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这一日下午, 乔家食肆早早就将前面的门关了，不再开门做生意了，反正今日想来也没什么人会出门。
华大娘早已在后头院子里清空了一大片空地, 将祭拜用的长案、果品、酒水准备好了，只等简单吃过暮食，便能开始乞巧。
这几日黄志忠又跟着南下的商队走了, 于是黄宅里又只剩下张妙青和曹春华婆媳两个。本来今日乔薇想着不如两家人凑一起过七夕, 张妙青也觉得这样热闹些更好，不过曹春华只说人老了, 还是留给她们这样的年轻女娘们玩吧。因而今晚只有张妙青一人来食肆里。
这会天色越来越暗，几个人先点上两只大灯笼照明, 不一会隐在云层里的月亮也慢慢露出了头，明晃晃的。
华大娘拿出来一整套的针线盒子, 乔薇和张妙青就坐在长案前的椅子上，对着皎洁的月光将手里的丝线穿进针眼里。这是七夕节里每个女娘们都要做的习俗, 从小到大乔薇和张妙青也都做了许多回，因而只消片刻两人就穿好了。
接下来又将早准备好的蜘蛛放进各自选的小盒子，等着明日看看蜘蛛会不会结网。直到这会，乔薇和张妙青才完成了所有的乞巧活动。
祭拜完, 几人便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巧果一边抬头赏月赏星星。漆黑如幕布的天空, 一轮弯弯月亮悬挂其上，又散落着几颗遥遥相对的星星, 煞是美丽。几人对着这星空指指点点，说着牛郎织女星在哪里, 其实她们都看不懂天上的星象，只是聚在一块就喜欢胡说八道起来。
赵暮今日从县衙里下了值已接近戌时, 夜里虽是轻轻柔柔的风，但却透露着一种孤寂的感觉。再加上此刻这会大街小巷只有寥寥几个人影，都是脚步匆匆往家里赶去，想必这会每家每户都聚在院子里的月下在乞巧吧。
快走几步，赵暮敲开了院门。走到院子里，主屋前的屋檐下果然还挂着两只昏黄的随风轻摇的灯笼，每晚回来便是如此。
赵暮立身站在门前，先听了一听里面的动静，又轻声问道：“阿娘，你已经歇下了么？”
“暮哥。”里头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轻柔柔的，赵暮却好似心安了一般。
他伸出手轻推了一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的温暖空气便立即将踏脚进去的赵暮浑身包裹住。
倚坐在里间的小榻上的正是赵暮的娘亲，就着小几上的一盏蜡烛，拿着针线在细细缝着一件长衫。
“阿娘，晚间不要做针线活，对眼睛不好。”
“你忘了，今日是七夕节。正好穿过针线乞巧之后，想起你的这一件长衫还没缝好呢。”最后一针了，赵暮娘用嘴将线咬断，又对着蜡烛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笑了笑。
“别以为你娘老了，看这针线还不是缝的密密的，和年轻时比差不了多少。”
赵暮这会才注意到小几上一旁还放着一碟子巧果，只是不像是从前见过的那些普通样子，而是人物模样。
他忍不住拿起来一个好奇地又看了一会，说道：“这是牛郎和织女的样子呢。”
赵暮娘也仰起头对着他说：“正是呢，瞧着多新奇，这是前头徐娘子送我的巧果。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呢，像是糖画似的。”
“也不知是哪家食肆的小娘子做出来的，可真有巧思。”赵暮娘也拿起一个在手上，然后轻咬了一口，牛郎挑的担子便少了一半。
“味道也好，不是很甜，吃起来不腻口。”
食肆的小娘子？赵暮听见这一句话，心里却蓦地没来由地想起来认识的一个食肆里的小娘子。
赵暮娘瞧着眼前的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呆呆地连话都没有说，便又尝试着开口道：“那徐娘子家的幺女……”
赵暮又无奈地笑了，低头望向自己的娘。瞧着赵暮，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自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便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两人便又安静吃了会巧果，今年的七夕便就这样过去了。
——
自打开了食肆不用早起准备卖朝食了，乔薇起得也不那么早了，正好天气越来越凉，每日都差不多睡到日头高升才起床。
今日起来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敲院子的门。乔薇走过去开门一看，正是隔壁家的胡玉。
晨间的温暖阳光洒在她盘起来的乌黑头发上，她笑盈盈地看着来开门的乔薇，怀里还抱着一大筐的蘑菇，多的堆成一座小山都快要掉下来。
乔薇刚起床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迎着有些晃眼的阳光，对上这样的胡玉，简直还以为是从哪里的森林跑出来的小鹿。
“阿薇姐，这是早晨我和阿爹去山里捡的，都是常吃的，没有毒。”
乔薇看了看她抱着的这一大堆蘑菇，一个个圆圆的伞盖，都是米白色的，长得挺像之前吃的平菇。
“这么多的蘑菇，给我也太多了吧，干嘛不留着自己吃？”
“不多呀，你们家是开食肆的，多了正好做成菜。我们家还有好多哩。”胡玉抱着这么大一堆丝毫不觉得累，绕开乔薇，就直接往院子里走去。
“前个阿薇姐你送我的那些巧果才又好看又好吃，这个都是我今早捡来送你的。”胡玉将蘑菇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然后就快步跑回家去，只留下一串话语，“我得回去帮我阿爹了。”
乔薇看着她的背影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得开心地收下了这份新鲜的礼物。石桌上的蘑菇还带着露水，果真是刚从山里摘回来的，凑过去便能闻见一股清新的林木的味道。
华大娘也从里屋走出来，听见了刚才的动静，又见了这么多的蘑菇，惊道：“秋日了还有这样多的蘑菇？”又拿起一朵在手里朝乔薇问道：“这要怎么吃？”
乔薇见到这蘑菇时，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吃它们的方法，那就是做成椒盐蘑菇！蘑菇挂上面糊进油锅里炸，再撒上自治的粉料，按照之前火爆的炸小鱼和炸猪排，这样的椒盐蘑菇一定很合这儿人们的口味。
午间乔薇就准备把这样的椒盐蘑菇在食*七*七*整*理肆面前挂上牌子，还特地在旁边写上：秋季新鲜采摘的蘑菇，还用毛笔简单描了几笔蘑菇的样子，只是不像蘑菇而像是一根胖胖的雨伞。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乔薇对自己就是这样莫名充满了自信，搁下笔哼着小调先去厨房里把蘑菇都洗干净了再说。
黄志忠走了之后，张妙青就三五不时地往食肆里跑，简直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华大娘见管不动她，倒也随她去了。
每日到了巳时左右，就陆陆续续有人来食肆里吃饭。乔薇每隔几日便会新推出不同的主打菜，为了能更吸引人，干脆就在食肆门前的一面空墙上清理了一大块出来，用毛笔写上今日的食肆里的菜式。
食客隔着几步远，便都瞧见今日新添的菜式——椒盐蘑菇。蘑菇倒是常吃，但是所谓这椒盐是什么意思，好多人便都不知道。
一个二个坐下便都对乔薇发出疑问，乔薇笑道：“这个嘛，自然只有吃进自己嘴里才最能明白。”
来的好几个都是这附近的熟人，听见这样的答话，倒有不恼，反而更是被勾住了心，大手一摆便道：“那今日就要这个椒盐蘑菇。”
沥干的蘑菇已经不再滴水了，乔薇又用双手捧起使劲捏了捏，这样待会下油锅就不会炸起来。
碗里打一个鸡蛋加上适量的面粉，再来一点盐，加入井水，用筷子一起搅成糊糊状。用筷子试着挑起一点面糊，看起来大约能挂住就行。
再将蘑菇倒入面糊里，翻拌均匀，让每朵蘑菇都完全沾上面糊。这时候锅中的油也热起来，就将挂上面糊的蘑菇小心放入热油中。
蘑菇一下油锅便劈里啪啦地炸开了，锅里也炸开了许多小泡泡，乔薇小心用筷子搅一搅，不让蘑菇抱团在一起。炸至蘑菇表面已经全部金黄，也变得硬硬的便直接用笊篱捞出。
大火再次将油烧热，就倒入刚炸好的蘑菇复炸一遍，这次只一会便可以捞出控油了。
此刻炸好的蘑菇还没拌入调料就已经十分香了，再倒入按照上回烧烤用的调料粉，在盘子里抖落几下，那股油炸香味就已经十分熟悉了。
乔薇叉腰得意地想到，炸物就是一定要配着这些调料粉才好吃啊！
椒盐蘑菇接连端上前面食客的桌上，大堂里的空气也似有似无地蔓延开了这种椒盐香味，让人还没吃便都先分泌出口水来。
今日林老伯又来了，自从上个月他第一次来食肆里吃了烤鱼之后，就一直是食肆里的常客。不过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乔薇闲聊时听了几耳朵，就知道这林老伯多年前就丧妻了，也没个一儿半女，但是多年也未再娶，这么多年来就一个人过。
不过他家底倒是十分厚实，这么多年不用干活也过得蛮滋润的，甚至还能养起个老仆。平日里除了钓鱼就是爱吃，乔薇回头看着他圆鼓鼓似怀孕的大肚腩，忍不住频频点头道：“看得出来。”
这会林老伯已经夹起一块还热乎乎的椒盐蘑菇放进嘴里，蘑菇被炸之后变得湿湿软软的，偶尔一两朵被炸的有些焦了，却又不油腻，吃起来竟然有一种吃肉的错觉。又被炸得焦脆，再配上这香迷糊的调料粉，又香又辣，好不过瘾。
猪油渣
胡玉送来的一大筐蘑菇, 看着很多，但因为挺受欢迎得，还是消耗得很快。等到晚间有些来得晚的食客闻着旁的桌的味道想吃, 但是已经没有了。
这椒盐蘑菇吃着又香又有一种肉味，但是价格比肉要便宜许多。乔薇想着，这道椒盐蘑菇可以以后成为常菜了。
自打给胡玉她们家送了冰糖炖雪梨之后, 以后每逢胡玉跟着他阿爹一起上山, 无论是摘的各种野果子或是什么野菜都会送来给乔薇。
乔薇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了几次或者是想多少给点钱, 胡玉家却坚持不要，只说这些玩意反正也是捡来的, 自己家也吃不完。
为着这个，乔薇有什么研制的新菜或者是做了什么新鲜吃食都会给胡玉家送去一份, 一来二去，两家人也越来越熟了。
乔薇迎着清晨的阳光眯着眼站在台阶上刷牙, 脑子里转了一圈，想着既然以后要用到蘑菇，不如直接让这笔钱给胡玉家赚了。反正胡玉阿爹每日都会上山砍柴背回来卖，胡玉跟着去, 到时候捡回来的无论是蘑菇或是木耳什么的，通通都直接送到乔家食肆就好。
乔薇想着这个, 又吐掉嘴里的水，觉得这实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待会就去和胡玉说去。
正当这时，忽然听到后院门前的那一条小巷子里吵吵闹闹的一阵声音。乔薇站在原地听了一会, 有板车推动的声音，还有像是好多个人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以及叫嚷的乱糟糟的，但是具体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好像还夹杂着胡玉的哭声，乔薇顿时感觉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几步跑到门前将木门打开，往外面看去，果然巷子口那块已经挤了好多人站在一块。
乔薇也赶紧凑上去，只见人群中间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胡玉阿爹，此刻他躺在一个板车上，身上的衣裳裤脚沾的都是黄泥巴和野草。这会他脸色惨白，额头上鬓角间都是密密的汗水，双眼紧闭，看着都让人揪心。
乔薇也紧着眉头，只听周围几个邻居七嘴八舌说着，大概是今早去山上砍柴时，露水太多，一时踩空了脚从山上滚下来了。
而胡玉这会靠在小巷的墙边，憋着声音哭个不停，豆大的泪珠从她眼里不停滚下来，肩膀一颤一颤的。乔薇见状赶紧上前去搂住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这样默默地和她抱在一起。
拉来的板车车身太宽，进不去这条小巷子，几个有力气的汉子们正准备把胡玉阿爹背到家里去，胡玉阿娘和另几个人已经赶着去请大夫了。
乔薇一边给胡玉擦擦脸上的泪水，一边才注意到原来拉板车的正是陈川，此刻他正在几个人的帮助下将胡玉阿爹背起来。
陈川弯着腰将人快步背到胡玉家里去，其他人也呼啦啦地跟着进去了，乔薇搂着胡玉走在后面。
众人刚将胡玉爹放在床上躺好，便有一个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大夫急匆匆地赶来了，围着的人赶紧给让出一条缝隙来。
这老大夫坐在床沿边，又是搭脉又是翻动眼皮的，然后就去一边桌子上写了一张药方子，交代胡玉娘赶紧去抓药。
胡玉此刻还是抽抽嗒嗒的，说出话来声音还很沙哑，一直紧跟着大夫：“大夫，我阿爹怎么样了？”
那大夫皱着眉头，一张脸上更显得皱皱巴巴的，摇了摇头道：“只看今晚能不能醒的过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胡玉一时承受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乔薇和周围几个邻居婶子看见这副场景都也都十分感伤，鼻子也酸酸的，几个人围着胡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此刻围在屋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住这附近的，一群婶子轻声安慰胡玉，那边还有几个汉子们呆呆地在床边站着也不知道此时该干些什么。
陈川看见坐在一边的大夫要起身，便走过去搀扶着大夫一起出了屋子的门。乔薇站在窗边，透着缝隙看见陈川不知道这会和那老大夫站在院门边在说些什么，又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花布，从里头捡了几个钱递给大夫。
没待多久，胡玉娘也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两包草药。也没时间抽出空来再看一看胡玉阿爹，直接钻进厨房里开始熬药。陈川就站在院子中，抱了几块柴火也进去厨房帮忙生火。
这会也没什么事了，只能让胡玉爹自己喝了药挺过来罢了，其余的街坊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去。
乔薇看着胡玉这副伤心的模样，也十分想留下来陪着她，只是自己食肆里还有许多事要忙，也只得告诉胡玉，再有什么事就来找自己，而后也回去了。
因为早间的这一件意外的事，搅得大家伙的心情都阴郁起来，忙活完了午间的这一会，食肆里又空闲下来，乔薇便和华大娘又赶到胡玉家里去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胡玉的爹还是没有醒过来，已经按照老大夫的嘱咐灌下去了几碗汤药，可还是那副惨白的脸色，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胡玉和她阿娘都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守在胡玉阿爹的身边，就这么相对着也不说话。
乔薇知道她们这一日指定什么也不想吃，也没有心思弄点吃食，于是就特地带来了她们母女二人的饭食。只不过她们俩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乔薇和华大娘劝了许久才让她们两个多少吃了一点。
乔薇她们只陪了一会就又回去食肆，待到晚间睡下，还说着不知道今晚胡玉她爹能不能醒的过来。
谁知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乔薇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便听见后面又是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心里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慌忙穿衣服的时候竖着耳朵听了一听，全是乱糟糟的，听不清是怎么了。
等她跑出去一看，胡玉家院门口已是聚满了人，原来是胡玉她们娘俩守了一晚，等到早间醒过来时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身体也渐渐变凉变硬。胡玉她爹到底是没挺过去。
人没了，接下来的便是办丧礼。胡玉家这下只剩下两个孤苦无依的娘俩，其他的亲戚一时半会都还没来得及赶过来，于是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其余的街邻们帮着忙搭个手一起做的。
乔薇这几日一边忙着食肆里的生意，一边时不时地过来照看胡玉。别的事情她不太懂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眼看着这几日胡玉和她娘愈发消瘦了，胡玉原来圆嫩的脸如今都尖下巴都瘦出来了，而她娘原先就瘦弱，如今被这件事一打击，更显得仿若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因而每次都做了之前胡玉爱吃的小零食带过来，劝着她们俩此刻更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每回乔薇拎着饭盒过去，便总能看见陈川忙前忙后地帮忙。从前她和陈川也不算多熟络，这几次都在胡玉家碰面之后，乔薇对他倒有了一个新的印象。
三日之后，胡玉阿爹便在城外的一处荒地下葬了。这条小巷弄里看似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看见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迎着晨间的朝阳敲开乔家食肆后院的门了。
乔薇和华大娘也很唏嘘，原先和睦的一家三口如今成了这样，但最关键的是，从前胡玉她娘身体不好，家里从来都是靠她爹上山砍柴卖钱，如今还不知道她们预备要怎么样才能为生呢。
说话的这会子乔薇正在后厨里熬猪油，华大娘坐在灶前添柴火，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就待在厨房里还有点暖和。
乔薇平日里喜欢用猪油来炒一些小菜，或者是煮面条时来上一勺，香喷喷的别提多有滋味。还有最经典的猪油拌饭，一勺雪白的猪油，再加上一勺酱油，完全和大米饭搅拌在一起，油脂包裹着米饭，不用任何菜都能吃下满满一大碗。
猪板油已经泡过小半个时辰的水了，此刻灶里升起了旺旺的火，乔薇将切成巴掌大小的猪板油全部都倒入锅里，给它们匀一匀铺在锅底，而后加入一小勺清水和几片薄生姜，开始慢慢地熬煮。
熬猪油不用盖锅盖，免得熬出来的猪油带着腥气，只时不时地用锅铲搅一搅，不消一会雪白的猪肉块就越煮越小，也有清亮亮的猪油熬出来了。锅里蜂蜜色的猪油咕噜噜冒着小泡泡，空气里满是猪油的香味，闻多了甚至有些腻了。
小火熬了快一刻钟，每块猪肉都已经变得焦黄焦黄的，里头的猪油倒是越来越多。这时候就可以用勺盛起来放在大肚瓷罐里头，满满的一大罐看起来竟像是蜂蜜似的。
而里头剩下来的猪油渣，虽然已经被榨干了油水，但它们还是很有用处的。乔薇刚将锅底的这点猪油渣捞出来，就听见噔噔的一阵脚步声，随即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乔薇和华大娘吓了一大跳，两人都回过头看去，只见毛毛顶着湿哒哒的头发站在门边。
“你今日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华大娘看见毛毛没有打伞，赶紧过去，拿起一块干布给他擦满脸的雨水。
“今日我们的夫子摔了一跤，不能动了，所以我们启智院的人都先下学回来了。”毛毛先将身上背的书袋取下来扔在一边，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啊！是猪油的味道。”
乔薇放下锅铲笑道：“你回来的真巧，刚刚熬好的猪油，这儿有猪油渣呢。”说完便将一盘猪油渣递过去，华大娘还在给他擦头发，毛毛就站在那儿，直接用手拿起一块还烫的猪油渣扔进嘴里。
炸的焦黄的猪油渣此刻嚼在嘴里却还是满满的油脂味，嘎吱嘎吱的又脆，最适合做小零食了。只不过这玩意就这样吃得话没两口便觉得腻了，仿佛在空口吃猪油似的。
毛毛就这样吃了几块就跑回去换干衣服了，乔薇看着，正好晚间炒小青菜的时候把这盘猪油渣倒进去，也是一道经典菜了。
胡玉家的亲戚们
外面下着下雨, 虽说不上十分冷，但猛地一降温还是多少有些不适的。等到食肆里的食客都走了，三个人就在后厨里点着一盏油灯围坐在一起吃暮食。
乔薇那会就已经让毛毛把炒的这一盘猪油渣炒青菜也给胡玉家里端过去一份, 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想来这是这一阵子她们家最需要的。
猪油渣和小青菜一起炒，既有满满的油香, 又能吃一口清甜的青菜不至于太过油腻。这盘菜三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 几下就空盘了。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地又过了一个多月，原先乔薇也一直担心胡玉娘俩不知道如何为生, 还去看过好几次。胡玉娘虽然身体不太好，原先的那些力气活自然是干不了, 但好歹会些女红，绣出来的手绢荷包这样的小玩意算得上精巧, 再让胡玉拿到布坊和成衣店去寄卖，两个人也能赚点钱将日子过下去。
华大娘见她们这样也曾和乔薇耳语过, 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找个食肆帮工，就是好几次都没有找见十分合适的，正好胡玉也懂事，干起活来也利落, 何不就让她来食肆帮忙，这样也能两全其美。
乔薇也这样想, 便和胡玉娘俩说了这个想法。胡玉原先虽然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可爹娘都十分爱惜, 不舍得她多干一些活，每日只是跟着一起去山上玩耍。
如今家里遭遇了这件事, 胡玉也不得不多想想自己也该立起来，只是在听见乔薇说的去食肆帮工, 还是有些犹豫。
“阿薇姐，我……从来没干过，我能干好吗？”
乔薇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当然啊，不会可以学嘛！我也是一点点慢慢学会怎样顾好一家食肆的。”
胡玉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阿薇姐明明也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样子，可人家已经能够支撑起一家食肆养活自己。想到这，胡玉还是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阿娘。
母女二人默默对视了片刻，胡玉娘还握着绣了一半的荷包，不住地摩擦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阿玉她，我还是不放心，现今我还能多少赚一点。”
听见胡玉娘这样说，乔薇也感到一丝无奈。昏暗的一豆灯光照在胡玉娘尖尖瘦瘦的脸上，乔薇也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了，便想着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看来这食肆里的帮工还是得托牙人继续帮着找，不然每日只凭她们三个大人，有时候碰见食肆里忙不开的时候，真的累到连话也不想说。
这日清晨刚刚洒下一点微弱的阳光，乔薇和华大娘刚吃完朝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便又突然听见后面院墙传来一阵阵哭闹的喊声。
这又是怎么了？
两人赶紧拉开门出去看，只见胡玉家门口聚集了四五个壮壮的婶子，此刻正在拉扯着什么人，像是要把她扯出来。
乔薇害怕又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跑过去，只见门前站着的这几个眼生的婶子原来是拉着胡玉阿娘不松手，嘴里还说着什么：
“我们也是见你娘俩如今可怜，才帮你找到这么一个好去处……”
“是啊，不若单凭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得下去？还不是招人惦记。”
“阿玉，你这孩子忒不懂事了！”一个腰粗如水桶般的妇人，双手叉腰，看见胡玉紧紧拉着自己娘的胳膊不松手，眼睛顿时睁得圆圆的，一张嘴唾沫星子乱飞。
乔薇这才在这几人的缝隙中看见门里头的胡玉一边哭喊着娘，一边死死拽着自己阿娘的手臂，整张脸因为用力都涨的通红。
而被拉扯的胡玉娘在两拨人的中间，也是满面泪水，左右手臂都被人拉扯着，她本人只得用脊背靠在门板边，脚下抵着门槛，才能不让自己被拉走。
乔薇胡乱听了一耳朵，大致明白着这几个陌生的婶子应当是胡玉哪来的亲戚，而如今这副架势，莫不是要把胡玉娘送到什么地方去吧？
乔薇想到这，顿时也怒不可遏，拼着力气想要用力拨开这四五个婶子，可这几个人仿若一座山似的，怎么推搡都是推动不了分毫。
华大娘听见动静才跑过来，这时候也是大致明白了，可这几个不知哪冒出来的人，看起来真的是难以招架，但是还没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的道理。
她趁着众人一边拉扯一边和乔薇吵起来的功夫，一把从门边的缝隙钻了进去，挤到胡玉娘身边，整个人张开双臂像是护住小崽的老鸟一般将胡玉娘紧紧挡在身后。
这几个人一看明明就快要把人带走了，却不知哪来的两个人过来捣乱，也都顾不得再去拉扯胡玉娘了，顿时将矛头指向乔薇和华大娘两人。
那个满脸横肉的妇人一阵扒拉，几个人都停下手来看着她，她看着那边将胡玉娘紧紧围在身后的乔薇和华大娘，指着骂道：“你们俩哪来的？劝你们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说破了天我们也占理的啊！”
“占什么理？你们要把胡玉娘带到哪里去？”乔薇完全不害怕，不就是比谁嗓门大么。
“她死了家里人，又没有儿子，就还是我们老刘家的人。我们是可怜她们娘俩没人照顾，给她好好找了一个富贵老爷嫁过去，这么好的事，真是不知好歹！”旁边一个穿着一身暗绿褙子的妇人开口说道，一双吊梢眉高高扬起，说一句话来能转七八个调子。
和乔薇刚才猜的果然差不离多少，她简直有些气晕了头，竟不知道还有这些亲戚，知道别人刚死了丈夫，还赶着来逼着让人改嫁的。
“那富贵老爷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嫁过去？”乔薇气极了，一时便脱口而出。
“哎！你这死妮子，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那个刻薄脸的妇人一听乔薇这话，也是气得喘吁吁的，右手高举起来，想是一巴掌把乔薇给拍晕过去。
华大娘几下撸起袖子，要说打架的话，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也不是没打过。可两边人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见里头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呼呼的声音。
众人不明就里都转过头朝里面望去，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胡玉拿起来一根快有人腿粗两三人高的大长棍子在手里，猛地几下甩动，呼呼作响。
眼见着她抱着棍子就朝门边挤着的这几个妇人来了，直把那几人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远，一直到巷子那边的墙边靠着，几人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生怕胡玉发起疯来，一棍子把她们几个都撂倒。
乔薇和华大娘还愣在原地，还不忘将胡玉娘护在身后。乔薇惊得张大了嘴，原先只知道胡玉的力气有点大，没想到是这么大啊！再一想，怪不得她和华大娘没来之前，胡玉一个人就抵住了对面四五个人啊。
可胡玉没能出去院门，她呼呼耍了几下，也有些抱不住这根大棍子了，转而将棍子杵在地上，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看着退到巷子墙边的几个人。
那几个妇人看着这样，便知道胡玉说到底还是个没出嫁的孩子，也不敢做出什么举动出来。而胡玉娘，自从小在家时就是软糯柔柔的性子，哪里能反抗得了她们。
“阿玉，你还小，舅母们可都是为了你们娘俩好！不然你想，你爹没了，你们能干什么养活自己？”
“对啊，二舅母说的对，眼瞅着你也大了，过两年我们给你找个好人家……”一句话还没说完，胡玉一听见这，顿时又来了火气，弯下腰就要举起棍子来，可人气极了，举着这跟长棍子几下都没能出的了院门。
对面那几人见状，互相看了几眼，便懂了对方的意思。何不趁这个时候，猛地跑过去将胡玉娘拉扯过来就走，巷口的驴车等了好久哩，只要把人架上驴车，看谁还能追得上。
说干就干，几人一对眼神，就有两人立即先扑上来一人抓住华大娘一人锁住乔薇，另外几人则合力去抓住胡玉娘的臂膀，又是拉又是扯的，直接将人拽到巷子里。
而胡玉站在院子里看见了这一幕，顿时也急得扔下棍子，三两步抢过来抱住自己的娘。
几人又陷入了一开始的僵持，这边拉那边扯的。乔薇一跤狠狠踩在一直拦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大婶，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直疼的她哇哇大叫。乔薇却没空管她，又慌忙跑过去加入战场。
她刚刚见着缝隙才终于够得住胡玉娘的右手臂，才刚用力抱住，就听见这拉扯的正中心胡玉娘“哎哟”一声，脸色也霎时变白了，皱着眉扭头看向自己的胳膊。
“我这胳膊，怕不是脱臼了。”
乔薇一听这话，也吓得松开了力气，不敢再生拉硬拽，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
那边几个大婶可不管什么脱臼不脱臼，这会见乔薇、胡玉她们都愣住了不敢用力，随即两人一合伙直接搂住胡玉娘的肩膀就往巷子外赶去。
眼看着巷子口外的驴车近在眼前了，胡玉她们几个还在后面没追上来，几个大婶正要再将胡玉娘架上去，却突然听见从街那头传来一阵怒喝：“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胡辣汤、韭菜盒子
几个人还左右架着胡玉阿娘, 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塞进了驴车里面，这一声怒吼，震得几个人都愣在原地, 动也不动。
乔薇和胡玉抢先一步赶了过来，乔薇侧过头去看街那头，发现原来来的人正是总见他巡街的那个衙役。顿时心里就更安心了, 和胡玉两个人胡乱拨开那几个再不敢放肆的大婶, 又将胡玉阿娘搀扶下来。
这一阵功夫，赵暮已经走近了, 只因他穿的官服，腰间还配着一把长刀, 走过来气势凛凛，那几个抢人的婶子早已经吓得有些慌乱起来。
“方才你们都在干什么？”
几个婶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大人, 这都是我们家里的小事。”
“正是正是，就是来走亲戚, 动静大了些。”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只求能把赵暮糊弄走。
“你们骗人，明明就是要把我娘带走，什么走亲戚, 就是来逼她改嫁的！”胡玉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这一群人胡说八道，气愤愤地开口。
赵暮听了胡玉的话, 又转过头去看那边的几个妇人，凛冽的目光一扫, 几人都讪讪地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了。
“嫁人之事, 便是父母族老也要坐下来好好商议，哪有这样大街上强抢的道理？莫不是学的什么人贩子？”
“不是不是, 我们都是她的娘家人，哪是人贩子？大人说的有道理，是要坐下来好好说说。”原先那个壮硕肥胖的妇人先开了口，甚至要顺着赵暮的话，以为还能再劝胡玉娘改嫁的事。
胡玉听了知道她们不死心，又是一阵气极，扑过去一双手就胡乱拍着那几个人，幸好被眼疾手快的乔薇拦了下来，要不然真打起来，她们这边三个真不是对面那几个人的对手。
“大人，改嫁是绝不可能的事。”这时倚在驴车边的胡玉阿娘白着一张脸弱弱地说道，那边快打起来的几人也停了下来，都齐刷刷地看向胡玉阿娘。
“几位嫂子也不必再说了，我和阿玉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几个妇人听了这一番话，鼻子里哼哼几声出来，那穿着暗绿褙子的妇人伸出手扑了扑自己裙上的灰尘，刻薄道：“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如今你不识好歹，以后再要是回来，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说完招呼身边围着的几个人一起爬上驴车，甩开鞭子没几步就走远了。
胡玉和乔薇看着驴车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胡玉和华大娘一左一右搀扶着胡玉娘，准备先回家去。
胡玉阿娘的胳膊还脱臼着，此刻一动就又痛起来，她蹙着眉头，咬着嘴唇，额头上都是汗津津的。胡玉立马便道：“我去找大夫来接骨。”
“脱臼了？”原本见那伙闹事的人走了，这边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事了，赵暮也正准备离开。看见胡玉阿娘的痛苦神情，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
乔薇点点头，赵暮便说道：“接骨不难，让我试试。”
乔薇和胡玉都看向胡玉阿娘，她望了望赵暮，莫名觉得一阵安心，也轻轻点了点头。
赵暮走过去，接过乔薇手里的胡玉阿娘的手臂，轻轻绕动几下，接着一拉一收，只听见咔嚓一声，他便小心地松开了手。
胡玉阿娘先是轻轻绕了绕胳膊，又试着大动作地动了动，果然怎么样都不疼了，脸上的神情也好受多了。“多谢大人，今日要不是大人突然赶来，我们还不知怎么办才好。”
“分内职责罢了。”赵暮回道。
早间还有一点点阳光，这会天上的云层又多了起来，阴沉沉地压下来，已经有点点滴滴的雨落下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雨便大了起来，扑头盖脸地直往人脸上打来。几人也不再站在巷子口了，赶紧就近就往乔家食肆的屋檐下跑去。
这会已经过了午时，因为上午的这一突发事件，乔薇和华大娘都去胡玉家帮忙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开门。
乔薇掏出钥匙，打开了食肆的大门，几人先进来躲雨。
闹了这么大半日，乔薇肚子早已感觉空空的，想着其他几人应该也是这样，她便回头说道：“闹了这么一会，大家都饿了，不若我先去做些菜，大人也在这里吃吧。”
赵暮本不好意思留下来，毕竟今日也只是自己一个衙役该做的，可望着门外如帘似幕的雨势，似乎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转过头对着乔薇亮闪闪还带着询问意思的眼神，于是微笑着答道：“有劳了。”
胡玉和她阿娘还有些惊吓，就坐在一张空桌子边缓神。华大娘去后头厨房里给乔薇打下手，赵暮在食肆里头有些无所适从，站在门边看着这大雨。
这一场大雨落下来，便更觉得寒冷了。
乔薇看着后厨里头，摆在一起的各种食材，想着今日要做什么好，能来的快点，毕竟大家现在都饿了好一会。
华大娘感慨了一会胡玉那一伙子没良心的舅母们，看了看乔薇还没开始动手，“面团是现成的，早上我刚和好，那边还有韭菜。”
乔薇看着盆里白白软软醒好的面团，便道：“正好来做韭菜盒子好了。”
华大娘将面团从盆里捞出来，几下揉搓之后擀成一个手臂粗的长条，而后用手揪成一个个差不多大小的面剂子。
乔薇将一大把新鲜韭菜洗干净，全部切成细碎，再倒入油用筷子轻轻来回搅拌，让韭菜叶都包裹着油，这样才不会出太多水。
从锅里盛出炒好的鸡蛋，再倒入盆里和韭菜一起搅拌，盐、秋油什么的调料也都加进来调味。这会随着筷子的搅动*七*七*整*理，韭菜那股冲人的味道已经完全散发出来。
乔薇调好了馅料，华大娘也将一个个面剂子擀成又薄又大的样子，两人围坐在厨房里的那张小桌子边，飞快地包着韭菜盒子。
她们俩都不会那种好看的花边，因而只是像包大饺子似的，满满一勺韭菜鸡蛋舀进来，一只手开始扯住面皮的一边，包住馅料再紧紧压实。这样一个简单的韭菜盒子便做好了。
锅已经烧热，油温也已经上来了，乔薇将包好的韭菜盒子一个个小心贴在锅面上，小火慢慢烤着。看着锅里已经贴满了韭菜盒子，接下来只要注意翻面就好了。
昨日又捡了便宜，炖了一锅骨头汤用来下面吃。那锅汤底还剩着，因为天气冷倒是也没坏，乔薇已经把它放在炉子上热起来了，这一大锅没有肉的骨头汤，今日准备用来做胡辣汤。
木耳、面皮都有，直接切成细细长长的丝状，腐竹和昆布也是如此。粉条泡在水里好一会了，此刻捞出来也是切成手指长短的样子。剩下的一小块猪肉，也全都切成细丝。
锅中倒入油，再来一点花椒，等到花椒被炸出香味之后，便先将肉丝倒进去翻炒几下。变色之后，再将原先切好的菜都倒进去一起翻炒，直至都断生，再将骨头汤也一起加进来。
乔薇添了点柴火慢慢将这锅看起来有些黑乎乎的胡辣汤煮着，用锅铲轻轻搅一搅，所有食材都在里面浮浮沉沉。
等到煮开之后再勾芡，这会一大锅的胡辣汤最后加入一点盐和茱萸调味，虽然看起来不咋地，但是闻起来好香啊。
最后撒上一点葱花，乔薇先盛出来几碗，端到前头食肆里去。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喝上一碗这样刚出锅的胡辣汤，又烫又有些辣辣的滋味，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其间顺着汤溜进嘴里的粉条、木耳丝，又丰富了口感，随意嚼一嚼，嘎吱嘎吱在嘴里十分满足。
胡辣汤有些黏黏糊糊的，这时候华大娘也将全部的韭菜盒子垒在一块端了出来，刚刚还顺便用些厨房里的边角料炒了两大盘子时蔬，都是各种小菜不分什么，只一块囫囵炒了。但都是用的前几日新熬的猪油炒，因而这几盘子小菜闻起来也十分的香，看起来油汪汪的，冒着亮光光的油脂。
赵暮一口胡辣汤下去，又尝了一口右手拿着的韭菜盒子，韭菜有些辛辣的滋味，夹在面饼子里面，混合着麦香，也十分开胃。也许是上午的巡街确实走了不少路，这会他连吃了两三个韭菜盒子，可总觉得还没吃饱，倒是那胡辣汤喝起来挺占肚子的。
赵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意口腹之欲了，手里的碗和筷子仿佛怎么也不舍得放下来。
他内心有些不太好意思，第一回和别人一起吃饭，就这样吃太多是不是不太好。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胡玉母女两人，或许是那会受了气，吃饭的时候，她们俩一言不发，只低着头默默吃着手里的饼。
果然心情就是会影响食欲啊！乔薇瞅着机械地啃着韭菜盒子的胡玉，默默想到，从前胡玉吃起饭来是多么香，那该死的几个大婶！
几人都默默想着心事，饭桌上一时都很安静，忽的，胡玉放下手里吃的半个韭菜盒子，猛地一拍桌子喊道：“阿薇姐，今日我就来食肆里帮忙吧！”
拔丝地瓜、雪媚娘
本来都在默默吃着自己手里韭菜盒子, 喝着碗里还冒着热汽的胡辣汤，胡玉这么地突然一拍桌子，吓了大家伙一跳, 胡玉阿娘手里没握住的饼甚至都掉到桌子上。
她转过头呆呆地看了胡玉一眼，半晌又捡起桌上的那张饼，慢慢放进嘴里。
乔薇也是怔愣了一会, 才笑着说道：“阿玉, 没这么着急的，你可以先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
“对啊, 你今日肯定受了不少惊吓，好好回去歇一歇。”华大娘呼噜呼噜一口喝下半碗胡辣汤, 然后也对着胡玉劝道。
大家其实心里都知道，胡玉这是刚刚被那一伙子突然冒出来的几个舅母的这种不要脸的操作给吓到了, 所以才会突然惊觉，做人还是要自己立起来, 才不会让别人胡乱摆布。
一时饭桌上又无话了，赵暮也差不多听明白了，这是好事，他用不着说什么。
不过, 胡玉阿娘还是又犹犹豫豫地说道：“阿玉，我多做些刺绣一样不会让我们娘俩饿肚子的。”
乔薇听见这话, 和旁边坐着的华大娘无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是她们娘俩的家事了，胡玉阿娘的心思也只有胡玉一个人能劝的动, 因而乔薇和华大娘还是选择默默吃自己的饭好了。
“阿娘，你不用担心我。这食肆和咱们家这么近, 每日出门就到了，你有什么事几步就能找到我。”胡玉原先一直听她阿娘和阿爹的话, 这会却是第一次有些对阿娘的想法有些生气。
“可是你原来在家，什么活都舍不得让你干，这如今……”胡玉阿娘这阵子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一张瓜子脸现在越发消瘦，她蹙着眉头，眼神里满是担心。
“原先是原先，现在阿爹不在了，我也得照顾你啊！”胡玉干脆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一条板凳上坐着的自己的阿娘一脸严肃地说道：“阿薇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别人能行的，我也可以慢慢学啊！”
胡玉阿娘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乔薇，乔薇则弯起嘴角，回她一个温暖的笑容，“阿玉娘，你也别太担心了。阿玉是还小，不过可以让她慢慢试试看，没准做的比我还好呢。”
听到乔薇这么说，其余几人都把目光又放到胡玉阿娘的身上，于是，胡玉阿娘对着这一桌人的灼灼目光，只能缓缓点了点头道：“阿玉以后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听见她终于同意了，大家的心情顿时都松快起来，气氛一下就不再沉闷。乔薇侧头看了一下外面，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样大的雨已经渐渐停了。
胡玉的心情也很好，她端起还剩小半碗的胡辣汤，对着大家说道：“咱们来喝一杯吧！就当是为了庆祝，庆祝我今日长大了”
一桌子上的人于是都举起手边的碗，就把这胡辣汤当作是酒，碰在一块放出清脆的一声响，而后都一口干了。
虽然此刻还是和这家食肆里的人说不上很是熟悉，但是今日坐在一起吃的这一顿饭，即使都是一些经常吃到的家常菜，可是却莫名让人很放松，就像是，外面下过雨之后又有一抹阳光洒下来。
赵暮放下碗，站起身来说道：“外面雨停了，我还要接着去巡街。”
乔薇也站起身来，“那好，大人，今日就多谢你了。既然你还有正事，就先忙吧。”
眼见其余坐着还在吃饭的几人还要在站起来相送，赵暮赶紧抬起手拦住了她们，随后就笑着对几人点了点头，抬步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前面的一段路坑坑洼洼的，积攒了不少雨水。赵暮小心看着地面绕过这些积水，抬起头时，迎面温柔的秋日阳光正好破云而出。
赵暮一边轻快地走着，一面在心里想着：“下次，还是不要再让她叫我大人才行。”
——
乔薇今日到底还是没真的让胡玉留下来帮忙，一是为了让胡玉娘俩回去好好歇一歇才行，二是今日乔薇干脆就也不打算开门了。
转眼开业已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还从没关过门歇息一日，正好这日上午遇上事没来得及开门，干脆下午也就好好歇一歇，就当是放假了。
于是乔薇和华大娘是收拾过碗筷后，各自回屋去准备先美美睡个午觉再说。等到两人起床，外面阳光正盛，连地面上那些一块块的小积水都快看不见了，完全看不出午间下过那么大一场雨。
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乔薇和华大娘也有两三日没见张妙青来食肆，今日倒可以去一趟黄宅看看这小妮子在家忙什么呢。
两人进了黄宅，真的是好久没从这儿的角门进进出出了，乔薇都有些怀念起刚来水安镇每日摆摊的日子呢。
华大娘闻言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乔薇的脑门，没好气地道：“那摆摊的那时候，是谁每日就念叨着不想摆摊想租个铺子的！”
乔薇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转眼两人就顺着小石子路走到了张妙青住的院子。院子里还有正在洒扫的一个小厮，乔薇和华大娘让他别出声，悄悄摸摸地就走进主屋去。
这会都已经申时过半了，屋里头还静悄悄的，似乎是没什么人。乔薇和华大娘对看一眼，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后又探着脑袋往里面看去。
张妙青吃过午饭，本想睡个午觉，谁知一觉醒来都这么晚了。她揉揉因为睡太久而有些迷迷糊糊的头，又觉得嗓子好干，便起身出来准备倒一杯茶喝。
她半眯着眼，正好碰上乔薇和华大娘略带些鬼鬼祟祟地走进来，猛地看见两个人影，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后退了好几步。
待看清了是这两人，气道：“你们俩怎么今日有空来了，而且还鬼鬼祟祟的。”
“有说自己老娘鬼鬼祟祟的吗？”华大娘也被这突然冒出来，还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的张妙青唬了一下，“倒是你，这都什么时辰了才刚起床啊？”
张妙青走过来倒了一杯茶先润润喉，然后才对着两人说道：“最近就是很爱睡觉，浑身没劲的感觉。”
“莫不是生病了？怪不得这两人没见你。”乔薇又凑近些去看张妙青的脸色，似乎真的是不如平常那样红润。
“没生病，就是犯困，估计是天气变凉了就这样。”张妙青摆摆手说道，“对了，还没说今日你们俩怎么有空的？”
这一问华大娘的话匣子可算是打开了，顿时就坐下开始给这几日没去食肆的张妙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几日胡玉家发生的事。一直从那一日胡玉的爹摔倒，过世，然后就是今日她们家那些子来闹事的亲戚。
最后听见那些人没有得逞，张妙青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然后又开心起来，“那么说，食肆终于招到人了。”
“是啊，而且两家这么近，真的很方便啊。”乔薇也很高兴，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欢胡玉，想到以后既可以帮助胡玉，又能多和她一块玩，就觉得开心。
“哎呀，都好久没吃阿薇你做的饭了，看看我是不是瘦了？”张妙青左右晃着自己的脸，对着乔薇撒娇道。
乔薇笑着推了一把张妙青伸过来的脸，“那今晚，就便宜你了。不过，我们是在哪吃？”
“嗯，还是食肆里东西更齐全，咱们还是回去吃吧，再说还有毛毛呢，不然他下学回来都找不见人。”张妙青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食肆好了。
“今日怎么不见你婆母？”华大娘站在一边等着张妙青梳妆打扮，突然想起来这回来都没碰见曹春华。
“昨个便去和她的老姐妹去郊外云居寺，说是要住几日才能回。”张妙青一边对着铜镜细细描眉一边回道。
“啧啧啧，她这倒是越老越想得开，如今倒是比之前还要会享受。”
“她肯这样就很好，原先只在家吃斋念佛，连院子门都一步不跨，难怪身体不好。这阵子又是能吃了能玩了，我看她精神头好着呢。”张妙青站起来，三人一齐走出去，又将主屋的门落了锁。
“所以我说，这人呐，心里就是得想得开。没得为那些虚名，别别扭扭的。”三人边说这话，手挽着手一路慢慢悠悠走回乔家食肆。
路过集市，本想看一看有什么想吃的菜，谁知乔薇一眼便看见了墙根处一个老婆婆和他小儿子面前一堆小山似的地瓜。
乔薇双眼发亮，这一堆地瓜真是新鲜呐！红红的皮上还带着泥土，一个个有拳头那么大小，有的后面还跟着一条细细长长的根，像是小老鼠似的。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乔薇她们三人一人吃力地拎着一大筐子的地瓜，明明最后就剩几步到家的路程竟然走了一刻钟的功夫。
张妙青将手里的一大筐地瓜猛地放在地上，上面的几个地瓜便骨碌碌地滚下去。她揉了揉发红的指间，对乔薇埋怨道：“阿薇，我说你这买什么都要买一堆的习惯真得改改了，有钱也不是这么个买法！”
华大娘在一旁揉腰，“上回买那梨子我就说过了，这妮子不听，好了，这回又是这么多地瓜，怎么吃？”
“哎呀，这地瓜经放嘛。”乔薇只得撒撒娇来乞求眼前两人的原谅，“今晚我想吃拔丝地瓜，早上朝食也可以煮地瓜粥，而且吃不完的我晒成地瓜干，给毛毛当零食。”
张妙青和华大娘无语地摇摇头，看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地瓜是要一直吃了。
乔薇丝毫不觉得累，这么多新鲜的地瓜，立马打起水来，一个个洗去外表的泥巴，然后又用刀随意地把地瓜的皮简单削一削，接着就切成小块。
地瓜放在一边先控一下水分，接着乔薇又在上面撒了一把面粉，用手几下翻弄，这样待会炸的时候表面更脆一些。
火烧起来后，倒入油，等到油温起来，便将切成块的地瓜全部倒进去。油锅里冒出许多小泡泡，一个个地瓜块都被炸的金黄。
眼瞅着许多地瓜边缘都有些发黑，乔薇赶紧捞出来放在盘子中。盛出一点油，就用剩下的油熬糖稀。放入适量的水和冰糖，小小的火慢慢煮着，很快锅里就全是大大小小的白色泡泡。
乔薇用勺子轻轻翻动，糖稀也渐渐变成好看的琥珀色，气泡也开始变密变小，这时候就要赶紧放入方才炸好的地瓜，不然再煮下去糖稀就会变成白色的细沙模样。
地瓜块倒入黏稠的糖稀中，用锅铲一翻，很快就互相拉丝，很难再把它们分开了，这下只用一锅铲就把它们都盛出来。
除了这个，晚间的菜还煮了猪肉炖粉条，清炒藕片，煎豆腐。等到毛毛下学回来，大家纷纷围坐在一块，开开心心地吃起这一日的暮食。
毛毛还是爱吃甜食，一上来便先对黄橙橙的，上面扯着透明丝的拔丝地瓜伸出了筷子。只是这会每块地瓜之间由于糖稀的原因已经紧紧黏在一起，要想从其中分出一块来可不容易。
毛毛用筷子鼓捣了几下没成功，干脆直接用手扯开一块，这才将拔丝地瓜吃到嘴里。地瓜外面被裹上亮晶晶的糖稀，舔上一口，整个嘴里面都是甜津津的。等到外面一层糖化去，里面炸的金黄的地瓜也露出来。
地瓜炸的酥脆，略有些硬，这一块不大，毛毛整个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起来。而地瓜本身就带着丝丝甜味，那种天然的甜味不比熬制的糖稀差。
大家纷纷上手将这黏在一块的拔丝地瓜拆的四分五裂，在吃其他的饭菜之前先尝一尝这甜口的，完全把这个当成饭前甜点了。
胡玉自从那日在食肆里说要来帮工之后，第二日一大早便来了。虽说两家人已经很亲近了，但是乔薇还是得按照规矩写下一份契书，胡玉每月可在她这领三百文钱。
这份工钱对于胡玉母女两个来说已经很多了，比从前胡玉阿爹每日上山砍柴捡些野菜野味回来卖也差不到哪去。最重要的是，胡玉能在这么近的家门口就找到活计，能让胡玉阿娘放心不少。
这下食肆里的分工划分成，乔薇主要在后厨做菜，华大娘和胡玉两个在前头上菜和收账。只要不是特别的什么节日，这三人各司其职，倒是井井有条。等到胡玉来过几日，大部分的事情也已经上手了，乔家食肆也渐渐步上正轨了。
张妙青这日也来了，她坐在柜台后面的长椅上，看着胡玉和她娘有条不紊地招呼客人，连连感叹乔家食肆眼前已经不需要她了。
“阿妙姐，你别打趣我了，我才来几日啊？”胡玉趁着上菜的空隙端起一杯凉茶来喝。张妙青见状一把将茶杯夺过来，重新倒入壶里的热水再递给她。“天冷了，可不行再喝冷茶。”
“热啊！”或许是找到事情做了，便不再沉溺在阿爹去世的伤心情绪之中了。又或许是每日都可以在乔家食肆吃饭，胡玉又日渐丰腴起来，原先圆圆嫩嫩的小脸又回来了。
虽说都快中秋节了，可这几日不知怎的还是有些热，忙活了一晌午，一直在食肆里前头后厨里的转，胡玉早出了一身汗。
张妙青却不管这些，不肯再还回去那一杯凉茶。等到食肆里的人终于可以歇下来吃午饭时，已经快接近未时了。
张妙青这次来便是商量没几日就要到的中秋节，这次中秋节黄志忠又出远门不在家，因而便只有她和曹春华两个人。中秋节这样合家团聚的日子，就她们两个人在一块过节实在是显得有些凄冷，于是张妙青便决定过节那一日不如就邀乔薇她们一起到黄宅里来。
这个想法好倒是好，只是……
乔薇斜瞄了一眼桌子上默默吃菜的胡玉，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们原先也说过中秋节还是要人多才热闹，不过要不过节还是在乔家食肆吧，正好胡玉她们娘俩也可以一起过来，到时候人更多了更热闹些。”
张妙青闻言便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反正现在乔家食肆对她而言就像是第二个家似的，有事没事就要来一趟。只是曹春华还没来过呢，不过想来好好说说她也还是愿意来的吧。
胡玉听见乔薇这么说，一直吃饭的头也抬起来望向乔薇，乔薇则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中秋节这样的日子，如果只剩自己和阿娘一起过，特别是这是第一次没有阿爹的中秋节，胡玉想到这便觉得鼻子酸酸的。
“那么好，就这么说定了！”张妙青没有察觉胡玉的神情，“那一日我们就早点过来，家里的几个丫鬟小厮就发点过节钱让他们也回家过节去。”
几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在想中秋节那一日该干些什么好，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有收拾下去，食肆门口便来了两个身影。
现在这个时辰，来吃午饭太晚，来吃暮食也太早了吧。乔薇从长椅上起身，走了几步才发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马维杰的妹妹，另一个站在她身后的似乎是那个很怕生人的，叫邹圆的。
乔薇笑盈盈地走过去，马含茹正好也跨过门槛进来。“马姑娘，怎么今日来了？”
马含茹微微偏了一下头，又笑着对还坐在桌边的几个人点一下的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是不是打扰你们用饭了？”
“不打扰，我们吃完了，正一块说话呢。”乔薇引着马含茹和邹圆到窗边的一张空桌子上坐着。
邹圆看起来还是有些像不太适应有这么多不熟悉的人，一双好看的杏眼不停眨巴眨巴，紧跟着马含茹身后。
她们俩坐下后，马含茹没有再寒暄，直接开口说道：“这次我来，就是为了过几日我的生辰，我想在这食肆里宴请几个朋友。”
开食肆这么久，乔薇还没有接到这种承办酒席的活动，原来她还想是不是自己一直默默开店做菜，没有搞出一些宣传营销活动，所以才会这样。如今这个生辰酒席不就来了。
乔薇立刻欣然同意，“好啊，那一日二楼的房间便为你留着。不知小娘子那一日要宴请几日？要选什么菜式？”
“人倒是也不多，预计也就五六人。菜式的话，你这可能做什么？”
问到这个的话，乔薇可得好好坐下来说一说，于是两人就商量了一会，选定了几个菜，有荤有素，有汤，看起来也十分丰盛。马含茹估摸着差不多够了，再多剩下来也是可惜。
乔薇在心里默了一遍菜单，都是一些好做的家常菜，没什么高难度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开口建议道：“不知生辰那一日，小娘子可想尝试甜食？”
毕竟是生日嘛，虽然现在要乔薇去做奶油蛋糕有一些犯难，但是用别的容易做的甜品来代替一下也是可以的。乔薇现在心里就有一个好的想法。
“甜食？”马含茹想了想，“可是蜜饯、酥酪那些？”
乔薇微笑着摇了摇头，一旁静静坐着的邹圆此刻倒是有些好奇，而且她就爱吃各种甜食。听见乔薇这么卖关子，她忍不住伸出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扯了扯马含茹的袖子。
马含茹自然也知道身旁邹圆的口味，随即便眉眼弯弯地温柔答应道：“那好，这道甜食，乔小娘子便也安排上吧。”
定下了日子和菜式，马含茹和邹圆也没有别的事便站起身来要走，乔薇将她们俩送到食肆门口，喜滋滋地转身往回走。
乔薇之前就从毛毛那听说过，水安镇里最大的那一家吉祥布坊就是马家的，如今这镇子上都已经开了三家店。那吉祥布坊乔薇也去逛过，果真是又大又豪气。一排排五颜六色各式花样各种材质的布料摆在店铺里，铺子里还有十几个小厮随时过来介绍。要是想就在那量身裁衣，后头也有专门的小隔间和好几个裁缝，直接买了料子过几日来取就好。
原来马维杰和马含茹也是个富二代啊！怪不得马维杰那家伙总是一副钱多的花不完的样子，真是羡慕不来。
至于马含茹想要在这里办一个小型的生辰宴，想必来的都是她的手帕交啊闺中密友什么的，自然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娘子吧。乔薇觉得，这可是个好机会，要是这次马含茹的生辰宴能办得好，将那几位小娘子也收服的话，以后还愁接不到这样的活了吗！
想到这，乔薇简直就充满了干劲，食肆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就一心待在后厨里头反复尝试那一日的几道菜式。
萝卜老鸭汤、红烧狮子头、菌菇炖鸡、清蒸鱼，炙羊肉，如今正是螃蟹肥美可吃的好时节，自然也少不了一盘蒸蟹。其余的时蔬则是看着当日有什么新鲜的炒上两三盘。这些菜式都是常见的，乔薇早也熟练于心了。
这几日暮食马含茹定下的菜单子乔薇翻来覆去做了好几日，连着毛毛和华大娘一看见厨房里摆的这些就已经腻了，天天盼着马含茹能够早些过生辰吧。
当然乔薇这次的重心则是她跟马含茹推荐的那道饭后甜品，既然做不了生日蛋糕那就做雪媚娘好了。
不说雪媚娘糯糯甜甜的滋味，哪个小娘子不喜欢，就是它那雪白圆滚的外形就已经能十分勾住人心了。
这几日乔薇就已经将制作雪媚娘所需的食材都已准备好，别看这几种糯米粉和牛乳这样的食材在现代可是轻轻松松能买到的，如今乔薇却是找了好久才搞定。
水磨糯米粉是提前将糯米浸泡一整夜，磨成浆水再把湿的糯米粉团晾干之后就制成了。牛乳则是早早还是央每日送牛乳的乡下老翁多送些来，乔薇又从新鲜的牛乳里滤出固体的油脂，充当做黄油用。
糯米粉和玉米淀粉、白砂糖、牛乳搅拌在一起，就放在锅里隔水蒸上一刻钟，直到已经凝固成奶糕状就可以拿出来，这会趁热加入乳脂一起用力搅拌，再慢慢用手摊成一块扁扁的饼状放凉就可以。
奶油做不出来，乔薇选择用同样细腻口感的芋泥和红豆沙弥补，不过好在每一个雪媚娘都不大，里面所需的奶油也不多，到时候中间还得再填上应季的水果。这样的话就还蛮新颖的吧。
至于包雪媚娘的过程则是和包包子差不多，最后桌子上排了十几个圆圆的包子似的雪媚娘，乔薇最后撒上一点熟糯米粉，大功告成！
马含茹生辰的这一日订的时间是暮食，张妙青说水安镇过生辰的习俗是白日午间的那一顿作为正餐。想来马含茹午间是和父母亲戚们在家里庆祝，而属于自己好朋友年轻娘子们的聚会则安排在食肆里的暮食。
这一日的下午时间，乔薇和华大娘就一直在后厨里忙忙碌碌，预备着晚间那一顿所需的所有食材。所有的菜洗好切好，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直等到差不多时间直接下锅就好。
酉时刚至，马含茹便携着邹圆小娘子率先来了。大概因为今日是生辰的缘故，马含茹今日穿戴的格外精致，一身桃花粉色广袖襦裙，衬得她面色更显俏丽。一头乌黑秀发斜斜挽成一个发髻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上面插着一根青玉簪子。
而跟着马含茹一起来的邹圆还是如往常那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今日她穿的是一袭藕荷色襦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食肆来，一个粉红，一个藕荷，煞是好看，乔薇从里面迎出来时简直觉得这食肆里面都光亮了不少。
下面还间散坐着几桌还没有吃完的食客，乔薇领着马含茹和邹圆径直往二楼走上去。二楼往里走已经又重新布置过一遍，几架花鸟屏风隔着形成一个空间，中间摆着一套大圆桌椅。
这个时候二楼其他隔间也并没有人来，所以正适合马含茹今日的生辰宴。
乔薇领着她们二人先坐下，又拎来一壶花茶，随后就赶到一楼后厨去开始做菜。
因为所有的菜都已备好，所以炒起来倒是很快。等到乔薇和华大娘一起将所有的菜式都放在托盘里一一端上二楼隔间里时，发现原来马含茹请的客人都已经来了。马含茹作为寿星自然坐在上首，其余的人则各自随意地落座，反正都是同辈，没有那么多拘束。
乔薇将菜都摆放好，一抬起头这才发现，今日来的怎么全是熟面孔啊！来的人除了邹圆之外，还有马维杰和高砚，这个也能理解，毕竟是自家哥哥和……
这时乔薇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食肆开业那几日，马含茹也和马维杰加上高砚一起也曾来吃烤鱼。想着那一日三人坐在一起，马含茹对着高砚粉面含春娇滴滴的模样。
乔薇悄悄露出了然一笑，看来马小娘子不仅仅是看在高砚是自己哥哥的好友才请来一起过生辰的。
马维杰自不必说，今日束着一只玉发冠，穿着圆领藏青色长袍。一副精神奕奕的神情，脸上还有些红晕，莫不是晌午喝的酒还没有醒吧。
坐在马维杰身旁的高砚，虽则每次都是他和马维杰一起出现，却从没被马维杰比下去过。即使这周身的气派不能与马维杰比，但是他就是有一种安之若素的气场，让人也不会忽略了他去。
邹圆身旁坐着的是，乔薇趁着转身的功夫瞄了一眼，竟然是那两个经常一起结伴巡街的衙役！乔薇如今已经从毛毛嘴里得知原来这两个衙役一个叫赵暮一个叫蔡回。
至于为什么是从毛毛的嘴里得知的，自打毛毛在庆阳书院混开以后，每日下了学就经常和他的小伙伴四处玩耍，俨然已经成了水安镇的百事通了。谁家昨日鸡被偷了，谁家的女婿被老丈人揍了，又是谁家小子被罚了几日不许吃饭。
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乔薇不知每晚吃饭时要听几耳朵。就算没有刻意去记，但是长久下来也记得七七八八。
但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也会来马含茹的生辰宴啊？乔薇一时也想不明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乔薇想要透过这一场马小娘子的宴席打开市场的计划似乎落空了。
乔薇放下最后一盘红烧狮子头就准备下楼去了。方才她已经和马含茹说过了，那一道甜品最后再上。
既然菜已经上齐了，人也全部该来了，马维杰便率先端起手边的花茶，“今日是我妹妹的生辰，那么这第一杯自然就是我们大家敬她。”然后又偏过头对着一旁的马含茹正经温声说道：“妹妹，生辰快乐。”
马含茹也笑着端起花茶，轻道了一声：“谢谢哥哥。”众人于是也就纷纷举起各自的茶盏，往前碰了一下，嘴里说着对今日寿星的祝福语，而后一饮而下。
因为是晚间，而且在座的还有*七*七*整*理两位小娘子，所以今日大家就不再喝酒，而是改用花茶了。
一桌菜还热气腾腾，有鱼有肉，几只大螃蟹摆在圆白盘中，其间又摆着几道嫩绿多汁的绿叶菜，光是看着闻着就已经让人忍耐不住了。
马维杰中午只顾着喝了几大杯酒，这会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他放下杯子便自来熟地招呼大家不要客气。随即就先将筷子伸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炙羊肉。
炙羊肉是一般下馆子常吃的一道菜，牛肉不是那么容易能吃到的，猪肉呢不容易做的好，鱼虾这些更是从小到大吃惯了的。也只有这羊肉，时不时地吃一两顿，味道倒还不错。
这一盘炙羊肉是将羊肋骨放在木炭上慢慢烤至焦熟，一般来说各家馆子的味道都差不多。
马维杰夹起一根，囫囵就塞进嘴里。乔薇买的这羊肉选的是小羊羔，肉又嫩又滑，经过烤制，还似乎带着一股焦焦的木炭香味。外面烤得金黄焦脆，嚼起来羊肉的香味在口腔里四处漫开，带着筋骨处的肉还挺有嚼劲的。
再说乔薇有黄志忠这个香料供应商，各种孜然花椒粉撒起来完全不心疼。吃完嘴里的这一根羊肋骨，麻麻辣辣的，好上头！马维杰立马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
其余几人则是看着桌上的几道菜，也都纷纷按照自己的喜好下筷子尝一尝。在座的除了邹圆没有来过食肆都已经尝过乔薇的手艺，虽然好吃但是心里早已是没什么意外。
只有邹圆尝尝这个，好吃，尝尝那个，也好吃。她每尝一道菜就两眼放光，嘴里像是只小仓鼠似的一嚼一嚼的。马含茹坐在一边看她吃得欢乐，也很开心，帮着她各种夹菜。
一旁吃菜的马维杰看着邹圆的这副模样，好奇道：“我说邹圆小娘子，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啊？都是自己人，想吃什么都随意。”
邹圆听见马维杰和她说话，一嚼一嚼的嘴里顿时停了下来，不过她一向不善言辞，这会也只慢慢嚼着，微微红了脸。
马含茹道：“别取笑邹圆了。”
邹圆和马家兄妹自小就认识，而她这胆小怕生的性子，马维杰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就是好奇，为什么邹圆会一直这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好点。可当他时不时地挑逗一下，看着邹圆红着脸，还是挺有乐趣的。
至于今日马含茹为什么会请赵暮和蔡回来，这就要说到前几日发生的一桩事上了。
那一日也是像今日这样的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马含茹和邹圆一起相约着去城外的一处寺庙赏菊花。水安镇一直治安良好，因而马含茹和邹圆出门时也没有多带上几个小厮，况且只是在镇外不远的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里。
没成想傍晚两人回来时，却在半道上遇见了一个叫花子。叫花子么，给点钱打发走了就是。马含茹不愿和他多说，就从荷包了掏出几个铜板，放到对方的碗里。
谁知那叫花子可能是看两个年轻小娘子，就缠着不让走，嫌这两个钱少。邹圆本就胆小，直吓得躲在马含茹身后。而马含茹也只会甩着手绢驱赶，眼见那叫花子不肯走，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正当这时，还是赵暮和蔡回从转角处赶来。他们俩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光是往那一站，那叫花子也不敢再纠缠，捧着那破碗几步跑远了。
因而，正好马含茹想着就趁着这个日子请他们俩来表达感谢。况且今日有哥哥在场，应当也不会冷了场。
几人都是年轻人，坐在一起三两句很快便相熟了起来。这会桌子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不过邹圆还记得待会还会上一道甜品，所以还留着肚子等着呢。
乔薇也估摸着是时候了，就将做好的雪媚娘放在白瓷碟里端上来。她给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小碟子，每一个上面摆了三个雪白圆胖的雪媚娘。
马维杰没见过这个，看着倒是很可爱，指着自己面前的这三个问道：“乔娘子，这是什么甜品？我似乎没见过。”
“这个叫做雪媚娘。”
“名字倒是有些奇怪。”马维杰嘀咕道，不过很快他就抚掌拍道：“不过我已经猜到了，这为何叫雪媚娘？”
“嗯？哥哥怎么猜到的？”
马维杰得意一笑，“自然是一名姓薛的小娘子，名唤媚娘。她想出来的甜品就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于是叫做薛媚娘！”
乔薇听到这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这马维杰简直有意思极了，但一抬头对上马维杰询问的眼神，于是连连点头道：“猜想的很有道理，我想可能事实上也正是这样。”
见乔薇这么回答，马维杰更是得意了。他夹起这粉白雪嫩的雪媚娘，小心放进嘴里。入口便像是吃进了一朵棉花似的，软软绵绵的，微微有些黏牙，但那一股甜味也在嘴里化开。
等到外面那一层皮被咬开，露出里面同样熬制的软绵绵的红豆沙来，吃下一口剩下的便像是等不及似的留了出来，但那云朵般的口感却十分奇妙，好像有什么在唇齿间却又触觉不到。
其余几人也纷纷拿起面前的雪媚娘放进嘴里，只一口即便是不爱吃甜食的高砚也不由得扬了扬眉头。
邹圆期待了很久，如今终于能尝上一口，果然这轻柔淡甜的口感没让她失望。这又软绵又香甜的滋味和吃棉花糖有什么区别啊！她忍不住将手中剩下的一半全都塞进嘴里。
对面的马维杰看见她不小心将雪媚娘表面的那一层熟糯米粉蹭到了脸颊上，立即笑道：“阿圆，你成小花猫了。”
邹圆闻言立即慌忙低下头，拿出手绢细细擦了擦唇角。马含茹也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都已经擦掉了，便说了声好了。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马含茹也满意极了，临走时特地多给了一锭银子。外面已是天黑，四处都已挂上了灯笼，好在他们几人都住得近，乔薇将几人送到了食肆门边，便也转身关了门。
中秋节、大客户
今日便是中秋佳节了, 好在天气也好，虽然风有些大了，扫的巷子里地上的落叶只打着旋, 但是不算太冷。
因为之前便说好了今日要和张妙青一家和胡玉一家人一起过这个节，因而早早起床，张妙青和曹春华, 胡玉母女俩就都一起来了。
无论什么节日, 总是少不了要聚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不过自打开了食肆，什么鸡鸭鱼肉的也总吃, 这节日吃什么便也成了一个难题。
后厨里的食材都是前一日买好现成的，这会三家人围坐在后院里的主屋内, 喝喝茶吃吃点心，对于今晚要吃什么也没有好的想法。
毛毛一口茶一口点心, 脚边随意在踢着一旁的椅子，“中秋节自然是要吃月饼啊！我们大家一起来包月饼吧, 看谁包的最好。”
“月饼也不能当饭吃啊？”华大娘瞅了一眼毛毛，否决了他的这个提议。
“那就随便再炒几个菜，反正咱们今日人多，干起来都快。”张妙青倒是觉得毛毛这个想法不错, 那些菜平日里总是吃，今日不如就整点花样。
胡玉母女两个说怎么样都好, 她们都没有意见。而一直在上首坐着的曹春华倒也觉得大家一起包月饼也挺好的，吃自己亲手包的总比吃那些买来的要多几分滋味。
见大家都有这个意愿, 毛毛也开心极了，简直恨不得撸起袖子现在就可以开始。
但包这个动作得先准备好所需要的面皮子和馅料, 然后才可以开始。幸而现在时辰还早，人又这么多, 怎么样也能赶上夜幕降临时一边悠闲地吃着一边赏月。
一想到这个，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乔薇便主动开始给大家分派活计，月饼皮交由华大娘和胡玉阿娘负责。月饼的馅料则有红豆沙馅和鲜肉馅，一甜一咸，满足不同口味的选择，这一部分就由乔薇、张妙青和胡玉一起搞定。
曹春华，乔薇则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任务。一则是因为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和曹春华算不上特别的熟悉，而曹春华也不像华大娘和胡玉娘这样经常下厨，因而她只让曹春华在一旁打打下手好了。
至于毛毛，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人，乔薇选择，他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这一顿包月饼对他来说就跟玩过家家一样。
大家对这样的安排都没有意见，于是就各自结伴去后厨里忙活去了。反正这会月饼皮还没开始制作，又临近晌午，乔薇和张妙青便先开始将前一日包的饺子烧水煮开。
中午每人吃完满满一大碗白菜猪肉馅的水饺，又顿时觉得充满了干劲。
华大娘她们的月饼皮也差不多快完成了，这会正在分成一个个小孩拳头般的面剂子。胡玉娘则在一边拿起擀面杖准备擀起来，曹春华在一旁也洗干净了手挽起袖子来。
见曹春华准备拿起擀面杖，胡玉阿娘有些不知所措，“老夫人，这个，还是我来吧，弄这个到时候手里黏黏的。”
曹春华满脸不在意，“什么老夫人，这些饺子月饼的我小时候在家里也尝尝做，如今只是有些忘记了。”她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面剂子，右手将擀面杖压在上面，开始擀起来，没一会倒真被她擀成一个薄薄圆圆的面皮子。
“看看，我不是不会啊。”曹春华看着自己擀出的这一个，十分像那么回事，心里也不禁得意起来。
胡玉阿娘和华大娘听见她这话，都将头凑过去看了一眼，确实是挺好的，于是都开口夸赞。
曹春华想来虽然有一二十年不曾下过厨，干过一些粗活了，但是有些东西一上手，那种感觉很快就找回来了。再加上一旁的两人毫不吝啬地夸奖，她简直越干越有劲，一口气便站在院子里的那个石桌边连擀了二三十个面皮子。
张妙青刚从井边将一大盆的红豆洗干净，转过身端起盆准备回去将红豆放进锅里，一抬起头看见这一幕，略微有些吃惊了。
她走近一看，曹春华干得正起劲，而且速度很快，一会一张又薄又圆的面皮子就被她轻轻一扔到一边的案板上。她也不禁感叹道：“原来婆母连这个也会啊。”
其实张妙青早就听黄志忠之前说过，他阿娘原来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因而看她做起活来这么顺手也不是特别的吃惊。不过老人家嘛，还是要嘴甜哄她开心的。
曹春华站了好一会，觉得这把老腰有些疼，她停住手想先歇一会。胡玉阿娘一看她这样，立马将擀面杖接过来，接着她的那一个面剂子开始擀。
“这都不算什么。从前我在家时，厨房里的活也常给我娘帮忙，连拿手菜也有好几道呢。”
毛毛这会自觉当起了后勤，一会给这个拿块毛巾擦擦手，一会给那一个端端茶润润喉。这会他看见曹春华扶着腰坐下来了，又立即去端来一壶热茶。
曹春华接过来，看着毛毛的眼神愈发温柔和蔼，然后喝了一口又禁不住感慨道，“现在想起来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华大娘和胡玉阿娘都和曹春华是差不多年纪的人，听她这么一感慨，自然也想起来自己的那些少女时光。但在往眼前一看，自己的儿女都已老大了。
张妙青已经将红豆放进锅里开始煮，这会没什么事，她站在厨房门口的廊下，其实心里好奇地另有其事。
“婆母，那你当年是怎么认识我公爹的啊？”
曹春华谈起这个，眉眼处都不知觉舒展开，秋日的暖阳照的她面颊上暖洋洋的。“他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而已。”
乔薇在屋里头将红豆沙放在纱布里头滤水，听见这句话，想到黄志忠的爹娘从一个卖货郎到之后的有些家当的商人，年轻时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外头三人接力将一大面团全都擀成了月饼皮子，里头三人也将红豆沙馅和鲜肉馅料都炒好了，如今日头也不大了，可以开始包月饼了。
毛毛等这一时刻等好久了，他从木盆里泡着的几枚铜钱捞出来，随意用衣角擦了擦，说道：“待会我要把这个包进去，看看今晚谁能吃的到。”
张妙青道：“那都是包饺子里的，就你包月饼里。”
“有什么不可以？这可都是福气啊。”毛毛哼哼道。
现在外头风大，于是便不准备在院子里头包，大家一起挤在厨房里头，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开始包月饼。
乔薇则是利用另一口空着灶口，收拾了两条大鱼出来，准备一会做烤鱼吃，另一边是胡玉在切各种配菜。经过这几个月，胡玉现在的刀工越来越好了，切起藕片来刷刷响。
月饼放在烧热的锅里开始炕，乔薇也开始煎鱼，除了胡玉在这帮她烧火，其余的人则都又出去歇一会。
直忙到暮色四合，所有的菜和月饼都好了，大家赶紧将院子里摆开桌椅板凳，大家都坐下来，边吃边感受这节日的气氛。
城东边有人家在放烟火，颜色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的夜空中盛开，随即又消逝，可能正是由于这种转瞬即逝，烟火才显得格外美丽让人留恋。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上空，盘中的菜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其实大家都留着肚子待会还要分食月饼呢。
毛毛将月饼端来，一人先分一个，他特意将豆沙馅和鲜肉馅都掺杂在一起，反正大家没有特别的喜好，这会分到什么是什么。
乔薇咬下一口，月饼外面的这一层面面的口感透着一点松软，随即下一口变尝到了细腻的豆沙。暗红的豆沙馅露出来，还带着一点沙沙的口感，用舌尖抿开，那股甜腻的味道便在嘴里化开。
不过乔薇做甜食一向不喜欢放太多糖，毕竟这样没吃几个就会觉得腻。所以这会的豆沙馅月饼也是如此，再喝几口茶压一压，嘴里也不会觉得难受。
还剩下半个，乔薇干脆一口吃掉，正嚼着突然感到牙齿间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起初还以为是石子呢，但用舌尖一顶，乔薇便知道是毛毛那会放进去的铜板。
她将铜板吐出来放在手掌心里，正准备抬头给大家看呢，却发现其余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从嘴里吐出一枚铜板拿在手里。
张妙青也猝不及防地咬到一枚，她还没有吐出来，但是看着周围的人也明白了，于是朝着毛毛喊道：“你这是到底放了多少枚啊？”
毛毛被大家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放了好多好多，这样每个人都有福气啊！”
华大娘感到好笑，“人家都是放一两块，看谁能吃得到，你倒是广撒网。”不过她倒是觉得毛毛的说辞挺好，这样每一个人都有福气。
胡玉小心地将手掌心中的铜板擦了擦，然后收进自己的荷包中，说是福气铜板，那就可得好好收着。
其余的人吃到铜板也都很高兴，便不管这些，纷纷夸赞起毛毛来。
夜越深越是寒冷，月饼吃了，月也赏过了，曹春华和张妙青便也想着回家。好在今日外面许多人都出来逛街游玩，街上不算清冷，不然乔薇和华大娘定然不敢只让她们两个人回家。
胡玉和她娘就住在后面，走两步路的功夫，倒不急着回去。乔薇打着一个灯笼将张妙青和曹春华送出到巷子口转角处，然后嘱咐她们小心，将手里的灯笼交给张妙青就准备往回走。
一转身快到后院门口才发现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站在前面，可能因为今日是个合家团聚的节日，乔薇莫名觉得前面那人的身影莫名显得很孤寂可怜。
也许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那般，前面那人也停下来然后转过身望过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乔薇才看清了这不是就住在巷子里的陈川嘛。
虽然和陈川的交集不算很多，但是由于上次胡玉阿爹出事的时候，乔薇看见他热心细致地帮忙，对他的印象很好。这回看见他一个人过节才想起来，陈川好像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
乔薇看他望了过来，立即叫了一声陈大哥，然后也不得陈川反应，连忙推开门跑进院子里。
陈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只看见乔薇的背影，然后他挠挠脑瓜子，想来也是没有什么事就又准备转身往回走。
谁知乔薇又小步跑了过来，“陈大哥，这是今日做的月饼，你拿回去吃吧，应个景。”
陈川低头瞅见乔薇端的一盘子月饼，连连摆手客气道：“不用了，我方才在东家处吃过了。”
“不用客气，你就拿着吧。”乔薇不由分说就将手里的盘子递给陈川，然后又潇洒转身跑了回去。
陈川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碟子月饼，又慢慢转身接着往回走，清亮洁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背影上。
中秋节过了之后，空气中似乎还残余着节日的气氛。食肆里当然也不例外，乔薇将那一日剩下的月饼馅料又利用起来，做成月饼，因而这几日来食肆的食客每桌子都能免费得一碟子月饼。
这一日午后，乔薇和华大娘将食肆前面的门拴着，两个人懒洋洋地待着后院里晒着太阳择菜。
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这个空挡难道还是什么人来食肆里吃饭吗？乔薇一边擦干净手，一边往前门走去。
食肆的门一打开，乔薇这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年纪的妇人，她头上裹着一个青色头巾，穿着的也是一顺溜的淡紫色裙子，外罩一件灰褙子，看起来很干练，像是哪家的管家婆子。
“客人可是有什么事？”乔薇将人迎进来。
那婆子抬脚走进来，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食肆里的布置。这会不是用饭的时候，但桌椅板凳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乔薇看见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才转过脸来对着乔薇说：“我家夫人想请小娘子操持一场宴席，不知小娘子可有意愿？”
乔薇听见这个先是有些吃惊，自己的这家食肆开得略有些偏僻，虽说生意还不赖，但都是住这附近的人家常来，要说那些更上档次的富贵人家，乔薇却是没想过能做上他们的生意。
但是看眼前这个管家婆子的打扮就知道她的主家定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但眼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有钱赚而且是有钱人家的钱当然毫不犹豫就要赚啊。于是乔薇立即笑眯眯地答应道：“不知主家是哪里？什么时候办宴席？”
“我的主家正是城东处的吴府，五日后我家老夫人想办一场赏菊宴，小娘子若是应了此事，明日我便再来接小娘子去和我家老夫人见面。”
想来大户人家的赏菊宴也是十分隆重的，明日再见面定是要提出许多要求，不过赚钱嘛，乔薇于是连连点头应下来。
那管家婆子也没什么要说的就又坐上来时的马车走远了。乔薇站在食肆门口看着仅是一个下人就能坐上这样宽敞的马车，不禁啧啧起来。
身后的华大娘也走过来张望了一下，“来干什么的？”
乔薇转身说道：“说是城东的吴府要办宴席，让我过去呢。”
“请你过去操办宴席？”华大娘的声音都不禁高了一个调，“咱们现在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乔薇被她这句话逗笑，“我也奇怪呢，难不成其实那吴府里的人来咱们食肆里吃过饭？”
华大娘觉得这个说法挺有可能的。但是大户人家的赏菊宴，都说了是去赏菊花的，难不成还能做些大鱼大肉的端上去？那多没情调啊，华大娘连连撇嘴，想不明白。
而随后听见这件事的胡玉也瞪圆了眼睛，“城东的吴府？”
“是啊。”乔薇见胡玉这样吃惊，连回答的声音都弱了起来，“吴府怎么了？”
“城东的吴府，是咱们能高攀得上的吗？”胡玉转过头说道。
华大娘笑出声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胡玉的脑门，“什么高攀？人家只是叫阿薇去办宴席而已。”
胡玉撅起嘴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可是吴府就是，就是感觉不是咱们这些人能进去的。”
“怎么这么说啊？”乔薇来到水安镇还没一年，自然不如从小住到大的胡玉清楚这些镇上的事情。
“吴府里的老夫人就是原先在朝中太子太傅吴大人的母亲啊，现在吴大人听说在四处云游，吴老夫人倒是一直在咱们这安享晚年呢。”
“不过吴府里也就吴老夫人一个人住，她似乎还挺爱办宴会的。”
乔薇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头发花白，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太太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宅院里。没有人陪伴，只好自己出钱出力多办几场宴席，请来几个人来陪自己。
可怜可怜，乔薇连连感慨，就算是有钱，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啊。
等到第二日，也是刚至未时，昨日那架马车便又驶来了，从上面下来的也是昨日来的那位管家婆子。
乔薇也没什么要带的，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些，随着那婆子登上了马车，食肆里的事就交给华大娘和胡玉吧。
乔薇还从没坐过马车呢，之前有什么事都是坐着驴车，果然马车就是要稳要快一些。
大约过了一刻钟，乔薇和那婆子两个坐里头，也不敢乱动，只觉得转了几个弯接着马车一顿就停了下来。
乔薇跳下马车，这才发现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外头。四周看起来都没什么人家，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幽静又清新。
乔薇不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一副样子四处瞧，只跟在前头带路的婆子后面，不知穿过多长的游廊，又走在花园中的弯弯绕绕的石子路，然后才来到一个花厅之中。
然后有一个淡蓝色衣裙的丫鬟低着头端上来一盏热茶，而后那婆子请乔薇在这里稍坐，接着花厅里就只剩下乔薇一个人了。
这下没人，乔薇终于不觉得拘束，才敢左右看看。这间花厅很是宽敞，长排的红木门窗通通打开，屋外阳光斜斜照进来。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上首两把圈椅，下面左右两排也是同样的几把圈椅。
乔薇喝了一口热茶，茶香清冽，似乎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花香，还没在齿唇间琢磨出来是什么，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乔薇赶紧站起来，里间果然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吴老夫人。
原以为吴老夫人应当七八十了，如今看她头发都还没花白呢，团团盘成一个圆发髻，上面插着几支翠玉钗环。而她的皮肤也还光洁，只在额头和眼尾处有几道深深长长的皱纹。一双眼睛也还有神，见着乔薇起身，自己先开口呵呵笑道：“小娘子等久了吧，方才眯了一会觉。”
倒是和乔薇想象之中的很不一样，吴老夫人很是亲切，于是也笑着摇头道：“老夫人，我也是刚到。”
吴老夫人在身旁的嬷嬷搀扶下到上首的圈椅上坐下，立即就有丫鬟奉上茶盏，而后又轻声退下。
“想来向嬷嬷已经跟你说了，几日后我想摆一场赏菊宴，请了镇子上不少夫人娘子们来赏玩。”吴老夫人说起这个，笑眯眯起来，更显得慈眉善目。
“赏菊宴是在下午，倒不是要你来做什么正席。只是前几日听阿圆说你的饮子和糕点她都很喜欢，这正好啊，赏花嘛，就拿出些饮子和糕点出来，在外头庭院处倒也爽快。”
阿圆？莫不是邹圆小娘子么？但是乔薇每次都是见着她和马含茹一块，从没想过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原来也是个大家小姐。
听明白了吴老夫人的要求，不就是饮子糕点这压根不难，比做正席简单多了。乔薇应下，“这饮子和糕点不知老夫人想要什么样式的？”
吴老夫人爱热闹，喜欢操办宴席，也喜欢和年轻人一块玩耍。一年之中，春夏秋冬无论什么时节都要寻个赏花赏雪的由头聚一聚。这每回都是由家中的厨娘们负责饮食，但吃来吃去总也腻了。
“不拘什么，我们就是图个新鲜。”
和吴老夫人简单交谈一番，乔薇就又被原先那个管家婆子给送出来了，依旧还是坐原来的马车回食肆。
不过和吴老夫人这一接触，乔薇觉得她当真是个好说话的老夫人，什么难为人的要求也没有，只求一个新鲜。
新鲜的玩意，乔薇想来想去，脑子里倒是又冒出几个新鲜玩意。
这几日早晚都冷，只有中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暖烘烘的才觉得舒服。乔薇眯着眼睛坐在井边，手里抱着老大一个黄橙橙的柚子，正在用盐洗洗搓洗。
在这柚子可不常见，乔薇也是在街边小摊子里一眼瞅见的。既然看见了柚子，那就很难不将它做成一盏酸甜可口的蜂蜜柚子茶。
不过这可不是吴老夫人赏菊宴的重头戏，为了打入上流社会，乔薇这几日每晚睡觉都在想怎么样才能在一众贵妇人之中都给她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做糕点和饮子，却是挺受限的，乔薇现在不觉得这是个简单的活了。要是吴老夫人交给她的是正席，那不正好展示各种煎炸卤烤炖，还怕拿不下那些老夫人们？
不过既然只能做这些的话，乔薇也有法子好好展示自己的手艺，蜂蜜柚子茶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等到约定好赏菊宴的前两日，那个熟悉的管家婆子又坐着马车来了，这次她来是问一问乔薇可是都将当日预备做的饮子糕点都准备好了，今日就可以交给她们采买单子好让她们提前开始准备。
连做了好几日的饮子糕点的乔薇此刻已经胸有成竹，她点点头，就将一张折好的纸张递给眼前之人。
管家婆子接过展开只简单扫了一眼，就立即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乔薇，而乔薇早料到她有这番反应，也不说话，只浅浅微笑着望回去。
赏菊宴
望着乔薇胸有成竹的微笑, 那管家婆子又将手里捏着的这张纸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五花八门的各种各样的果子和蔬菜，向嬷嬷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小娘子, 这样多的食材每种又只需要四五个，这，这, 到底是要怎么做呀？怎么还有剩米饭？”
“向嬷嬷, 这个呀，您就不用操心, 赏菊宴当日定会让老夫人满意的。”
见乔薇这样说，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向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人家将食材单子列出来了, 那么她就这么样采买吧。
向嬷嬷又在跟乔薇确认了下后日赏菊宴的时辰，约好了那日卯时正就安排马车来乔家食肆来接人, 而后就又坐上马车赶着去按照单子上采买了。
想到后日的赏菊宴，乔薇只想摩拳擦掌，到时候好好干一番，便生出了用不完的精力, 送走向嬷嬷后就又扎进后厨里头开始试菜。
卯时正，果然听见了一阵马蹄哒哒踏着青石板的声音, 乔薇将最后一缕头发用钗子挽好，就赶紧开门出来。
今日向嬷嬷没有跟来, 只有一个驾车的小厮，乔薇和他也不废话, 提着裙裾就上了马车里头坐好。
天还这样早，一点光亮都没有, 只有马车檐上两盏灯笼亮着。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还睡着，街道上只有偶尔行人匆匆忙忙呵着手走过，因而衬得这马蹄声倒还挺大的。
乔薇坐在里头，摇摇晃晃之下，一直闭着眼睛想睡却又睡不着。就这样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前头坐在车辕上的小厮“吁”了一声，而后是他轻巧地跳下马车的落地声。
“小娘子，到了，快些下来吧。”
乔薇睁开眼睛，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能清醒一些，然后也就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上回来这里是被径直领着去了会客的花厅，这次来也同样是向嬷嬷领着，却一路绕着进了一处院子。
乔薇被领着进了一间屋子，里头灯火通明，刚一掀开帘子进去就看见前头整整齐齐站了两排穿戴一模一样的丫鬟。
向嬷嬷回身对着乔薇说道：“这里便是今日拨给小娘子的小厨房，这儿的丫鬟仆妇也都听小娘子的调遣。”
乔薇看了看这比三个自家厨房还要宽敞的“小厨房”，感受到了一阵贫富差异，然后对着向嬷嬷点头应是。
向嬷嬷走后，乔薇对着面前排排站的两排帮厨露出一个笑容，先让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会需要了再给各人安排活。
十几个人齐齐应下，而后原地解散，各忙各的去了。
前几日让*七*七*整*理向嬷嬷去采买的食材此刻都分类放在南面一张靠墙的长案上，乔薇走上前去看了看，无论是柚子、柿子、山楂等一篮篮新鲜果子还是芋头、花生、莲藕那些蔬菜，都已经被清洗的干净。
长案的一旁还摆着一罐罐的是糯米淀粉、饴糖、蜂蜜、牛乳等所需的配料。乔薇点了点，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外头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乔薇撸起袖子，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上回来时乔薇就跟向嬷嬷打听过了，今日的赏菊宴大致会有二三十人左右，都是女娘们，既有未出阁的年轻娘子，也有年纪稍大的一些妇人。
这么多人，乔薇自然不可能去一一打听每一个人的口味喜好，而吴老夫人又只说想要点新鲜玩意。那么，今日乔薇就将各种口味的糕点饮子都做出来，保管让每个人都能找到合自己胃口的，又一准让吴老夫人从前都没见过。
乔薇又将原先的人都召回来，一一给众人安排活，一部分去将长案上的果子切好，一部分去和面，一部分先将几口灶的火烧起来。
泡在清水里头的莲藕捞出削皮，而后按照截面切成大约一寸厚度。山楂去核，捣碎榨出红色的山楂汁。南瓜、山药、芋头去皮切成小段，放入锅中隔水蒸熟。柿子去皮只留下里头软软的柿子肉。
乔薇在一旁看着，这些人从前也都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因而乔薇只跟她们说了自己的要求，这会齐刷刷的切菜声此起彼伏。
乔薇走到另一边，几个人正在揉搓各种面团，因为做的各种糕点不同，有些加入牛乳，有些则是混入搅拌成泥的南瓜、山药等，因而这会每个人手里揉搓的面团也是五颜六色的。
等到大致所有的馅料和面剂子都已经完成好，早已过了一个时辰。早晨来时冷风吹着，这会干了一会活，外面日光也正盛，乔薇等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此刻乔薇要开始上手，为了避免混乱，她先领着众人制作一个，教会其他人之后，大家一起很快就将一种糕点全部做好，或蒸或烤，然后再开始下一种。这样有条不紊，速度也很快，一锅锅的各式糕点很快就出炉。
接下来便是几种饮子，这些相比于方才的糕点来说要简单许多，乔薇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况且这儿的各种好看的杯盘茶盏也是数不胜数，整整放满了一个柜子，乔薇取出按照糕点饮子的形状和颜色搭配上不同造型的碟子和茶盏。
向嬷嬷已经来看过两回，看见每个人都安静干活，以及几口灶都冒着热汽，四处瞧了瞧便又走了。
乔薇正将最后一盏双皮奶里轻轻撒入一点桂花点缀，就听见向嬷嬷急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乔小娘子，好了否？前面客人都来了许多。”
乔薇直起腰，笑着答应道：“都好了，向嬷嬷，可安排人都将这些都端上去。”
向嬷嬷来得着急，这会听见乔薇的话，才去看她面前这一长案上的摆的满满当当，色彩丰富的各种茶盏碟子，空气里还荡着一股香香甜甜的气味。
向嬷嬷走近几步，想要仔细瞧一瞧，乔薇和其他人退到一边让开位置。眼前正摆着的是一碟碟酸汁藕，切开的莲藕形状本就像一朵绽放的花，切成薄片的藕片因为浸泡在山楂汁里的原因，已经被染成淡淡的梅红色，连着一点汤汁盛在洁白的瓷碟子中，煞是好看。
别的不说，这模样就已经十分吸睛了，向嬷嬷心里暗暗揣摩道，这乔小娘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而后再往后面看去，竟是好几盘小柿子？
“小娘子？这柿子直接送上去，怕是不好吧？”向嬷嬷皱着眉头问道，哪有直接把果子端上去的，那叫夫人们怎么吃？
“可是把向嬷嬷骗过了？这不是真的柿子，而是用南瓜、山药和着糯米粉一起做成的，里头夹心才是软软清甜的柿子肉。”
向嬷嬷听了解释，伸手拿过一碟子放在眼前瞧，这才看出来真的不是真正的柿子，那上面的小蒂子也不是连着的，而是虚虚放在上面。
但是看着真像，浅色的一个碟子里头堆了四五个，橘黄色的团在一起看着就喜庆。
再后面是几盘看起来倒是普普通通的糕点，拿着模具印出各种花型，有些是红白相间的，有几盘是淡绿色，那边几块软软糯糯的，上面撒了熟糯米粉更显得可爱。
乔薇又引着向嬷嬷往背后这一条长案上看去，正是刚刚新鲜盛出来的几大盅饮子。向嬷嬷低头一一看去，鼻尖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还带着果子的清香。为了让夫人们都能喝上温热的，这会底下炉子还点着炭火，上面瓷盅里咕噜噜冒着小泡泡。
切成小块的梨子配着炖出胶的银耳，其间还有一些红枣块点缀，此刻已经被炖煮的软烂。旁边的是蜂蜜柚子茶，这会已经完全看不出有柚子的参与，雪白瓷盅里只看到如玫瑰膏似的颜色，一缕缕化开在水里。
后头几个小瓷盏里头瞧着像是牛乳一般，剩余的向嬷嬷也瞧不出来有什么名堂，不过若是将这些拿出来，想来也算是能讨得老夫人开心。
赏菊宴的正设在吴府后院的花园处，此刻因为乔薇这边的糕点和饮子还没上，因而这会来的客人都还聚在前头会客的花厅里，暂时先喝茶歇息一阵。
向嬷嬷没想到乔薇这儿做出来的东西有这么多，原先赏菊供夫人们歇息的几座小凉亭也完全放不下。
乔薇见状，跟着向嬷嬷去了赏菊的后花园商量如何布置。吴府的花匠下人们还正在忙着侍弄一盆盆开得娇艳的菊花，齐齐摆在花园各处。乔薇走在中间特地铺出来的石子路，望见有一条蜿蜒的小溪绕着几块假山横穿整座花园，溪水边也做成天然的岸边，栽种着一簇簇野草。
见如此，乔薇便主动和向嬷嬷说，不如让人将茶几就沿着这弯弯曲曲的岸边摆开，上面再摆着不同种类的饮子和糕点。菊花大部分都摆在花园的东面，西面这块则是几座假山假石，等夫人们赏过菊花便可来此处喝茶吃糕点。到时候也不用下人们服侍，这样多种类的糕点，众人瞧着爱吃什么便拿什么。
向嬷嬷思忖片刻，觉得乔薇的这个想法倒也不错，立即叫来几个下人小厮赶紧按照方才所说的去安排布置。
又是一阵忙乱，才终于将所有的饮子糕点都精心摆在岸边的小几上，乔薇这才安心又沿着来时的路退回到原先的小厨房里去。那边吴老夫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红着绿的精致娘子们谈着笑说着话漫步而来了。
吴老夫人今日为了这赏菊宴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天青色长裙，上面还用金线细细缝了几朵层层绽开的菊花，连发髻间插的玉簪，也是花骨朵样式。
这会向嬷嬷扶着她走在最前面，而身后跟着的一连串女娘夫人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谈笑间也浮动着清幽香味。
一行人来到花园月洞门处，刚一踏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靠在一起在风中微微摇曳的数百株颜色各异的菊花。
菊花花瓣细长，团团挤在一起，开得盛大，那一大片金黄的，被阳光照耀更显得金光璀璨。
但与之相比较，另一丛中皆是淡紫菊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透露出中间一抹金黄花蕊，于淡雅之中添了些艳丽颜色。
墙角处的一排是淡淡粉色，其间还夹杂着几大朵洁白如雪的花苞，含苞欲放。
这一群人三三两两散开，各自穿梭在花朵之中，流连欣赏。日头就悬在头顶上，又时有微风，漫步在花丛中浑身被清雅花香包围。
吴老夫人兴致正浓，被左右围在中间，乐呵呵地指着中间独独一朵淡绿色的菊花道：“这可是一路坐船从沧州运过来的，惟有这一株。”
旁边陪侍的正是童县令的夫人，她今日一袭淡雅裙装，顺着吴老夫人的手指看过去，那一株开得正盛的淡绿菊花，看起来沉甸甸似的，压得花枝都歪在一侧，果然是与众不同。
“也只有来老夫人您这，才能有幸见过这样罕见的菊花。”童夫人哄得吴老夫人眼角处的细纹更深了。
后头听见这话的马含茹和邹圆心生好奇，无奈前头站了好几个人，她们俩只得寻着各种缝隙想要看一看。
吴老夫人转过身，正瞧见这两个小娘子在后头张望，便对着邹圆招手道：“阿圆，要看便来这儿。”
她这一发话，前头的五六位夫人都纷纷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站着的邹圆，邹圆不习惯被这么多的目光盯着，只得露出一个浅笑，低着头赶紧走到吴老夫人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姨奶奶。”
身后的马含茹也跟着邹圆来到吴老夫人身边，吴老夫人左右手一边牵着一个，又指着给她们讲了一遍这绿色菊花是如何培育出来的。
方才和童夫人陪着吴老夫人的正是水安镇许县丞的夫人，她不过双十的年纪，却已跟着许县丞到过不少州县上任。因而处事待人样样得体，性格也十分爽快。这会她见吴老夫人舍了她和童夫人，便在一边笑着打趣道：“老夫人这可是喜新厌旧？我们到底比不上年轻的女娘们，她们呀，就像正待放的花苞。我们这些早都开过了头。”
一听这话众人掩唇笑起来，吴老夫人指着她道：“方才牵着的倒不是你了？如今倒跟阿圆她们比起来了。”
许夫人笑道：“今日就来了阿圆和马小娘子两个年轻女娘，还不许我们打趣一番？”
接着她看着邹圆，眼波流转，话还没说出口，笑意早已溢出。邹圆低着头看见许夫人的这副神情，心里早已一阵慌乱，许夫人是个爱说笑的，现下这模样，不知道她又要对着自己开什么玩笑，自己可真的受不住啊。
于是她赶紧微微侧过头对着吴老夫人的耳边说道：“姨奶奶，不是说今日安排了好些吃食，我有些饿了。”
吴老夫人的儿女和亲近的孙女辈的如今只有邹圆一个人还住在水安镇，而邹圆的性子又安静，更得吴老夫人的喜爱。听见她说饿了，便说：“来了姨奶奶这儿，哪能让你饿着，你瞧那块。”她指着对面那沿着弯绕的岸边摆着的一长串小几，“我也有些渴了，咱们去那块瞧一瞧。”
于是其余人也有瞧着这摆在外头不知道上面放了些碟子碗盘的是什么，好奇地也跟在后头想要去瞧一瞧。
等到这一群人走近，才发现都是些精致糕点和饮子，不说别的，单就外相来看，已是十分赏心悦目。
“瞧这些糕点，颜色模样如何这样逼真，倒不比那头的鲜花差。”许夫人面前的这一盏正是乔薇用刀将面团切成一条条再拧成菊花花瓣模样，洁白花瓣中间点了一抹金黄。
吴老夫人瞧了一眼，也欢喜得很，原先府里头的厨子们做糕点都是用那些模具，做出来的糕点都是一模一样的花朵状。不如今日这个，一刀一刀刻画出来，每朵都不尽一样，更显可爱。
她招呼众人爱吃什么便自己拿什么吃吧，“往日咱们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下人们在旁边递帕子，倒好了送到手边，如今来我这赏花，咱们就便如在野外游玩一般，就是要自己来才有趣味。”
吴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其余的人哪还有不应的道理，都纷纷顺着她的话附和，而后便沿着溪水各自散开。
方才觉得口渴的吴老夫人没瞧见那一边还在温热着的各式饮子，反而被那橙黄小巧的软柿子吸引住了，“今年入秋来，还没有尝过柿子，有些想这个味了。”
说完她正要去拿，一旁的马含茹却道：“老夫人，果子都凉，不若尝尝旁的糕点，不至于冰着胃。”
吴老夫人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她这肠胃最是不能碰那些冰冷的，否则肠胃不知要难受多少日，因而这几年连最爱的果子都很少吃了。
她眼巴巴瞅着那一碟子小柿子，想吃却又十分犹豫。身后侍立着的向嬷嬷看见，便劝道：“老夫人，今日便是尝一口也不要紧。”
嗯？吴老夫人听见向嬷嬷这话，很是意外，转过头问道：“你今日怎得不劝我不吃，反而劝我尝一块了？”
向嬷嬷笑着卖了个关子：“这个，还得要老夫人一尝便知。”
听向嬷嬷的话，似乎这柿子还是有些名堂在里头，本就按捺不住的吴老夫人于是干脆地伸手拿了一块。
这一拿她便就知道了，竟不是新鲜柿子那冰凉软软的触感，而是松软的面团，吴老夫人呵呵笑道：“怪道你今日不拦我，想是你早知道了。”
向嬷嬷笑道：“老奴原先已经被骗过了，这柿子确实逼真。”
吴老夫人将手中的这一个送进嘴里，轻咬一口，外面是混着南瓜泥，嚼起来淡淡的甜味，面团也松软温热，吃起来刚刚好。又吃一口，里头夹着的柿子软肉轻轻流出来，滑入齿舌之间，还是柿子那股清甜可口的味道。因为被包裹在面团里蒸过，也不似新鲜柿子那样冰凉。
吴老夫人轻吸了一口，感受着这滑溜溜的口感，十分满足。“若是果子都这样做，那我以后都用不着忌口了。”
因为这一柿子，吴老夫人对眼前这一长排的糕点饮子兴趣更浓，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尝，可她胃口没这样好，挑挑拣拣一番，又将目光放到了那在温水中浴着的小瓷盅，中间盛着的是雪白似牛乳样的。
她将瓷盅取出来，身后的向嬷嬷立即拿过一旁的干帕子将瓷盅瓶身轻轻擦过一遍。吴老夫人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却不是牛乳，勺子上这种软软弹弹的感觉倒像是嫩豆腐。
吴老夫人轻轻抿过一口，细腻之中带着一点颗粒感，化在嘴里竟是米香，不过应当还是加了牛乳的，有淡淡的奶香。
“这个我也尝出来了，有米香味。”
向嬷嬷将吴老夫人手里的杯盏接过又放了回去，“还是老夫人见多识广，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小娘子要煮好的米饭做什么？她说这个叫做米布丁。”
吴老夫人一回头正瞧见身旁的邹圆和马含茹正一人端着一个小碟子，夹着一块粉红色的藕片在吃。
马含茹见吴老夫人朝她们望了过来，忙放下碟子，又指着那小几上的酸汁藕说道：“老夫人，看这个染了色的藕片，也很好吃。”
藕片原本雪白，如今浸泡在瓷盏里的一汪浅红汁水里，也沾染成了粉红色，不仔细看倒真看不出来这是莲藕。
“阿圆，可尝出来是什么汁水了？”吴老夫人见邹圆吃得津津有味，纵使自己已然吃不下了，却也被勾起了兴趣。
邹圆正站在马含茹身后，听见吴老夫人问话，连忙用帕子擦擦嘴角，而后露出一个脑袋小声说道：“是山楂汁。”
瞧见邹圆这般如小动物似的，连嘴角舌头处都被染成了红色，吴老夫人慈祥笑着，更觉得她可爱，连忙让向嬷嬷去给她倒一杯清茶过来漱口。
“嬷嬷不用麻烦，我喝这个就行。”邹圆指的那边拿着小炉子咕噜咕噜煮着的蜂蜜柚子茶，“那会我就闻见了，想喝。”
马含茹便过去盛了三碗，先拿过一碗递给吴老夫人，里头还有橙红色的果肉粒混合着蜂蜜的甜味，酸酸甜甜又是温热的，喝了几口从嘴里到胃里都十分服帖。
只不过尝了三种之后，吴老夫人实在是再也不能尝下去了，“不然该积食了，一直到晚间都吃不下东西。”
可望着前面还有一长串的摆盘，真是可惜了。
邹圆瞧见吴老夫人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乖巧上前说道：“这小娘子也有自己的食肆，以后姨奶奶若是想吃，便叫人去安排就好了。”
“说起这个，这位小娘子那日我也见过，如此年轻又乖巧，没想到手艺竟然也这样好。”
几人吃饱喝足之后又沿着花园里四处闲逛，这会天气正好，踩在草地上软软的。
“若是老夫人想吃别的，她也做的来。”马含茹说道，“前几日我们还去她的食肆吃过烤鱼呢，滋味也很好。”
吴老夫人胃口小，但也贪嘴，这一会听见马含茹和邹圆在耳边说这些好吃的，也十分动心，“看来下回宴席还得请她来，不然你们两个小的，岂不是失望了。”
等到及至午时，向嬷嬷才又回到小厨房里，乔薇还待在这里等候吩咐。向嬷嬷这会回来，瞧着她眉眼处都是笑意，见了面就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灰褐色荷包递给乔薇，“今日麻烦小娘子了，待会就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乔薇接过，被这不起眼的荷包重量着实吓了一跳，面上笑着答道：“多谢嬷嬷。”
向嬷嬷一路送她出去，临上马车前还说着，日后还有经常见面的时候，乔薇便知道这次宴席真的算是没有白来，已经有了比这包银子还贵重的答谢。
鱼香肉丝
自打从吴老夫人的赏菊宴回来后, 原本在这风安巷巷尾不起眼的乔家食肆愈发火热起来。
有那些是听说吴老夫人请了乔薇去操办宴席的，因而也想尝尝乔薇的手艺。有一些则是那日在赏菊宴上尝了乔薇的自助式茶点回来后念念不忘的，得知乔薇的食肆便特意过来尝个新鲜。
总之, 乔薇那一日被向嬷嬷送上马车前，以为自己以后会经常接到吴老夫人的大单子，这可是比她那一荷包的银子要值钱多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好处。
原先这风安巷这条长街就有五六家酒楼食肆, 乔家食肆本就位置不好，在巷尾处, 若是有那些食客自然早在前面就被截留了。
不过一开始乔薇实在是没找到更合适的位置，这块虽说偏僻了一点, 但是做生意嘛，自然讲究一个长长久久, 等到口碑打出去了，还愁没有生意？
如今赏菊宴这一席着实操办的漂亮, 因而名气便也来了。这几日乔薇看着账本上源源不断的流水，较之从前要翻了一番还不止，嘴角咧开的连一旁收拾碗碟的华大娘都瞧不下去了。
“你现在可别光顾着高兴啊！最要紧的还是要招人，如今每日这样多的客人来, 我们三个人六只手也忙不过来了。”华大娘本来跟着乔薇一起开这家食肆，原先只是因为在家里闲不住, 便想着来食肆里帮帮忙，不然只有乔薇一个年轻娘子, 也容易被别人欺负。
而现在，这食肆的生意越来越忙, 钱倒是越赚越多，可自己并不缺钱啊！毛毛的吃穿用住都是张妙青一手包办的, 自己也有点积蓄，生活起居用不了多少银钱。
所以华大娘真的是想多招几个人来，宁愿自己少分点钱，也不要这么累。
乔薇合上账本，连连点头道：“前几日我就去牙行看了，凡是张牙人看着合适的，我都叫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呢，想来这几日应该有消息。”
两人又闲聊几句各自回屋歇息去了，这会不午睡，待会晚间又要忙起来，可招架不住。
这几日连续降温，看着便是快要入冬了，不到酉时天色都渐渐暗下来。食肆门口连着里头大堂里点了不少灯笼蜡烛，灯火通明，食客来来往往，煞是热闹。
胡玉刚送走一桌客人，刚坐下倒杯茶喝，就瞧见门口又来了两人，她急忙放下茶杯准备迎过去。
等那两人走近了，借着屋里头的光亮，胡玉这才看清了来人，不正是水安镇有名的混混——王千斤嘛，身边那个不知道又是他的哪位狐朋狗友。
今日两人倒是穿的人模狗样，不知又是上哪赌的。胡玉不想招呼这两人，可人家来了就是客，难道还能把人撵出去不成？胡玉没这个胆子和权力，因而只得领着两人到了中间一处空着的桌子坐下。
喝了两杯茶水，王千斤和他那一起来的伙伴，不知道对了几个眉眼，然后又听了一遍胡玉报的菜名，而后看似随意的点了四五个菜。
胡玉撇撇嘴回到后厨去，不知道这两人哪来的钱，竟然这样大方，一道素菜都不带点的。不过只要他俩有钱，干嘛不赚？
华大娘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后厨里头给乔薇打下手，胡玉因为识得几个字便负责了收钱和前面招呼客人的活。
王千斤进来的时候拎着几包瓜子花生蜜饯，这会还没上菜，桌子上各种瓜子皮花生壳已经堆得满了。他连连招呼胡玉来收拾了几回桌子，又不耐烦地拍着茶杯道：“老子都来了多久了！还不上菜！”
胡玉走过去冷冷地看着他道：“这么多人当然要讲究先来后到啊，人家比你来得早，你不得等在他后头。”
胡玉这阵子一直在食肆里吃，本来她就是那种高高大大的骨架，加上吃得油水多了，如今看起来更是有些壮硕了。再加上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王千斤的德行，往那一站，才不给这两人好脸色呢。
瞧着胡玉不是好惹的，就她那体格，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王千斤哼哼了两声，也不再说话了。
后头乔薇可不知道这些，麻溜地炒完几盘菜，然后就给前头送过去。
王千斤等了好一会，拎来的瓜子花生差不多都进肚了，茶水也都快喝饱了，才终于将点的菜都上来了。
刚刚从锅里盛出来，随着热汽而来便是浓郁的香味，即便现在肚子不饿，王千斤还是咽了咽口水，随即招呼一旁的江攀赶紧吃别客气。
两人纷纷拿起筷子，好一阵狼吞虎咽，这食肆里的饭菜滋味果真好吃，怪不得生意这样好。王千斤最喜欢眼前这一道菜，看起来是胡萝卜、猪肉还有黑木耳都切成丝放在一块炒，也不知道放的都是什么调料，吃起来咸辣爽口之中还带着甜口，又因为里头放的好几种菜，口感丰富。
王千斤一时没忍住多吃了几筷子，旁边的江攀看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心里气愤，放下筷子干咳了几声，见王千斤望过来，又用眼神示意，可别忘了他们这次来可是还有正事要干的。
王千斤见状，一手摸着下巴，又还咂摸着嘴里刚刚那一口残存的味道，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一个好主意。
方才他听胡玉说的菜名，这道菜应当叫做鱼香肉丝。王千斤拿起筷子又在盘子里头拨弄两下，肉丝有了，香也挺香的，但这鱼呢？里头没有鱼肉啊！
没有鱼肉叫什么鱼香肉丝？王千斤嘿嘿笑出声来，随即便将手上的筷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又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这回整的动静可是不小。
食肆里头这会座无虚席，虽然人多可也不算吵闹，大家伙只不过是与同座之人闲聊。因而王千斤的这一套动作立即引的许多人朝他望过来，还在那头给刚进来的客人倒茶的胡玉也不由得停了手上的活，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店家呢？店家人呢？我等花钱来你这吃饭，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胡玉放下手里的茶壶，走过去对着王千斤道：“王千斤，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王千斤也站起身来，对着胡玉挺着下巴直翻白眼，“把你们店家叫来，我不同你一个打杂的说。”
“有什么屁就放！这可不是你往日胡来的地方。”胡玉今日看他来时就防着他闹事呢，这会子压根不怵他，对着他双手叉腰，瞪的两只眼睛圆圆的。
王千斤站起来个头还没有胡玉高，但他自认为占着理，嘴里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叫你们店家出来。”
胡玉吵不过他，正想拎起他扔到外面去，后头忙活着的乔薇终于听见动静，跑到前头来看。
食肆大堂里头就胡玉和王千斤站着，其余的客人也都忍不住偏头过来看热闹，乔薇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千斤见乔薇出来了，倒拿起款来了，慢慢回身坐下，指着吃了一大半的菜对着乔薇问道：“我问你，这道菜叫什么？”
“鱼香肉丝啊。”乔薇一头雾水，不知道闹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好，鱼香肉丝，这里头怎么没有鱼！”王千斤声音立即高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没有鱼肉，这是不是骗人呢！”
原来是这个，乔薇笑着解释：“这道菜原来就是这么叫，只用猪肉和胡萝卜做的，倒真的不是用鱼肉。”
王千斤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花生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乔薇说话，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直叫胡玉看不下去。
听乔薇的这番解释，他连连摆手完全不满意，“说到底，还是来骗人的啊。我正是想吃鱼才点的这一道菜。”
“这菜名也不能完全跟实物对的上的。”乔薇依然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譬如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啊。”
王千斤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看你就是解释不出来，还到处掰扯什么。”他又剥开一颗花生米，远远扔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便又说道：“还什么老婆饼。”
胡玉可没有乔薇那样好性子，而且和这种混混讲什么道理，她俯下身子对着王千斤也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看你就是纯心来找茬的，你还叫王千斤呢，我现在就把你拎起来看看有没有一千斤！”
这一拍本来是没多大力道，可胡玉这突然的这一下倒是把还在嚼花生米的王千斤吓了一大跳，嘴里没嚼烂的花生米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
王千斤双手捂着喉咙，猛咳了几声，可那花生米却没有咳出来。他又使劲咽口水，却也下不去。这一番动作下来，反而呛得他面色发红，看起来更严重了。
胡玉和乔薇站在一边看着，一开始还以为他又使什么新花样呢，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坐在对面看王千斤稳定发挥的江攀见状，立即扯着嗓子喊道：“杀人啦！杀人啦！这店家说不过别人就杀人啦！”
本来几桌客人都坐着在看热闹，有好几个人也都认识王千斤，知道他整日就爱到处惹祸，今日这食肆碰见了他也是倒霉。
结果听见江攀这么一喊，那王千斤又只弯着腰捂着喉咙，看起来似乎真的出了事，便有几个人大着胆子起身过来看。
乔薇也当真着急起来，她连忙也凑过去看王千斤的情况，看他口水直流，右手两根手指直在嘴里扒拉，又想到他方才一直在吃花生，便猜到指不定正是花生米卡住了。
这食物卡住嗓子眼，乔薇可是知道海姆利克急救法的人，便绕到王千斤身后想抱住他使劲来两下就能将喉咙中的花生米给压出来。
她将王千斤从桌子上扯起来，可他比乔薇高多了，腰身也壮，乔薇比划了两下着实不好下手。
正当这时，门口又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慌忙跑过来，“发生了何事？”
乔薇朝他看一眼，是赵暮，应当是听见江攀的喊声，以为这里出了人命才赶过来查看的。
赵暮看乔薇站在王千斤身后一脸焦急地拉扯着他，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暮看起来和王千斤差不多个头，又是衙役，应当力气很大。乔薇赶紧伸手将赵暮拉过来，急急说道：“他被花生米卡住了，你来这，抱住他的腰，双手狠狠往自己方向用力发力，这样就能将花生米拍出来。”
她说的很快，但赵暮却立即听懂了，站在王千斤身后，按照乔薇的说法抱住他的腰，然后狠狠用力挤压王千斤的肚子，只不过两三下，就看见王千斤“哇”的一声，吐出了一颗花生米。
鸡蛋羹
见他吐出来了, 周围围着的人提到嗓子眼的心都又稳稳放了回去，赵暮也松开手，王千斤一下像是被卸了所有力气似的软软地滑下去坐在椅子上。
他一手还抚着胸口, 慢慢呼吸了两下，觉得原来那种窒息的感觉终于没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于是他又嘿嘿笑了两声, 见赵暮还站在他身旁, 又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谢道：“多谢官爷了，差点我就噎死了。”
赵暮虚虚扶了他的手一下, 客气道：“举手之劳，再说你更应该谢这位小娘子, 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王千斤觑了站在面前的乔薇，伸手默了默鼻头, 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谢，毕竟刚刚是他在人家食肆里头无理取闹*七*七*整*理来着。
原先看热闹的人已经都退回去接着吃吃喝喝, 看起来食肆又恢复正常状态了，可乔薇、胡玉和赵暮三个人还像是在这等着他开口似的。
“那个，小娘子，还得多谢你。”王千斤磨蹭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道, “要不是你，我今日就惨了。”
乔薇见他神色如常, 也松了一口气，不然的话, 不管当时情形如何，要是有人在店里被噎死了, 那她这食肆指定开不去了。
于是连连摆手道：“最重要的就是你没事就好。”然后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几盘菜，又笑道：“这菜方才一耽误, 估计都冷了，要不我再给你们上一桌？”
王千斤和江攀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思待在这里吃饭，两人正要起身告辞，就听见胡玉大声喊道：“吃什么吃！你们俩趁早滚走，要是再来找茬可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王千斤和江攀捂着脑袋，在胡玉的连环骂声中，像两只过街老鼠似的，迅速出了食肆的门，而后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那边华大娘也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现下食肆里头又渐渐安静下来了，只剩下赵暮还站在原处。他犹豫了片刻，正要说些什么也准备告辞时，就听见食肆门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谁来闹事的？是谁！”毛毛脚还没踏入门槛，声音就先传来。他闯进门来，左右迅速张望了一下，可食肆里哪还有什么客人，只余下中间站在一起的四个人呆呆看着他。
“慢些，慢些。”后头还有一个人，听声音是张妙青，她没有毛毛跑得快，这会才扶着门槛勉强站住，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我……我肚子都跑疼了。”
毛毛见自己来迟了，而食肆里头看起来也不像是被闹过事一般，也放下心来，回过身扶起张妙青，“阿姐，你也太弱了吧，这才跑两步你就喘成这样？”
毛毛扶着张妙青在一张收拾干净的空桌子旁坐下，华大娘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是呀，怎么喘成这样？”
毛毛在一旁插嘴道：“我们正走在半路上呢，就碰上了从食肆里头出来的曾二麻子，他说食肆里头有人来闹事，我们俩就赶紧慌里慌张地跑来了。”
他接过华大娘递来的茶水，“谁知道没赶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个没长眼的敢来这闹事？”
乔薇正准备给毛毛简单说两句呢，就听见身旁站着的赵暮似乎瞧见了什么，走到在桌子上趴着的张妙青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乔薇和华大娘被刚刚毛毛一打岔，忘记了张妙青还难受着呢，不过心里以为只是跑得太快岔气了，也没有再去看看。
如今看着赵暮走过去，三人也赶紧围过去，这一看果然不太好，张妙青已经脸色发白，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华大娘顿时没了主意，急得原地团团乱转，嘴里翻来覆去只知道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肚子疼得厉害。”张妙青靠在乔薇胸口处，双手还紧紧捂着自己肚子那块，说话声音也有气无力的，看起来确实怪吓人的。
“我去请个大夫来，你们先将她扶到屋子里头躺下。”赵暮见她们人手不够，丢下这一句话就又急急忙忙走了。
华大娘和乔薇赶紧一人一边扶着张妙青往后头屋子里去了，毛毛也有些着急，可他又不知道这会该干些什么。还是乔薇看见他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模样，让他把刚回家去的胡玉叫过来帮忙，再去烧一壶热水备着。
毛毛哎了一声，赶紧先跑去胡玉家去敲门。
张妙青被扶到华大娘的屋子里头，又翻出被子仔细盖着，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赵暮才又领着大夫快步赶来。
几个人连忙让开位置，好让大夫给张妙青把脉。华大娘紧紧捏着乔薇的手，感觉大夫把脉的时间过得真是好漫长。
“你们也太大意了，有了身孕怎么还能这样不小心呢？幸好还没什么大事，但是得多卧床休息，还得按时喝安胎药。”老大夫站起身来说，“我来写个方子，现在就去抓药煎药。”
乔薇和华大娘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啊”了出来，这，这也太出乎意料了吧！
毛毛才从厨房里出来，急忙奔到屋子里头，看见里面的人都似乎石化了般，都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说话，还以为是张妙青生了什么极严重的病。
吓得他跑到张妙青床前扑在她的身上就放声大哭。
华大娘本来还被张妙青怀孕一事震惊到了，但看见毛毛一路跑过来扑在张妙青身上，顿时又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毛毛捞过来，气愤愤骂道：“要死啊！再给你阿姐压出事来，要你好看！”
毛毛泪水鼻涕糊在脸上乱糟糟的，听见华大娘这么一骂，傻憨憨地站着呆呆看过去。
“傻孩子，你要当舅舅了。”乔薇摸了一把他的头，笑着解释。
“舅舅？”毛毛愣怔了片刻，而后爆发出尖叫，“舅舅！”
乔薇和华大娘纷纷捂住耳朵，但却也没心思去骂他，都立即围住还躺在床上的张妙青，七嘴八舌地问她，哪里不舒服？想吃些什么？
张妙青也刚从自己怀孕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扯着被子道：“我今晚还没吃饭呢？阿薇，我想吃你做的，看着做就行，我饿了。”
乔薇握住她的手，“那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去。”然后也不等再说些什么，转身就朝厨房里走。
华大娘和毛毛开心得过了头，完全忘记了老大夫，赵暮见状，也觉得不便打扰她们一家人讲话，就先送老大夫出去，又跟着去药铺里抓药。
乔薇则和胡玉两个在厨房里忙活，现下已经快戌时了，而大家都还没吃饭呢。乔薇捡着厨房里头现成的菜，手脚麻利地就端上来一大桌菜肴。
直到赵暮将药送来，华大娘才恍然回过神来，对着赵暮千恩万谢，十分不好意思，这一晚耽误他多少时间。
于是赵暮推辞不得，也就留下来一块吃暮食。
屋子里头灯火亮堂堂的，门板一关，里头圆桌子坐了一大圈的人。张妙青如今有了身孕，和华大娘两个坐在主位。
乔薇和胡玉两个这才将所有的菜都端上来，摆的满满当当，张妙青看过去，素炒莲藕、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一大锅鱼汤、一大碗金黄鸡蛋羹，另外还有两三道是胡玉娘从自己家端过来的煎豆腐和清蒸南瓜。
等了这么久，刚才又灌了一碗安胎药，这会肚子里正难受，张妙青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
勺子舀出来的鸡蛋羹颤颤巍巍，外面金黄，在灯光下还泛着一层亮亮的油脂，出锅之后还撒上了一把嫩绿葱花，看起来当真是十分有食欲。
张妙青也正想这个味呢，小时候家里喂了许多鸡鸭，每回去鸡窝里头摸出来两三个鸡蛋，那么晚上阿娘就会蒸上这样一碗嫩黄鸡蛋羹吃。
真是好久没吃过了，张妙青迫不及待，直接一口吞下这鸡蛋羹。还不待她在嘴里吞下去，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之中的那股鸡蛋香味，反而是一股浓重的腥味涌上来。张妙青受不住这股味道，赶紧又弯腰吐了出来。
看见饭桌上的人都纷纷朝自己望过来，张妙青嘴里头还有些难受，“这味我受不了了，有点腥。”
华大娘放下筷子，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既然吃不下就不吃了，换个素点的。”
乔薇也赶忙将桌子上的几道菜换一换位置，将几盘素菜放到张妙青面前，“尝尝这些。”
看来最近这些荤腥的是吃不下了，可乔薇今晚还特地做了许多她平日里爱吃的，胡玉阿娘笑眯眯道：“阿薇还小，不知道这有孕的人呐有时候就是吃不得太荤的，所以我家里头还有点豆腐和南瓜，就只放些菜油炒一炒，清淡的很，你尝一尝。”
张妙青对着胡玉阿娘一笑，夹起一块南瓜，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果然好吃。
毛毛却吞下一大口鸡蛋羹，而后发出感慨，“可惜呐，这么好吃的鸡蛋羹，阿姐你却吃不得。”
张妙青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毛毛却还不罢休，站起身来，又舀了一大勺鸡蛋羹放到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暮碗里，“赵大哥，你尝尝这个。”
赵暮又一次和她们一大家子吃饭，却还是有些局促，不过这家子的人都很亲和，之间的氛围又这样和谐，渐渐也就放松下来。
最重要的是，自己感觉到了莫名的一种温暖的家的感觉，不像是自己那个每日回去冷冷清清的家里，仿若大声说话都能惊走谁似的。
这里虽然大家都是吵吵闹闹的，却有更多的欢乐声。赵暮将嘴里的鸡蛋羹慢慢吞下去，觉得那股嫩滑的感觉真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华大娘自从得知张妙青怀了孕，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一直以来她最最挂心的就是这一件事。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今晚她还翻出之前中秋节买的一坛好酒，决定好好喝上一杯。
她的酒量不行，才喝两三杯，便已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但是人却感觉轻飘飘的，很舒坦。
华大娘摆下酒杯，乔薇见准时机连忙将她的酒杯拿远些，不让她再喝下去了。可华大娘撑着头看着乔薇，却突然又生出了一点伤感，这三个孩子就剩乔薇还没着落呢。
那边赵暮棱角分明的侧脸今日觉得格外好看，华大娘晕晕乎乎地想着，这不正是一个好姻缘么？
酸辣白菜
华大娘直直地盯着赵暮的侧脸看了好一会, 其他人只当她是喝多了醉了，在那里醒神呢，便也没有人去管她。
只有华大娘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喝醉, 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件事呢。
赵暮这个人，首先从长相外貌上来说，没得可挑剔的。从这看过去, 鼻梁挺拔, 下颌分明，一双眉眼也好看。他的身量也高, 在衙役里头当差的，力气什么的自然不必说。
再想他的为人, 上一回胡玉家的亲戚来闹事和这一回食肆里头的麻烦，人家都及时过来帮忙, 可见也是个热心肠！是个正人君子！
这两回和他接触，也看出来了他不是那种油嘴滑舌、插科打诨的男人。
华大娘放下筷子, 心里越想越来劲。接下来这婚事还得看门第，这小子的家世，家世上嘛，华大娘才想起来自己压根不知道赵暮家住哪块, 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
这会她已经脸色上有些泛红, 可还是对着赵暮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笑意，“赵家哥儿, 你家里头就你一个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的？”
赵暮听见华大娘跟自己说话，也不明所以, 只是摇了摇头，“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那么, 你爹娘都还在么？”话刚出口，恐怕别人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奇怪，又说道：“我看你整日在外头巡街，家里头的事情难免照料不到吧？”
“我家中只有一个阿娘，家里头的事还得多亏了几个老仆帮衬着我。”
没有兄弟姐妹，也好啊！这样嫁过去，也就没有什么妯娌间的麻烦，也清净。只有一个阿娘的话，这样加上曹春华和胡玉阿娘，四个老婆子正好能凑一桌马吊了。
华大娘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于是嘴里头的话也不遮遮掩掩起来，直接问道：“那，我看你年岁也到了，家中可给你说亲事了？”
“这……”赵暮原来只以为华大娘是和自己话家常呢，没想到聊一聊话题却变到这里来了。赵暮抿了抿嘴，回道：“不曾说过亲事，我这衙役里头的活每日太忙，家里头阿娘的身体也不能常走动，因此还不曾说过。”
方才华大娘的话一问出口，本来正在埋头吃菜的乔薇和张妙青立马抬起头来，视线相互对上，张妙青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乔薇则是无奈死了，这话头一听就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可哪有这样大家还坐在一块就直愣愣问的。
乔薇连忙给华大娘夹了一大块肉放到她的碗里，“华姨，再问下去，人家家里头的事是不是都该跟你说一说了？”
别说，华大娘正有这个想法呢。别的不说，她还是想知道这赵暮家底殷不殷实，他这娘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可乔薇的眼神看过来，她就知道乔薇的意思了，平日里头脑袋灵光还好些，如今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华大娘放下手里的筷子，撇撇嘴，满脸的委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答应你阿娘要好好照顾你的。如今阿妙有了孩子，你和她一般大，三个孩子就你还没着落呢！”
说到后来，华大娘眼睛鼻尖有些泛酸，差点落下泪来。
乔薇见状，也赶紧放下筷子，伸手揽住华大娘的肩头，正准备说说话宽慰一下。
毛毛还在桌子的对面将最后一点鸡蛋羹捣碎拌在大米饭里头，搅和搅和，全塞进嘴里，鸡蛋羹还是这样吃最好吃。
他竖起耳朵听见了华大娘的话，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娘道：“阿娘，我也还没着落啊？”
本来泪水都要落下来，毛毛这么一打岔，顿时就把华大娘的悲伤情绪给打断了，她破涕为笑，瞪了毛毛一眼骂道：“你这小子，怎么什么事你都能插上嘴啊？”
毛毛吃得正欢，身体像只不安分的毛毛虫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见华大娘用手掌揩了揩眼角，便借机偷偷对乔薇眨了一下眼。
乔薇接收到毛毛的示意，忍不住也在桌子边用手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华大娘却没看到这姐弟俩的小动作，但是原先对赵暮的各种打探也停了下来，想着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干脆先将这心思放下来，胡乱夹了几筷子吃。
坐在毛毛身边的赵暮却将她们俩人偷偷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下微微扬起的嘴角。
都吃得差不多了，赵暮先起身告辞，他走了之后，胡玉娘俩也要回家去了。临走前，胡玉阿娘还拉着张妙青的手，说以后虎头鞋口水巾什么的孩子小玩意都交给她来缝。
张妙青早知道胡玉阿娘的手艺，于是也不多推辞，她正愁没人给她做这些针线活呢。去外面买到底不如自己人一针一线勾出来的妥帖。
华大娘今晚却不让张妙青回家，现在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外面又冷，走这一趟没得冻着了，不如就在这里歇下，明早等到暖和些再回去。
从前也在这里歇过几回，床褥被子的也都不缺，张妙青也觉得这样正好，便也安心留了下来。
第二日，毛毛早早上学去了，华大娘和张妙青吃了朝食，就一起往黄宅里去，曹春华现在还不知道张妙青有了身孕这件事，两个人一起去正好给她去报报喜。胡玉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和乔薇两个人蹲在院子井水边，一起清洗今日的菜。
现下手光是伸出来就已经感觉冰凉凉的，但是干了一会活之后倒是觉得暖和和的，更何况井水也不冷，俩人蹲在一块，太阳照在后背上也十分舒服。
乔薇飞速地将手里头的大白菜一块一块掰开，然后胡玉将大白菜叶子按在水盆里头，仔细用水将上面的泥巴洗掉。
昨日正是看见张妙青不爱吃荤腥的，今早起来，胡玉阿娘特地从自家菜园子里头揪了几颗新鲜的大白菜让胡玉带过来。
这大白菜个个沉甸甸的，菜叶子又肥又大，无论是放点猪油就着老豆腐一块炒，还是和猪肉粉条一块慢慢炖煮，想必滋味都应该差不了。
只是早上张妙青走之前说了，又想吃些有味道重口味的，又不能闻着那些荤肉油腥味。
再看着胡玉拎过来的这些大白菜，乔薇倒是想起了从前自己也十分爱吃的一道酸辣白菜。只是可惜这里还没有辣椒，不过用些茱萸调味，应该也是大差不差的。
等到食肆里头的生意渐渐忙完，想着华大娘和张妙青也该回来吃中饭了，乔薇将洗好的大白菜拿出来，先用刀切成手指宽度的长条，而后就在锅里倒油。
试着油温上来，就将茱萸和切好的蒜片一起放入锅里爆炒出香味，再将一大盆白菜也倒入锅里，几下翻炒之后，白菜就缩水。
这时候再加秋油和陈醋调味，乔薇用筷子夹出一块白菜帮子尝了尝，被煮得有些软烂的，滋味又酸又辣正正好，最后又炒几下盛出锅来。
其余的菜也都一直放在那口锅里热着，这头乔薇刚将最后一点菜盛出来，后院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应当是她们回来了。
张妙青裹着厚袄子，搓着手直直走到还没熄火的灶口前烤着手，一旁的华大娘和毛毛刚进来暖和的厨房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等到毛毛和胡玉母女两个来了，大家才围坐在厨房里头吃饭，别的地都不如这里暖和。
张妙青早看中了这一盘酸辣白菜，闻起来就酸辣够味，乔薇知道她想吃，便直接放在她的面前。
夹起一大筷子，白菜被炖的有些软了，但却更加多汁，嚼过几下之后酸酸辣辣的滋味混合着白菜本身的清甜一起在嘴巴里面蔓延开来。
张妙青连吃了好几筷，心满意足道：“这个就是我要的味道啊！”
华大娘见她胃口这么好，也很开心，但是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别的菜也要吃啊，来，吃这个。”
华大娘夹起两块香煎豆腐放到她的碗里。
豆腐切成方块，煎成两面金黄，上头还有点点葱花，咬开一看，里头却还是白嫩嫩的，一股豆香味混着热气直往鼻头里涌。
就着这些下饭菜，虽然没有往日那些爱吃的荤菜，但是也很美味，张妙青连干了两大碗米饭，撑的肚子都有些难受。
可奈外头实在有些冷，还刮着风，也不能出去溜溜弯消消食，她只好就在厨房里头原地来回转弯。
这会外头已经黑透了，乔薇和胡玉两个一起端着一大碗炖出来的骨头准备去胡玉院子里头看新捡来的一只小狗。
这只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趁着胡玉家白天没人的时候霸占了她家院子里的茅草堆。但它长得小小的，张嘴只会哼哼唧唧的，看着可爱又可怜，胡玉拿着剩饭喂了几天，它愈发黏人了，长得也越来越好。
乔薇今日将前几日剩的猪骨头胡乱煮熟，上头倒是还剩点零零碎碎的肉，今日正好去给小狗加餐一顿。
两人正打开院子门，就瞧见外头正好一个人影走过，借着他手里头的灯笼，乔薇看清了还是陈川。
“陈大哥，今日回来这么晚呐？”乔薇端着还热热的海碗，和陈川打招呼。
陈川点点头，视线却注意到乔薇手里头端着的这一个大碗。乔薇见他望过来，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骨头，笑着说道：“这是前几日的骨头，正要拿去给小狗磨磨牙。陈大哥，吃了吗？”
“吃了，还是在东家那里吃的。”却没想到陈川的话刚落下，他的肚子就发出悠长的一声鸣叫，在这个没什么动静的小巷子里格外响亮。陈川的原本掩映在夜色里头的脸也不好意思地发热起来，都怪那东家太抠门，每回吃饭自己总是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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