们看看地上一群半死不活的人,又看着站在当众满身鲜血的段柏章,选择了问后者:“你是谁?”
只听谈桐用生疏的英语说道:“He is my husband, he saved me.”
警察虽然狐疑,但依旧放松了警惕,他们检查了一下地上的五个人,发现都有呼吸,于是连忙让救护人员进来抢救。
谈桐看了看段柏章,担心从他的脸上看到不赞同的情绪,不过她并没有看到。
“我……”她正要开口,却发现段柏章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段柏章!”在谈桐的惊呼声中,段柏章终于失去力气,缓缓向后倒去。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谈桐来说像是梦魇一样,她全部的记忆都只有段柏章。
她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在车上她听着救护人员说着她不明白的专业术语,有限的英语水平甚至不足以让她交流病情,她急得打转,只能一遍遍呼喊着段柏章,期望她的呼唤能让他醒来。
到了医院,段柏章被推进了手术室,李垚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说着狗仔、媒体、粉丝之类的话,谈桐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拉住李垚,让这个英语更好的人去和医生沟通病情。
而警察还在询问现场情况,警局的翻译一遍遍重复着类似的话,谈桐在他们翻来覆去的质询下快要崩溃。她一遍遍强调着,是俞镇宗和手下杀人,是他们逼她,也是他们先开枪。
在经过不知多少遍的询问后,李垚终于传来消息——段柏章结束了手术,并且脱离了危险。
谈桐几乎是扔下警察跑到了病房。
段柏章已经清醒,只是脸色极度苍白,看到谈桐进来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只是一个笑,谈桐便觉得浑身都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放松下来,她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握住段柏章的手,将脸贴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滚烫的眼泪顺着谈桐的脸颊滑下,滚落在段柏章的手背上。
段柏章艰难地抬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不要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谈桐摇着头:“不,你不知道,是我骗了你……”
“你没有骗我,”段柏章微笑道,“这只是善意的隐瞒,你是为了我们的关系,我怎么会不明白。”
段柏章的发言实在太过“绿茶”,以至于谈桐的眼泪都憋了回去,只剩下震撼。
“你……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谈桐摆弄着他的头,四处确认是否有伤口,看到确实没有外伤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谈桐刚要起身,段柏章却突然抱住她,将她用力地按压进自己怀中。
“你的伤——”
“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段柏章抱得很紧,哪怕谈桐压到了他的伤口,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因为只有这样,只要当他们肌肤相贴,呼吸交错,他才有真实的存在的感觉。
他并非神佛,更没有割肉饲鹰的大爱,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有目的,而唯一的目的就是他的桐桐。
他要桐桐平安,快乐。
然而,温馨的气氛没有持续很久,李垚不情不愿地敲开了门。
“二位,我打断一下,内镜手术已经准备好了,你要是再不去做手术把吃下去的东西拿出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谈桐反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她说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她连忙点头:“好的好的,这就来了。”
*
纸包不住火,时隔一个多月,酒店中的惨案最终还是被媒体曝了出来,只是隔着大洋又有语言差异,信息纷乱无序,虚假信息乱飞,人们普遍无法辨别真假。
这时谈桐早已回国,在家中过着一人四狗忙工作的日子。
而段柏章依旧留在美国,名为出差,实为软禁。
由于他是在美国留学期间创业,因此当地官方以他的技术专利存在抄袭问题将他扣押在美国,他住在曼哈顿一座租下的公寓,出门严重受限,所有对外通讯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
但这依旧没有影响他和谈桐一天两次的视频。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异国恋的那段时间,只是这次忙到无暇顾及爱情的换了一个人。
谈桐每次接起视频都匆匆忙忙,经常是在赶赴通告的路上或片场休息的间隙,说不了两句就要挂电话。
他们一个元气满满,一个怨气满满,就这样度过了几个月的异国恋。
直到有一天,谈桐主动打来了视频,满脸兴奋地和段柏章说:“真相已经澄清了!我想到了个绝妙的办法,你绝对猜不到?”
谈桐最近接下了一部悬疑剧,为了寻找灵感,她时而会在网上看一下博主讲解真实凶案事件。
他们能将一件复杂的凶杀案抽丝剥茧,梳理得明明白白,将真相还原在大众面前。
看了几个视频后,谈桐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请他们将这件事做成视频呢?
她和李垚一拍即合,请了几个流量很大的博主制作出视频,并且起了很吸引流量的标题。
果然,全网发布后,事件很快就上了热搜。
林霄雨被正名,大家终于相信她是个纯粹的受害者,俞镇宗做过的种种恶事也被揭露,泼在段柏章身上的脏水也自然得以洗清。
恰逢此时,谈桐带出来的U盘中的内容也已经由公安机关破译完成,在全球范围内发出了对俞镇宗及其黑恶势力团伙的通缉令。
带着这两个好消息给段柏章拨视频时,谈桐的笑容是最近几个月中最轻松的。
然而没想到段柏章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却露出一丝悲伤来。
“怎么了?”谈桐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情绪,追问道,“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段柏章摇头:“不,我只是在想,我居然隔了这么久才体会到你当年的情绪。”
谈桐突然愣住了,她哑口无言。
当年她确实在患得患失中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段柏章在他的领域熠熠生辉,她却还奔波在各种试镜片场,苦苦寻找一个机会。
而如今身份调转,忧虑的居然变成了段柏章。
谈桐不知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他突然为之还是早有感觉,但谈桐却早已释然。她从没想过让段柏章经历遍她的痛苦,她早已放下过去,她只想专注于未来。
段柏章说:“既然你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也回赠你一个好消息。”
谈桐开心地点点头,支起耳朵认真听。
“我后天的飞机回国。”段柏章的语气无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谈桐反应了半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巨声尖叫,嘴里还胡乱喊着乱七八糟的音节。
段柏章刚要劝她冷静些,屏幕却突然变得漆黑,视频通话界面自动退出。
几秒钟后,谈桐又拨通了视频,她笑得满面春光,说道:“不好意思,掉线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对着视频镜头只能傻笑,甚至连段柏章的航班号都忘了问。
三天后,首都国际机场。
接机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身影,有同样等候接机的人认出了这是谈桐,便试探着上去询问。
谈桐没有否认,而是一一配合签名合影。
大家都以为她是有什么商业目的或行程安排,但等了近半小时才发现,她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就是站在这里安静地等人。
段柏章为了避免风险,因此并没有选择包机,而是特意坐了美国第一大航空的商务舱,周遭都是来自各国的商务人士。
过海关的进展缓慢,谈桐丝毫没有丧失耐心,甚至没有看一眼手机,始终翘首期盼地看着人群出来的方向。
终于,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段柏章穿着一袭黑色大衣,并未有多余的行李,只背着一件双肩包。
他没有任何寻找的过程,视线无比精准地锁定在谈桐身上。随后甩开步伐,用和穿搭极其不协调的动作飞奔起来。
与此同时,谈桐也回应了他,她同样大步向前跑去。
短短的一段距离,他们却都跑出了人生中最快的速度,因为他们的面前不是终点
——而是未来。
———正文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