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
山巅的羽鹤衔走余下的丝缕晴阳,鹤唳两三,没入云间,漾起微小波澜。
回春堂和焕焰门都匿有部分阵法,锁虚山也该有才是。
珩澈正这般想着,凛乌忽然开口,却不是对他说的。
“寡人想去贵派的定心阁看看,便劳烦何长老带一下路了。”
“帝君说笑了,能为您引路,在下已是喜不自胜,何来‘劳烦’一说?”
没错,好巧,是何枫如。
其实也不是巧,何枫如本就是负责此二人的长老之一,之前能与珩澈相识,是因为珩澈在第一日离席早,这恰好使得何枫如没能与凛乌打交道。
至于后面……
——锁虚山作为一个庞大的门派,且不说外地分宗,就本部这里,上上下下各种长老怎么也有一两百个,招待帝君不一定要几大主事长老才行对吧?对吧?对吧?
震惊于珩澈在阵法方面变l态般的表现,何枫如就将事儿交给其他长老了,自己则是恨不得日夜守着珩澈。
“听闻锁虚山从不藏私,定心阁内书籍,能者皆可取之,此等做法,深得各方称颂。”好像是觉得路上有些无聊,凛乌开口与何枫如闲谈。与黄昏下的风一样,淡淡的,温和的。
得到认可,何枫如喜上眉梢,本想顺口在帝君面前夸一夸自家宗门。
话都到嘴边了,却又突然止住,只觉有凉意自后背生出,叫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话可不好接。
帝君这是要去定心阁,那说不定得翻看二三书籍。他此时若顺着话点头两句,那“能者皆可取之”……他记得帝君不修阵法,若到时候帝君解不开那些阵法,岂不就变相成了“能者”的反面?这话是可以赞同的吗?
而且……要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锁虚山得各方“称颂”完全是夸张了,帝君此话是否是在说他们锁虚山笼络人心?
“帝宫十二阁为泯界尽心竭力,我等作用微薄,开放书库,是我们仅有可以为界内所做的了。”
何枫如笑道,在心底却是默默擦了擦冷汗,他往后再也不想干这让人心惊胆颤的活了!根本不知道帝君是什么意思啊!
总不可能就是闲聊的吧!?帝君与他并无故交,这次大比才第一次见欸!
珩澈敏锐地嗅到了气氛中的微妙。
——何枫如平常说话可不是这样的,能把锁虚山的阵法吹上天去,哪有这般小心翼翼恭让保守?
嗯……是在怕凛乌?
又结合凛乌方才所说的话,珩澈便明白了过来,唇角牵动了一下。
“何长老谦虚了。”
凛乌撇下眉睫,顺着珩澈的话温柔道:“是啊。”
他看起来有几分愉悦,也不知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这两人先后开口,使得何枫如一愣。
帝君刚刚……是在和顺地附和少君的话??
虽说泯界不重虚礼,但这俩到底谁是师尊谁是徒弟?帝君又年长了多少?可见帝君性子的确是如传闻的那般可亲——这位是泯界当今帝君,更是在过去六万多年间护佑了无数生灵的碧幽君啊!
他何枫如方才真是墨水进了眼睛,看什么都觉得是黑的!
何枫如为自己恶意揣测凛乌这件事感到有些惭愧,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头。
虽然……但是……
所以……帝君附和少君的样子看起来为什么那样熟练啊!?
灵犀令的制作也有锁虚山的一份,身为锁虚山这个阵法宗门的主事长老之一,何枫如用的肯定不是村网通,对于前些天的事,他还是知道的。并且当时,他在震惊之余,开着耳饰上直接联通几位主事长老的阵法,对其他几位长老好一顿强行八卦。
他知道有些消息经灵犀令多人渠道一“加工”,就会面目全非到妈都不认得。所以他认为,帝君少君可能是有些师徒之外的关系,但也就有点苗头那样的。
毕竟,他听说少君醒来至今也才将近小半年,重伤初愈,那必定得花一段时间缓和一阵子……颜相冲击破虚期是在帝宫,那其中肯定也有帝君的相助。还有近日几门大比、后头的万界会盟,万界会盟后十二阁还有集议,集议后整界治理又有可能需要变动,各种事务是堆在了一处。
由此,在他的设想中,这二位虽都在帝宫,却很难有大把时间与彼此交流感情什么的!
何枫如觉得,就现在看来,帝君与少君的实际进展比他猜想中的快太多了,快得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所以——帝君这小半年是没怎么干正事?不,怎么能这么想呢,一定不是的!
他不知道的是,凛乌与珩澈几乎就没怎么分开过。
何枫如这边还在联想,几人已经到了定心阁前,他不得不回过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合适的恭敬语气开口:
“帝君,少君,此处便是定心阁了。”
内部被改造了空间的定心阁,在外边看来并不怎么宏伟。只是有些缥缈地坐落在山巅云雾之上,与周围的荦确山石恰到好处。1
珩澈在这儿待过的时间也不少,不过没有一次是今日这般与凛乌同来,如今再次见到这定心阁端正井然的牌匾,太阳的余晖在上面点染几笔,他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它。
“多谢何长老。”凛乌颔首称谢,抬步往阁中走去。
珩澈看向凛乌的背影,也跟上去。
其实他有些不想进定心阁的,他在那一年里,知道了门口那儿有个检测天赋的阵法,也知道了那是锁虚山想要他学阵法的缘由。
这次他可不能再来锁虚山学阵法了,他觉得之前自己与凛乌日渐疏远,就是从他学阵法开始,后面的事情,也就全然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
那段时间里,凛乌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但他一点都不知道。如今,他是一定要守在凛乌身旁的。
只有凛乌,才可叫他心中安定。
何枫如也跟在了后面,他扫了一眼那颗珠子。
嗯……紫色……
原来帝君阵法天赋这样差?
等等,那是不是有点太紫了?好像不是紫色?
凛乌越过阵法区域,珠子便开始褪色了。
是……
艹!!刚刚那是黑色!!!是红得发黑的那种黑色!!
啊啊啊啊——!!!
何枫如在心中咆哮,看向那颗珠子的目光在震惊中还有些呆滞。
珩澈瞥见那珠子,也是一愣,随后才想起凛乌说过他极擅阵法。
——啊,那没事了,有凛乌珠玉在前,这下就不怕锁虚山来挖自己了。
这就是他目光所聚之处,是他从一开始就在追逐的人啊……
他眉目间不自觉地染上笑意。
随后,何枫如便在震惊与呆滞中看到……那颗快速褪色的珠子瞬间又红得发黑了起来!
远不及先前那样黑,但也比红色深浓许多!
跟在后面的何枫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在红黑再次褪色的时候,他自己跨进区域,特地看了一眼——正红。
啊啊啊啊啊——!!!
珠子没坏,所!以!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何枫如看向两人的眼神逐渐炽热起来。
他打开耳饰上的阵法,传音道:
“你们见过黑色吗??红到发黑的黑,就定心阁门口那个珠子。我见过了!就在刚才!!”
“你在说什么梦话。”
“真的有这样的天赋?谁?我这就来,你别把人放跑了!”
丘奉安不确定道:“……帝君?少君?”
何枫如:“没错!!是帝君!黑色!!少君的天赋也是红得泛黑!”
“真的假的?我听说帝君擅灵术魂术剑术,有这阵法天赋为什么不修阵法??此等天赋修阵法不说一步登天,一日千里怎么也是有了啊!”
丘奉安:“外界没说帝君擅长阵法,倒也不一定就是没修阵法。”
“不是,你们先别闹,帝君在做什么?!”
何枫如一直看着凛乌那边的,他方才便注意到了,此刻心都快跳出来了,这让他不得不抬手将心口捂住。
遭了……这就是心动吗?
换哪个阵法人来不心动啊!!!
是那种传说中的阵法!活的啊!会动的啊!在他眼前啊!!
珩澈见凛乌周身事物产生微妙的波动变化,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规则的轻颤。
原来锁虚山的那一部分是在定心阁啊……
如果这时候他将规则牵出,那必定动如琴弦,而凛乌,是那个抚琴之人。
乐章浩瀚庞大,即使没有声音,珩澈也能在颤动的频率中窥见一二。
阁中各阵法有些部分自行运转起来。
若是在平时,说一个阵法中单独的部分能自主运转,那是不可能的。但此时此刻,它们与其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事物,构成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整体。
对于原本的阵法来说,它们是单独的,但对于此时这个阵法来说,它们和谐无比。
珩澈没有惊扰,瞥了一眼何枫如。
——果然,锁虚山一脉相承的红眼病。
何枫如盯着凛乌动作的眼睛,炽热到发红,想必通过耳饰阵法看到凛乌的其他几位长老,也大差不离是这般景象。
锁虚山还是那个锁虚山,何枫如也还是那个何枫如。
只是珩澈祈望,自己与凛乌,能够不再如过去那般。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2
若只当那是个梦,如今梦醒了,就千万不要再错了。
透过何枫如那耳饰,他好像又看到了丘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
……
只消片刻,凛乌便停了手。
已经被启动的阵法隐没入此间万物。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归于原本,毫无变化。
不过在场三人都清楚,毫无变化只是表面上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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