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随着间或被敲响的棋子微微颤动。
凛乌灌了一口酒,挑眉看了一眼珩澈。
“师尊,我输了。”珩澈恭敬道。
凛乌勾了勾唇畔,几分气音中夹着笑意。很微小,但珩澈还是轻易地将其完全捕捉到了,心中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不自觉地感到愉悦。
原来,
这便是心花怒放。
仅仅是对方的一点笑,就足矣。
珩澈觉得自己很奇怪,在面对凛乌时,他的贪求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有时却又好像很容易得到满足。
“输了?我看未必。”凛乌重新看向珩澈,仿佛从未醉过。
珩澈被凛乌眼中那一丝若虚若实的清明看得有些局促。
被凛乌发现了?
如今的他,对上凛乌的棋,不该赢。所以……他确实是故意输给凛乌的。
他输得有那样刻意吗?
正当珩澈在想该如何辩解时,凛乌放下棋子,摆摆手,目光中的清明退散:“罢了,就这般吧,为师先去沐浴一番。”
稍稍运转灵力便可以解酒,但若是如此,又喝哪门子的酒?故而凛乌是真有些醉了,他站起身时,都有些晃晃悠悠的。
珩澈见此,连忙随之起身,伸手相扶。凛乌也不介意,整个人就势半倚着珩澈。
屋外寂静无声,唯有风动勾起树叶沙沙细响。
他听见凛乌喃喃道:“阿澈,为师有些醉了…恐怕……要劳烦阿澈帮帮为师。”
清香的酒气、热烈的栀子花香,纷纷钻入珩澈口鼻,铺漫在他胸肺之中,与之相近的心好像也醉了一瞬。当被熏热的酒气与声音一同落在他耳廓,他感觉自己刹那间好像被蒸熟了。
“好。”珩澈抿了抿唇。“徒儿应当的。”
他仔细托着凛乌的小臂,将歪歪斜斜的人搀扶着走向后院的汤池。
他与他行过夜色浓郁,行过月华苍白,又行过湿暖的风。
凛乌醉酒后的呼吸比平时略深,时时绕在珩澈耳边。
不过短短十来个呼吸,两人就停在了池边。
不待凛乌再开口,珩澈便绕身至凛乌身前。
他垂下眼睫,敛起神色,抬手缓缓为凛乌解开各处衣绦。
凛乌只顿了顿,就摊开双臂任由施为。
珩澈不敢冒犯伤害凛乌,和珩澈依旧想要靠近凛乌,二者似乎很是冲突。
可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曾经理不清的爱与恨的纠缠中,他早就没办法放手了。
如今,恨是不可能了,却又变成爱与愧疚,更无从说怎样“放得下”。
这般算下来,从头到尾没有改变的,是他一直以来对凛乌的爱意。
原来,执念当真可以那样深不见底。
连他自己也无法追根溯源。
无论是错恨还是愧疚,都无法在过去、或现在掩盖住这份早已深植的执念——他爱他的执念。
未来也做不到。
一层层衣衫落地,他目光渐渐抬起,勾勒过凛乌脖颈的线条,久久停留。
师尊……凛乌……
请你可不可以,也喜欢一下我呢……
他没有忘记何枫如说的,一点点靠近。故而为凛乌更衣这件事,他选择不询问凛乌。
只要在凛乌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慢慢靠近,他相信,总会出现机会的。
其实小时候的他竟还深谙此道。
——让自己成为凛乌的习惯。
思来想去,珩澈终是将放肆的目光收回一些。
“凛乌……对不起。”
我还是做不到没有分毫指染你的心思。
放肆的目光虽被收回部分,但仍旧有些落在凛乌浸过水色的唇上。
珩澈一时失神,竟令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顿时,他慌乱地看向凛乌的眼睛。
凛乌挑眉,亦看向他。那醉后深邃混乱的目光,让珩澈又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幸好后面的“指染”什么的是收住了,但不好的是,他直呼凛乌的名字!凛乌现在是醉了,但又不是聋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就是脱衣裳的动作慢了点。”凛乌不解道。
凛乌没注意到他称呼的不对,珩澈默默松了一口气,下意识顺着凛乌的话答道:“是徒儿不好,下次会利索些。”
珩澈并不知道,早在前几日回春堂时,他就已经当众直呼凛乌的名字很多次了。
“无妨,阿澈很好,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凛乌轻轻摇头,说话间还带着些酒气的飘飘然,边说边下了池子。
他倚靠在池边,侧过身,稍稍将头仰起,看向珩澈:“阿澈不介意的话,一起泡吗?”
……
介意……
介意是什么??
不介意,珩澈当然不介意。
他乐意得很,能介意就有鬼了!
只是……
池子里的凛乌被水汽熏蒸双目,酒意浮显在双颊眼尾,唇瓣上水光未干;衣饰单薄,落水后几近于无,仰头看他。
与这一幕无比类似的画面,在珩澈记忆中似乎并不是首次出现……
且多伴着烛光镜影、白雪红纱……
珩澈皱着眉咬了咬舌尖。
不可以……
至少现如今还不可以胡思乱想这些……
他闷闷地回应了一声,解下外衣进入池子,特地与凛乌拉开两三步距离。在此过程中,清心咒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熟练地在珩澈心中不断响起。
其实弄个小阵法在随身携带的物件上更省事,效果说不定也更好。珩澈自然不是没想过这一招,但还是将其否定了。
这种因无法抑制心动而带来的窘迫感和慌张,他实际上并不讨厌。
突然,珩澈默念清心咒的意识好像凝滞下来。
——水波低低荡起,凛乌往他这边来了。
珩澈好像瞬间被施了定身术,不知如何进退。
凛乌看起来有些不稳,珩澈下意识想要伸手将人扶着,紧张之下,身子倾斜,脚底一滑……
滑……
珩澈这才晓得,凛乌只是看起来不稳,实际上稳得很。
因为他扑到了凛乌怀中。
“嗯……怎么,乖徒这是……在对为师投怀送抱?”凛乌眼中含笑,很自然地抬手揉了一把身前的乌发脑袋,将珩澈揉得耳朵泛红。
喝醉了的凛乌嘴上这般乱来,珩澈竟有些招架不住:“我…我…师尊……”
被迫埋入凛乌的气息,只这一下,珩澈刚才的清心咒都白念了。
凛乌将珩澈扶起来,乐呵呵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逗你呢,这就经不住了?”
突然滑了一跤,还摔到了凛乌怀中被凛乌调侃一番,珩澈难免有几分呆愣。
随即,珩澈感觉到右边肩膀一重,把头放在珩澈肩上的凛乌眯了眯眼。
“阿澈让我靠一靠,池子边硌人得很,靠着不舒服。”凛乌抬手,将右手臂随意挂上了珩澈的左肩。
珩澈自无不可,乖乖地变成一个人形架子,水下一手虚扶着凛乌。
心跳如鼓,掌心与凛乌的衣料只隔了半寸不到。
这是他的克制。
但那只手仍在一分一分的主动减少着两人仅有的距离。
这是珩澈的贪婪。
直至隔着衣料贴合,孰胜孰败已分明。挂在他肩上闭着眼的凛乌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略往珩澈颈窝处挪了挪。
在珩澈看不到的地方,凛乌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昭示着某人此刻还算不错的心情。
嗅着珩澈颈间与自己几乎别无二致的气息,凛乌很想啃上几口,或者干脆拆了吞进肚子里。
谁叫对方……罢了,小骗子。
姑且再等等吧……时机未到。
凛乌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啃上去。毕竟他如今在珩澈眼中,应该是个阳光温柔且可怜的好师尊……
师徒间嘛,偶尔互相哄骗一下也没什么。
小骗怡情,大骗伤身。
他主打一个怡情,珩澈走的可是伤身路线……算了,算了,他凛乌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这方面。
人在怀里,就挺好。
凛乌渐渐将呼吸放得匀长。
月引逝水,花盛镜中……
镜花水月什么的,有时他凛乌才最是拎不清、抓不住的那一个啊……
外头的风,携着一朵火红的凤凰花躺入池中,悄然落在珩澈身后。
正如四百多年前桐山族殿那处亭子里一样。
只是未待珩澈发觉,这朵凤凰花便散为稀薄的灵气,润物无声。
院中是没有凤凰花树的。
这朵凤凰花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全然取决于“熟睡”的凛乌一念之间。
……
待凛乌呼吸变得均匀足足一刻钟后,珩澈慢慢把人收紧入怀。
虔诚迫使他将一切痴狂都压在心底,只留浅浅一吻印在了指尖勾起的锦缎般的银发上。
那样认真,又缱绻。
又是一刻钟后,珩澈这才将人抱出汤池。
剥了原本浸湿的衣裳,烘干身上的水汽,换上睡袍,便合枕而眠。
其实枕头不枕头的对凛乌来说不重要,反正他绝大多数时候是枕着珩澈的。
搂着怀中的暖意,珩澈不禁想到——别的师徒也像他们这般吗?
好像并不是。
虽然他活得没有很久,但以他的了解来说,不是。
至少没有哪家四百岁大的徒弟会被师父抱着睡。
不过,他先前神魂有损,为了补魂方便,才一直与凛乌睡在一起,这无可厚非。如今神魂已经无恙了……
所以……
凛乌是不是……
一直只把他当成小孩?
这可不行。
珩澈心道。
其实真相明了万分,只是终究身在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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