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
谈桐深吸一口气, 咬着牙,尽可能平静地挤出声音:“我如果害怕,我只会转身就走。”
说完, 她大步走进房间,拉开俞镇宗对面的椅子, 重重地坐了下来。
她翘着二郎腿,叉起手臂,微微仰起下颌看他:“说吧, 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她的反应好似都在俞镇宗的预料之内。俞镇宗探身,用夹子夹起一盏茶杯放到谈桐面前。
“不急, 饮茶先。”
他用开水温杯后, 迅速投茶、摇香、高冲注水、刮沫、出汤,将第一泡茶倒给谈桐。
淡淡金黄色的液体在茶杯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俞镇宗摆出“请”的手势, 说道:“不错的浓香铁观音,要快泡才好喝, 尝尝。”
谈桐不动如钟,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盏清澈透亮的茶汤。
俞镇宗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她动作, 却也不恼。而是拿过她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 又换了一个茶盏给她重新倒上。
“没下药。”他说。
谈桐依旧不动,这次甚至不去看面前的茶盏,只是盯着俞镇宗, 用眼神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俞镇宗慢慢喝完半盏茶, 看向谈桐:“其实见你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你好像还欠我一点东西。”
谈桐冷笑:“你少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俞镇宗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他的表情永远让人捉摸不透,正如此时,他越是发笑,谈桐越是觉得危险。
她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向俞镇宗,她知道他的口中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Easy(放轻松),”他手掌向下压了压,“或许你还记得你在医院时答应了我什么?”
医院?
谈桐和俞镇宗在医院的唯一交集就是在她酒店腰伤发作后,俞镇宗好心让司机送她去了私人医院。次日他就要离开北城,出发前特意到医院探望她。
那时谈桐疼的想死,看见俞镇宗出现在病房,除了在心里咬牙大骂外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她甚至没听俞镇宗说了什么,只是盼着他赶紧离开。
而如今俞镇宗“友情”提醒她:“我记得你答应过,会把欠我的那一晚补上。”
“你放——”谈桐死死攥着拳,将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这不是适合和俞镇宗撕破脸的地点和时机。
有一件事她始终不明白,她虽然称不上天不怕地不怕,但也并不是畏畏缩缩的人。然而她在俞镇宗面前时,却总是有种不安和悸然。
她不愿称之为恐惧,但如影随形的噩梦总是打破她的嘴硬。
就像如今,俞镇宗带着令人不安的笑容,坐在她的对面,满脸怀念地回忆起过去。
他说:“当时你好憔悴,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脸色白得像纸。我便讲,我让你受伤就补你一个资源,而你欠我的一次以后也要补偿回来。可是如今我做到了我的承诺,你却食言了。”
他说的事情谈桐完全不记得,她不是不愿意承认,她是丝毫没有印象。
那时她挂着止痛泵,医生说让她疼就按一下。止痛药的副作用就是嗜睡,她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还都是被疼醒的,甚至不记得俞镇宗来看过她。
因此俞镇宗的每一个字她都不相信,她一向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面前这条毒蛇。
俞镇宗也不介意她相信与否,他自顾自地讲起:“不过你那个前男友还真是痴情,如今还在到处插手你的事,像个多管闲事的家婆,烦人得很。”
说到这,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前男友在到处找进这个圈子的渠道。你要不要转达他一下,让他不要太高看自己,更不要从别人口中抢食,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谈桐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不屑的表情看俞镇宗,任凭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她不会被俞镇宗的三言两语激怒,她知道他要跟她打心理战,而她最不怕的就是和人拼耐心。
当年她能为提升一点成绩磨几个月的技术动作,如今她能为了一个角色试镜七八次,熬到别的演员都受不了,她的心理足够强大。
她知道俞镇宗这种人都有什么招数,软的硬的都来一遍,从物质和精神上同时试图将她击垮,这样她自然会成为乖乖待宰的羔羊,任凭他摆布。
但她一点也不怕他。
她挑了挑眉,语气上扬:“继续?”
她的震惊和冷漠似乎也超出俞镇宗的预期,他的假笑更冷了几分,嘲讽道:“我真不懂你为什*七*七*整*理么能看上那样一个书呆子,他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开那样一辆破车,穿着脏兮兮的工服在工厂打螺丝?”
俞镇宗嫌弃地“啧啧”两声,像是真的在为她惋惜:“说真的,他那一副穷酸相果真能满足你?”
说到这,俞镇宗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明显是在暗示什么。
“读书多有什么不好?”谈桐冷笑一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读书多的人起码这里装的是脑子。”
说着,她轻叹口气:“俞总,如果你的爱好就是骂人,那你就尽管骂。我待会去外面打印机给你打一张我的照片,你对着照片多骂两句,骂一天一夜都行。我后面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她起身推开椅子,转身就走,不再多给俞镇宗一个眼神。
“别急,”俞镇宗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不要急着走。”
谈桐驻足转身,眉眼之间满是不耐:“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俞镇宗靠进椅背,眼帘半垂,让人分不清他究竟在看什么。
“如果说我给你提供一个别的方式还债,你愿意吗?”俞镇宗表情玩味。
“我说过我不欠你什么。”
“听一下嘛,听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谈桐挑了挑眉,用讥讽的表情看他,并不相信他能说出来什么好话。
俞镇宗却没有说话,而是动了动脚尖,脚尖到脚掌依次摩擦过地面,双腿微微叉开一人宽的距离。而后,他眼帘更低,视线扫向双脚中间的地面,轻点头部
不需要任何话语,这样的暗示对于成年人来说已足够明显。
谈桐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怒意瞬间涌上了头顶。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是对她人格的羞辱,更何况俞镇宗的意思不止于此。
初到之时他就说过,这间接待室是有监控的,也就是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
俞镇宗的心思昭然若揭。
待涌上头顶的怒意被压制后,她笑了一下——是被气笑的。
只是让俞镇宗提出这个想法,让这个想法在他脑中闪现过,她都觉得恶心。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怀疑是自己做过什么才会让俞镇宗有这个“提议”。
她知道对于这种人,不理会就是最好的应对。
但退一步越想越气。谈桐不想腰伤刚好,乳腺又生病,于是她大步走上前,拿起俞镇宗面前的茶盏,将尚温的茶水全都泼到了俞镇宗脸上。
这是第二次了,她第二次兜头泼俞镇宗一脸。
她不想管俞镇宗什么反应,转身摔上了会议室的门。
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谈桐甚至不想走电梯,而是蹬蹬蹬下了楼梯,在楼梯间踏出一阵阵回声。
走到一楼,她想到外面还有人,深吸了几口气,勉强调整好表情才走出去。
见她出来,李垚从电脑中抬起头:“这么快就出来了?”
谈桐摇摇头:“回去再说。”
谈桐上楼前将手机放在了李垚这里,这时她一看消息,有一条是田恬发来的:【宝,你的干女儿刚刚来到世上,六斤六两,六六大顺哦!】
谈桐先是惊喜地把喜悦分享给李垚,但她突然想起来田恬的预产期应该在两周后,她还特意留出时间打算去医院陪她,不知提前生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原本给导演预留的见面时间被俞镇宗毁掉,她正好可以去医院陪田恬。
“走吧,我们去医院。”谈桐说。
司机开车在前,后排隔板升起,谈桐才终于放松下来。
李垚注意到她明显不对劲的脸色,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谈桐压低声音,却不答反问:“你能保证永远站在我这一边,而且只站在我这一边吗?”
李垚被她严肃的态度弄得一愣,但还是点头:“我不站你这边我还能站哪去?”
虽然肯定的回答不过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谈桐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句话。
“刚刚我没见到导演,我见到的是俞镇宗。”她说。
“俞……是那个俞镇宗?!”李垚大惊失色。
谈桐点头,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她听,没有任何遗漏。
听完后,李垚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谈桐没有指望她立刻给出回应,而是默默点起一根烟。
“我承认,这是我的错,需要我去解决。”她吐出一口烟圈。
李垚却骤然看向她:“为什么?你错在哪里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只付出了一句话,他还有脸要你补偿他?”
“不是,我……”
“你闭嘴吧你!”谈桐的话被李垚粗暴地打断,“我求求你了祖宗,你能不能稍微自私那么一点点啊?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你懂吗!”
谈桐不再接话,只是摇了摇头,李垚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宝,如果你告诉我你最近的心事重重都是因为这件事,我是真的会打人的。”
“并不是所有事都是能用对错一概而论的。”谈桐摇摇头,并不和李垚争论。
她在选择这条路的一瞬间,就在身上打下了一个烙印,即便没有俞镇宗如今的纠缠,她也注定无法得到内心的安宁。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是田恬打来的电话。
“宝,恭喜呀!”谈桐接起来说道。
谈桐话音未落,却听见对面传来一道颤抖的男声:“恬恬……恬恬出事了!”
“什么?!”谈桐破音道,“恬恬怎么了?”
“她生完后突然大出血了!”
遗憾
“快!快点开!”谈桐甚至来不及挂掉电话, 就对着司机大喊。
司机十分敬业,只听指示不多嘴,当即踩下油门。
但谈桐犹嫌不够, 她还在催促司机:“再快点!越快越好!”
她不敢思考,不敢去想任何一点不好的可能。她也清楚自己不是医生, 即便赶到医院和只能焦急地等待,但这时她还想离田恬更近一点。
司机也知道出了大事,将车开得飞快。到医院后, 谈桐连车都没有停稳就冲了上去。
谈桐跌跌撞撞跑到产房门口,先看到的就是田恬的丈夫, 周辞。
周辞蹲在墙边, 视线直勾勾盯着产房的门,一个护士刚刚捧着几袋血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
他已经熬了很久, 满脸胡茬,双眼通红。看见谈桐跑过来, 也只是浑浑噩噩抬眼看了一下,无法给她任何反应。
不过谈桐没有心思关心他,只是弯下腰, 急切地问:“恬恬怎么样了?”
周辞没有说话, 而是把头深埋进双臂之间,浑身散发着痛苦。
谈桐扯着他的肩膀,用力往上一拉:“你站起来!”
周辞宛如死人一样, 身体晃了一下,后脑磕在了墙上。他却也感受不到疼, 魂不守舍地开口:“我一直陪着她,顺产, 一切都很顺利……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他再度情绪崩溃,低下了头。
谈桐急得要死,恨不得把他的天灵盖掀开,亲自翻看他的记忆。
她摇了摇他:“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辞痛苦的声音从喉咙中传来:“恬恬说有点凉,我就看了一下……就看见了很多血。开始只是向外流,然后突然……突然就……喷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一个字,如今他的衣服上和脸颊上都有喷溅上的血,惨烈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为了不让田恬害怕,他硬是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助产士却大惊失色,冲出去大喊医生。
血流的太快了,田恬很快就嚷起困,说想要睡一觉。
他慌了起来,大声呼唤她的名字,用力地晃着她,在她脸上不停拍打,让她坚持保持清醒。
很快一群医生冲进来抢救,周辞被请出了产房。
产房外面,他久久无法冷静下来,直到护士出来通报病情时,他都还只是茫然地点头。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恬恬该有多痛苦。
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一点苦都没吃过。如今却要因为他而面临这样命悬一线的危险,这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谈桐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她也有些慌了。
自己受再重的伤时她也从未紧张过,但好朋友危在旦夕却让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
她想帮忙,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她不懂医学,也没生过孩子,如今突然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这时有医生匆匆走出,很快又拿着一张纸走回。
“家属请签一下这个。”他将纸张递给周辞,只见加粗的黑色标题写着“病危病重通知书”。
周辞的腿一下软了,向后连退几步,靠到墙上。
他颤抖着手接过笔,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任何字。手中的签字笔仿佛有千斤重,他的双手抖动着,颤抖越来越剧烈。
直到抖动的频率达到最大时,周辞仿佛大梦初醒,他一把扔掉签字笔和通知书,近乎疯狂地摇头:“不,我不能签,恬恬不会有事的!”
医生见惯了这类家属,只是耐心劝慰,说一些能让人得到心理安慰的话。
但这一招在周辞这里碰了壁,他好像钻入了死胡同,执拗地认为只要他不签,恬恬就不会有危险。
“周辞,你听我说。”谈桐突然叫他。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你现在必须要立刻冷静下来。现在恬恬还处在危险中,这是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保证绝对的冷静,才能准确地做出对她最好的决定。”
周辞双眼血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就在谈桐以为他无动于衷时,他整个人突然垮了下来。他缓缓蹲到地上,捡起被他扔掉的纸笔,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名字后,周辞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他想起自己还有太多事需要做,这时他必须承认起身为丈夫的责任。
他离开的间隙,谈桐代替他守在门外。
她时而低头上网寻找相关病例,时而抬头看着护士捧进去一个又一个血袋。
她终于能够体会周辞的心情,当里面躺着的是对你重要的人,这种煎熬确实会让人发疯。
手机的突然震动吓了她一条,是段柏章打来电话。
“我已经联系人了,争取多调一些血过来,我现在在过去的路上,你们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我们不用,你来就好。”谈桐的声音有气无力。
段柏章赶到时,谈桐正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周辞靠坐在墙角。
私立医院的产房很是安静,出于隐私考虑,这一片区域只接待田恬一位产妇。但与隐私优势相对的是,私立医院的血库储量并不丰富,需要从周边医院调血。
没人知道田恬的情况具体怎样,他们只能从进进出出的医护脸上的凝重判断,她还没有脱离危险。
段柏章坐在谈桐身边,她只是绷着脸点了点头,身体也紧绷着。
他触了下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冰凉一片。
段柏章将谈桐的手握在掌心,没有多余的话语,他们一同等待着、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谈桐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之时,医生走到他们面前:“血已经止住了,再观察一阵,等体征稳定了就送到ICU……”
医生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谈桐已经没有办法听清了。
谢天谢地。她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是谁,她感谢所有救了恬恬的人。
一旁的周辞捂着脸,痛哭出声。
谈桐大学时就认识了周辞,就像是所有女生一样,大家都不约而同看不上闺蜜的男友。
当时谈桐觉得周辞有点痞气,看着不太正经,还担心田恬被社会上的小混混骗了,后来误会解除后也只是稍有改观。
如今看着他的模样,谈桐却好似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虽然周辞熬得更久,但谈桐也知道此时不太可能劝他去休息。她便主动提出她先回家,明日再来探望。
周辞嗫嚅两下,想要感谢她,却又觉得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太轻飘飘了。
谈桐轻轻摆了摆手,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和段柏章并肩而行,走得很慢,在转过转角时,谈桐双腿一软,朝着一边摔去。
段柏章早有准备,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放到一边的椅子上。
方才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听到田恬脱离危险的消息,才骤然松懈下来。
段柏章提给她两块牛奶巧克力——自从知道她低血糖的老毛病后,他就始终随身带糖。
谈桐将巧克力含进口中,待黏腻的可可融化并粘满口腔,她才方从悬崖的边缘慢慢退回。
段柏章的声音传来:“既然这么想陪着她,为什么不留下。”
谈桐摇摇头:“我和恬恬之间至少……至少没有什么遗憾。”
她似乎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吉利,便摇摇头,不想多说。
段柏章静静地等着,直到谈桐消化完情绪,他才问道:“如果快要死的人是我,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遗憾吗?”
谈桐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索片刻说:“如果是我们分手那阵,确实有好多遗憾。没等到你回国,没等到你事业有成,没等到你看我演戏,那些我们梦想过的生活也都没有实现……”
说着她笑笑:“不过还好你活下来了。”
“那现在呢?”段柏章又问,“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遗憾吗?”
谈桐哽住,她觉得段柏章这个问题似乎并不简单。
就好像……好像他知道了什么一样。
她看向段柏章,只见他依旧一派淡然,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问题。
谈桐的喉咙不自觉地发紧,口舌发干。
“有,”她直视着段柏章的眼睛,“遗憾当然还是有的。”
段柏章温声说道:“那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谈桐无法回答,因为这个遗憾并不是他造成的。
她曾无数次设想她和段柏章谈及此事的场景,也曾有多次几乎要开口坦白,但都阴差阳错错过机会。
渐渐,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中,她丧失了出口的勇气和决心。
她并非不信任段柏章,她知道段柏章一向对她报以最大的理解和尊重。即便知道这件事后,他也只会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如今心里是否还有阴影。他从不纠结于过去,他只专注眼下和未来。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内心有一道阴翳。阴霾笼罩着她,让她夜夜不得安寝,最终的救赎之道却只在她自己手中。
若是如此,那让另一人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义?
“你为我做的够多了。”谈桐说道。
值得庆幸的是,段柏章并未追问,好像方才只是顺口的一句闲聊。
针锋
两天后田恬从ICU中出来, 保住了一条命。
此后几天,谈桐每天都会花大量时间在医院陪着她,周辞往往被拦在门外。
每天到来和离开的时候, 谈桐总能看见周辞幽怨地等在门口,用眼神问“怎么老是你”, 谈桐只当没看见。
直到有一天,谈桐终于忍不住问田恬,为什么不想和周辞待在一起。
田恬叹了口气, 说道,他的愧疚给了她太大的压力。他越是想补偿她, 越是让她觉得有压力。比起如今这样, 她更希望这件事快快从他们心中过去——同时翻过去。
从医院离开后,回家路上谈桐始终在思考田恬的话。
愧疚到底给她们带来了什么。
曾经他们互相隐瞒一段过往便是为了不让彼此愧疚, 如今说开后, 却依然不可避免地陷入愧疚的深渊。
谈桐时常会想,如果当时她没有说出口, 如果对段柏章的车祸也不知情,那么他们现在的相处会不会更轻松一些。
但世上从没有如果。
*
粤菜馆包间内,影视业内几家公司老板围桌而坐。
这个圈子不大, 在场各位的关系盘根错节, 往往白天斗得你死我活,晚上就能把酒言欢。
而今日的饭局却有所不同,因为今天组局的这位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外人。
段柏章这个名字大家多少有所耳闻, 他和谈桐之间的绯闻偶尔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收到他的邀请时, 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都来了。
段柏章诚意很足,选店、菜品、餐酒都不吝啬, 表情倒不讨好,但也算得上和煦。
几人对视一眼,自然认为他这是在想办法为谈桐铺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其中一人试探地对另一人说:“老赵今天没来,听说他的新戏要开机了,主角定谁了?”
“男主还是那谁,女主是想定谈桐,但谈桐那边档期太满了,不一定能排得上。”
他们边说边意会地看段柏章一眼,段柏章权当不明白,笑着说:“辛苦大家等等,还有一位在路上,是郭泽,诸位应当也认识。”
“老郭啊,”其中一位说道,“他不是做戏剧的吗?”
另一位接道:“《天窗》中文版就是他做的。”他向段柏章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这样,原来如此。”
郭泽姗姗来迟,到了后也不摆架子,直截了当地说自罚三杯,笑眯眯地坐了下来。
开始走菜后,段柏章先举杯:“在座各位都是业内翘楚,我也不隐瞒来意。今天拜托周辞约诸位出来,是因为谈桐和在座的很多位都合作过,感谢大家对桐桐的照顾。”
“好说好说”“言重了”“段总说哪里的话,谈桐这么优秀的年轻演员,能请到她演戏是我们的福气”
一通商业互吹过后,段柏章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喜色,而是神态自若地招呼大家用餐。
酒过三巡,他放下筷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郭泽:“郭老板和桐桐合作过一部话剧是吧?”
大家酒意上头,没人注意郭泽的脸色不对劲,他不太自然地放下酒杯,说道:“是的,是《天窗》的中文版。”
“这个我知道,只是辛苦排练那么久,却只是演了几场就不演了,这岂不可惜。”
郭泽嘴角抽动:“是……是挺可惜的,就是后来谈桐档期排不开。”
段柏章只觉得好笑,已经到这个时候,他还在试图用给谈桐泼脏水的方式蒙混过关。
他没有心思看他演,挑明说道:“难道不是你想潜规则,她不愿意你就把人打伤,还让公司不许再和她合作?”
“我……我没……”他还想狡辩,但声音在段柏章的眼神中渐渐低了下去。
段柏章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但他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觉得其中蕴含着惊涛骇浪。
“没有?没有什么?”段柏章声音冷意森然,“你是没有做,还是不敢承认?”
郭泽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他的脸色红了又青,煞是好看。
大滴的汗珠出现在他的额头上,他支支吾吾说着:“我当时喝大了……有点上头……”
坐在他两边的人挪了挪椅子,离他远了一些。
“居然有这种事?”“是啊,老郭这事做的太不对了,怎么还能打女人呢?”“你赶紧道歉啊,还愣着干什么?”
议论声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段柏章听见。
段柏章心下冷笑,他不相信这些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他们习以为常,早不当回事,谁在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的死活。
“道歉就免了。”
段柏章拿起餐巾擦净手,缓缓起身,走到郭泽面前。
他们几乎坐在正对面,走过去要绕最长的距离,但这段路竟没人敢拦他。
说不敢拦也不准确,更多的是没必要拦。
在场这些都是人精,他们和段柏章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得罪他。更何况他也只是和郭泽秋后算账,要他们在场只是当个见证者,借此告诉他们谈桐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小演员。
郭泽此时真正害怕了,他牙齿打颤,磕磕绊绊说不出来一句道歉的话。他想跑,双腿却阵阵发软,刚扶着桌子站起来,肩膀上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压了回去。
“跑什么?”
郭泽听见了声音,还未回答,就被段柏章一个耳光扇在了脸上。
谁也没想到段柏章突然动手。
他铆足了力气,这一巴掌像是一记重拳落在郭泽脸上,郭泽被结结实实打中,摔在桌子上。
他捂着脸猛然站起来,对着段柏章嚷道:“你怎么打人?”
一说话,动作牵动嘴角,他疼得龇牙咧嘴。
段柏章抬起左手,再次打上他的另一半脸,将他没出口的话都打了回去。
“上一巴掌是替桐桐还你的,这一巴掌是利息。”
郭泽的两边脸上均是红肿一片,很快开始泛起青紫,嘴角处较薄的皮肤甚至泛出了血丝,足可见段柏章手下力气之重。
只是这样段柏章还尤嫌不足,他按着郭泽的头重重地砸向桌子,额头砸碎了瓷盘,碎裂的瓷片划破了他的额头,鲜血如注般涌下。
“现在可以了。”
如果说第一个巴掌后郭泽还敢于反抗,后来他就已经完全被打蒙了,直到鲜血滑过眉毛流进眼睛,他才想起来去擦。
而段柏章已经将染血的手擦干净,拿出准备好的信封,从中拿出了一沓钱。
一万元一沓的纸币,整整十沓。
段柏章将钱整齐码放在郭泽面前:“赔偿金,够和解了吗?”
对这样的侮辱郭泽敢怒不敢言,只能喘着粗气瞪着段柏章。
段柏章只当他默认了,他轻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朝着呆看的众人点头:“各位吃好喝好,账已经付过了。”
他离开时丝毫不管身后如何,他只管自己给桐桐出了气。
谈桐跟他讲起那段过去,他恨不得把郭泽千刀万剐,把他欺负过谈桐的手指一根根剁掉,再泡到酒里给他灌下去。让他再也不敢借醉装疯,也不敢骚扰任何女性。
只是他不行,他活在世间就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能惩罚他的办法。
在业内同行面前将那一巴掌加倍还回去,再羞辱他一番。
他这样做了,却丝毫不觉得开心。因为再多的报仇也只是毫无作用的弥补,他只恨不能让时间倒流,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
桐桐不应该因为这种事难过,不应该被这种烂人伤害。像是郭泽这种人,他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段老师留步。”身后传来声音叫住他。
段柏章回头看去,面前的男人并不认识,可他却好像对自己很熟稔。
“段老师今天组局,怎么没请我啊?不过正巧我也在这里吃饭,我们还是遇到了。”男人的话让段柏章更加奇怪。
他眉头微蹙:“你是?”
“段老师不认识我?那我自报家门,我姓俞,俞镇宗。”
俞镇宗认真端详着段柏章的表情,见他无动于衷,便刻意疑惑道:“谈桐没和你说起过我?”
直到现在段柏章终于确定他来者不善,他微微扬起头,借助身高优势俯视着他。
“确实没提过,不过既然她没有提起,想来对她来说也不是重要的人。”他说。
俞镇宗笑了一下:“那可没准,也有可能是她不敢告诉你呢?”
“嗯,”段柏章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段柏章的毫不在意有些激怒俞镇宗,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你不好奇我和她的关系吗?也不想问问我们发生过什么?”
“不好奇,不想问。”段柏章一脸冷漠,“她那么完美,追她的男人能绕地球一圈,我如果每个都好奇,我们就没法好好过日子了。”
俞镇宗轻嗤一声:“好好过日子?你真当她对你毫无保留,她却连过去都不敢告诉你。”
段柏章挑了挑眉:“过去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初恋是我,现在的爱人还是我,再多的过去也只是过去。”
他把“过去”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对俞镇宗说,即便你们之间的故事再惊天地泣鬼神,现在你也只是那个“过去”。
俞镇宗的表情全部消失,他脸色阴沉,如同毒蛇般紧紧盯着段柏章:“我现在很期待你知道真相的那天。”
段柏章不以为意:“真相只出自桐桐的口中。”
说着,他不再理会俞镇宗,只当他是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生日
段柏章赶在零点前回了家,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明天是谈桐的生日,他要在第一时间为她送上祝福。
到家时,谈桐正在客厅锻炼, 开着地暖的房间里,她只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 趴在瑜伽垫上做平板支撑,四周被小狗包围。
段柏章推开家门就看到这幅场景,他的心里微微颤动一下。
如果没有误会与分开, 他们本该早就过上这样的生活。家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代号,而是切实存在的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四季尚未轮转个遍, 但四个狗足以让家彻底和冷寂绝缘。
他刚在玄关脱掉鞋子,除豆包外的三只狗就飞奔过来扑到他身上。
只有豆包对他耀武扬威, 甚至跳到谈桐背上, 将强弩之末的谈桐瞬间压垮。
谈桐趴在瑜伽垫上,大汗淋漓, 朝着段柏章招招手。
“腰不疼了?”段柏章问。
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谈桐却心虚起来:“简单练练,不累的。”
“晚上练又不怕失眠?”段柏章永远能戳破她的一百个借口。
谈桐不再狡辩, 而是爬起来去接段柏章手中的蛋糕:“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 这个家里还有谁过生日吗?”段柏章将小蛋糕递过去,“买了小的,你应该能吃完。”
蛋糕这类甜食简直是身材毁灭机, 谈桐纳闷:“我为什么要吃完?”
“不是你说,生日蛋糕不吃完不吉利?”段柏章微微挑眉。
谈桐在记忆中翻找半天, 才想起来她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给段柏章过生日,段柏章不爱吃甜食, 她哄骗段柏章说生日蛋糕剩下不吉利,段柏章才勉为其难吃了一小块。
那不过是她随口编的一句话,却没想到被段柏章记到现在。
“是……是我说的。”她接过蛋糕,却发现段柏章手背上有一块皮肤发红。
她一把抓过他的手:“手怎么了?”
认真端详着段柏章的手,她这才发现他的手上伤痕累累,手背有一块发红,手指关节处破皮,泛出血丝。而中指关节还有严重的青肿,仿佛受了挫伤。
“这是怎么弄的?”谈桐也顾不得蛋糕抑或生日,扒掉段柏章的外套,将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伤痕方才放松下来。
她再次追问:“手怎么会受伤?你和别人打架了?不,这样的伤是你单方面打别人了!”
这次试图蒙混过关的换成了段柏章:“是在实验室弄伤的。”
“胡说!”谈桐提高声音,“你撒谎的时候会抿一下嘴,而且嘴角是向上的!”
段柏章哑口无言。
当时他靠着微表情判断出谈桐在说谎,如今却被相同的方法反制。
他轻叹口气,说道:“是的,我的桐桐就是这么聪明,一猜就中。”
“这招对我不管用,”谈桐心硬如铁,“从实招来,你把谁打了,为什么打人?”
“是你也认识的人。”
谈桐顿时紧张起来:“袁寄星?你打了他是吗?”
“你怎么会想到他?你一直想着他吗?”段柏章问。
“我哪有想——段柏章你又转移话题!”谈桐很快发现她又被带跑了。
在谈桐咄咄逼人的追问之下,段柏章不得已说出了那个名字:“郭泽。”
这个名字谈桐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那次出事后,知情的人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这个阴影早已被她封印在心中许久。
而她从未想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会是从段柏章口中说出的。
“你为什么……不……怎么是……”
谈桐语无伦次,半晌后才喃喃道:“这是生日礼物吗?”
段柏章失笑:“不是,没想在今天让你知道。”
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小心地观察着谈桐的表情,似乎是怕谈桐不高兴。
谈桐呆愣半天,似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如今看来,段柏章一直在寻求进入影视业,不过是要找机会接近郭泽,给她出这一口气。
她自己这个真正的受害者都没想过要*七*七*整*理报复,段柏章却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来帮她达成。
谈桐又有些想哭了。
她故意摆出生气的表情看向段柏章。
果然段柏章主动来问:“生气了?因为没有事先告诉你,还是因为什么?”
谈桐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打人还能把自己打伤了,笨死了。”
段柏章只是笑,他没有告诉谈桐,手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
从餐厅出来,他澎湃的怒意没有完全发泄,还回去的几个巴掌完全不够他出气。
但他不能做更多,他的自由和性命不值钱,他情愿杀了他再和他同归于尽,但他不能给桐桐的人生增加污点,桐桐就是他的底线。
正犹豫是否坦白时,谈桐已经抱住了他。
她大片露着的皮肤都是汗珠,这个拥抱也变得潮乎乎的。段柏章只是下意识回抱住了她,本能的反射让他将怀中的人往身体中按。
谈桐仰起头,将下颌搭在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段柏章的颈侧。段柏章没有动,任凭她静静倚靠。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段柏章的手机闹钟发出刺耳的声响,段柏章终于开口:“生日快乐。”
谈桐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追求整点准时的仪式感也是当年她“教给”段柏章的,同样被段柏章记到如今。
“我可以许愿一个生日礼物吗?”谈桐在他耳边说。
“当然可以,想要什么?”
“想要你明天去看我的演出,给你留了位置。”
*
生日当天,和其他艺人一样,谈桐也举办了一场生日会,只不过别人的生日会是粉丝给艺人过生日,她却是自己给粉丝唱歌。
活动安排在能容纳五百多人的小剧场,通过活跃度、是否成年等指标精挑细选出五百名粉丝,由工作室安排交通和住宿,邀请她们前来北城作为这一场特殊音乐会的观众。
没被选中的粉丝也不必难过,这场音乐会全场免费多机位直播,直播机位更多,看得更清晰。
最重要的是,这次活动所有流程都由李垚带人亲自执行,不经手任何外人,杜绝了黄牛高价炒作现场票的可能。
次日晚七点半,受邀的粉丝审核入场,在入场口,每个人先领到了一袋伴手礼,里面除了谈桐代言品牌的小礼物外,最主要的内容就是酒,啤酒果酒调酒各有一瓶,还贴心附上谈桐手写的卡片——
[欢迎上头,酒精过敏除外。]
段柏章落后于人群进场,他的位置也很隐秘,就在后门旁边。坐下时他很难不怀疑,谈桐需要他一旦被发现就立刻跑路。
舞台右后侧摆着长沙发和茶几,茶几上零星摆着几个玻璃瓶,标签都已经撕掉,但看颜色明显是酒。
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演员,他们都穿着一身黑,举着酒杯放松地闲聊,很多粉丝都认出来,这些都是廖古亭工作室的签约演员,和谈桐共同出演了很多话剧。
有粉丝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热情招手回应,甚至趴在舞台边上和观众碰杯。
直播间有很多路人粉,见状目瞪口呆:【这这这……这就是松弛感吗?】
快到开场时间,喝了半天酒的演员起身走入后台,灯光渐渐暗淡下来。
段柏章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粉丝们纷纷掏出相机准备拍摄,只有他从袋子中拿出一瓶酒打开。
既然桐桐让他喝醉,那多喝一点也无妨。
在短暂的漆黑后,舞台上喷出干冰,冷白的灯光亮起,一群披着黑斗篷的人从舞台两侧鱼贯而出。
前奏第一个音符响起,台下就传来阵阵欢呼,开场曲居然是《蒙马特疯人院》中的开场曲。
在宣布封箱后,所有人都以为短时间内看不到这部剧,却不想谈桐用这种形式满足大家。
伴舞分开向两侧,谈桐从后方现身,她穿着笔挺的制服,皮带紧紧束在腰间,外面披着长及小腿的黑色披风。
她竟然反串饰演了院长的角色,也就是杨效的角色。
谈桐身量很高,常年健身让她的肩背宽阔,能撑起这样的一身。
段柏章狠狠喝了一口酒,他一向知道谈桐受所有性别的欢迎,叫她“老公”的并不比喊她“老婆”的少。
有很多次,他都在心中幻想,要是谈桐不属于舞台也不属于镜头,而是只属于他自己,那该有多好。
但如果没有舞台也没有镜头,那谈桐也将不是她,而是一个别的什么人。
偏偏他爱的就是这个谈桐,于是他不得不一直和内心的痛苦较劲,他无法逃避,只能选择乐在其中。
这场生日歌会很特殊,演员们像是老友一样,没有节目单,也没有固定顺序,只是随机上去唱歌,独唱合唱重唱都有,甚至连和声都是现场发挥。而不在表演的演员就挤在沙发上喝酒,丝毫没有在演出的谨慎和严肃,就像是一场普通的朋友聚会。
谈桐更是如此,因为是她的主场,她唱的更多,抒情、摇滚、音乐剧、华语外语都唱,还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很久。
她也更放松,经常边唱边走到观众席,对着某个粉丝放电,将小姑娘迷的心跳加速,捂着胸口说不出来话。
她顺着过道向后走,走到段柏章前方时,似乎是觉得剧场内空气发闷,一把扯掉了脖子上的choker配饰,向前一扔,皮质的chocker精准地落到段柏章怀里。
段柏章下意识将细细的一道chocker团起来握在手间,皮料一面沾着她的汗水,一边镶嵌着一圈铆钉。
在舞台上时它与情欲无关,只是风格统一的一个配饰。
但当被他攥在手中时,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在高朋满座中,他们于昏暗处进行了最隐秘的互动,即便是再光明磊落的行为也会因此而变得暧昧。
更何况……
更何况谈桐递给他的东西本就能激发无限遐想。
理智告诉,段柏章此时他应该出去冷静一下,但他无法将视线从谈桐身上移开哪怕一秒。
于是他只能一边痛苦一边沉迷,被钉死在座位上无法移动。
这一场歌会很长,从晚八点一直唱到了凌晨。
谈桐的生日的开始是和段柏章两人在一起,生日的结束和她的粉丝观众在一起。
——这一天,她都被爱她的人包围。
到了最后,台上台下所有人几乎都喝多了,谈桐走到键盘手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换成自己坐在了键盘前。
“最后一首,谁都不许哭啊。”
谈桐清了清嗓,弹了几个键找调子,随后自弹自唱,缓缓开口:
「黑暗中你会看到谁的模样谁会让你难过红了眼眶
那一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以为时间会抚平伤
相约在老地方现在曲终人散场
只剩当初信仰回头望人世无常」
说着不哭,她的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顿了顿,擦干眼泪,声音颤抖。
「月弯弯痛得心碎了一半 月光把这些年染得那么蓝
等不到圆满都怪我们不勇敢你在我生命留下的遗憾怎么还」[1]
唱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从一开口段柏章就知道,这首歌是给他唱的。
那些她说不出口的话,表达不出的爱意,全都在此时唱给他听。
她是爱他的,她从始至终都爱着他,没有一刻停止过。
她或许觉得自己没有勇气直面他说出口,但段柏章却觉得,只要让他感受到一点点爱意,她就已经足够勇敢了。
爱你
今日的谢场谈桐没有过多流连, 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迎来自己新一岁的成长。
公司已经为粉丝包了一间酒店,工作人员引导大家有序登上大巴前往酒店办理入住。
段柏章提前离开坐席,躲在暗处, 伪装成一个躲懒的工作人员。
待人群渐渐散尽,他身形一转, 熟练地向后台走去。
他变魔术一样掏出工作证,给保安看过,顺着员工通道向化妆间走。
刚走入幽深的过道, 就听吱呀一声门响,远处化妆间的门打开, 一阵鲜活的吵闹声扑面而来。
演员们都喝得有些多, 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走出来。有人手中拿着酒,高唱着荒腔走板的曲子。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拥吻, 谈桐就走在他们旁边, 用手假装打光板给他们添光。
走在前面的人先看到了段柏章,毫无顾忌地起哄。
“谈儿, 你对象等你呢!”
“哎呦呦,过生日都不二人世界,对象不乐意了吧~”
“快走吧, 狗粮我们就当夜宵了”
谈桐也毫不扭捏, 她远远朝着段柏章奔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在他前面还有三步时, 突然高高跃起。
段柏章似乎早已预料到,他张开双臂, 在谈桐下落时默契地接住她。
她的双腿弯曲,膝盖紧紧夹住他的腰际, 段柏章仅靠双臂就稳稳地托住她。
后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谈桐却毫不在意,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浅尝辄止,只是在分开时,谈桐尖利的虎牙在段柏章下唇用力咬了一口。
她清楚地看到段柏章的耳垂红了。
也对,对于他这种古板的老古董,在外人面前这样的亲密已经是大为破戒。
而她也只有喝多了时才敢对他做这种“亵渎”的事。
谈桐轻快地跳下来,挽住段柏章的手。
“我可是寿星!”她用一句话堵住段柏章所有的借口。
段柏章只好任凭她揽着。谈桐挂在他身上,还不忘转头向后和同事们挥手告别。
回应她的是此起彼伏的嘘声。
段柏章的车子停在内部停车场,司机就候在车上,他们坐在后排,黑夜中黑色的贴膜让车内形成完全隐秘的空间。
一上车,谈桐就跪坐在座位上,附身去亲段柏章。
她前倾得太狠,身子一歪,手向旁边撑去,刚好压在喇叭上,“哔”的一声响吓得她醒了一半酒。
她愣了一下,乖乖地坐了回去。
段柏章勾了勾嘴角,虽然很快收回,却还是被谈桐发现。
“你笑话我!”她重重一拳砸在段柏章手臂上,却换来更大声的嘲笑。
或许是喝了太多,车子刚发动,谈桐就昏昏欲睡。
段柏章不得不时时叫她:“再等等,很快到家。”
“我先睡一会儿,到家叫我。”说着,谈桐一歪头就睡了过去。
然而喝醉的人一点道理都不讲,她在车上睡得香,下了车一吹风又精神起来,闹着非要自己走。
段柏章拗不过她,只好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
但谈桐闯祸的速度跟不上他救的速度,进门时她左脚绊右脚,又在门垫上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段柏章没来得及拉住她,万幸家里是实木地板,谈桐不至于摔伤。
但摔这一下却将酒劲摔了出来,谈桐翻个身坐在地上,朝着段柏章伸出双臂:“抱。”
段柏章深知不要和醉鬼讲道理,他认命地弯腰,谈桐却突然躲了一下。
“你你……你不要这样!”她比比划划,“你要蹲下来,用臀腿发力,要不然腰很容易受伤的。”
段柏章:……
他捏了一下谈桐的脸,然后轻飘飘就将她抱起:“就你这几斤重还用不到技术。”
已经忍耐了一路,段柏章的耐心早已到了极限。他抱起谈桐向卧室走去,不再听她那张惹人烦的小嘴中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谈桐醉得头昏,任凭段柏章摆弄。
她感觉脖子上触感有点奇怪,好像被戴上了什么东西一样。她想去摸,手却在中途被段柏章抓住。
他温柔却不由分说将她的两只手制住,声音有些急促:“这样很好,很好看。”
谈桐听不真切,只囫囵听见“好看”两个字,满意地给了段柏章一个亲亲。
“爱你。”她黏黏糊糊说。
她的眼神迷离,却并不掩盖其中的清澈。
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段柏章只觉得自己内心的龌龊被衬托得一览无余。
他只好扯过自己的领带,缠在她的眼睛上,不让她继续看她。
手眼皆失去功用,谈桐只好张口说话。
“段柏章,”她在喘息中挤出声音,“你帮我报复回去,我该怎么报答你?要不要我也帮你报复?你看我去炸了白宫怎么样……”
“闭嘴。”
段柏章用凶狠的动作让她强行闭上嘴巴,而没有堵上她的嘴,毕竟他还想听她在说气人的话之外发出的声音。
*
谈桐一觉睡到了次日十点,醒来后腰酸背痛,头也疼得要死。
昨天她们难得有在舞台上喝酒的机会,嗨的不行,各种酒混喝一通,后果就是早上起来头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刚坐起身,段柏章的声音就从厨房传来:“醒了就来吃饭。”时间把控之准确,就好像他在卧室安装了摄像头。
今天照例是丰盛的早餐,谈桐宿醉后没有食欲,用叉子将流心煎蛋戳得乱七八糟。
段柏章看她一眼,问道:“春节在哪过?”
“春节?!”谈桐惊呼出声。
她点着日历数了数,才发现距离春晚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救命——”她痛苦地抱住头,伸出手掌,大张着五个手指贴到段柏章面前。
段柏章犹豫一下,伸出手和她击了一下掌。
谈桐更痛苦了:“五个!我有五个台的春晚要录,五个啊!”
她摆着手指头数:“四个地方台,还有总台。总台的要联排好多次,还要直播,我说我不去,李垚说不去她就不干了。”
谈桐正吐槽,注意到段柏章正在手机上打字。
“怎么不听我说话?”
段柏章发完一段话收起手机:“告诉我妈春节你不能去家里吃年夜饭了,顺便让她注意看这几个台的春晚。”
谈桐无语:“……倒也不用如此积极。”
段柏章心态倒是极好,反过来安慰她:“李垚说得对,对你事业好的事情都要去做。春节当天我等你,你录制完我接你回家。”
“接了之后去你家吗?那岂不是又要社交第二次。”谈桐在累了一通后更想回家躺着。
“都可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段柏章笑笑。
谈桐手机屏幕一亮,她随意扫一眼,没准备回消息。
杯子里的美式还剩下一点,她一饮而尽,将杯子递给段柏章:“可以再来一杯拿铁吗?顺便展示一下拉花技术的进步。”
段柏章欣然接过:“准保让你刮目相看。”
他刚转过身,谈桐就点进微信。
消息来自俞镇宗:【试镜是在后天吧,到时候我会去现场看,祝你成功。】
【你什么意思?】谈桐回道。
俞镇宗:【我是出品人,这只是我的工作。】
谈桐深吸几口气,控制自己不要和他做无畏的口舌之争。她在明处俞镇宗在暗处,她要做的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刚退出界面,就看俞镇宗又发来一条消息:【霄雨和你试镜同一个角色,但她远不如你,我告诉她要多向你学习,还麻烦你不吝赐教。】
谈桐恶狠狠地按下锁屏,她怕再看一个字就要气出一身结节。
俞镇宗不要脸的程度远超她的想象,但偏偏因为职业的纠葛,他在她的生活中无处不在,要想远离她,除非她不再做演员。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她才不会因为一个恶心的人放弃自己的事业,她退让只会让坏人得寸进尺。
段柏章端着做好的咖啡出来,上面拉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但相较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完美!”谈桐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
两天后,李垚接上谈桐出发去试镜。
试镜地点依旧在传跃娱乐,上次她就是在这走入了俞镇宗的陷阱,两人突兀地“偶遇”。而这次,她却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垚照例在咖啡厅等,谈桐上楼前,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谈桐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
俞镇宗就算再恶心再可怕,他也不会吃人。而她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演戏。
她被工作人员带到了一个单独的等候室,并不和其他演员在一起,这也算是成名后的一种优待。
面前放着早就拿到的试镜戏剧本,几页的台词内容她早就烂熟于心。
她口中不断碎碎念,用肌肉记忆复习着台词,但神经却非常警惕,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吱呀一声,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女人顶着一张有些怪异的脸。
她的下半张脸和自己有些像,尤其是唇形,几乎一模一样,但脸颊的轮廓更崎岖一些。
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眼睛和额头都有些肿,似乎这两处刚刚调整过,还处在恢复期。
谈桐注意到她的双眼皮好像是新做的,而形状走向完全和自己的一样。
意识到的瞬间,一阵反胃感升了起来。
没人喜欢被刻意模仿,即便她的模仿如此拙劣又低级,但谈桐还是难忍反感。
“你还有脸来试镜?”林霄雨恶人先告状,“你明知道是他出品的剧,你居然还敢来试镜?”
谈桐不气反问:“我为什么不敢?我是演员不试镜干嘛?难道要靠模仿别人吃饭不成?”
林霄雨被她的一句话激怒,情绪瞬间爆发,朝着她喊道:“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镇宗把我嫁给阿兴,阿兴他家暴,天天打我。”
她挽起袖子,给谈桐看她布满手臂的青紫:“你看!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到他的视线里!”
谈桐微微后仰,皱起眉头:“完全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需要法律援助吗?我帮你打110?”
“谈桐!”林霄雨近乎凄厉地尖叫,“凭什么?凭什么你对他爱答不理他还对你那么上心,凭什么我对他千依百顺还要被他抛弃。”
谈桐不再搭理她,而是沉默地输入110,她觉得林霄雨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可能有攻击性。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手掌力道很大,紧紧压住她的肩膀,让她无法移动分毫。
“这一点小事由我来处理吧,就没必要麻烦警察了。”
俞镇宗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背后,朝着她露出一个温润的微笑。
算算账
谈桐身体一僵, 但很快站起,顺势甩掉俞镇宗的手。
“好啊,”她说, “那就拜托俞总了,我先去试镜了。”
俞镇宗自然地收回手, 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记得等我去了再开始。”
谈桐也微笑:“那是自然,不过林小姐戏挺不错的,试镜成绩想必也不错。”
她微眯着眼睛看向林霄雨, 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
林霄雨和俞镇宗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在她面前演这出戏倒是不错。只是如今她不想再理会这两个多余的人, 转身向门口走去。
和林霄雨擦身而过时, 她终究是没忍住,轻声对她说:“不管能力有多少, 至少要用在正地方才好。”
她猜到林霄雨会听不进去, 却没想到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声音尖利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生下来就什么都有, 你长得漂亮,随随便便就红了,谁都抢着找你演戏, 你知道我们这些不红的演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她似乎想对着谈桐诉苦, 但谈桐无心听下去。每个人的认知决定了她走的路,林霄雨只能见到她的光鲜,对她受过的苦不闻不问, 这也注定了她想走捷径,根本不想吃苦努力。
谈桐话已至此, 也算问心无愧。
她推开林霄雨:“随便你,与我无关。”
走进试镜的排练室, 主位坐的是导演和制片,制片旁边的位置空着,应当就是俞镇宗的位置。
谈桐打过招呼后,问道:“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再等等,”制片说,“等俞总到了再开始。”
“好的。”谈桐从善如流,和导演编剧闲话几句剧本。
不知俞镇宗是如何“解决”的,直到谈桐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方才姗姗来迟。
谈桐按照流程试了戏,又试了几段即兴片段,很快就结束了试镜。
试镜过程观众们有些兴致寥寥,这种情况谈桐见得很多,要么是对她太满意,以至于在心里早已敲定,要么就是内定了别人,试镜也只是走过场。
不过这次谈桐不会再惴惴不安,因为这个剧她本就打算拒绝。世上不只有这一家制作公司,找她的剧本更是数不胜数,她有的是更好的机会。
从排练室走出来,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知是俞镇宗跟了上来。
但她没有停步,而是泰然自若地走着,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加速,在俞镇宗快要追上她时,她突然驻足转身。
“俞总已经沦落到连跟踪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了吗?”她嘲讽地看着俞镇宗。
俞镇宗的脸皮极厚,即便被抓现行,也没有一点惭愧。
“走这么急做什么?”他问。
“不想见到你。”谈桐丝毫情面也不留。
俞镇宗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笑容也更显阴森。
“不想见到,不还是见到了?”
谈桐耸耸肩:“就是这么晦气,没有办法。”
俞镇宗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的眼神中透出狰狞的怒意:“谈桐,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却给脸不要脸。”
“如果和你上床叫‘机会’的话,那我想这个机会起码不是留给我的。”谈桐语气讥讽。
俞镇宗深吸一口气,压制着怒意:“谈桐,别忘了当年可是你主动的,现在——”
“你没有改变主意的经历吗?”谈桐反问,“而且如果说到亏欠,那我们就来算算账。”
她双臂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说:“当年你让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给了我一个颇有争议的角色,还和人品很差的主演合作。我还你什么了?我还了你二十多个热搜和视频网站翻倍的点击热度。
“平台的第一个中插广告是我的角色出现的第二天,网站点击和电视收视最高是我的角色死的那集,现在我的片段还出现在各种剪辑里。而且剧集绑定广告我带了多少销量,我给你们各种利益相关品牌站台了多少次。
“俞镇宗,你是商人,你一定会算账,你来算算我让你赚钱了还是亏钱了。”
谈桐一向不在意这些无意义的数据,对于她来说创造和完成角色更重要。
但不在意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她清楚艺术虽不分贵贱,但艺术水平确实可以分出个高低。在没有考试成绩那种量化的标准下,粉丝口中的“实绩”就成了判断的标准。
这两年来,谈桐对粉丝文化的观点经历了不小的转变。
她毕业选择去演话剧是带着一丝清高的骄傲的。
大众多认为舞台剧更“高级”,对演员能力要求更高,而电视剧充斥着滤镜、配音、替身等捷径,什么人都能演。
当时也有过气的或希望镀金的演员来演话剧,能力大多一言难尽,却还能收获座无虚席的待遇和满场的掌声与喝彩。
年轻气盛的她自然对此嗤之以鼻。
而后来,她见得越来越多。
她见到良心制作公司因为卖不出票而倒闭,凝聚无数人心血的话剧演了几场就封箱。
也见到选秀出来的流量演员说着磕磕绊绊的台词,赚来的门票钱付了她拖欠三个月的排练费,见到前天还在无偿打工的实习生,靠着倒卖门票就背上了LV。
她什么都见到了,却变得更加迷茫了。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钱是很重要的,钱能让大家都吃上饭,钱也可以让她如今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告诉俞镇宗——
我不欠你的。
随即她笑着伸出手:“所以要不要给我点分红,俞总。”
这当然不是俞镇宗想听到的答案,但因为是事实,却更让他无力辩驳。
只是犹豫之间,谈桐便已经转身离开,留下俞镇宗犹自震惊于她的转变。
走回一楼,李垚关心她的试镜结果,谈桐只是轻描淡写:“拒了吧,我没有档期,话剧要首演了,会很忙的。”
李垚似是还想问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应下。
*
谈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韩诗柳的公司。
因为没有约时间,韩诗柳正在会议室开会。但得知她来到时,韩诗柳立刻结束了会议,挽着她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嫂子,你终于有空来找我了!”虽然见了这么多次,但韩诗柳对她依旧同样热情,仿佛她不是和段柏章在谈恋爱,而是和她一样。
说着韩诗柳就诉苦起来:“嫂子你是不知道,我哥这个人真的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们才和好几天啊,他就对我这个亲妹妹不闻不问。”
谈桐耐心听她讲着,此刻她需要声音和鲜活的生气。
应对俞镇宗从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游刃有余,这一场较量对他来说只是随意的一次见面,但她却足足打了三天的腹稿。
她像是对待试镜那样对待这次的针锋相对,她所求的只是不要落于下风。
因为她需要的不只是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真正的终结,是永远的划清界限。
【我想我们还是需要坐下来聊聊。】手机上俞镇宗的消息在闪烁。
【可以,但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桐回复。
【好,地址我稍后发给你。】
“嫂子?嫂子你想什么呢?”韩诗柳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
“嗯,可以准备排期了,开票前也麻烦和我经纪人说一下,我们可能需要留一点粉丝赠票。”谈桐面带笑意。
“当然可以。”
韩诗柳满腹狐疑,她刚刚说的分明不是这个。
这时韩诗柳电话响起,是段柏章打来的。
“诗柳,我在楼下,你们结束后直接下来就行。”
韩诗柳暧昧地看了谈桐一眼,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哥你居然要送我回家哦,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个妹妹这么好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谈桐失笑,看着她和她哥插科打诨,直到韩诗柳玩够了,才拍拍屁股站起来,她挥挥手:“走了,改天剧场见。”
作为公司老板的哥哥兼投资人,段柏章自然拥有所有的门禁权限,以至于谈桐刚走出公司就看见段柏章等在公司门前。
没有喝酒,今天她是清醒的,而且人来人往的场合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挂上去。于是她只是走到段柏章面前,微微扬起脸:“你怎么上来啦!”
“我怕我再不上来,我的爱人会变成我的sister-in-law[1]。”段柏章开了一个英语玩笑,谈桐精准地意会到后,难得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着段柏章的胸膛,用他说过的话还击他:“也请把你过于发散的思维和想象力控制在礼貌的范围内,好吗?”
段柏章一把抓住她指指点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一天没见了,是不是该分我几个小时了?”
谈桐能感觉到,自从两人心照不宣地确定关系后,段柏章对她的依赖明显变得更重了。
说是依赖或许也不恰当,他只是更加珍惜时间,想尽可能将她们分开的那些年补回来。
他的心思谈桐全然理解,她自然也愿意配合——只是并非全部。
*
主卧里,她将被子裹成抹胸,认真地和段柏章讲道理。
“这种事不是一定要补回来的!你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明天也要排练……”
她试图讲道理的话被段柏章的吻再度吞没,他总是喜欢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坚持。
但今天段柏章似乎兴致尤其高涨,几番过后,谈桐不得不用装睡的办法糊弄过去。
段柏章日复一日做着熟悉的事情,他永远先帮她清理后才自己去洗澡,因此谈桐每天醒来都是清爽干净的。
只是今天她却并没有睡意。
段柏章冲澡出来后,她佯装刚刚睡醒,睁开困倦的双眼,环抱住段柏章的脖颈:“二月底的首演你会去吧?”
“当然,每场我都会去。”段柏章答道。
“然后我就要去美国参加时装周了,你都没法跟我去。”
段柏章早就挂在美国的“通缉令”上,自然无法再次入境美国。
他似乎有些可惜地轻叹:“没办法,我这个糟糠之夫只要等你早日归家了。”
选择
春节对于多数人都是值得期待的节日, 距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就可以提前进入放假状态,一些大事小事通通用一句“年后再说”解决。
但谈桐除外。
这是她第一年参加春晚录制,作为极其难得的唱跳俱佳的演员, 各个电视台都指望着她*七*七*整*理的节目“出圈”,纷纷为她精心定制了节目。
她在A地方台穿上五个朝代的不同形制汉服演绎穿越小短片, 在B电视台跳女团舞唱选秀主题曲,在C电视台和男舞者跳现代舞,在D电视台唱音乐剧歌曲串烧。
至于总台春晚, 开场曲的走位排练就要了她半条命。
全国跑了半个月后,谈桐难得回家住了一天。
她心力交瘁地趴在床上, 段柏章为她按摩肩背放松。
谈桐模模糊糊说了句话, 段柏章听得不真切,便附身去听。
只听谈桐喃喃道:“疼, 特别疼……”
“哪里疼?”段柏章问。
“脚疼, 歇一会,不穿高跟……”
这时段柏章才意识到谈桐是在说梦话, 他看了一眼谈桐的脚,才发现她的双脚触目惊心。
拇指和小指外侧磨出了巨大的水泡,拇指稍稍外翻, 脚骨突出的一块一片红肿, 脚背上还有一片青色。
谈桐最近彩排一直在穿着高跟鞋跳舞,这让她极其不适应。因为她身高足够足弓又偏高,平日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舞台演出都不穿高跟鞋, 穿高跟跳舞这也是第一次。
段柏章轻轻碰了一下她脚上的水泡,谈桐疼得一哆嗦, 却依旧没醒。
她的嘴唇还在轻轻动着,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段柏章支持她, 也心疼她,这并不冲突。
他知道谈桐不需要直接的施舍性的帮助,于是他只能选择做好她坚实的后盾。
她拍戏劳累又要保持身材,他就为她准备营养减脂餐,制定科学的健身计划。
她情绪不佳,他就陪伴她,并不胡乱指手画脚,只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他们分开多年,从各自的路线攀登,最终又在顶峰相见。
然而看着她的事业越来越成功,段柏章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如今他尚且比她有钱,也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源可以帮得上她。但以后呢?
像桐桐这样优秀的演员只会越来越富有,会奖项傍身功成名就,未来将是机会来找她而不是她追求机会,那时他对她还有什么用处呢?
分手后段柏章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爱情和世上所有其他事物都不相同。
成为科学家只需要他拥有天赋掌握技术,成为企业家只需要他积累资本认真运作。
而想要成为桐桐生命中的另一个主角却截然相反——他必须要被桐桐选择。
努力没有直接的成效,只有桐桐点头接受,他才能成为这个故事中的男主角。
作为一个从小专攻理科的人,非确定的结果让他不安,他必须尽快发掘新的优势,来让桐桐继续选择她。
陪伴是一个好的选择,但经营企业让他很难拥有自由灵活的时间。
或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毕竟对于段柏章来说,只要桐桐开心,他别无所求。
*
次日谈桐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窗外晨光微熹,并不是她通常醒来的时间。
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姐”。
她没有接,而是静静等着电话自己挂断,但很快第二个又打了进来。
她翻了个身,不太情愿地接了起来。
“姐。”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浓重的睡意。
“桐桐……”电话那端,谈松的声音有些讪讪,“还没起啊,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嗯,”谈桐并不客气,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这样直白,却让谈松不知如何开口。她支支吾吾半天,说道:“桐桐,你春节有什么安排吗?家里人都挺想你的。”
“春晚直播,回不去。”谈桐说。
“这样啊,要上春晚了,是好事哈!是什么节目啊?”
“还不确定,不到播出当晚都不能确定。”
“啊……”她那边的声音出现了几秒的嘈杂,然后又试探地问道,“桐桐……趁着朵朵放寒假,我想和妈带着她去北城玩一圈,你看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谈桐扬声,“我让人给你们安排行程,北城这边也有助理和司机,你们不用带太多东西,好好玩一圈。”
她答应得非常爽快,并且将一切因素都考虑到,看似无比贴心,任谁也说不出不是。
但她只字未提她们可以在北城见一面。
她不提,谈松自然不好再说,只能喏喏地应了几声,挂掉电话。
不愉快的通话结束,谈桐也再没了睡意。
她从床头拿起电子烟叼在口中,揉着眼睛走出了卧室。
刚推开门,她就和一身运动装束的段柏章撞了个正着,他手中还提着热腾腾的鸡蛋灌饼。
“你昨天说要吃的。”他把灌饼放到盘子里。
谈桐却皱起眉头,用力吸了吸鼻子:“不对,你身上怎么有香水味?你不是跑步去了吗?”
段柏章早有准备,打开一个群聊将手机递给她:“自己看。”
最新的消息是十分钟前刚发出的,内容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站在中间的段柏章穿的正是身上这套运动服。
他身边是一男一女,也穿着运动服,但他们满脸汗水,笑容也很勉强,显然没有段柏章跑得这样从容。
谈桐往上翻了翻消息,大概内容是这二位在晨跑时偶遇了段柏章并认出了他,于是顺路跑了一通。
晨跑结束后他们聊了几句,并加上好友拉了这个群聊。
彼此发过名片后,段柏章在群里发言:【合影方便发一下吗?家里那位会查岗,谢谢。】
“谁要查岗了?”谈桐跳脚,“污蔑!你这是污蔑!”
段柏章不解释,而是故意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手机。
谈桐瞬间扔回给他,像是手机烫手一样,小声说:“鼻子好使而已,怎么能算查岗。”
谈桐没有追问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创造“偶遇”陪他晨跑,这也是因为她并不在意。
她并不过问段柏章的工作和事业,只能感受到他前一阵比较轻松,最近似乎又忙了起来。
但对段柏章来说,这却是他如今人生阶段中的关键节点。
他只是浅浅地试探了一下,说自己有意退居二线,将同芯的管理权交出来,甚至卖掉部分股份。
短短几天的时间内,资本市场闻风而动,所有人都想和他搭上关系,或是希望在重组过程中分一杯羹。
只有湛钧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谈桐。
段柏章沉默了许久,最终答道:“我只是想在每个时间都做合适的事,现在的我更适合回到学校做研究。”
湛钧不置可否,只是说:“你不后悔就好。”
他不会后悔。
管理企业从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当通过创业得到了所想要的一切后,在公司上浪费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负担。
他有许多创新的想法,有更多新的研究方向想尝试,却被困在公司的边界中,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过完年你有时间吗?”谈桐一边吃鸡蛋灌饼一边问,“我在去美国之前要先去欧洲,你要陪我去吗?”
经过红毯季,她的时尚资源有了明显的提升。作为时尚表现力出众的艺人,她被很多品牌邀请去欧洲各地的春夏时装周看秀,甚至有品牌邀请她去走秀。
段柏章沉吟片刻:“好,你把行程告诉我,我来安排时间。”
谈桐有些讶异:“你居然有时间?”
“原来桐桐本没想让我去?”段柏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也是,出国后天大地大,有我在身边还要管着你。”
“污蔑,你这是污蔑……”谈桐捂着心口痛心疾首。
*
谈桐将家人要来的消息告诉了李垚,来不及多问,便陷入了新一波的忙碌。
期间,她收到了姐姐发来的消息,说她们已经到了北城,今天去了这里,明天逛了那里,她都没有回复。
小年当天,谈桐在北城市电视台录制春晚,录制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一点。
北城刚下了一天的雪,雪花由小转大,到了深夜积雪已没过脚背,却仍不停歇。
周周在旁边给谈桐撑着伞,但刚走出几步伞就被凛冽的寒风吹翻,伞骨直接折断。
“算了不用了。”谈桐让她收起伞,“太冷了,你别冻着手。”
周周连忙把手插兜,哆哆嗦嗦说:“天太冷了,待会别签了。”
谈桐摇摇头:“这么冷的天,她们等到这么晚还没签上,得有多失望。”说着,她还是走向了粉丝等候区。
这样的天气中等候的粉丝不多,约有几十个,很多人谈桐都面熟。
她摘掉手套接过笔,在她们的本子上逐一签过去。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中,她的手很快就被冻僵了,只能签几个名字哈一口气暖暖。
她飞快地低头签名,走到一人面前时习惯性伸手拿本子,却什么都没有递过来。
谈桐抬头一看,表情凝固在脸上:“姐。”
“你先忙,你先忙。”谈松讨好地笑笑。
等签完名后时间已近两点,谈松仍旧没走。
谈桐无法装看不到,只能问:“姐还有事吗?”
谈桐跺了跺冻麻的脚,指着后面的酒店:“我们就住在这,你要去看看吗?”她的表情带着些小心还带着些恳求。
谈松是家中长女,比她大上好几岁,在弟弟妹妹出生后,她顺理成章承担了姐姐的责任。就像是她们的半个母亲一样,当父母忙于工作时,都是谈松照顾她。
她从小不省心,经常调皮捣蛋。父母忽视她,她就试图做各种出格的事来博得父母的关注。若是不喜欢她,她就破罐子破摔,更是和他们对着干
往往这时候,谈松总会替她掩盖给她收拾残局。
虽然谈松也还没成年,她却会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一套奥特曼送给被谈桐揍哭的小男孩,让她不要叫家长。她也会和谈桐的教练道歉,让他不要将谈桐逃训的事告诉家长。
谈桐却不领情,她总是愤怒地大喊:、
“他拽我的辫子!他还扯我的背心带子!我揍他是应该的。”
“明明我成绩好,凭什么他不让我打比赛?他就是收了别人的钱!”
谈松却总是低声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世上哪有圆满的事呢?而且总比被爸妈骂一顿好。”十几岁的她成熟得像个小大人。
直到现在谈桐才明白,姐姐就是这样的性格,她善良温柔,却也胆小怕事,惯于忍耐。
正如谈桐知道姐夫出轨时,吵着要去给姐姐要个说法,说什么也不能原谅这个混蛋渣男。
谈松却拦住了她,面色愁苦:“那朵朵怎么办呢?她不能没有爸爸。”
“妈也挺想见你的。”似乎是看谈桐迟迟没有答应,谈松有些焦急。
谈桐叹了口气:“我不去了,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她摆弄了几下手机,很快谈松那边响起了一声银行卡到账的提醒。
谈松看了一眼就急了:“你干嘛给我打钱?”
“给朵朵的压岁钱,她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别的都无所谓,但孩子教育还是不能省的。”
“桐桐……”谈松还想说什么,谈桐却只是摇了摇头。
“姐,太冷了回去吧,等我忙完这一段回去看你。”
说完,她便转头上了车。
曾经她也怨怼过,为什么家人和她之间就只有钱的关系了。
如今她却觉得,钱是个好东西。
钱能将大部分关系保持住平衡,能让大部分事情平和地解决。
钱钱钱,只是不知多少钱才能满足俞镇宗的胃口。
求婚
时间飞快到了除夕, 在工作中度过的春节没有丝毫年味可言,至少对谈桐来说如此。
等待登台期间,谈桐就坐在春晚的观众席上。艺人明星都被安排在头排的圆桌边, 她的脸都快笑僵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转播会突然给观众席一个镜头。
她的节目安排在零点前半小时。四个女演员同台演唱一首歌, 词写的很乱,曲子也说不上好听,她以完成任务的心态唱完后, 等不及结束就道别离开了。
商务车就在外面等,只是谈桐一上车却没看见段柏章。
司机猜到她要问, 主动说道:“段先生在远一点的地方等你, 我带您过去。”
谈桐应了一声,脸上的愉悦淡了下去。
段柏章等的地方说是有点远, 实际车子开了十分钟还没到。
谈桐有些不耐烦, 便问司机还有多久。
“快了,马上到了, ”司机帮段柏章说话,“段先生说现场附近人多眼杂,怕被拍到对您有负面影响。”
直到开了近二十分钟, 谈桐感觉都快到家了,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 司机才将车停在路边,给段柏章开了门。
段柏章上车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拉住她的手拢在掌心。
“怎么这么冷?没开暖风?”
谈桐默默抽出自己的手:“你不是说会去接我吗?”
段柏章对她情绪的感知极其敏锐, 他注视着她,认真解释:“演播厅附近人太多了, 如果有人认出我们在一辆车,对你的影响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我们又不是出轨偷情,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这个说法谈桐并不买账。
“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因着司机在,她们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交谈。
直到回家,段柏章要去洗澡,谈桐突然说:“我有个问题。”
“你问。”段柏章语气平淡。
“你说不想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是不想公开吗?”谈桐拿出一支烟,没有征得段柏章的同意便点了起来。
段柏章没有阻止,而是说:“现在为时尚早。”
“那什么时候不早呢?”谈桐追问。
“等到……”段柏章微微停顿了一下。
谈桐却抓住她的这个停顿,连珠炮一样问:“但是为什么公开还要选时机?当年我们在一起时就没有避着人,现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段柏章叹了口气:“现在和当年不一样,如今你是明星,和商人在一起总归不好听。”
“哪里不好听?”谈桐咄咄逼人,“说你是我的金主?说我是被你包养的?还是说我的资源都是你砸钱换的?”
“桐桐……”
不等段柏章答,谈桐便抢白道:“我会怕吗?你觉得我会在意吗?而且当初你可以为我澄清,现在又在担心什么呢?”
段柏章上前一步,将谈桐抱在怀里:“桐桐,不一样,这不一样。我们不能用你的事业来冒险。”
谈桐提高了声音,她反驳道:“我的事业我自己清楚,我什么样的争议都经历过,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然而,段柏章却在这件事情上显得相当执着:“桐桐,今天是除夕夜,我们不吵架,好吗?”
“除夕夜已经过完了,现在是大年初一。”
“那么新年快乐。”不等谈桐再说出任何话,段柏章便低头去吻她。
谈桐只是微微抗拒了一下,便用投入的吻回应他。
“好吧,新年快乐。”她也说道。
*
这个春节对于谈桐来说是特殊的,因为是她们完全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段柏章在家陪了她几天,而后不等春节过完,他们便启程飞往欧洲,第一站就是巴黎。
作为浪漫之都,巴黎的城市环境却足以让人在落地的第一天就对它祛魅。
公共设施到处是污渍,街上随地可见垃圾和狗屎,所有场合的空气都是臭烘烘的,不小心就会踩到流浪汉的排泄物。
刚走出机场,谈桐眼睁睁看着远处游客的手机被抢走,抢劫犯骑在摩托车上飞驰而去;景区和广场有穿着怪异的人拉人合影后强行收费;种族歧视和规则失序随处可见。
对此,当地人早已见怪不怪。
这是一个只能看向上,不能低头向下看的城市。
这顿时让她兴致全无,在商业行程过后就匆匆离开了法国。随后的米兰行程也是类似的情况。
直到瑞士情况才好转起来。
阿尔卑斯山脚下湖光山色相映,精致的小镇被晨雾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一出门就像是走入了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
按照行程安排,谈桐本要去少女峰和first峰玩一圈。但实际到了瑞士才发现,知名景点旅游的火爆程度是不分淡旺季的。游客中尤以国内游客居多,她不被认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想谈桐又失望,段柏章便转而提出备选——环勃朗峰徒步。
谈桐被他的突发奇想惊呆了,她问道:“你是说那种徒步?爬过一座一座山,上上下下,全靠自己背负和两只脚走路的那种?”
段柏章说:“没错,我记得当年你很喜欢。”
当年?当年她确实经常和段柏章一起徒步,只不过她喜欢的不是徒步,而是和段柏章在一起而已。
她们的初见就是在山上,因此谈桐对山有很深的感情。在追着段柏章跑的过程中,她渐渐开始了解徒步这项运动。
起初她以为这是一群体力和智力双巅峰的人为了消耗自己的精力而进行的自制“丰容”。毕竟她每天都累到恨不能一觉睡死,哪里还有精力给自己创造困难。
但因为这是段柏章的爱好,她也勉强跟着走了几次。
最开始她没有购置装备,只穿着自己的长跑训练鞋和速干衣裤上山,更别提各种专业装备。
但刚走了三分之一她就后悔了。
长跑鞋虽轻便却不防滑不耐磨,下坡时她在细碎的石子和尘土上一路打滑,直接坐了个屁墩。
而普通的运动服又不防扎,徒步路线都是未开发的山路,她被草枝荆棘扎的叫苦不迭。
她又没有登山手杖,只能靠双腿肌肉和有氧耐力苦苦支撑,在最大的爬升处终于被段柏章落在了后面。
“你等等我啊!”谈桐活动着酸痛的大腿,幽怨地看着远处的段柏章。
段柏章的眼神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晨跑都能跟上他速度的人,怎么在徒步时却不行了。
谈桐不满道:“我只是练田径的,又没练过爬山,你怎么上山下山都比我快啊?”
段柏章很难解释,因为在他的眼里他只是在正常走路,甚至没想过谈桐会跟不上这个可能性。
那时两人的关系正暧昧有余但情侣不足,谈桐绞尽脑汁和他找共同话题,自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坐在路边岩石上,眼巴巴望着段柏章:“我不管,你教我!你肯定有技巧。”
段柏章看了她许久,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诚程度。
但不知他是如何说服自己的,最终他还是拉起谈桐,把自己的登山杖给了她:“上山挺直身体,步幅小,步频快,大腿不要抬太高……”
在段柏章的“手把手”指点下,谈桐渐渐找到了一点徒步的乐趣。
当然,这点乐趣是给徒步本身的,还是给和段柏章单独相处的就不知道了。
只是如今段柏章在提起徒步时,她不受控地想起了当年的事。
“但是我们没有装备。”谈桐出国只带了日常所需的行李,并没有带徒步的那一套。
“这些不需要你担心,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谈桐纠结一阵,答道:“想去还是想去的……”
“好,我知道了。”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啊?谈桐满腹狐疑。
当天下午,当全套装备都出现在她们在日内瓦住的酒店时,谈桐还是感到震惊。
“果然钱还是万能的。”她看着全套顶级品牌的装备感慨道。
“钱是不是万能的我不知道,但至少你想做的事我还是可以满足的。”段柏章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霸总的台词。
次日,他们从日内瓦出发前往霞慕尼小镇,开始了勃朗峰徒步之旅。
环勃朗峰路线全程共170公里,分为11段路,全部走下来要十余天。谈桐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安排,只能舍去大半段路程,只走其中精华的几段。
段柏章请了一位法国黑人向导替他们带路外加安排行程,给足了小费后,这位黑人大哥十分热情,一路都在用他蹩脚的英文活跃气氛。
白天他们就在阿尔卑斯山脉间行走,法意瑞交界的迷人景色被尽收眼底。
晚上他们住在小木屋中,同来自世界各地的徒步者畅聊。
徒步者中的很多人并不富有,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只是穷游的背包客,存下来一点点钱就满世界徒步,但他们的快乐是那么真实。
谈桐感受着他们的快乐,在他们之间她能暂时放下国内的一切——家庭、事业、舆论,甚至是未来。
这个季节阿尔卑斯山脉依旧被积雪覆盖,没有夏季成片的草甸。空气也依旧寒冷,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也一路凉到肺里。
他们顺着路线逆时针走,南下至法国南部时,终于可见开化后的绿色,他们的徒步之旅也将宣告结束。
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几天后,乍一看到苍翠的颜色,谈桐掩盖不住内心的兴奋。
她将沉重的背包扔在地上,蹲下身去看地上的小花。
小小的一朵花从地上钻出来,粉色的白色的,小得可爱又可怜。她只是轻轻触摸一下,花朵便脆弱地摇动起来。
“段柏章,你快来看!这有小花!”谈桐兴奋地喊着段柏章。
“段柏章?”
她没听到回应,便回头去找。
段柏章早就听见了。
在她下方几步的位置,他迎着落日,深情地凝望着她。
他的眼中倒映着夕阳和晚霞,眼神真挚又热烈,这让谈桐突然有了种预感。
“你……”
谈桐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见段柏章单膝跪地,缓缓拿出戒指盒,展开在她面前。
“桐桐,我爱你。”他深吸一口气,他也在紧张。
谈桐听他紧张地说:“我知道你这一生有很多遗憾,也有很多不安,而我也是一样。认识你之后我才学会了爱,才明白了感情。我才知道爱一个人是想每时每刻都和她在一起,是对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不安,也是想和她共同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所以我想和你结为夫妻,我请求你答应我,再也不要和我分开。好吗?”
求婚来得措手不及却又顺理成章。
谈桐还在巨大的震撼中无法回神,向导小哥已经用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表达兴奋,并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好啊。”
没有多余的犹豫,也没有多余的困扰,她只有答应。
十年过去,段柏章依旧是她这一生爱过的唯一一个人,那么不是他还是谁呢?
听到应答的段柏章大喜过望,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将谈桐紧紧地拥入怀中,同时动作敏捷地将戒指戴到了谈桐手上,生怕迟上一秒她就会反悔。
谈桐感受着他热烈的拥抱,也温柔地回报住他。
段柏章的声音也带着颤抖:“这一天……这一天我想了十年,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十年?”谈桐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和我结婚的?”
段柏章没有丝毫犹豫:“见到你的第四秒。”
“我用了三秒来爱上你,第四秒决定和你共度余生。”
骑士
伴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阿尔卑斯山脉, 车子缓缓驶入小镇的街道,温柔的山脊被甩在身后。
徒步之旅在此结束,谈桐已是筋疲力尽。一上车她就靠到段柏章肩上, 半句话都没说就睡了过去。
段柏章把她的防寒面巾解开,发绳拆下, 又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全程谈桐都没有醒来,可见她已经困到极点。
睡着睡着, 她渐渐滑了下去,躺到了段柏章的腿上。
段柏章同样疲惫, 但他没有睡意。他抬起谈桐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轻轻抚摸着,从手背到手指, 最终停在无名指的戒指上。
这枚戒指是他刚刚亲手为她戴上的。
简单的一块6克拉主石, 椭圆形切割,没有多余的碎钻装饰, 款式简单大方。
他知道谈桐有珠宝代言在身,这枚戒指也无法在公开场合佩戴,但他依旧花费数月研究学习, 在各个品牌和各个设计师之间反复比对精挑细选。
无论她戴与不戴, 他都希望给她最好的。
谈桐的手指形状有些偏男性化,关节较宽,指肚纤细。能套过关节的戒指卡在手指根部并不严丝合缝, 而是可以微微转动。
段柏章轻抚着戒指,感受着金属的戒圈和她的皮肤之间摩擦的滞涩, 越是敏感越是觉得真实。
这个一个小小的圈好像将他们绑在了一起,当他牵着她的手, 金属和金属碰撞,肌肤和肌肤相贴,他们的羁绊仿佛被延伸,在嵌合效应的作用下,彼此交织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段柏章清楚,需要安全感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谈桐的不安复杂又多样,她恐惧着存在被消解、价值无所用处、身份不被认同。
而他害怕的只有一件事——她不要他了。
他的求婚准备并不十全十美,甚至有些仓促,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婚姻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终的保障。
她的冲锋衣口袋中揣着手机,手机一直在震动,不停有人发来消息。
段柏章担心她被吵醒,便轻手轻脚拉开拉链,将手机拿出。
谈桐设置了微信通知并不显示消息内容,这也是公众人物的标配,毕竟如今镜头的清晰度可以看清锁屏界面的消息内容。
这样的隐私保护对段柏章来说并没有用,他和谈桐互相知道对方的手机密码,但也仅限于知道,他们对彼此有足够的自信,从不会擅自翻看对方的手机。
然而,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召唤,段柏章的手竟不受控制地伸向谈桐的手机。
消息提醒挂在浅色的壁纸上,新消息的字样很是刺眼。
段柏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是病了吗?否则为何会突然产生这样的念头,分明他已经因为不信任谈桐得到过无法接受的惩罚。
但另一个声音在耳边说着,这并非不信任,只是想关心而已。
他能感受到谈桐最近的状态不对劲,她是有事瞒着自己的,她瞒得很好,以至于段柏章相信除了自己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看出她有心事。
但她们相爱十年,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远胜过自己。
她闲下来时而的焦虑,她对着手机皱起的眉头,烟灰缸里越来越多的烟头,字里行间带着的试探。
在阿尔卑斯山间的小木屋里,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因为轻度高反,谈桐有些失眠,边吸氧边同他闲聊。
“你说当年那样的事还会再发生吗?”她随口问道。
段柏章却敏锐地觉得奇怪,明知故问道:“当年哪样的事?”
“就是……就是……”谈桐深吸一口氧,叹道,“算了,睡了。”
她是不是遇到了困扰,又或是遇到了需要他帮助的困难。
和谈桐在一起后,段柏章一度怀疑自己患有“白骑士综合征”,他对谈桐有着强烈的帮助和拯救欲望,哪怕这些帮助是建立在牺牲自己的前提下。因为只有拯救她,他自己才能得到救赎。[1]
于是他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照顾她;他尽可能减少无意义的商业工作,花更多时间陪伴她;公司上市时他的开心程度远不及谈桐得一个奖项。
他是她的骑士,外人眼中可悲又可怜的骑士。
但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成功和快乐却是对他的救赎。
*
谈桐在酒店中睡了整整一天,直到次日黄昏才醒了过来。
她浑身都在痛,这几天她的身体始终维持着疲惫紧张的状态,如今突然放松,各处零件集体罢工。
段柏章早有准备,他拿出筋膜刀,让谈桐趴在床上,帮助她放松肌肉。
谈桐在田径队时队友之间也会互相捋跟腱和肌肉,往往是用拇指按或用棍子擀一擀,确实很痛,但效果不错。
“来吧。”谈桐自信满满地撩起睡裤的裤脚,露出充血发胀的小腿肌肉。
她想段柏章也不是专业队的,再疼能疼到哪里去,还估计激他:“你会不会弄啊?不行我先给你演示一下?”
段柏章不说话,用行动说明一切。
将舒缓药膏在均匀地涂抹在小腿上,用手缓缓推开,让药性在体温的作用下渗进肌肤,放松肌肉。
再用筋膜刀的光滑一侧贴合上小腿肌肉,从上到下轻轻抚过,安抚一下紧张的肌肉。
“有点痒——”
话音未落,段柏章突然发力,在小腿肌肉上用力刮擦。
谈桐轻声的抱怨顿时化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救命——”
谈桐疼得不管不顾向前爬去,却被段柏章拖着脚踝扯了回来。
“没有很用力,忍一下,不疼效果不好。”段柏章轻声细语劝她,听在谈桐耳中却是赤裸裸的哄骗。
“骗子!”她崩溃大喊,“我不要了,我宁可长痛我也不要现在痛,你别管我了!”
“嗯,快结束了。”段柏章撒谎不打草稿,手下更是又用了一分力。
在杀猪般的嚎叫声中,谈桐终于听到了那声“结束了”。
她已经疼得浑身是汗,真丝睡*七*七*整*理衣全部湿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段柏章,你太过分了!”谈桐抱着被子,眼角还挂着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我怎么了?”段柏章边整理用过的物品边问。
谈桐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求婚成功了就不在乎我了,你就不珍惜了,你还想谋杀我!”
段柏章停下手中动作,挑眉看她:“这么重的罪名?”
谈桐心虚地哼哼唧唧:“我不管,我要报警。”
段柏章将她正在响的手机扔过去:“给,你经纪人的电话,快给她告状。”
谈桐懒得从床上爬起来,接起电话,声音懒散:“喂,怎么了?”
李垚像位操心的老母亲:“知道你乐不思蜀呢,提醒你一下明晚的飞机别忘了。”
“飞机啊……没忘没忘,不能忘。”谈桐连连保证。
挂了电话,段柏章问谈桐:“要走了?”
谈桐在床上打了个滚:“是啊,还有行程。”
段柏章竟露出了一丝幽怨的表情:“你要离开好久,我却不能陪你。”
谈桐像个渣男一样,点起一支烟,倚在床头:“乖乖在家等我,很快回来。”
段柏章的眼神微沉,突然俯身向下,夺走她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直接吻了下去。
“你干嘛!”谈桐猝不及防被他趁虚而入。
“预支一下。”
*
继在床上度过一天后,谈桐又在床上度过了一晚。
她自己的身体已经都要散架了,她不知道段柏章哪来的那么多体力。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乘火车去巴黎,又辗转去了机场。
在这里,她和段柏章告别。她就要前往纽约,去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机场来往的人太多,即便是商务舱通道也有人认出她,她只能用眼神和段柏章依依惜别。
告别时,她什么都没有说。在段柏章眼中她只是出几天的差,很快就会再见。
只有谈桐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段柏章为她做了太多,为她澄清包养的传闻,为她花钱买下袁寄星的照片,为她报复郭泽,为了她的安全甚至和杨效合作。
她也要为这段感情做些什么,刚好,俞镇宗必须由她亲自来解决。
谈桐转身走向安检通道,转过身的一瞬间,她脸上的不舍消失殆尽,每条神经都紧绷起来,嘴角紧紧抿着。
她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飞机上,她身边坐着李垚。
李垚只知道她和一个在美国的朋友约了见面,不知道约了谁。想起这件事问她:“后天你和朋友约好了?”
“嗯,一起吃顿晚饭,你不用等我。”
“行,注意公共场合帽子口罩别摘,签名可以,尽量别合影哈。如果非要合影,那也一定要求对方一天后再发。”
这些嘱咐谈桐已经听了无数遍,她说:“知道了知道了,耳朵要起茧子了。”
“你别嫌我烦,你还是不够有明星的自觉……”
李垚依旧用那套说辞来来去去念叨,谈桐戴上眼罩,假装自己睡着了。
*
在美国的行程不长,几个品牌邀请的站台很快完成,次日她就要乘飞机回国。
就在今晚,她以约朋友的名义和李垚分开,按照俞镇宗的地址来到酒店。
这很危险,谈桐可以想到许多最差的结果,没有一个是她能够承受的。
但是她别无选择。
她反复摸着口袋,检查带的东西。
保持在通话界面不锁屏的手机、录音笔、强效安眠药,以及——一把折叠刀。
深吸几口气,她抬手按响门铃。
一条人命
门铃响后, 里面许久都没有应答。
谈桐没有再按,只是将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等着。
几分钟后, 房间门被拉开,一个穿着黑衣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前。他一言不发, 侧身让开路,让谈桐进去。
谈桐无视他,径直走了进去。她准备好的说辞早已在心里练得无比熟悉, 也预设了如何应对俞镇宗的种种要求。
但是现在房间内的情形却和她想的截然不同。
只见俞镇宗随意地坐在沙发主位,悠然吸着雪茄, 他的身后站着四个手下。
然而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女人, 她披着乱糟糟的长发,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说不清是水还是汗, 只是一个背影便能显出她的狼狈。也因此她站在这里显得尤其突兀。
听见声音,女人转过身。看清她面容的瞬间, 谈桐却险些惊呼出声。
林霄雨?!林霄雨竟然在这里。
她看上去非常不好,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表情惊恐中带着疯狂, 看上去竟有些可怖。
她怎么会在这里?如今这是什么情况?俞镇宗这是要做什么?谈桐控制不住内心的想法。
林霄雨显然也看到了谈桐, 但她的表现却异常激烈。
她近乎癫狂地喊叫着:“她为什么会在这?是你叫她来的?对不对俞镇宗,你叫她来看我的笑话!”
俞镇宗用夹着雪茄的手点了点一旁的沙发:“谈小姐来了,坐。”
谈桐没动, 站在原地冷冷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要见我,想告诉我点事情, 正好你来了,就一起听听吧。”俞镇宗微微抬手, 身后保镖拿来一个新的杯子,斟上酒,放在俞镇宗旁边的位置,像是认为谈桐定然会落座一样。
谈桐当然不相信这件事会这么简单,于是她转身欲走。
“二位的私事我不便在场,俞总,我们再约时间。”
俞镇宗并不开口挽留,只是当谈桐走到门前时,保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眼观鼻鼻观心。
谈桐顿时意识到俞镇宗来者不善,她既然选择敲开这扇门,他就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小姐请坐。”保镖抬手比了个邀请的姿势。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谈桐平静地坐到了沙发上。
她的坐姿非常严肃,身体笔直,安静地盯着面前的酒杯,似乎对他们要谈的事漠不关心。
俞镇宗也不强求,而是对着谈桐说:“是这样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林霄雨小姐,她是我下属阿兴的老婆,她今天突然找到我说,她手中有对我不好的一些证据,要用这个东西来勒索我一笔钱。这不,我们正在谈呢。”
“俞镇宗你混蛋!你血口喷人!”林霄雨大喊,“我从来没想勒索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俞镇宗打断她,“你说你要和阿兴离婚,还要我给你封口费,这不叫勒索叫什么?难道还叫谈生意不成。”
谈桐不知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林霄雨的状态非常不好,她的精神早已全面崩溃,所有的掌控权都在俞镇宗手里。
她不用想也知道俞镇宗对她做了什么。
俞镇宗放下雪茄,捏起茶几上的一枚小小U盘,对谈桐说:“她说证据就在这里面,而且还备份了好几处,给我安的罪名是什么来着?”
俞镇宗掐着眉心想了一下:“对,□□,她说我组织□□。”
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谈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蠢,又蠢又可爱。”
他的笑声有些尖锐,像是一条毒蛇,U盘反射的金属色就是他的毒牙。
寒意顺着后背向上爬,瞬间谈桐内里的衣物就被冷汗打湿。
她错了,她不该来的。
来之前她妄想和俞镇宗谈条件,她可以给他免费拍一部戏,或者免费代言两个品牌。她对自己的商业价值有自信,这样白送的利益不会有人拒绝。
但她现在才意识到,俞镇宗不是个能够谈条件的人。
他是个商人,但并不永远都是——现在他正向谈桐展现这一点。
谈桐眼神丝毫不动,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膝盖,表现出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俞镇宗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的笑声尖利又扭曲,仿佛指甲划过黑板般刺耳。
“谈小姐,你也说你要和我谈谈对吗?反正都是谈,不如顺便一起谈了。”
谈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逃跑的冲动,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俞镇宗绝不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
他从G市一路打拼到大陆,如今手中控制着那么多的资产,横跨那么多行业,他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她的脑中有声音在疯狂喊叫——快逃!
但她的身体却坚持地坐在原地。她不能走,走了就是认输了,而这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较量,她只要输了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谈啊,怎么不谈?”她轻笑一声,借此用力吐出一口气,让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谈桐翘起一条腿,笑着问:“我就是想问问俞总,怎么样才能让您放过我,我要做什么才能让谈俞总以后将我当成陌生人。”
“那这个恐怕没得谈,”俞镇宗用最和煦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毕竟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怎么舍得放你离开呢?”
说着俞镇宗将手搭在了谈桐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很凉,还有着一层黏腻的汗水,让谈桐阵阵恶心。
她下意识将手抽回来,俞镇宗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谈桐知道他会愤怒,但她没法演下去了,因为和俞镇宗相处的每一秒都让她觉得煎熬。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虽然是震动模式,但在安静的环境中还是足够听清。
谈桐想直接挂掉,然而俞镇宗却制止了她:“接啊,不要耽误你的正事。”
他死死盯着谈桐的动作,谈桐别开眼神,手缓慢地伸进口袋,拿出正在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三个字——段老师。
“段老师,”俞镇宗认真地念出声,笑道,“老师?你们还蛮有情趣?”
他没有给谈桐犹豫的机会,接起电话,按下外放键:“段老师,好久不见啊。”
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声音,就在谈桐以为他要挂断时,段柏章出声了:“我们认识吗?”
“我们认不认识不重要,重点是我和谈桐小姐,很熟。”
谈桐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抢过电话,关掉外放,低声说:“我现在不方便说话,我明天白天和你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段柏章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安全。”
谈桐沉默,但沉默却已经是一种回答。很快她也意识到了,她连忙说:“柏章,我不会有事的,我可以解决,你相信我。”
段柏章没有一点犹豫:“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
没有等谈桐回应,他便挂断了电话。手机中传来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谈桐却突然慌张起来,她强忍的镇定都在这一个电话中破防了。
段柏章的声音就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将她所有的恐惧都激发出来。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是现在段柏章在她的身边该多好。
收起手机,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声音控制得不颤抖。
她看了一眼林霄雨,说道:“让她先离开吧,我和你单独聊。”
她想支开林霄雨,既是因为她的情绪不稳定,担心她会随时坏事,也是她不忍心看林霄雨在这里受罪。
林霄雨露出的手臂上全是伤痕,有新伤有旧伤,她的丈夫并不把她当人看,而这一切也定是俞镇宗的授意。
“离开?”俞镇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问林霄雨,“你想离开吗?”
林霄雨呆滞地看着他。她不是好人,却也不是聪明人。如果她尚有良知就该在俞镇宗赶她走时头也不回地离开,如果她有些脑子,就该知道威胁俞镇宗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来之前她以为俞镇宗至少会对她的威胁产生一些恐惧,U盘里的内容她在网上都备份过,还设置了定时发送,随时可以将俞镇宗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但现在她才明白,她自认为的万全之策,在俞镇宗眼中根本就是过家家一样的笑话。
俞镇宗问她要不要走,但她还来得及走吗?
只见俞镇宗抬起手,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身后四个保镖便走上前。
“你们要干什么?俞镇宗,你要做什么!”她惊恐地喊着,但无人在意,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她,另一个人从身后抬起她的腿,三个人抬着她往浴室走去。
“你们干什么!”这是谈桐喊出声的。
她再也忍受不了,冲了上去,试图拉开控制着林霄雨的保镖。“你们放开她!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谈桐练过田径,又常年健身,她的力气很大,竟然硬生生扯开了一个保镖。
林霄雨被摔在地上,她拼命向门口爬去,她终于意识到,俞镇宗是真的想杀了她,而出了门才有一线生机。
谈桐帮她拦住另一个保镖,她发起狠来一个男人并不能制服她。
她抬起一脚踢在保镖的要害,趁着对方吃痛后退之时,试图从口袋中掏出军刀。
但俞镇宗的保镖人多势众,又都受过格斗训练,方才被她打倒一个只是因为没有防备。
如今她的手还没碰到口袋,便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身后的人压住她的肩膀,向后用力一掰,她便不受控制地跪到了地上。
“你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的!光天化日你们怎么敢!”她用力挣扎着,但男女体力本就有差距,更何况她已经被控制住,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觉得自己的肩膀已经快脱臼了,而林霄雨也被拖了回来,两人没有再对她手下留情,在她脸上用力地砸下两拳后,将半晕的她拖到了浴室。
这时,俞镇宗终于站了起来。
“哎呀,你们下手没轻没重,快放开谈小姐。”他拍了拍保镖的手臂,“带谈小姐去看看。”
又上来一个保镖,他们像是拖林霄雨一样,扯着谈桐往浴室走,只是如今谈桐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浴缸中已经放了整整一缸水,而他们正在……正在把林霄雨扔进浴缸中。
林霄雨拼命地挣扎着,她的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弯着,似乎已经脱臼了,但她感受不到疼痛,还在用力挣扎。
但她的一切动作无济于事,她被扔进浴缸,男人按着她的头,将她死死地按入水中。
在她的挣扎下,水像海浪一样不断涌出浴缸,水花飞舞着。
水,水,水,漫天遍地都是水。
很快,林霄雨的喊叫与挣扎都被水吞没了。
——连同她的生机。
谈桐不知道她挣扎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半小时。
她看到她的动静越来越小,而她也在随之一点点窒息,好像被水淹没的不是林霄雨,而是她一样。
她的肺像是裂开了,无情的水涌进赖以生存的呼吸器官。
燃烧般的灼热与刀割般的剧痛撕扯着她,林霄雨淹死在水中,而她淹死在极度的恐惧里。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杀死在自己面前。
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一个奢华的按摩浴缸中,而她做了的,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
啊————
她听见一声发出变了形的尖叫,却不知道那是自己发出来的,又或者是林霄雨死前最后的挣扎。
终于,保镖们放开了她,她瘫软地滑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浴缸,望着林霄雨生命最后的一隅。
外面似乎有噪音,不过谈桐已经听不见,也不在意。
突然,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是俞镇宗怒气冲冲地站到她面前。他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在说什么,她并不能听清。
俞镇宗蹲下身,用力捏住她的下颌,逼着她看向自己。
他在喊些什么,谈桐试图去听,却只听见了“U盘”两个字。
“你拿了U盘!是你拿了U盘对吗?”俞镇宗大喊道。
哦,原来是那个保留证据的U盘丢了,他才会这么着急。
毕竟网上的备份都可以想办法删除,但U盘是物理存在的,如果找不到就意味着世界上还存在着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谈桐目光失焦,任凭他在她的脸上捏出两道深深的痕迹,也一动不动。
既然丢了,那就好好找找,刚刚还放在茶几上的,谁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似乎是见她已经吓得呆傻,俞镇宗厌恶地甩开她。
而他转过身,谈桐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尖锐的金属划过食道的滋味并不好受。
就在刚刚场面最混乱时,她将U盘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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