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酸菜
胡玉起初和陈川打过招呼之后便站在一边, 虽然自己和陈川在一起住在这条巷子里头好些年了,可是陈川比自己大不少,而且他又不是很爱说话, 所以自己和他倒没有特别相熟。
不过上回阿爹出事那几日,陈川却忙前忙后地帮了不少忙,胡玉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 因此对待陈川也比从前要热络一些。
现下听见陈川嘴上说着吃了, 肚子却诚实地咕咕叫,她立即出声对着陈川道:“陈大哥, 我们才刚刚吃好呢,你要不要再去垫点肚子, 就是没什么好菜了。”胡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请别人吃饭却是这样的。
陈川摆摆手, “不用了,我自己回家随意整点就行, 不用麻烦你们了。”
华大娘扶着张妙青先去歇息,站在屋檐下头听见了胡玉和陈川的话,也出声劝道:“川子,你就别拖拖拉拉的, 来,我给你下碗热乎乎的面汤, 热水都是现成的。”
说罢,她也不等陈川再反应, 径直走到厨房里头去给陈川下面去了。胡玉阿娘本来正准备收拾吃完的碗筷,听见华大娘的大嗓门, 也知道了陈川就站在院门口呢,于是也快步走出来将院门拉开, 让他赶紧进来。
乔薇和胡玉都笑出来了,陈川却还是有些腼腆,一手挠挠脑门。乔薇笑道:“陈大哥你赶快进去吧,我们先去看小狗。”
陈川“哎”了一声,就跟着胡玉阿娘走了进去。乔薇和胡玉也连忙跑过去看小狗。
这几日连着被胡玉喂养,这只小狗越发亲人了。听见胡玉推开院门,它蹬着四只小短腿欢快地跑过来,然后围着两人的脚边一直打转,一只短尾巴在身后甩个不停。
乔薇被蹭了好几下,蹲下身子伸手摸摸小狗的毛发,它的毛是黄中带着一点点黑,摸起来还是有些扎手的感觉。
闻到碗里头的香味,小狗都快直起身子将脑袋不停地往碗里拱,乔薇和胡玉见它馋成这样,赶紧将碗就放在地上,随小狗自己去啃。
“等到明日天气暖和了,还是得给它洗个澡。”乔薇闻闻自己刚才摸过狗的手,一股浓郁的狗毛味。
胡玉点点头,“到时候洗好之后就放在灶口赶紧给它烤干。”然后两人就蹲在一起看小狗撅着屁股,半只狗身子都快陷到大碗里头去了。
“还没取名字呢?”
“没有,”胡玉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就叫小乖吧,希望它以后做只乖狗。”
乔薇点点头,虽然有点嫌弃小乖身上的狗味,但是看它吃得欢快的模样,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撸撸它的尾巴。“希望它能成为一只乖狗。”
碗就留在这里,给小乖当饭盆好了,胡玉和乔薇又起身回去。
屋里头,华大娘和胡玉阿娘在一块洗碗筷,陈川就坐在厨房角落里头的那张小圆桌上吃面。
一碗热乎乎的面,上面还卧了一个两面金黄的荷包蛋,华大娘往里头放了一勺猪油,又撒了点葱花,闻起来便觉得香气扑鼻。
陈川挑起一筷子,呼噜噜地直接开吃,面条是自己手擀的,又筋道又有些微微弹牙,伴着热汤,陈川一口便吃下去了小半碗。
荷包蛋煎的外面有些焦脆,咬一口扑簌簌掉下许多渣子在碗里头,陈川三四口吃完,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
这一碗面吃完,再是一点不觉得冷了,浑身都暖呼呼的,十分舒服。
陈川将最后一点面汤也喝完了,他刚刚放下碗,乔薇和胡玉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瞧见他正好吃完,华大娘也将腰间围的布巾子取下来,笑问道:“味道还行吧?”
陈川拿手抹了抹嘴角,憨笑道:“味道真好,好久都没有吃到这样家里头味道的大碗面了。”
胡玉阿娘捡起一个小板凳在陈川身边坐下来,问道:“你每日不是在你东家那头吃吗?怎得看着你倒还瘦了些?”
“嗐。”陈川听了胡玉阿娘的话,拍了拍自己裤腿上的灰,倒是也没有说太多。
不过在场的几个人也都差不多明白,这年头抠门的东家到处都有,为了省几个钱,每日做出来的饭菜很少有见荤腥的。再说去卖力气的都是些壮汉子,本来胃口就大,就是干吃米饭也得好几碗。
陈川好几年前爹娘都双双去世了,自此以后就是他一个人住在这风安巷里头,不过半大小子,家里头什么事都得自己来干。找了一个码头搬运的活,也只是挣个吃饭的钱,家里头倒是一年到头都是冷清清的。
胡玉阿娘有些不忍心,可是自己家现在也都是因为乔薇她们可帮衬着些才渐渐好起来,不然单凭自己母女两个哪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想给陈川这孩子搭把手,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啥。
乔薇也瞧见胡玉娘的眉间的担忧,不过陈川一个人,也只是添双筷子的事,况且自己这食肆里头还怕没有多的饭菜么?
于是乔薇便开口道:“陈大哥,我看你以后要不就晚上来这吃算了,我们吃饭也晚,人也多,不差你这一碗饭的。”
陈川猛地抬起头,一张黝黑的脸庞有些难以置信,接着赶忙拒绝道:“那哪行,这样也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倒是你别客气。”华大娘也在一边帮腔,她也喜欢陈川这个孩子,话不多人也实在,对自己家来说只是让人家吃顿饭不算什么事,可是食肆这一大家子都是些女娘们,若是以后遇到什么事还真得有个住得近的男人帮帮忙才好。
陈川还想再拒绝,可是绕不过眼前这四张嘴一人一句地劝,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要给钱,不然真的不能一直白吃下去,乔薇也拗不过他,于是只好商量下来,陈川每晚在这里吃饭,每两个月给一百钱就行。
这下子商量妥了,大家都开心,陈川也起身回家去。
第二日下午,乔薇和胡玉在院子里头给小乖洗澡,华大娘和胡玉阿娘在一边洗坛子准备腌酸菜。
今年头准备要腌许多酸菜,乔薇说了,等到酸菜腌好了,捞出来正好做酸菜鱼,食肆里头都好久没上新菜了。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乔薇,这事还得从不久前的那场赏菊宴说起。自打乔薇在吴老夫人那里办了一场自助式茶点,自那以后,老有客人陆陆续续来也想要买那些个甜点饮子。
虽然一开始食肆里头,乔薇只打算做中午和晚上的正餐,没想着要做糕点和饮子这些。但是来问的人多了,谁也不能把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拒之门外吧,所以乔薇又每日上午开始做糕点,做饮子。
还真别说,这糕点饮子做起来了,卖的也不错,倒又把食肆里头的生意给带的越来越好,如今连胡玉阿娘都不在家做针线活卖钱了,时不时地还得过来帮忙才行。
小乖的名字真的没有叫错,让它乖乖坐在地上就乖乖坐着,胡玉烧了一壶热水,乔薇按住小乖,胡玉一边慢慢用温水浇上去。两人一阵揉搓,小乖完全不怕,摊开肚皮,尾巴又在打圈,一副任由搓扁揉圆的模样,还只当是别人逗它玩呢。
洗的差不多了,胡玉拿着一条不用的半旧袄子包着抱它进去烤烤干。
华大娘和胡玉阿娘已经用盐将芥菜和白萝卜搓搓干净,一个个的堆在盆里头,待会就准备塞进瓦罐里头。
洗好的芥菜也不用切,直接一整颗一整颗地塞进去,一个瓦罐大概塞了五六颗就差不多快满了。然后再往里头加入淘米水直到淹没过所有的芥菜,来一小勺白酒防止生花,而后压上一块干净石头盖紧,再搬到阴凉处就行了。
如此这般,几人接力,十几个瓦罐的腌酸菜就齐齐堆在厨房里头的角落处,这样腌制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捞出来吃。
腌白萝卜也是为了早上吃馒头或是喝粥的时候能够来点小咸菜添点味道,白萝卜也不用腌太久,估计一两天就已经入味了。
这新挖出来的白萝卜一个个白白胖胖,都差不多有人手臂那么粗。华大娘将一根根白萝卜切成细细的薄片,然后全都倒进木盆里头,放入两勺白糖拌一拌,等它杀出水分来,这样腌出来的白萝卜更脆些。
滗掉杀出来的水,将秋油、陈醋、白砂糖、姜片和大蒜片调和好味道,倒入白萝卜盆里头,用筷子搅一搅,夹到小罐子里头也密封起来。
等到这些都差不多腌完了,前头食肆的门也差不多该打开了,乔薇都闻见空气里头柴火烧起来的味道,都有人家在做饭了。
好在现在食肆里头的帮忙的人越来越多,无论干起什么活来也越来越快,乔薇现在都不觉得累。
华大娘和胡玉阿娘在前头招呼客人,胡玉和乔薇两人在后头厨房里炒菜端菜,食肆里头人来人往,充斥着饭香味和谈笑声。
踏着最后一点夕*七*七*整*理阳的影子,毛毛叼着一根不知哪捡的干稻草,一路飞奔回来,一直跑到在后厨里头忙活的乔薇身边,一口气都不带喘着,张口说道:“阿薇姐,马维杰说了,过几日晚上他要在这大摆宴席!”
酸菜鱼
马维杰?大摆宴席?
“他摆什么宴席?难道是他要过生辰了吗?”乔薇将炒好的鸡蛋递给胡玉, 随手舀起一瓢水,开始在锅里头洗洗涮涮。
毛毛摇头道:“不是,是因为他和明理院的其他人打赌输了, 所以要请所有明理院的人吃饭。”
乔薇感到好笑,又是打赌,“他怎么老打赌, 还老是输啊?”
毛毛嘿嘿一笑, “所以我们都可爱跟他打赌了,可爱跟他玩了。”小乖这会还没有给它喂饭, 又摇着小尾巴一直在人脚底下转悠。
毛毛也喜欢它,捡起桌子边特地给它留的一小堆鸡屁股, 一口一个扔给它,小乖倒是灵活的很, 蹦来跳去,每一个鸡屁股都稳稳落入它的嘴里。
乔薇将锅涮好, 看着一人一狗玩得兴起,擦擦手道:“那正好,等到过几日马维杰请客,估计那几坛酸菜也腌好了, 到时候做酸菜鱼。”
马维杰请客这一日,很是不凑巧的, 下了一整天的雨。虽然不大,可是伴着阵阵冷风, 也着实够让人烦的,这种天气除非有事, 否则没人爱出门。
因而食肆里头也没什么人,但是对于马维杰来说倒是正好, 食肆里头人少,倒像是被他们明理院里头的人包场了。
乔薇正站在灶台边处理木盆里头的七八条鱼,明理院差不多一共来了有三十人左右,马维杰不差钱地表示,有什么好菜只管上,那乔薇自然狠狠杀了几条新鲜大鱼,给这群学子们补补脑。
鱼全部都已经杀好,也都洗干净了,这会乔薇一手按着鱼,一手斜斜拿着刀在片鱼肉。这活虽然有些技术含量,鱼肉不能片得太厚要不然不入味,得像现在这样薄薄一片还能透出底下的肤色。不过对于乔薇来说,早已干过许多回了,因而不消两刻钟这几条鱼全都肉骨分离。
乔薇将片好的鱼肉放在一个木盆里,加入鸡蛋清、淀粉、料酒用手搅拌均匀,直到每一片鱼肉全都变得黏糊糊,放在一边就好。
剩下的光溜溜的鱼头和鱼骨头都是没什么肉,也随手腌上去腥,待会油热后放在锅里煎出香味来。不过这些到时候还要再盛出来,反正上面没什么肉,但是乔薇还是莫名觉得这么多鱼骨头扔了浪费,待会试试看小乖爱不爱吃。
搬开酸菜坛子上头压着的石头块,乔薇立马闻见了一股酸酸的滋味,凑过去一看,里头已经全都变成了黄黄蔫蔫的酸菜模样。
用筷子将酸菜全部夹出来,那股酸菜味更显浓郁,整个屋子都是这股霸道的味道,闻着都让人分泌了出更多口水。
锅里头倒油,先将腌好的鱼头和鱼骨头放进去慢慢煎,看着差不多都变成两面金黄,焦香焦香的滋味也出来了,便将细碎的骨头盛出来。里头的热油再立马将切成短短小节的酸菜扔进去,和蒜瓣姜片一起翻炒。
火正旺,只挥了几下铲子,酸菜混着热油的味道便更香了,乔薇深吸了一口,舀起一瓢井水往里头倒,呲呲啦啦的锅里头立马没声了。
这会只要大火煮开就行,乔薇守在灶门口和胡玉两个一起伸手烤火,灶里头还窝着好几个地瓜,还是上回乔薇买的。
听见锅里面咕噜咕噜的声音,乔薇再将锅盖掀起,一大片白水汽蒸腾而上,混合着酸菜的鱼汤白中带着黄,贴着锅壁冒着泡泡。
乔薇将一旁的鱼肉片小心地一点点倒进锅里头,稍微等一等再用筷子轻轻打散,这时候用小火慢煮就行。鱼肉片得薄,很容易就煮熟了。一边小火煮,乔薇一边加入盐、茱萸等调料调制味道,酸菜的味道已经在里头完全煮开,其余的佐料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所有调料都放好,酸菜鱼也可以出锅了,乔薇用大汤勺一勺一勺舀到一旁的大白汤碗里头,最后撒上芫荽和葱花在上头就成了。
乔薇舀出一份酸菜鱼,胡玉便立即趁热给他们端过去。这三十来个明理院的人都在二楼,分成四五张桌子坐着。
每桌中间放着两大盆酸菜鱼,热汽袅袅,围坐着的人光是坐在一边都觉得按耐不住要动筷子的手了。
等到其余七七八八的菜全部都端上来,马维杰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满满一桌菜,心里也十分开心。
他举起酒杯,“来来来,诸位同学们,咱们先喝了这杯,今日我请客,大家一定要尽兴才行啊!”
其余的人都举起酒杯,纷纷附和道:“那是那是,今日让子苏破费了。”“这第一杯酒,自然要先敬子苏兄啊。”
马维杰这人就是耳根子软,只一杯酒下肚,听着周围许多人的恭维,心情便轻飘飘的,脚底像踩着棉花似的。
大家早就饿了,也不多废话,拿起筷子就朝正中间的酸菜鱼下手。马维杰夹起一块鱼肉,薄薄一片的鱼肉在他的筷子上微微颤抖,白嫩嫩的有些蜷缩。马维杰尝了一口,眉头不禁一挑,真是好嫩好滑的鱼肉,在齿舌之间轻轻一咬便化开。这鱼肉完全浸泡在酸菜汁水里头,酸酸的又微微带着些麻辣的滋味,正符合马维杰的口味。
高砚因和马维杰玩得好,此刻就坐在他的右手边。尝了几口酸菜鱼,也十分喜欢,特别是这酸菜,咬起来嘎吱嘎吱脆生生的,酸香滋味便在嘴里头漫开。高砚喝了一口茶水,竟觉得这腌酸菜的手艺不比自己家阿娘的手艺差。
其余人也都你一筷我一筷的吃得正欢,窗外头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阴沉沉的天刮着冷风,他们这一群人却在屋里头吃着酸菜鱼,浑身早已暖洋洋的,好不快活。
虽然马维杰人傻钱多,又没什么心眼子,跟其余同学都玩得好,毕竟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呢。但是明理院里头总有几个人,明面上对着马维杰“子苏兄子苏兄”的叫个不停,背地里却总是对他嗤之以鼻,一个傻大个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才有人愿意整日恭维他么?
也就这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才好糊弄。
但要认真说起,这些人对马维杰倒真没什么恶意,也就是看不得他投了个好胎而已。况且,马维杰还经常请他们吃顿饭看个戏,他们也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但总是跟在马维杰屁股后头的高砚算个什么玩意?
长得倒是仪表堂堂的好样子,书院里头也数他最为用功,估计这世上也就那等肤浅的小娘子和书院里头的夫子喜欢他。明明和他们这些想要占马维杰便宜的人一样,却整日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难不成真和马维杰聊得来么?
况且,高砚家里头的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爹瘫在床上早不能干活了,只有一个娘,起早贪黑地种点菜拿出卖。怪不得整日和马维杰混在一块,他确实比书院里头任何人都需要一个长期的免费饭票。
另一桌尝了大半酸菜鱼的庞贵,吃得嘴边油汪汪的,他筷子一放,随即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起来都见不着缝,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事。
“唉,高砚,你说这酸菜是不是还挺好吃的?昨个我们家买了你娘送来的腌酸菜,还没尝呢。”
说完了还发出嘎嘎嘎的一阵笑声,谁都知道他这是故意提起呢。高砚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家庭情况,纵使他不说,但是光看他每日整洁的衣裳,一丝不乱的发冠,还有他那张总是淡淡微笑的神情,这些和他相处了一两年的同学也都明白。
高砚听了这句话,正准备举起茶盏的手一顿,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永远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可是捏住茶盏的手却忍不住用力,连指节处都发白了。
马维杰瞅了他一眼,虽然看不太出来高砚高不高兴,但他还是“唉”了一声,侧过身对隔壁桌上的庞贵道:“干什么提起这个?”
庞贵装着一副喝醉了的模样,也转过身来对着马维杰嘿嘿笑道:“子苏兄,还不是这酸菜鱼太好吃了,还有这酒,这酒也醇啊!”
马维杰皱起眉头,又转过来对着高砚道:“别理那小子,喝多了。”高砚这会已经恢复如常,喝下一口茶,却不料已经凉透了,却不妨碍他露出那一贯的温柔神情,“没事。”
这不过是席间的一个小小插曲,其余人也不甚在意,很快就又被转移话题,吃吃喝喝起来。
外面雨渐渐停了,坐在窗边的人推开窗子去看,只剩下青石板路湿湿的,在昏昏月光下反着亮光。外头又刮来一阵冷风,众人被这一吹,原先的酒都醒了几分。
马维杰也有些晕乎乎的,站起身来大着舌头说:“好了,今日就到这了,咱们各回各家。”
他率先走下楼去,后面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都接二连三跟着下楼。
下头一楼什么客人都没有,乔薇她们也早就吃完了饭。这会乔薇倚在帐台后面,正在和从这路过的张牙人在说话。
“掌柜的,你这要求会认字的确实不好找。现在一般人家哪里有钱送孩子去学堂,再说有钱去上了学的,谁还会撇下脸来做个小小的账房。”张牙人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要我说,这账房呐,掌柜的随便招个年轻的,脑子灵光些,你随便教一教就成了。”
马维杰正好从楼上下来,也不管乔薇和张牙人正在说话,一掌拍在柜台上,“小娘子,结账吧!”
张牙人不好耽误人家做生意,立马极有眼色地让开了。乔薇略算一算,今晚他们一共吃了一百钱,马维杰掏出荷包,扔下一小锭银子就站在门口吹会风醒醒酒去了。
身后正好丁逢选也慢慢走过来,他家里头有老有小,临走时见桌子上还有好多馒头没吃完,随便找个油纸包在怀里。
他也听见了方才张牙人和乔薇说的话,默默看了一眼还在卖力劝说的张牙人,也一头扎入外头寒冷的夜里,家里头还有小儿等着他呢。
腊肉炒饭
乔薇听了张牙人的话, 况且自己也托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几个合适的,觉得还是按照他说的,随便找个年轻的活泛的回来再教一下。食肆目前真的需要一个在前头的账房, 华大娘和胡玉阿娘都不认不了几个字,而胡玉这阵子也更喜欢在厨房里头帮工,自己当然也不能长久地离开厨房。
于是乔薇便和张牙人说好了, 不再强求上过学, 让他有合适的人再带过来瞧瞧。
第二日,乔薇刚刚来到前头打开食肆的门, 便立即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晃到自己眼前,由于他一时凑得太近, 倒把乔薇吓了一跳。
乔薇捂着胸口,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才看清刚才晃过来的人影。
不认识。
“客官是来吃饭的?”乔薇略微有些疑惑,“咱们食肆不卖朝食。”
那瘦瘦高高的男子, 一张脸也是窄长型,皮肤皱皱巴巴的,显得不太精神的模样。听见乔薇这样说,他轻轻摇摇头, 而后舔了一下干燥的唇,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我, 昨个听说你们这招账房呢?”
一听见是来应聘账房的,乔薇还以为是张牙人介绍过来的呢, 心想这张牙人的效率如今这么高了,昨儿才说好, 一大早人就来了。
乔薇先领着人走进来,两人坐在对着门的空桌子上, 乔薇问道:“你是张牙人介绍来的吧?来得也忒早了。”
没想到瘦高个却又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们昨晚在这吃饭,正好听见了你和那人在说话。”
昨晚在这吃饭的人?昨晚下了雨,不就只有二楼马维杰请的一行人来吃饭么?“你是庆阳书院的学生!”乔薇略微有些震惊,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乔薇的这句话微微拔高了嗓音,那瘦高个因而显得更有些难为情,一张脸顿时更挤得皱皱巴巴的。
乔薇倒真的不是故意让他为难的,不过他看起来得二十有余了,又是在明理院的,为何会来这做一个账房?要知道想去庆阳书院上学不止是有钱就行的,多少也得让几个夫子们满意点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丁逢选知道乔薇虽然什么也没问,但是自己也差不多能猜到她的疑惑。
“我已在明理院读了许多年了,却总是通不过考核,升到崇德院去。书院里头的夫子见我这样,倒是同意我去考举人。”说到这,他神色更黯淡了些,“可是连书院的考核我都过不去,更何况是乡试。”
“所以这样一来,便是蹉跎了这么些年。若是家里富裕,倒也无妨,可奈我上有老母需侍奉,下头还有一个小儿,光靠我娘子一个人实在是支撑不住。”
乔薇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就是一个多年考不中的书生,如今生活所迫,不得不放弃学业而找个养家的活计。
完全能理解啊!这世上又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些书本上的东西都很通透的,况且有这么多赚钱的法子,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乔薇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找了这么久的账房如今终于来了一个合适的人。
乔薇起身拿出来一本账簿和一个算盘,现场就让丁逢选算了一算,乔薇就待在旁边看他熟练地拨弄算盘,果然是算得又快又准。
丁逢选算好了,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一旁撑手看着的乔薇,乔薇满意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你什么时候能来?月钱的话是三百钱,包吃不包住。”
丁逢选听见这月钱银子已经十分开心了,三百钱的话除了家里头的日常开支,不出意外的话月底还能存下不少钱,急忙说道:“明日就行,今天我还得去趟书院。”
乔薇直起腰道:“那好,明早巳时左右过来就成。”
丁逢选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拿眼睛看了看这食肆,这以后就是自己要工作的地方了!
乔薇将他送出去,约好了明日等他处理好了书院的事,再过来签完契约正式上工。
这会阳光也正好,就是还是不够暖和,华大娘和胡玉已经在后院里头开始将今日的菜蔬洗洗切切了。
听了乔薇说的今日已经招到了一个合适的账房,几人坐在井边一边洗一边听了方才乔薇和丁逢选的话。
华大娘忍不住叹了一声气,“我看毛毛以后若是长久地考不中,趁早回家来,跟着他姐夫到处去闯闯,还能长点见识。”
乔薇和胡玉笑道:“毛毛才多大,你就想这么长远的事。”
华大娘嘴里头嘟囔起来,“毛毛这孩子玩心大,我这是有先见之明。”
几人坐在一块说说笑笑,手里头的事不知觉就干完了。
院门口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三人坐在小板凳上纷纷回过头去看,正是张妙青叉着腰站在门口脸上喜气洋洋,“快过来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了。”
乔薇她们连忙站起身来走过去一看,院门外边原来还有一个人,是南桥边肉铺子的大儿子,他挑着一个扁担,前后两个箩筐里全是切成长条条的猪肉。
肉铺的大儿子长得也是一身肥肉,他生下来就是个结巴,因而见了人也从不多说话,这会见着了门里头的这几个人只是憨憨一笑,担起两箩筐的肉就往院子里头走。
将肉就放在院子里头,他又拾起扁担朝着众人再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走出了小巷子。
华大娘没空去管买那么多的肉干什么,反倒是好几日没见张妙青过来了,忙围过去问东问西,瞧瞧她的肚子。
张妙青自打怀孕之后,走到哪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如今不止是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就是脸上也是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就是过得十分舒心。
她就站在门口骄傲地挺着小肚子让华大娘和乔薇她们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了自己这几日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走到那一堆猪肉旁边道:“到日子做腊肉了啊,这都是我买回来的,咱们这几日就把肉腌了吧。”
华大娘这才有心思去看张妙青带回来的猪肉,“天爷,这么多,咱们哪吃得完!”说着还用手先去箩筐里头翻了几下,倒是些肥嫩新鲜的猪肉,“你这是把阿薇的习惯学着了。”
张妙青和乔薇相视一笑,“咱们现在可不比从前啊,现在食肆里头多少人呐!到时候腌好了,我家那头得分一分,胡玉她们家也得有,你们再吃一吃,这些可不算多。”
听了这话,华大娘倒是频频点头,这话说的在理。
但是这会却先没空管这些猪肉,还是先把一大木盆的鱼先处理了再说。既然酸菜腌好了,酸菜鱼昨日也正式上新了,所以食肆前头的木牌子也更新了,初冬的新菜品——乔记酸菜鱼!
果不其然,午间来的客人见着出了新菜品,本着应当不会差的心态,纷纷点了酸菜鱼。这酸菜的味也大,连着端上三四份酸菜鱼之后,整个食肆里头都是酸酸的味道,混合着鱼肉的香味,就是那些还在犹豫的人都按捺不住了。
等到好不容易过了午间这一用餐的点,后院里头那一大木盆的鱼就只剩下几条在里面寂寞地游来游去。
至于食肆里头众人的午饭,一向就是有什么便吃什么,大家都不拘这些。
下午里头的头等大事,就是等先把张妙青带来的猪肉腌好。
因为买的多,张妙青便也和肉铺的人讨价还价,让他们将一块块猪肉都已经分成好一条条的细长样。
打上来井水在盆里随意洗一洗,就先捞出来撒点盐搅和均匀腌一腌。大约腌了一个时辰左右,就一条条捞起来,在猪肉上钻个洞穿上麻绳。
光是穿麻绳,几人就忙活了好一阵,实在是太多了,穿完的猪肉满满放了两个大木盆。一个个双手都油腻腻的,拿着皂角好好洗了一通才行。
接下来往木盆里头倒入烧开的水,将猪肉稍微滚一滚,看着肉略微有些变色就再捞出来。最后一步就是拿秋油、盐和料酒混合均匀,放入晾干表面水分的猪肉,等到明日这个时候拿出来放在竹竿上慢慢晒着就成。
这几日应当都是大晴天,正适合晾腊肉这些,等到冬日里头,随意割一点,混着白菜或是冬笋一起热热地炖个锅子来吃。
等到毛毛下学之后,食肆里头正是最忙的时候,如今天黑得早,吃饭的时辰也变早了。
毛毛一进食肆里头,就看见熟悉的帐台后头站了一个人在打算盘,“老丁,你怎么在这了?”
走过来的华大娘瞪了毛毛一眼,“什么老丁,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
丁逢选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书院里头大家都这么叫我。”因着他差不多是书院里头年纪最大的学生了,再加上他本人长得也显老,有时候往那一站,别人还以为他是书院里头的夫子而不是学生呢。所以就有了老丁这么个绰号,甭管是谁,见了他都老丁老丁的地叫着。
毛毛平日里和老丁不熟,只有个点头之交,这会看见老丁在自己家来做账房,他凑过去问道:“老丁,你以后不去书院了么?”
丁逢选拨算盘的手一滞,抬起头对着毛毛的乌黑眼睛,慢吞吞说道:“不去了,还是趁早出来赚点钱为好。”
老丁对于自己半道从书院退学还是有些难为情,担心别人看到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还是落得个去当账房的境地,免不了会受一阵奚落。
可毛毛目前还想不了这么长远的事情,他只知道老丁以后再也不用风雨无阻地去上学了,而且再也不用做功课和提防夫子各种提问了,内心里只有一阵羡慕。
老丁听了他这么一说,也只是赧然一笑,摸摸毛毛的头,劝他还是在书院里头多听夫子的话,好好地把书念出来才是正事。
——
连着好几日都是大好的晴天,华大娘除了那日将那两大筐的猪肉给做成腊肉之后,木盆里剩下的几条活鱼也没能幸免,被她拿盐也腌成了腊鱼。这会子,院子里头靠墙的两根上下竹竿上面满满当当地挂满了一条条的腊肉和腊鱼。
连续晒了好几日,腊肉和腊鱼的肉质渐渐变硬,原先粉嫩新鲜的瘦肉部分已经变成了酱油色,白花花的肥肉也略微变色,几天下来被晒得油汪汪的。
院子里头的腊肉和腊鱼的味道,可馋坏了不少附近的小野猫,个个闻着味道竖着尾巴悄咪咪地踩着围墙就靠过来。
这时候就显着家里头有只小狗是多么正确的决定。小乖这几日被委派了看守腊肉和腊鱼的重要责任,也不到处跑着玩了,静静蹲坐在院墙旁边,看着有野猫过来就猛地扑过去,汪汪汪地一阵狂吠吓跑它们。
为着小乖这么负责,每天它的饭盆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各种肉骨头,吃得它一天比一天圆滚滚,那毛色在太阳底下都发亮起来。
如此晾晒了五六日,再拿手去摸腊肉,已是有弹性的硬硬的手感,而肥肉一捏就捏出来一手的肥油。这个样子约莫就是晾晒好了,收回屋子里头,这个冬日有的慢慢吃。
这几十条腊肉和腊鱼被分一分,分成了三等分,胡玉家一份,张妙青又拿回去一份,剩下的才留在食肆里头。
刚刚晾晒好的腊肉,乔薇最馋的还是那一碗腊肉炒饭,除了腊肉还在炒饭里头放些胡萝卜、豌豆、酱菜什么的,拿着秋油调味,做成满满一大碗什锦腊肉炒饭,想想就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
于是在这一日清晨,天刚刚放亮,乔薇烧好热水洗漱之后,就从竹竿上取下一条腊肉,准备今日的朝食就吃腊肉炒饭。
腊肉不用太多,毕竟主角还是米饭,只用得着半条腊肉就成。这块腊肉肥肉也多,切成细细的腊肉丁,胡萝卜洗干净之后也同样是切成丁。
正忙到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接着胡玉一边将头发挽起一边朝厨房里头走过来。
虽然一开始乔薇说了,只让胡玉午间和晚饭的时候过来食肆里头帮忙,可是胡玉却不干,说自己在家也没事,还不如早早过来这边,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也有个人说话。
乔薇拗不过胡玉,于是两家人除了晚上不在一个院子里头睡觉,白日里都是待在一块,一日三餐干脆也一起吃了,不然就她们母女两人也省得再烧灶。
胡玉舀起热水洗了洗手,就来帮乔薇的忙。豌豆米在井水里头淘洗干净,先用热水简单焯一下,断生即可。
锅里头油微微冒烟之后,乔薇就将搅好的鸡蛋液全部倒进去,拿着锅铲来回将鸡蛋液细细铲碎,看着都凝固成一小块了就盛起来放在碗里头。
不用再倒油,直接将腊肉丁倒入锅里头,小火慢慢烧着,腊肉里头的肥肉就滋出油来,一小会就闻见了腊肉的香味。炒到腊肉丁看起来微微发焦,锅底也熬出了一小汪的热油。
趁这个时候将打散的米饭迅速倒进去炒开,原先腊肉熬出来的油也很快被大半锅的剩米饭给吸收,粒粒分明的白米粒很快都被油脂包裹住,染成了好看的酱油色。
一旁的胡萝卜丁和豌豆也都放进去一块翻炒,锅里头红的绿的翻炒在一块,看起来倒也十分热闹。最后放入刚刚盛起来的鸡蛋,再来一些秋油和葱花,就可以出锅了。
毛毛刚被华大娘从暖和的被窝里头揪出来,洗过热水脸之后仿佛灵魂还是没从被窝里头出来,一脸茫然。
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懵懵地走到乔薇的身边,眼睛迷离地看着灶台边一碗碗冒尖的腊肉炒饭,使劲吸了吸鼻子。
胡玉将碗筷都拿到厨房门边的那张小圆桌上,自从天冷了之后,她们大多时候就在这里吃饭,不为别的就是厨房里头总是烧着火,暖和和的。
瞧着入了冬之后,毛毛每日起床都是这么痛苦,胡玉总觉得他这么小的孩子很可怜,于是今早给他盛饭的时候狠狠使劲往碗里头塞了又塞。
待到大家人都差不多洗漱完了,都坐在小圆桌边准备吃朝食。胡玉掂了掂手边的几碗腊肉炒饭,试出了最沉的那一碗,放到了毛毛的面前。
桌子中间还摆着前几日腌的酸萝卜和豆腐乳,这些酸酸的咸菜拿来吃正下饭。
炒饭混合着腊肉丁、胡萝卜丁和豌豆,吃起来比平日那种简单的蛋炒饭要好吃多了,一会一个腊肉丁,一会一个豌豆。今年新晾晒好的腊肉,切成丁口感略有些硬,咬起来油脂四溢,咸咸的味道已经被米饭中和,只余下腊肉的香味。
至于炒饭里头的胡萝卜丁和豌豆,吃起来清甜面面的,比起来油油的腊肉,多了这一种风味,也不至于太腻。
就着酸萝卜和豆腐乳,几人很快就把一碗腊肉炒饭吃完了,虽然看起来不多,但是炒饭真的很顶饿,胃口不大的人一碗就够了。
大家都吃完了,就只剩下毛毛一个人碗里头还剩下一半的炒饭没吃完。
华大娘看着毛毛一双筷子在碗里头拨弄来拨弄去,就是不把饭往嘴里送,还以为他是拖延时间不愿意去书院。就插着手站在他的身边,“就这么一碗饭,你平日不是几口就下肚了吗?今日是咋回事?”
毛毛机械地又塞了一口饭,含含糊糊地说道:“对啊,我觉得今日我的这碗饭有鬼,怎么也吃不完。”
“我看你才是有鬼,别给我想什么把戏不去上学啊!”华大娘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前几日我看你总和老丁凑一块说话,别是憋什么坏水呢?”
“我哪有!”毛毛好不容易又咽下去一口炒饭,拳头哐哐砸着自己胸口,才把这一口饭顺利吞下去,“我不吃了,真的吃不下去了。”
华大娘扫了他手中的碗一眼,“就剩这么两口饭怎么吃不下了?赶紧吃了,从前没饭吃的时候要是敢剩饭,那不得把你腿打断。”
毛毛感觉胃里头的饭已经堵到嗓子眼处了,要是再来两口,真的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吐出来。可是碍于自己亲娘,只好狠狠心,筷子扒拉扒拉将碗底的那些炒饭全都塞进自己嘴里。
饭还没全都咽下去呢,毛毛已经迫不及待地拎起自己的书袋出了门,刚出院门就对着墙角处把嘴里头包着的炒饭全吐了出来。毛毛摸着自己撑的难受的肚子,慢慢朝书院走去,但愿能早点消食吧。
刚走到风安巷口,就看见老丁猫着腰,脖子间还缠着一大片围巾迎面走来,毛毛看过去的时候,老丁也正好朝他望过来。
两人简单打个招呼,毛毛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拿着一长条黑乎乎的腊肉。老丁见他朝自己手上的腊肉望,嘿嘿笑着说:“昨个掌柜的给了我腊肉,回家后我娘子说自己家的腊肉也有,让我也给你们拿来尝尝味。”他边说还边将手中的腊肉往毛毛的面前凑,想是让毛毛看看这块腊肉有多好。
清晨一阵冷风吹过来,毛毛顺着那风又闻见了熟悉的腊肉味,刚刚缓过去的腊肉炒饭,又在胃里头翻滚起来,他捂着嘴不敢在这多待一会,撒开脚丫子就跑远了。
老丁还拎着那条腊肉,就只莫名其妙地看着毛毛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这孩子总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随他去了,老丁搓了搓被冷风吹的手,接着往乔家食肆的方向走去。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刚吃完了腊肉炒饭就回到自家院子里去了,今日看起来太阳不错,正适合把家里头的棉被铺垫都拿出来好好晒一晒,拍一拍。
除了毛毛之外,其余的人都觉得这腊肉炒饭的滋味好,油腻腻的包着剩米饭一起。
只是这几日,乔薇总发现,华大娘在前头大堂里头干活时,总是往外头张望,有时候人不多时,更是抓着一把*七*七*整*理瓜子就站在门口那瞅着来来回回的人。
看起来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食肆里头有谁赊着账么?
乔薇好奇,跑过去问了几次,可华大娘总是啥也不说,依旧是那副在等人的样子。
这日下午,华大娘又是趁着没什么人的空挡,就顶着风站在食肆门口。来来往往走过几个人之后,她眼前一亮,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整个人盼来了。
冬至
那迎面正走过来的不就是华大娘盼了好几日的赵暮么?
眼见着赵暮挎着刀在这条街来回走了两遍之后, 华大娘琢磨着这下拉住他应当不耽误他的正事吧?
于是赶紧迈出食肆的门槛,将正准备走开的赵暮一把扯住,笑眯眯道:“暮哥儿, 多久日子不见你了?快到里头坐坐吧!”
赵暮被突然出现的华大娘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来人之后,也笑了一笑打个招呼。“华大娘, 我正在巡街呢, 就不进去坐了。”
这可是等了好几日的人,哪能因为他说这些就让他白白走掉了。华大娘扯住他的衣袖, “这都什么时辰了?难道你不用吃饭歇息?”
赵暮抬起头看了看日头,本来自己巡完这条街, 确实是该回县衙里头简单吃点,然后等到下午再巡街。
华大娘瞧他这副抬头看日头的样子, 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准没错,那还管什么, 直接手上用力,趁他不防备,将他扯进食肆里头。
赵暮险些被扯得有些踉跄,一路走到食肆里头坐在对着门口的那张桌子边坐下。华大娘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 一边从善如流地给赵暮倒了一杯茶,一边往后院里头喊道:“阿薇, 阿薇,快些出来。”
乔薇正在后厨里头和胡玉一起洗洗刷刷, 听见华大娘在前头喊自己,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快走几步出来了,腰间还系着围裙, 两只手也还湿漉漉的。
前头这会正经的食客早走完了,只剩下赵暮被华大娘按着肩膀坐在那。乔薇不明所以地走出来了,一眼看见了赵暮,还以为他是过来吃饭的,对上他的眼神,一贯地点头微笑示意。
华大娘看见乔薇这副模样就大剌剌地走出来了,简直两眼一黑,这哪像什么正值花季的小娘子,简直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厨娘。
乔薇看见华大娘对自己瞪着眼睛,也不知道她今是怎么了,尬笑着将手上的水随意在围裙上擦一擦。“赵大哥,你是过来吃饭的么?”可惜就是来的太晚了,锅里的碗都刷干净,还哪有什么东西整出来给他吃啊。
赵暮还没开口,华大娘按着他的肩膀的手又是暗暗用了点力,抢在他的前头说道:“是啊,巡了一上午的街了,这会可饿坏了。阿薇你去后头看看,煮个什么来给暮哥儿吃。”
既然华大娘这么说了,乔薇也搞不懂华大娘什么时候跟赵暮这么熟了,都可以暮哥儿暮哥儿这样的叫人家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后院里走去。
来到后厨里头,就刚刚出去的这么一会子功夫,胡玉已经把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部都清洗干净,整个灶台都干干净净的。
而且都这个点了,再要是想做什么,那也太费时间了。这种时候,就适合吃碗热汤面吧,既管饱又香。
乔薇熟练地揉起面团,双手一阵揉搓拉扯,手中的细软面团就逐渐变成了细细长长的面条。
往灶里头添了两根柴,等到油微微冒烟,乔薇磕开一个鸡蛋,将鸡蛋液倒入锅里头,煎到两面金黄,就先盛出来。
锅也不用再洗,直接一瓢水下去,混合着刚才的油,煮开之后再下入面条和几把小青菜,这碗面就差不多成了。
乔薇在后头忙着做面,前头华大娘好不容易逮住赵暮,可得坐下来和他好好聊一聊。
其实自打那次饭桌上,因为张妙青有了身孕的事,华大娘多喝了几杯,觉得这赵暮看起来真的能和自己家的阿薇能成一对。事后等到酒醒,这件事却越想越觉得可行。
但是这找郎君不能光看外表这些,家里头的事还是得先打听清楚好。于是华大娘有事没事和街里街坊聊天,总是拐着弯地把话题绕到赵暮的身上。
这里住的大多都是水安镇的老住户了,说起这个来,多多少少也是能知道一点。
于是华大娘就知道,这赵暮家里头确实只有一个老娘,不过她也不大出门,街里街坊的都说她的身子想来真的不好。身子不好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不用每日围着她伺候她就成。
等等,华大娘的思绪想到这,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那曹春华原来不也是这样么!
原先那黄志忠到自己家提亲,他老娘也是看不起自己一家乡下人,可是小年轻两个又确实有情谊。华大娘也是四处打听了许久,听别人嘴里说,那曹春华也是不大爱出门,估摸着身体不太行。
听到好几个人都是这么说,华大娘也是觉得应当就是这样,不然好好的人,怎么就不爱出门了?一定就是因为她的身子或者是腿脚什么的不太好,嗐,那要是一个病歪歪的老婆子,忍她个四五年也不是不行。
可是回想起后来的事,那真是与一开始打听的大相径庭。这世上就还真有这么一心装着的人。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华大娘可不敢再轻易下结论了。况且这种孤儿寡母的组合,婆母的性子如何是顶顶重要的,不然遇上一个难缠的,那嫁进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这打听多少回,都不如自己亲眼见一见才能放心。华大娘笑呵呵地拉着赵暮的手,东拉西扯地说了不少话。
过了好一会,乔薇总算是把那晚热腾腾的面端上来了,她小心放在赵暮面前,提醒着还有些烫。
旁边坐着一直笑呵呵的华大娘,面前还站着一个对着自己的乔薇,赵暮拿起筷子,都有点不好意思吃了。
华大娘也看出来了,对着乔薇道:“咱们之前不是晾了好多腊肉,拿点来给暮哥儿吧。”说完又怕赵暮不肯轻易收下,又补充道:“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你拿回家去慢慢吃。”
乔薇想想也是,人家也帮过自己好几回,而且看起来以加裙思二洱珥五九乙四起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后还得靠别人多照顾照顾,于是又走回去,准备多拿几块腊肉给他。
华大娘偏头看着赵暮还不动筷子,说道:“赶紧吃吧,再坨了就不好吃了。”
赵暮双手贴在碗壁上,热乎乎的感觉传递到自己手上,还没吃就已经感觉身体上渐渐暖和起来了。
这一碗面很实在,下面是细腻堆叠在一起的面条,上面铺着一个金黄微焦的荷包蛋,旁边还烫了许多嫩绿的小青菜,以及还有一点酸萝卜和鲜红豆腐乳。
本来被华大娘拉进来之前,赵暮还不觉得有多饿,可是当这一碗面放到自己面前时,那腾腾的热气熏着自己的口鼻,连着面条的香气也直往鼻子里头钻。
赵暮这会真的觉得饿了,也不管华大娘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就往嘴里送。面条既细腻爽滑,只轻轻一嗦就顺滑地带着热气滑进自己嘴里。赵暮包了满满一嘴,却没想到这面条嚼起来却也有点筋道弹牙,只这一口就已十分满足了。
乔薇没有在面汤里放太多的盐,赵暮夹起旁边的已经被腌的成了酱油色的酸萝卜,嚼起来嘎吱嘎吱还脆得很,也酸得很。
这面仿佛越吃越有滋味,连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煎蛋,赵暮也觉得煎的正正好,浸在热乎有滋味的面汤里面,两三口就吃完了。
这一顿面赵暮和前几次来这里吃饭一样,明明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却十分有滋有味。难道是自己往日里吃饭总是在外头对付几口,要不就是回到家随意整两口,所以才觉得这里的味道是如此让人留恋么?
见赵暮愣怔怔的没有答话,华大娘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趁势一拍桌子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就说定了?
刚领着四五条腊肉和腊鱼走出来的乔薇不明所以,看向刚吃完的赵暮,他也是双眼里透着啥也不知道的神情。
乔薇走过去,看着明显聊得很兴奋的华大娘,问道:“刚刚你们说什么呢?”
“说是过两日就是冬至了,冬至咱们不得聚一块包饺子么?我想着,人多热闹些,所以刚刚已经和暮哥儿说好了,到冬至那日,让他和他阿娘一块过来,一起吃饺子。”华大娘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伸手接过乔薇拿着的腊肉和腊鱼,又转身递给赵暮。
不等他回答,就推着他的肩膀往外送,嘴里还说着,“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娘俩一定要来啊!不来我可真生气了啊。”
其实赵暮一心吃面,压根没听见华大娘方才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只是避免尴尬嗯嗯啊啊地附和几声,谁知道华大娘说的是冬至过来包饺子那事啊!而且邀了自己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阿娘也给邀上了。
赵暮一手拎着腊肉,一手拎着腊鱼,显得有些呆愣愣,站在食肆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乔薇看出来了他的反应,于是走上前笑着解释道:“你若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华姨她,就是喜欢吃饭的时候热热闹闹的。”再说,什么时候华姨和赵暮已经熟到连人家阿娘都可以邀过来吃饺子了啊。这样贸然请人家过来,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暮抿了抿唇,想了一会说道:“我阿娘不轻易出门,回去我问问她。”
乔薇点点头,心知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而后两人也不再说话,各自转身走了。
冬至到了,就已经是十一月了,转眼就到了年底。因而到了冬至这一日,也渐渐有了过年的氛围,甭管是有钱没钱,都得置办一些家里头的行头,好好准备过年。
在冬至前几日,街市上十分热闹,有去扯布做新衣的,也有多买些平日里舍不得的吃食,放在家里头解解馋,还得准备那些祭祀祖先的纸钱。
至于冬至这一日,街道上处处都显得冷清了,街坊铺子都关了门,各个都窝在暖和的家里头和家人一块吃羊肉,吃饺子。
乔家食肆今日也不准备开门了,一大早的,张妙青就和曹春华一起扶着慢慢走了过来。明明只有一刻钟的路程,她们俩却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张妙青无奈极了,昨晚半夜飘了雪,但是早上起床又放晴了,只是到处路面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要是摔倒了,今日便是去找大夫也麻烦的很,所以曹春华走在路上紧紧抓着张妙青的胳膊,一步也不让她快走。
等到她们终于到了食肆的后门,胡玉母女两个也早过来了,乔薇和华大娘她们也收拾好了,还足足烧了两大盆火。
见到张妙青和曹春华过来,大家打了招呼,就赶忙让这两人过来一起围坐在火盆旁边烤火。
火盆里头烧的还是上次黄志忠带回的炭,比从前那些便宜的炭火要好很多,烧起来没有呛鼻的烟子。
于是烤火的几人又把话题聊到黄志忠什么时候会回家,上次张妙青有了身孕的消息已经托人去给他送了信,再加上已经到了年关,想来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张妙青拿起一个放在火旁边煨着的橘子,放在手里揉了一会才开始剥皮,“按照往年来看,冬至这一会他应当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吧,只是冬日的路难走,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
想到黄志忠要回来,每个人都很欢喜,不仅仅是因为小半年没有见到他,担心他这一路有没有吃好睡好,行商卖货顺不顺利。更重要的是,每次他一回来,每个人的礼物都少不了。在毛毛心里,他的姐夫比张妙青这个亲姐的形象还要高大几分。
新鲜买回来的橘子若是在这样寒冷的天里,直接吃的话,那种冰冰凉凉的酸甜汁水一入口,牙口再好的人都不禁要冷得一哆嗦。可是将橘子放在火旁边慢慢煨着,酸甜的橘子汁水被烤得温热,吃起来也不冰牙,那股子橘子味也丝毫不减。
张妙青连吃了好几个烤橘子,实在是太喜欢那种橘子汁水在嘴里面爆开的感觉了,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剥橘子的手指都已经染成橘黄色了。
大家坐在一起,一边聊一边吃,华大娘还抽空起身先将今日要用的面团揉了一会,这会子她掀开纱布看了看面团又已经醒发,变得既松软又膨大,捏起来软软的。
今日的饺子馅,乔薇准备了好几种,到时候也不分开就混在一起下锅,不吃到嘴里谁也不知道这一个饺子是什么馅,还有种开盲盒的乐趣。
大白菜洗干净之后,在锅里头简单焯下水,再切成细细的丁,和肥瘦相间的猪肉碎炒在一起,放入秋油那些调料,盛起来放在一边。
另一种馅,是张妙青特地点的酸菜猪肉馅。自打她上次在这里吃过了酸菜鱼之后,便觉得腌酸菜又酸又脆,就迷上了这个味道。
等到今日华大娘去酸菜坛子里捞酸菜的时候,才发现上次腌的酸菜已经没剩几坛了,明明当时她们可是把柴房这块角落堆满了的啊!这才不到一个月,酸菜就吃完了。
看来这腌酸菜的日程又要提上了,不然食肆里头的酸菜鱼都供应不上了,更别说张妙青一日不吃这味就难受。
原先的猪肉早已分成两半,将酸菜切碎了和猪肉一起调和入味,酸菜猪肉馅的本身滋味就已经够有特色,调味既不用太咸太辣,保留着酸菜本身的酸爽滋味就好。
剩下的一份饺子馅就是简单的鸡蛋拌着粉条,没有猪油的香味,多少显得有些寡淡,不过炒得喷香的金黄黄的鸡蛋和着焯熟的粉条,别有一种风味。
依然和上回这一大家子人一起包月饼一样的分工,华大娘、胡玉阿娘和曹春华一起擀饺子皮,剩下几个小的包饺子。
小乖没有事干,蜷着身子靠在火盆旁边打瞌睡,但那双尖耳朵还直直竖着,好像还在听着动静。
厨房门漏着一点缝隙透气,外头的院门却是大大敞开着。一直闭着眼的小乖耳朵却突然动了动,接着院子里头传来了一阵用力重重跺脚的声音。
还没人来得急反应去开门看看谁来了,厨房的门便被来人吱呀一声推开,是陈川,虽然他围的严严实实的,可是一露面他嘿嘿干笑了几声,立即就认出来是他了。
今日过冬至,自然也得捎上陈川,不然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太冷清了些。而每日都在食肆里头吃饭,陈川眼见着也跟这一家子渐渐熟悉了起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客气。
可今日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两大油纸包的东西,他将身上的落雪掸干净后才进屋,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厨房的小几上。
华大娘手里头的擀面杖不停,看了一眼陈川问道:“川子,怎么今日来还带着东西?”
陈川解下包着头脸的围巾,露出一张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蹲在火盆旁边说道:“今日发了工钱,走在路上恰好买了一些吃食和小玩意,花不了几个钱。”
他将手烤暖和了,又起身从那一堆东西里面拿出好几包,摊开一看都是些果子蜜饯什么的,嘴里没滋味的时候用来甜甜嘴。
胡玉阿娘捡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看着陈川笑眯眯道:“川子最近倒是又养回来了,原先那阵有些干瘦了。还是家里头的饭菜养人啊。”
桌子上的饺子已经摆满了,乔薇包完手里头的这一个,起身想先将它们捡起来放到一边。陈川见着了,赶忙过来一起帮忙,乔薇侧过脸看了看,也笑着附和:“陈大哥,原来就是冬日里头你也养不白啊?”
陈川刚听见乔薇的话头还以为她也是顺着胡玉阿娘的话说自己最近吃得好了,一开始还愣愣地说:“还是阿薇你的手艺好。”
等到听清乔薇后面的话,才知道自己接错了话茬,小麦肤色的脸庞又渐渐红了,乔薇和他接触多了也知道他爱脸红的毛病,看着他的样子顿时哈哈地笑出声来。
华大娘瞧着挨在一起的两人,再看看红了脸的陈川,怎么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啊?自己不会乱点鸳鸯谱,牵错了线吧?
她拿过一个面剂子,喃喃道:“也不知道今日暮哥儿会不会来?”
陈川人倒也不错,看起来是个老实可靠的,平日里遇着什么事了也会主动搭把手,家里头也没有其他人,倒是不会受什么委屈。
就是要和在县衙里头的赵暮比较的话,似乎还是略微差了了那么一点,但是差在哪里呢?华大娘很不想承认,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个看脸的人。
上回赵暮拿着腊肉走了之后,乔薇还特地去问了华大娘,这才知道原来华大娘酒醒了还是惦记着让自己和赵暮凑在一块的心思。
虽说在这个时代若是想不嫁人就这样过一辈子,有些难以实现,但是乔薇不觉得啊,这家食肆足以养活自己温饱,还能每日和张妙青胡玉待在一起,生活中就已经没什么烦心事了,干什么要非得和一个男人凑在一起。
这番话华大娘也听乔薇说过几遍了,每次她总是回道,等你以后老了就不这么想了,然后顺利地堵住了乔薇的嘴。再不然就搬出乔薇的娘,她可不忍心看着你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
要是说起以后一个孤零零的生活,乔薇却真的有些伤感了。虽然现在看着是一大家子人,但是以后,张妙青会有自己的小孩,胡玉也会成婚生子,她们都会有自己的小家庭。
就说起张妙青成婚以后,和乔薇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谈,时常在一个被窝彻夜长谈的事情已经好久没发生了。
乔薇对着华大娘有些哑口无言了,于是华大娘一副过来人的神情,说是就算和赵暮不成,就当是多个朋友了。
乔薇暂且就随着华大娘去了,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自己又何必想这么多。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一小会的功夫,外头地上树枝上房顶上都铺上了一层雪。银装素裹的世界,更显得静谧了。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乔薇笼着袖子站在屋檐下抬起头看着天空落下的片片雪花,屋里头的饺子只剩下收尾工作,就让她们忙去吧。
乔薇揉了揉冻得冰凉的脸颊,雪景虽美但还是回屋烤火好,转身的瞬间却突然听见安静的小巷子里传来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听着声音似乎就是往这里来。
这么大的雪是谁要来了?
乔薇停在原地,看见一抹衣角探出来,接着是赵暮裹着一件黑色披风双手却紧紧搀扶着一位同样裹得厚厚的妇人。
这应当就是赵暮的阿娘了,乔薇心下有些奇怪,怎么人真的来赴约了?却也来不及想太多,赶紧踩着院子里的落雪迎过去。
“赵大哥,这么大的雪,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
赵暮还没有说话,他的阿娘却对着乔薇温柔地先接了话茬:“出门时还没有下雪呢,幸好还不算太大,不然就难走了。这位就是乔小娘子吧?”
乔薇是第一次见赵暮的阿娘,乖巧地走过去扶着她的另一边胳膊,“正是,婶子叫我阿薇就好。”
挨得近了,乔薇还闻得见赵暮娘亲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冬日里抹得润肤的香膏。闻着这味道,乔薇却觉得很是熟悉,似乎从前在乡下时,每到了冬日,自己阿娘也会调制这种香味的香膏用来抹在手上。
赵暮的娘很是瘦弱,看起来也显年轻,巴掌大的脸上没什么颜色,乔薇怕她冻得厉害,赶紧扶着她进去暖和暖和。
三人一进门,着实给了里头人不小的惊喜,特别是华大娘,她原先也是不太确定,想着试一试,却没想到真的能把赵暮的娘亲给请过来。
当即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赶紧走上前去,“哎呀,这可真是稀客!你们俩可算是来了,正好饺子已经包好了,待会吃碗饺子暖暖身子。”
赵暮的娘因为身体不太好,不大出门,因而虽然在水安镇住了多年,却是没什么相熟的老姐妹。幸好来到这,华大娘她们十分热情,拉着她的手,东拉西扯地一点都没有冷场。
她也渐渐放下心来,顺着华大娘她们的话多聊了几句,抬头瞥见自己的儿子有些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日赵暮回去,原来也是随意说起华大娘约他们一起去过冬至,这种事情,还是阿娘不熟悉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去。
不过,赵暮自己心底却是想去,不为别的,能够在合家团聚的节日里头,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饺子,是他从小就一直幻想的。只是自己家里人丁单薄,逢年过节只有母子二人对着几盘子冷菜而已。
在乔家食肆也不过就是吃过几顿饭之后,他也对于这一家子的关系有了点了解。瞧着乔薇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娘子,却如此能干,凝聚着许多人在一起才有这样温暖的食肆。他的心里难免羡慕。
果不其然,听了赵暮的话,赵暮阿娘意料之中地沉默了。可是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赵母看着赵暮微微拧起的眉头却有点说不出口。每回从那食肆吃饭回来,暮哥儿总是带着一身的饭菜香和烟火气,就算他不说,也能看得出他放松自在的神情。那是好久都没在他的脸上看见过的。
所以,赵母才松口答应了一起前来。从寒冷的冰雪世界一踏进这食肆的不大的厨房里头,灶里头柴火烧的噼啪作响,屋中间放着一个火盆,围坐着一群谈笑的人,只这么一个瞬间,温暖和煦的气流就仿佛传遍了赵母的身体。
她坐在小板凳上冲着赵暮眨眨眼,示意他去乔薇身边帮帮忙。看着赵暮凑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摆弄碗筷的样子,赵母忍不住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或许,自己也明白了,为什么暮哥儿喜欢来这。
火锅
乔薇揭开锅盖, 一阵热热的水汽迎面扑来,水已经烧开,咕噜咕噜冒着热闹的泡泡。乔薇一手托着放满了饺子的案板, 另一只手麻利地将饺子全部都推下锅里去。今儿吃饺子的人多,饺子也下得格外多,锅里头满满当当, 锅铲差点都推不开了。
重新盖上锅盖, 乔薇拍拍手上的面粉,一转身却发现身后还站着两个呆愣愣的男人。赵暮手里头还拿着一个水瓢, 陈川则是空着手,看见乔薇疑惑地望着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也转身围到火盆旁边去了。
乔薇对着赵暮也笑笑, 接过他手上的水瓢,也让他去烤火暖暖。第一次来做客就让人家干活, 乔薇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饺子煮起来也快,就是这么一大锅虽然看着多,但是估计只够一人先盛一碗吃的。看着饺子翻着白鼓鼓的肚皮飘在水里头,乔薇拿起笊篱盛起一碗碗带汤的大水饺。
饺子里头还有几个形状奇怪的面团子, 那是毛毛特意给小乖包的饺子,里面的馅也是没放调料的猪肉和大白菜。乔薇将这几个挑出来, 待会倒进小乖的饭盆里头。
来的人太多,原先靠在门边吃饭用的小圆桌坐不下这么些人, 陈川去旁边柴房里又搬出了一张桌子,两张拼在一起就够大了。
将火盆踢到桌子下面, 大家都端着自己的碗坐到桌子边,中间还是放着刚从坛子里盛出来的酸萝卜和豆腐乳。
华大娘她们擀的饺子皮又薄又大, 包出来的饺子馅也足,鼓鼓囊囊一饺子,一口都吞不下。
赵暮用筷子夹起一个,吹了吹才敢咬下一口,还有些烫嘴的饺子皮包裹着切碎的酸菜混合着猪肉,在嘴里嚼几下带着汤水咽了下去。酸爽之中又带着咸香汁水,剩下的那半个饺子便也迫不及待地入了口。
赵母怕烫,夹起的一个饺子晾了许久才敢送进嘴里,她轻轻咬下一半,在嘴里慢慢咀嚼,是白菜粉丝馅的。白菜粉丝里头放的调料不多,带着白菜的清甜爽口,和着粉丝的爽滑的口感,在齿舌之间绽放滋味。
赵母又吃下一个饺子,抬头看着坐在桌子边的人,各个面前都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白汽袅袅,险些都有些看不清人了。不过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对着香气十足的饺子,还不趁热吃那还等着干什么。
张妙青的碗里却是放了足足的老陈醋,又夹了许多的酸萝卜放在汤里泡着,自打她有了身子就爱吃这些酸的重口味的。她一口一个,饺子蘸着醋更添了许多风味,越吃越觉得开胃。
曹春华就在她身旁坐着,闻着那股浓浓的醋味,自己完全就不用加醋,闻着就觉得腮帮子酸酸的。
许是吃过饺子,屋里头烧着火盆人又多,赵母觉得自己的身体暖和和的舒服极了。原先自己到了这样的冬天总是浑身骨头都疼,整日连门都不能出,只能偎在床上才好受一点。
却没想到来到这儿,一点没有想象之中的尴尬难受。
华大娘那会和赵母简单聊过天之后,对这位的印象也很不错,不是那种难缠的样子。人温温柔柔的,对着谁很和善,就是有些不善言辞。华大娘和她聊天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华大娘一个人在说,可是赵母望着对方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地出声附和两句,就让人忍不住和她多说些话。
华大娘是风风火火的直爽性子,碰见赵母和胡玉阿娘这样的温柔人,却格外喜欢。
吃完了满满一碗饺子的华大娘看着赵暮母子两个,心里愈发欢喜。这赵暮不仅人长得高大俊朗,也有个正经体面的工作,家里头人际关系简单,阿娘看着也是个好相与的。简直就是没有什么缺点!
华大娘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饺子汤,简直比那日喝的几口酒还要上头,她现在已经觉得人有些热的晕乎乎的了。
一锅饺子不够吃,但是幸好包的够多,乔薇和华大娘又就着还热着的灶,又煮了一锅。
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紧,时而刮过一阵冷风,吹得树梢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落,便是院子里头的积雪也渐渐厚起来。
毛毛吃完了饺子,肚子里头暖和,便也不觉得冷了,打开门便往院子里头踩着软绵绵的雪来回跑了几圈。小乖或许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雪,比人还要兴奋,跟在毛毛的身后,活蹦乱跳地踩着雪。
一人一狗跑够了,院子里原先齐整好看的雪已经被他们俩踩得乱糟糟的。毛毛又蹲在院子门边,决定不能浪费这个雪,先堆一个大大的雪狮子再说。
乔薇也觉得屋里头有些憋闷,也走出来站在厨房屋檐下看着毛毛带着小乖蹲在墙角边忙活,不一会两人就先堆起来了一个圆滚滚的大雪球。
看着毛毛冻得脸和手都红通通的,可是却看着十分高兴,完全感觉不到冷的样子。乔薇心里也跟猫儿抓似的,她也想走过去堆一个好看的雪狮子。
可想到冰凉凉的雪,以及害怕在雪地里踩久了湿了鞋袜也是很难受的,乔薇也只好依旧站在屋檐下看着毛毛玩得兴起就好。
赵暮站在乔薇的身后,看着她一脸羡慕地盯着院门边一人一狗欢快的背影,便猜出来乔薇的心思。
赵暮走到屋檐的另一头伸手接住了天空洋洋洒洒落下来的雪花,接触到人的体温,只一小会就融化在手掌心中,化成一点冰冰的水。
看着乔薇的侧脸,他弯腰拾起台阶上雪白干净的积雪,双手捏成一个厚实圆胖的雪狮子的身体,又再捧起一把雪捏成一个稍小的狮子脑袋。
乔薇看着毛毛堆*七*七*整*理出来的有些丑陋的雪狮子,不禁觉得好笑,却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还递上一个小巧可爱的雪狮子。
乌黑的梅子是它的眼睛,一颗殷红的蜜饯做了它的嘴巴,圆滚滚的肚子两边插了几支光秃秃的小树枝当做是爪子,其余地方都是雪白。
乔薇眼前一亮,心下惊喜,侧过头看着递过来的赵暮,夸赞道:“没想到你这么会捏雪狮子,比毛毛堆的那个好看多了。”
赵暮往她面前又递了递,示意她接过去玩,想了想她似乎怕冷,又说道:“就玩一小会,要是觉得手冷了就还是将它放在台阶上,一时化不了的。”
对着雪白可爱的小狮子,乔薇也终于忍不住,伸手接过来,两只手握着来回把玩。起初是有些冷,可是玩得久了,反而也不觉得有那么冷了。和赵暮站在屋檐下,对着白茫茫的雪景,一起欣赏。
华大娘站在门里面,隔着一条门缝看见并肩站在屋檐下赏雪的两个人,心下赞叹道,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这一日看下来,不仅是那赵母为人和善,连那赵暮看起来也似乎是对阿薇有些别样的情愫。
看来这次自己牵线拉媒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屋里头几人还是坐在一起烤火,胡玉阿娘还惦记着要给张妙青的孩子做些小衣裳,这些日子有空手里就拿着针线。
这会子她就一面听大家伙聊天,一面低着头手里头还在细细地缝着边。张妙青坐在她身边,连连赞叹了好几句,直夸得胡玉阿娘笑眯了眼角。
赵母也凑过身子来看了看缝的样式和针脚,如今她眼睛不大行了,针线活也是很少才拿起来做。但是看得出,胡玉阿娘的手法很是熟练,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年轻刚出嫁那会,也常常坐在家里头绣个荷包手绢什么的。
就着火盆,一会烤着橘子,一会烤个地瓜,再加上陈川和赵暮他们带来的蜜饯点心之类的,大家伙边吃边聊,嘴是一点没闲着。
乔薇和赵暮只在外面站了一会,还是回到暖和的屋子里头,毛毛将那个快比他个头还高还壮的大狮子堆好了,也赶紧蹦蹦跳跳回到屋里头,喝口华大娘煮的姜汤驱驱寒。
听他说堆了一个巨大的雪狮子就守在院子门口看门,大家好奇都把厨房的门打开看过去。毛毛的雪狮子真的大,院子地上的积雪都快被他清空了,随便捡来的石子充作了黑眼睛,倒真有些像门神。
及至申时末时,赵暮母子俩率先起身告辞。冬至接近年关,这儿有习俗,这一日要在家中祭祀祖先,因此赵暮他们还得赶回去。
雪天路滑,华大娘翻出来两个汤婆子灌了热热的水进去,塞在他们两个手里头,又嘱咐他们慢着走云云的。华大娘今日心里感觉阿薇的婚事大约已经成了一半,心里开心地像是吃了蜜,拉着赵母的手一直送到巷子口,交代她以后一定要常来这儿坐坐。
最后还是随着一起出来送客的乔薇看不下去了,轻轻扯了扯华大娘的袖子提醒,赵母她们才终于回过身去,一深一浅地往家那头走去。
陈川和胡玉母女也是如此,祭祀不好耽误了时辰,送走了赵暮母子,走两步也就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
冬至的那场雪绵绵下了好几日都没有停歇,偶有阳光倾泻,却也十分微弱,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踩得硬硬的,轻易是化不掉的。
这样寒冷的日子,便是有再好吃的东西也比不过三五好友围着煮开的炉子,烫些肉菜来吃。
于是乔家食肆也在这样纷扬的下雪天里,上新了冬日暖锅。其实就是和现在的火锅形式差不多,下面烧着炭火,上面煮着汤底,喜欢什么样的菜式都摆放在手边的盘子里。
不过在这儿火锅另外有一个文艺的名字叫做拨霞供,一听就有一种文人骚客对着山间风景品尝暖锅的画面。但乔薇还是觉得火锅这个名字显得更接地气一些,听起来也热闹啊。
食肆里头的火锅分为了骨汤菌菇锅底和辣油锅底,为此乔薇特地又去定制了一套专门分隔开来的锅,这样也好吃鸳鸯锅。
自从发现了猪骨头煮出来的汤有这么多的用处之后,南桥屠夫肉铺里头的大骨头就已经被乔薇给包了,现在都不用食肆里头的人出门去买菜,肉铺的那个结巴儿子每日挑着箩筐来的很是准时。
大骨头用刀背狠狠砸成两截,在扔进锅里头慢慢炖煮着,直至那些骨头缝里的骨髓胶质都被炖成软糯糯的豆腐样,汤也咕噜咕噜成了奶白色。
这时候将那些晾干的菌菇再放进去一块煮,加入盐调味,不用特意拿个勺子尝味就已经觉得这香味简直能把人迷倒。
辣锅里头不放菌菇这些,则是加入了一些茱萸、五香粉这些较为重口的调料,和旁边那锅奶白颜色相比较,多了一些霸道刺鼻的香气。
厨房里头放置了两个小炉子,上面架着两口大锅,从早到晚地煮着这两种汤底,一刻也不停,若是有人点了暖锅,就直接从这一直煨着的锅里头舀出来。
因而厨房里头也一直弥漫着这两种勾人的香味,特别是从外头猛地一进来,就好似进了一个暖和温热的大香炉似的,只不过是肉味的香炉。
至于吃暖锅的那些配菜,自然是这个时节有什么便上些什么新鲜的蔬菜,荤菜则有各种鱼片、肉片、各类丸子之类的。
自从食肆里头上了暖锅,就又顶替了酸菜鱼成为了头牌。毕竟别的现做的菜虽然味道也不差,可是总觉得还没吃两口就已经冷掉了,而这暖锅下面一直有炭火,就可以慢慢地吃。况且这两种锅底的滋味浓郁,放些自己爱吃的菜进去烫,也不觉得寡淡。
乔薇和胡玉自然也很喜欢别人点暖锅来吃,因为实在是太方便了。炉子上的汤底只用早上起床后煮上,别的菜只需要洗洗切切,都不用开火了。两人多了许多空闲的时间靠着炉火消磨时间。
再说起食肆里头,前些日子乔薇翻看老丁记的账簿,却发现这老丁的字迹刚劲有力,果然是上过书院的人。
原先老丁对于自己读书多年却考不中功名,只得从庆阳书院退学来当个账房这件事难免有些郁结。
不过好在这食肆里头大家伙都和善,没人拿这个事来说笑。老丁也就渐渐放松了些,不似一开始那几日低着头总是闷闷的。
乔薇看着老丁的字迹,对着他一阵夸赞,许久都没有人对着自己这样真诚的夸奖,老丁一张长脸险些都红了。
本来食肆里头有些学问的就没几个,又哪能有老丁这样拿得出手的书法呢?乔薇对着老丁嘿嘿一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因为食肆位置处于风安巷巷尾,难免有人不知道这还有一家食肆。虽说食肆大门上斜插了一支幌子,可是前头那些饭馆脚店的,哪一家不是都伸出来大差不差的幌子,靠这个引人注目太难。
因而乔薇那日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为何自己不做一个像易拉宝那样的立式海报架?那个只需要用木棍绑起来,上面贴上宽大的白纸,上面无论是画也好还是写也好,把食肆里头的招牌菜给展示出来。这样既显眼也方便,人只走在巷口就能一眼看见这儿立着的大大的海报。就算是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可是难免有好奇之人走近过来瞧瞧。
乔薇把这个想法一说,大家都觉得可行,反正食肆出门左手边就是一堵墙,光秃秃地在那,立着这个架子也好看些。
陈川力气大,乔薇将这个易拉宝的样子给他描述了一遍,他就拖着一根胳膊粗的树回去做去了。至于海报的制作,那当然是老丁来做。
老丁也没想到,离开了书院,自己这拿毛笔的手不仅可以记账,也还是可以在将自己的书法展示在外。
其实这海报上要写的字也简单,目前食肆里头的招牌菜自然是暖锅。因而这海报右边便是两行字,“乔家食肆,冬日暖锅。”海报左下角是乔薇的简笔画,寥寥几笔画的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鸳鸯锅,里头堆叠着几样菜蔬,看起来倒是不失趣味。
这海报自打朝着巷子口立起来了,还真就吸引了不少人来看,自然这人都走到食肆门口了,也少不了要进来亲自尝一尝。
冬日天黑得早,这日外头也是阴沉沉的,食肆里头很早就点起了灯笼和蜡烛。乔薇正和老丁说起这个月的账,却听见外头青石板上传来一阵车轮滚地的声音。
这儿很少会有马车经过,所以乔薇翻着账本的手不自觉就停了下来,看着外头渐渐慢下来的马车样子怎么有些眼熟?
那位驾车的车夫倒是真的不认识,可是接下来从上面下来的那位,可不就是向嬷嬷吗?
说起来自从上次赏菊宴之后,差不多有好几个月没见着吴老夫人家的马车了,难怪都眼生了。
向嬷嬷今日穿的很厚实,领口袖口处都露出来细腻顺滑的灰鼠毛,若不是知道她是吴老夫人的侍婢,光凭着这一身装扮,还以为她是哪家富裕的大娘子呢。
乔薇看清了是向嬷嬷,放下手中的账本让老丁慢慢对去,连忙走到食肆门口和向嬷嬷打了一个招呼。
这么冷的天,即使马车里头换了厚实的遮布,又放置了烧的热热的小暖炉,可还是冷。特别是向嬷嬷的一双脚,坐的久了似乎都冻得没知觉了。
她走下马车,忍不住先跺跺脚试图让脚暖和起来。等到再一抬头,乔薇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向嬷嬷,好久没见您过来了。外头冷,快进来坐坐。”
因为上次赏菊宴的事情,向嬷嬷也得了吴老夫人的不少赏赐,说起来还是因为眼前这位,所以看见了乔薇她也是热气和蔼多了。
两个人拉着手走近了食肆里头,里头还有好几桌客人在吃饭,每个桌子上面都有架起来冒着热气的暖锅。
温热的暖流慢慢让向嬷嬷的身体恢复了舒适,闻着空气里头的香味,向嬷嬷就是还没吃已觉得浑身舒畅了。
“乔小娘子,这次我来,正是因为吴老夫人的吩咐,她老人家想办一个简单的家宴。这不是因为上回尝过了小娘子的手艺,想念得紧,所以这一回还是得麻烦你。”
乔薇一边听着一边给向嬷嬷倒了一杯热茶,向嬷嬷端起来不急着喝,先轻轻闻了一闻。
乔薇也坐下,听清了向嬷嬷的话,问道:“不知道这一回吴老夫人想办的简单的家宴,大致会有多少人呢?”
向嬷嬷笑了笑,“乔小娘子还不知道吧?是因为我家那位终日云游在外的大老爷回来了,吴老夫人心里头高兴,这才想好好办一场家宴,给大老爷洗尘。说是家宴,也没多少人,左不过六七人的样子。”
原来是那位云游的吴家大老爷回来了,乔薇原先就听说过,这吴家在水安镇这小小的地方有这样的家世,就是因为当年吴老爷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这小镇子出了这样显赫的大官,即便吴老爷已经隐退,可是人家在京城的人脉还在,所以想必就是县令什么的,凡事也会给吴家一个面子。
乔薇自穿过来,还真的没见过什么大官。就算总从县衙门口走过几回,可也没瞧见过县太爷。但这位吴老爷可是年轻时在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啊。
想到这,乔薇笑得更加小心翼翼了,“不知道这吴大老爷,有什么忌口的?平日里又爱吃什么口味的?”
向嬷嬷知道乔薇的心思,一副让她不用担心的神情,“我们家大老爷,人最随和,这些年来云游四处,寻仙问道,最是一身仙风道骨。因而对于吃食这些,不似我们这些俗人,清雅即可。”
乔薇从向嬷嬷这一席话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原来这位吴老爷是位道士啊!这也不稀奇,想来年轻时入世为官沾染了尘世,现在人至暮年便出世求个内心宁静。
向嬷嬷交代完了吴老夫人的吩咐,又和乔薇闲话了几句,便又匆匆登上马车走了。
不过乔薇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子,跟向嬷嬷确认过了,这吴家大老爷只是喜欢清淡饮食,也并不是一点荤腥都不沾。这样一来,这次的家宴就不必做成全素斋了。
吴老爷目前只是传了书信回来,说不日便要归家,至于确切的日期则还是不确定。因而乔薇也并不知道这次家宴具体是在哪一日,向嬷嬷只说还有些时日,让她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还和上次一样,提前来找她要采买的单子。
既然吴老夫人这么信任自己,乔薇当然也希望这一回也能够好好表现,让吴老爷保准对这一次的洗尘宴也满意。
只不过乔薇一向擅长的各种菜肴都是各种接地气的家常菜,若是让她来做一个红烧肉、炖肘子什么的,她啥都不用想,撸起袖子就能开干。可是这一次的宴席主题显然是风雅脱俗类的,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之外。
蜜渍梅花
外头哈口气就能立马形成一团白雾, 乔家食肆里头却总是被暖气围绕着,每张桌子上都架起来一个暖锅,人脸氤氲在升起的白雾之后, 看起来就觉得很是温馨。
可乔薇这几日就没有这样舒心了,自从向嬷嬷那日交代完了之后,乔薇就一直在脑子里使劲地琢磨, 到底做什么才能符合那位吴家大老爷的喜好。
本来好好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到了这却像是半个文盲似的, 繁体字连成句的意思基本得连猜带蒙才行,而且这竖着的奇怪排版看起来也十分不适应。所以乔薇在书肆里头随意翻了几本书之后, 就已经头昏脑胀,并且还是什么灵感也没有。
赵暮接连几日从乔家食肆门口巡街时, 总是碰见乔薇倚在桌子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转悠了好几圈之后,赵暮忍不住走进去, 装作是巡街到了这儿,进来讨杯水喝。然后又不经意地问起乔薇在为何事烦忧。
乔薇三言两语就把吴老夫人请她去做洗尘宴的事情说了, 只是如何为这位出尘脱俗的吴家大老爷置办宴席,却是十分头疼得很。
乔薇就没碰见过几个道士,顶多就是节日的时候凑个热闹和别人一起去过寺庙里头,那里都是些吃素的和尚姑子。
赵暮听完, 只是沉思片刻便道:“我也听说过那吴家老爷,他一心问道, 若是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吃食,我想不外乎是那些清新简雅的自然之味。”
乔薇单手支颐, 用眼神示意面前之人接着说下去。
赵暮唇角牵起一抹笑,“不知道你听说过前人所著的《山家清供》没有?”
就这?乔薇面无表情地不知道从哪扯出来一本薄薄的书册, 淡定地放在赵暮面前的桌子上。赵暮随着她的动作望过去,封面上赫然四个大字——山家清供。
这下子, 赵暮原先淡淡的笑容有些僵在脸上,一时之间还有些尴尬。但乔薇却甚少看见一向淡定表情的赵暮有这样吃瘪的时候,还是自己的功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是把这几日的心里头的阴霾给驱散了几分,虽然这事情还是没有太多眉目,可是乔薇却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看见乔薇神情舒展,赵暮也不觉得刚才自己那点出丑有什么好尴尬的了,反而觉得这样弄巧成拙也挺好的,“能博你一笑我今日也不算白来了。”
“不过,这里头确实记载了不少自然的山林之味,想来是那吴老爷喜爱的。那你为什么还是愁眉不展的?”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乔薇一看见扭在一块的繁体字就头疼,就看不下去,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勾人的话本子,看来看去没什么滋味,所以乔薇晕晕乎乎看了两日,还是一头雾水。
巧的是,这几日老丁的娘子洗衣裳时不小心踩着结了冰的地面,狠狠摔了一跤,于是食肆里头唯一有学问的人也不在了。至于毛毛那个家伙,还没拿出书让他看一眼,他就捂着脑袋说头疼。
乔薇没好意思对着赵暮明说,可是有些心虚的小表情还是落在赵暮的眼里。“正好下午不是我当值,这会子我来帮你翻翻,看看哪些适合做出来。”
有了赵暮的帮忙解读,乔薇总算是大致将这一本书过了一遍,而后两人又凑在一块筛筛选选,将那些既好看好吃又符合吴老爷身份的几道吃食给选了出来。
屋外头斜斜射进来阳光,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在飘荡,两个人背对着屋外低着头在书本上描描画画做了一些记号。华大娘那会就看见了赵暮进来了,这一转身才发现两个人坐得这样近,又在一块旁若无人地聊天,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华大娘手中的抹布机械似的在楼梯扶栏上来回擦了好几遍,脑子里幻想地全是明年成婚,后年生子的美好未来。
乔薇手里拿着记了许多笔记的《山家清供》站在楼梯下看着带着莫名其妙微笑的华大娘,那一段楼梯栏杆都被她快擦掉了皮。
最近几日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华大娘了,莫不是张妙青有喜的事还让她高兴到现在呢?
乔薇摇摇头,趁着下午这段空闲时光又钻到厨房里头研制新菜去了。
前些日子下了那么大的雪,现在又接连出了好几日的大太阳,外头路上原先踩实的积雪陆陆续续都慢慢化开了,只是街道上都是泥泞的雪水,让人更不愿意出门走走了。
向嬷嬷又是赶在吃过午饭之后的这段时间坐着马车过来了,她小心踮着脚走过了门口的这点有积水的地。
华大娘一看见是向嬷嬷来了,连忙先请她坐,奉上热茶之后才又赶紧去后厨里头叫来了乔薇。
前几日乔薇就估摸着向嬷嬷应当快来了,那张需要的采买单子也拟了好几遍,这才拿出来交给向嬷嬷。
接过单子,向嬷嬷快速上下扫了一遍,这一回倒是一些稀松平常的食材,有荤有素,没有什么昂贵罕见的玩意。
向嬷嬷瞅着没什么问题,折好将它放进袖管里,只和乔薇简单闲聊了几句,就赶着去按照这单子上的食材一一备好。
临走之前,再三和乔薇确认了后日晚吴大老爷就要回来了,午后就会派车过来接她去吴宅。因为有了赵暮的帮忙,乔薇这几日总算是把吴老爷的洗尘宴上的大致菜肴给定下来了,这会子答应向嬷嬷的声音也硬气了不少,直说让她放心就是。
这一次再去吴宅,乔薇就显得有些熟门熟路了,不像第一回那样,生怕走错了什么路说错了什么话让人看了笑话。还是上回那个宽阔明亮的大厨房,还是整齐划一的两排帮工,向嬷嬷领着她到这儿来,照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将厨房交给乔薇了。
因着吴老爷云游许久才回家,外头每一个仆人小厮都忙着打扫院子、修剪花草、擦洗门窗等等,这样的架势看起来倒真是像要过大年了。
乔薇送走向嬷嬷之后,回过身便先将这一二十人分成好几部分,该烧火的先去将几口灶的火烧起来,该去洗菜的就拿着菜到外面井边开始洗,剩下的切菜的、洗锅的也都开始忙活起来。
晚宴在酉时开始,这会时间充足,人手也多,每个人干起活来还是井井有条的。
乔薇来到长案前,那里已经摆上了一个用水冲洗过的大冬瓜。现在不是冬瓜正当季的时候,昨儿采买的时候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不过乔薇伸手用力拍了拍,这个冬瓜还是嫩生生的。
乔薇拿起刀,先将冬瓜外面一层薄皮轻轻刮去,再一刀将整个冬瓜一分为二,刮去内瓤,上面较短的做了盖子,下面这一段做冬瓜盅。
乔薇又是一阵刀起刀落,给冬瓜盖沿处雕出了一个花型,至于冬瓜盅的这一圈主体,乔薇则是简单用细刀刻出来一个松下仙鹤展翅的画面。虽然称不上活灵活现,但是也给矮胖笨重的冬瓜涨了不少颜值。
里头的汤底,乔薇将冬菇、冬笋和山药切成细丁,鸡腿肉和虾肉也是如此。锅中起油放入焯过水的鸡肉丁和虾肉丁,炒香之后就倒入已经搅和在一起的冬菇、冬笋和山药丁,这时候只需加入料酒去去腥气。
加入冰凉井水之后的汤底,盛出来放在冬瓜盅内,加入盐调味,连带着整个冬瓜一起放在锅里头隔水慢蒸。
做完这一个大工程,乔薇轻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倒没有这么费时间的菜了。大白菜剥去外面的菜叶,只留里头嫩菜心,炒至断生之后就加入熬煮开的猪骨汤接着炖煮至软烂。搓好的鲜鱼丸,和莼菜一起煮汤。鸭肉下锅翻炒,做成红烧。那边碳炉子架起来了,将小羊羔切成块放在上面慢烤。
如此这样,快到时辰上菜时,乔薇又混着新鲜菇子现炒了两盘时蔬。
最后一道甜品是蜜渍梅花,乔薇端出一个小瓮,里头是前一晚拿盛开的梅花蕊上干净的雪化成的雪水,又采了新鲜完整的红梅花放在里头浸泡,这会取出来再拿蜂蜜调味。
乔薇看着洁白瓷盘中,红梅在雪水之中仍然是舒展漂浮的模样,仿佛梅花仍然绽开在枝头似的,淡黄色蜂蜜细细流淌在其间,又多了一分灵动。
其实这盘蜜渍梅花,乔薇在前几日试菜时尝了好几遍,看起来这么优雅脱俗的做法,其实真正吃进嘴里,也就是多带了一点花香而已,乔薇品不出那种文人雅客的风味,只觉得自己在牛嚼牡丹。
最后一盘蜜渍梅花也交给传菜的丫鬟了,乔薇可算是能够坐下来歇一会了。外头天已擦黑,但是到处点着灯笼也是明亮亮的。忙活了这么久,乔薇倒是也不觉得冷,而她自己的暮食,向嬷嬷也早安排好了。
前头吴老爷被众人围拥着进了门之后,先去正厅拜见了吴老夫人,母子两个大半年没见,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
今日来的没有外人,吴老夫人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如今还在京城,吴老爷的妻子又早已去世多年,他的儿女们又各自成家谋业去了,怎会在这小小的水安镇安心住着。因此他们老家这儿的家宅虽大,却算不上热闹。
来了吴老爷的两个表弟和一个表妹,再加上邹圆,几个人寒暄几句坐下之后,门外候着的丫鬟就鱼贯进来一一将今晚的菜端上来。
吴老爷知道自己娘亲人老了口味也逐渐变得重了起来,无论什么都喜欢重油重盐才觉得有滋味,因而对家里头厨娘们做菜的手艺没抱有多大期待,家宴嘛,随便吃吃几口哄老人家开心罢了。
却没想到才坐定,抬眼却看见这满满一桌的热菜肴,正中间的一个圆胖冬瓜盅腾腾冒着热气,那一幅正对着自己的松下仙鹤图经过蒸煮画面更显深刻灵活了。
吴老爷又放眼扫了一圈周围的各式菜,不缺清雅自然的味道,但为着了旁人的口味也有那些味重的。心下里微微有些吃惊,家里头的厨娘终于明白自己不像其他吴家人那般爱吃油多盐多的了?
去年吴老爷从官场上退下来之后,就曾回来水安镇陪吴老夫人小住过一阵时日,那时候家里头的厨娘自然是合了吴老夫人的口味来找的。那些油腻味重的菜,自己实在是吃不惯,没想到这一次回来,倒真是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这一回只是家里人聚的一个小小家宴,吴老夫人便也没放多大心思在这些上头,都交给下人们去操办,只是特意点了还要乔薇来做,于是待到这些菜一上桌,她也是有些眼前一亮。
一旁的向嬷嬷递上温热的帕子给吴老夫人净手,然后又从身后小丫鬟的手中接过一杯清茶放在桌边。
吴老夫人一边擦手一边瞥见身旁坐着的吴老爷对着这一桌子菜,似乎是很满意的神情,伸手将帕子递回去又笑着对后头侍立着的向嬷嬷说道:“看来今儿这桌子很是符合质儿的口味。我想起去年他陪我住了那些日子,每回吃饭可都是拧着眉头的啊。”
吴老爷喝了一口茶便听见母亲如此打趣自己,愣了一瞬才立即笑着回道:“原来还是被母亲看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像呢。”
“原先你小时候也不挑食,如今这么大了,倒是口味愈发清淡了。”吴老夫人微微埋怨道:“看你清瘦的,脸颊都有些凹了,吃些鱼啊肉啊的还是养人的。”
吴老爷对着老夫人的一番劝诫,只能是频频点头称是。别看甭管在外做了多大的官,有多少人捧着,回到家里还得哄着自己的老母亲开心才是。
坐在下首的吴晖,是吴老爷的大表弟,两人也是有段时日没见。他原本就是个五短身材,却长了一张不显老的娃娃脸,皮肤也白净。
听见吴老夫人这么说,他也适时插了一句:“我看着大哥这样也很好,说起来今儿我去码头上接大哥回家,远远地看见大哥立在船头上,一身道袍迎风猎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仙人来了呢!”
听他这么一比喻,席上的人都笑开了。吴老爷也有些得意地笑着捋了自己的一把胡须,吴晖的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老夫人伸出手捏了捏吴老爷的手腕,又对着吴晖道:“我可不要什么仙人儿子,要是质儿像你那般圆润才是有福气的。”
大家说了一番话,其实吴老爷赶了许久的路,这会早已饥肠辘辘,于是率先举起酒杯,先敬了吴老夫人又敬了两位表弟和表妹一杯。大家伙这才都拿起筷子,想要来品尝一番这新来的厨娘的手艺。
吴老爷喝了一口碗里的冬瓜汤,里头混合着鸡肉和鲜虾的滋味,没放什么调料,却是十分鲜香,再有那些蘑菇丁山药丁,煮得软软糯糯,顺着汤就滑入喉管里头。偶有几块冬瓜肉也浸在汤里,喝上一碗这样清爽的热汤,去掉了一身的寒冷。
连吴老夫人这样喜爱重口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滋味的汤确实有滋有味,适合冬日里头吃了那些不好克化的肉,再来上这么一碗暖暖胃。
洁白小巧的鱼丸子混合着碧绿莼菜,盛在汤盘里头也很有生机。吴老爷咬下一颗鱼丸,细腻爽滑的口感带着淡淡的鱼肉香味,既能吃鱼又不用吐刺,一不留神便吃了好几颗。
吴老夫人和那两位堂弟先喝了一碗冬瓜汤开胃,这桌子上还是最中意那盘红烧鸭肉和烤羊肉,特别是那烤羊肉,撒上五香粉之后滋味更是霸道,仿佛不吃上一口便说不过去似的。羊肉外表焦黄酥脆,内里却还是很嫩,独属羊肉的那种滋味混合着香料在嘴里散开,咸香麻辣。
邹圆陪着一桌子长辈吃饭,本就有些腼腆害羞的她,也只好吃正好摆在她面前的那两盘子炒时蔬,像那两位表叔那样吃得油嘴汪汪的她可不敢。
不过好在这鱼丸十分和她的口味,倒是弥补了今晚她不能放开胃口吃烤羊肉的遗憾。
几人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吴老爷知道自己母亲喜欢热闹,便捡着这一年来在外的那些好玩新鲜的事情说给她听,哄得老夫人今晚多吃了一碗饭都不知道。
直到向嬷嬷在身后提醒,“老夫人今日可不能再吃了,若是积了食晚上睡觉可是得难受了。”
吴老夫人倒是真的有些吃撑了,但是看着眼前这空空的饭碗,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即叹了口气佯装丧气道:“质儿一回来,我这胃口都好了许多。”
听到这话邹圆夹起鱼丸的手一个不稳,丸子跌进碗里头,吴老夫人偷偷递给她一个狡黠的眼神。身后的*七*七*整*理向嬷嬷不愧是陪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的老人了,一听这话头就心领神会,但是眉眼处的笑意却是藏不住,不过好在吴老爷不会回头看。
对面坐着的两个吃得正欢的表弟听见这话,也不敢抬头,只顾着将自己的脸埋在碗里头,憋着笑不让吴老爷看出来就好。
果然这席间只有吴老爷一个老实人,听见自己的老母亲这样说,心里的愧疚之情立马翻涌上来。自己在京城为官多年,而母亲安土重迁不愿离开老家,母子二人便这样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自己能够舍了那一摊子事务,却又常和三五好友一起远游在外。
吴老爷心里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不孝,这一年多来没能侍奉在母亲身边,母亲看着……吴老爷眼睛都有些泛红了,侧过身子本来是想好好看一看母亲,却发现刚吃饱的老夫人虽然苦着一张脸,但看着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身形也似乎并没有削减多少。
一句母亲要保重身体的话在嘴边实在是说不出口,但是既然母亲这么说了,吴老爷还是又是请罪又是保证了一番,才哄得吴老夫人重新喜笑颜开。
瞅着席间菜肴大致都吃了一半,向嬷嬷朝着门外的丫鬟点了点头,不多一会就有几位小丫鬟又端着精致碗碟来了。
这一回上的自然就是最后的一道甜品——蜜渍梅花。红梅漂浮在汁水之中,拿勺子轻轻一碰,便随着荡开,煞是好看。
吴老爷看着这一碗蜜渍梅花,便想起了今年早春时节和好友们一起赏梅吟诗的场景,那时几人便说梅花入馔古已有之,改日便要做来试一试这等风雅之物。没想到今日却不期真的遇见了以梅花为食的蜜渍梅花。
勺子盛起一口,那绽开的梅花便混合着汁水进入齿舌之间,梅花花瓣轻轻在齿间碾碎,带着意想不到的一点青涩之味,而后却是清香甜味。连带着整个口腔之中都觉得一扫之前的俗物口味,而充斥着梅花的特有清新之感。
其余几人则是吃个新鲜,毕竟这碗汤水还是甜甜的很可口,至于梅花什么的,也就这样。
吴老爷却是爱吃这个,连碗底的最后一点汁水都舍不得放过,硬是舀出来喝进嘴里才罢休。
这一席饭吃得吴老夫人真是满意极了,不仅是和分别多日的儿子重新见面,而且看着吴老爷和其余几位小辈都吃得高兴,于是便起了话头对着吴老爷连说起上一回办赏菊宴时是如何如何,说得吴老爷更是对这位年轻的厨娘也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今日天晚了,方才我听见下人说起外头又飘雪了,我怕雪下大了路难行,就先派人送她家去了。你若是喜欢她的手艺,我日日都让她来。”邹圆和那两位陪客的表叔自去客房里歇下了,只剩下母子二人在暖阁里头接着说话。
“母亲方才还说人家还经营着一个铺子,哪能日日上咱们家来。”吴老爷对着宠起自己来有些豪横的老夫人感到有些好笑,“改日若是天气好了,我陪母亲出去走走,去她那食肆吃上一顿不是正好?”
吴老夫人连连说好,一盏昏黄烛灯下,母子两人对坐,说了许久的话才各自歇下。
乔薇回家时已是很晚了,华大娘和毛毛的屋子的灯都吹了,忙了一日虽然累可是荷包倒是鼓鼓的,乔薇简单洗漱也赶紧睡下了。
昨晚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反正早上醒来时地上屋顶上一点积雪都没有,好似昨晚没有下过雪似的。
书院里头也放了假,厨房里头乔薇一边吃着朝食,一边和华大娘毛毛他们说起昨日在吴宅的见闻。
“这吴老爷都回来了,不知道黄志忠什么时候到家?听说北方那边雪大着呢,若是成了灾可就难了。”华大娘翻了翻火盆里头的几块炭,忍不住叹气。
这冬日里头集雪食花的雅兴也只有那些不愁吃穿的富贵人家才有,寻常百姓到了这样的日子,只是盼着能早些开春,能少挨一些冻。
乔薇也看了上回张妙青带过来的书信,数了数日头,算了一下,“数着日子应当就是这两日了,不过若是河上游结了冰凌,行船就没那么快了。”
毛毛烤着火又往里面窝了一个小地瓜,他听着这些,才不懂大人们之间的忧愁,他只知道姐夫回家了,肯定少不了他的各种礼物,以及终于要过年了!
羊肉汤
腊月已经过半了, 大街小巷中的年味也越来越重了。虽然依然天寒地冻的,但是辛苦劳累了一年,总算是能在一年末尾时候合家团聚放松一下。
食肆里头也在预备着一些年货, 虽然华大娘和乔薇她们在水安镇没有什么往来的亲戚,但是还是忍不住这种过年的氛围,屯了不少新鲜的肉和各种干货蜜饯。
胡玉娘俩自从上回和娘家那几个嫂子闹开了之后, 过年也就不打算回老家去了。更何况胡玉阿爹本就没有兄弟姐妹, 因而两家人说好了今年还是要在一起过年,多两个人也热闹些。
陈川则是已经赶着去乡下爷爷家过年去了, 他雇了一辆驴车已经走了好几日了,想必现在这会都到了。
食肆这几日却是更加忙活, 年末时候许多人好不容易聚一回,下馆子尝些新鲜的人也多。好不容易忙完了晌午那一阵时候, 乔薇她们也匆匆吃完了饭,芳蕊就扶着张妙青进了门。
如今张妙青的肚子已经快有五个月大了, 看起来倒是十分明显。按理说这样的日子不出门最好,可是她受不住每日窝在家里头,所以宁愿找个小丫鬟陪着自己也要出门走一走。
这会子她刚一进门就说道:“他们的船队昨儿已经有人回来了,我估摸着今儿大黄就该到了。”
华大娘将她扶进来让她好好坐下, 张妙青接过乔薇递过来的一个汤婆子,“要不我们下午去码头那等着吧?”
“那哪行?码头上风多大啊!而且现在这个时节, 那人正多着,来来回回地再挤着了可怎么办?”华大娘连连摆手, 不让张妙青起这个心思。
“阿姐,接姐夫的事你就交给我吧。”毛毛一听这话, 放下碗筷就凑过来说道。“我不怕冷。”
“我看你就是想跑出去玩。”张妙青瞅了他一眼,谁还能猜不出他的小心思。
毛毛嘿嘿笑了两声, 抓过一边放着的自己的帽子站起来就跑出门去,边跑还边说,“我现在就去,接到人再回来。”
等到华大娘反应过来,连背影都摸不着了。“让他冻着去吧,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晚上是不是也该预备着饭菜了?”
毕竟黄志忠又是小半年没回来,又赶上张妙青有了身孕,说起来一家人还没好好一起坐下来庆祝庆祝呢。
现在一有什么事,大家连商量也不用商量了,不约而同地把食肆这儿当作是聚会的地,连曹春华都这么认为了。因此今儿要是黄志忠要是能赶得上吃暮食,估计还是得在食肆这儿摆一桌。
下午没什么事,几人就在一起烤着火嗑瓜子,时不时地往门外头看一看。乔薇的炉子里已经先将卤料先煮起来了,前几日买了一整个猪头,今晚随意切点猪耳朵什么的放进去卤一卤,很是方便。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张妙青她们等着的心也都黯淡了下来,想必今天是赶不上了。正当大家伙准备收拾收拾先吃饭时,就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噔噔跑过来,毛毛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好险没刹住。
华大娘伸手扶住他,毛毛才堪堪没往前栽倒。
“姐夫回来了,先去了黄宅那边,让我过来报个信,待会他就来了。”毛毛喘着气说道。
“真的?”张妙青一听这话,立即站了起来,脸上喜笑颜开的。华大娘和乔薇也十分高兴,人平平安安到了家就好,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等着了。
“那还能有假!”毛毛蹭过去烤着双手,“阿薇姐,今晚咱们吃什么好吃的?”还不等乔薇回答又猛地手一拍脑袋说道:“哎呀,差点忘记了,姐夫还说了,昨儿他正好碰见了一头摔死的牛,花钱买了下来。说是待会就让人抬过来,晚上可以吃牛肉了!”
牛肉在这还真的不常吃,大多时候得靠它们犁地,没人舍得杀牛肉吃。不过若是碰见这种摔死的,也正好能一饱口福。
华大娘一听这话,就立马决定道:“正好前日去换了一点红薯粉,今儿可以炖个锅子,热乎乎的。”
乔薇也正有此意,加上有卤猪头肉,再多整两个锅子,下面一边垫着炉子一边吃,这样菜一直热着吃起来也舒服。
既然得了信,乔薇和胡玉就准备开始做饭。一旁的小炉子的卤味已经慢慢炖煮了好一会了,到时候人到齐了,直接从里面捞出来吃就行。
红薯粉也先泡在热水里头,不然得煮好久才能熟。
其余的,乔薇看了一遍有什么现成的菜,打算做一个鱼头豆腐锅、炖一锅鸡汤,腊肉炖冬笋,至于其他的素菜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好在现在张妙青不像一开始那样闻不得荤腥味了,什么都能吃。
华大娘也过来打下手,几个锅子很快就已经架上小炉子端上桌了,只等着黄志忠和曹春华过来就成。
黄宅里头那几个小厮早先已经得了令,挑着那一整头牛肉过来了,好在是已经剁成一条条的肉,不然就凭着食肆里头这些女娘们,可得把胳膊抡坏了。
饭菜刚摆上桌,黄志忠和曹春华就一先一后地进了屋。小半年没见,黄志忠瞧着脸是胖了些。一家子人都挤在堂屋里头,欢欢笑笑地围在黄志忠身边,左一句问累不累右一句问怎么瘦了,累的黄志忠左右来回答话,一时脑子都被吵糊涂了。
小乖还是第一次见黄志忠,大家站在门口边闲话时,它就在每个人腿之间钻来钻去,小尾巴翘得高高的,逮着黄志忠的裤腿嗅个不停。
说了一会话,饭菜也早都摆好了,华大娘赶紧请曹春华和黄志忠坐下,其余人也都找位置坐下来。
黄志忠伸手摸了摸张妙青的肚子,心里开心得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孩子好像是上天给的一个礼物,突然就降临到自己家了。
脚边一直忙活到处乱窜的小乖看见黄志忠弯腰用手抚摸张妙青的肚子,立即汪汪汪地狂叫了几声,凶狠着呢。
黄志忠含笑低头看了一眼小乖,“这是不让我碰呢?刚刚不还是对我挺热情的?”华大娘倒了一圈酒又回身坐下,笑着道:“你刚回来,它还没认熟呢!这小狗可护着自家人呢。”
桌上炖了好几个锅子,下面还放着小块炭火温着,华大娘一一揭开盖子,招呼大家吃。
许久不吃牛肉,这个牛肉粉丝锅最受大家欢迎。牛肉切得薄薄一片,和红薯粉炖在一块,早已被下面的汤汁浸入味了。黄志忠先给张妙青夹了满满一碗,才夹起一筷子牛肉自己尝。
牛肉又嫩又鲜,混合着花椒和茱萸的味道,在嘴里留下麻麻辣辣的滋味。红薯粉被剪短,又因为一直小火炖煮着,早已被汤汁浸泡地有些发胀,本身滑溜溜的,一吸溜顿时嘴里面就包了满满的。
黄志忠一口牛肉一口红薯粉,吃得不亦乐乎,不一会额头鼻尖上就冒出了点点汗珠。他接过张妙青递来的手帕,随意擦了下汗,对着乔薇道:“许久没吃阿薇妹子的菜了,感觉更好吃了是怎么回事?”
乔薇见他吃得高兴心里也高兴,“这还要多亏你上回带给我的那好几种香料,我现在做菜都离不开了。”
黄志忠又吸溜了一筷子,“这回回来我又特地去帮你带了不少,都是做菜用的好料。这炖肉菜,就是要这些大料才好吃。”
毛毛那会正饿着,一时吃起来又忘记了,听见黄志忠的话,立马插嘴道:“姐夫,姐夫,那这回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张妙青和黄志忠相视狡黠一笑,然后对着不明所以的毛毛说道:“当然少不了你的好东西,待会吃完了带你去看。”
这顿饭除了牛肉粉丝锅之外,其余几个锅子很快也都见了底。张妙青现在胃口大着呢,熬煮了一下午的鸡汤金黄诱人,里面撒了些葱花,她一个人就喝了两大碗。这是华大娘特地去选的肥美的老母鸡,熬出来的汤上面飘着厚厚一层油脂,乔薇看着就觉得腻了,不愿多喝。
腊肉的肥肉部分被腌的有些透明,透露出好看的琥珀色,和蒜叶冬笋一起炖煮,里头的油脂完全浸出,吃起来咸香适口。
做了下午的菜转眼之间就吃完了,不过各个都捂着肚子心满意足,这样的冬日夜晚,一家人聚在暖和的屋里头吃团圆饭,是最惬意不过的事。
酒足饭饱之后,才刚把桌子收拾干净,毛毛就缠着黄志忠要礼物,蹦蹦跳跳地拦着他不让他走。
黄志忠被缠的没办法,本来想今晚走之前才把礼物拿出来,这样毛毛还能多高兴一会,可实在抵不过他的死缠烂打,于是只好从带来的那一个箱笼里掏出来一个大包裹。
毛毛性急地接过黄志忠手上的大包裹,放在桌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看,不过摸着倒是十分规整的样子,不像是什么玩具。
等到毛毛扯开包裹,看清楚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的全是清一色的书籍,还有几个镇纸方砚,总之一眼望去全都是学习要用的。
毛毛难以相信,将包裹里头的东西翻来覆去地找了好久,可除了这些什么别的也没有。他回过头朝着那边坐着喝茶聊天的黄志忠,苦着脸道:“姐夫,你是不是拿错了,这不是送我的。”
张妙青看着他苦瓜一样的脸,乐了,“没拿错啊,就是给你的,这些可都是你姐夫去那些大地方好不容易买回来的。”
“可这全都是书啊,我不要!”毛毛气的嘴撅起来,坐在凳子上对着张妙青和黄志忠怒目而视。
华大娘洗过碗,和乔薇一起走进来,正好看见了毛毛的这一副样子,又忍不住唠叨:“翻过年你就十二岁了,还玩什么玩,再不用功读书,你那些子玩意全给你扔了。”
静谧美好的晚间,许久没见团聚的一家人聚在堂屋里头烤火喝茶,说说笑笑,大概除了毛毛,其余人都很高兴。
不知觉时辰就已经到了戌时,曹春华和黄志忠起身准备回家去。天太晚,几人都害怕张妙青路上不好走,于是就将她留在这儿住一晚。反正这儿什么都是现成的,倒也不麻烦。
华大娘将曹春华和黄志忠送到小巷口,提了一盏亮亮的灯笼给黄志忠,交代他们路上小心些。
好在今夜没有风,又是在屋里面烤得全身上下暖烘烘的才出来,所以曹春华倒也是不觉得太冷。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曹春华裹紧了身上的这件厚披风,将这段时间一直埋在心里头的一件事说了出来。
“忠哥儿,如今阿妙有了身孕,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还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的黄志忠听见曹春华的这一问,什么也没多想,当下就说,“算着是端午前后生,那些小孩衣服鞋帽什么的,我这回从京城路过,早买了许多,到时候请个老成的接生嬷嬷来……”
曹春华忍不住白了黄志忠一眼,打断他絮絮叨叨后面的那些话,“谁问你这个了?”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黄志忠侧过脸,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看着就缺心眼似的。
“我问你,你方才和张妙青在那屋里头说了许久的话,难道她就没有说起过扶正的事么?”
“扶正?”黄志忠猛地听见这个词,愣了一瞬又说道:“什么扶正?”
曹春华不想这样费劲地跟这个傻儿子说话,也不搭理他的问题。
想了片刻,黄志忠才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说要将阿妙扶正的事啊,阿娘,也就是你还记得这件事了。”
曹春华脚下走得艰难,一边慢慢开口,“难道你们不是说这个?怎么就是我一个人记得了?”
“阿娘,你想想,阿妙虽说当年是以妾室进的门,但是这么些年来,谁把她当妾室待过?怕是连她自己和岳母她们都忘了这事,还是你第一个跟我说起扶正的事。我自己都没想起来。”
被黄志忠这么一说,曹春华有心想反驳他,脑子里却想起那张妙青一家子人整天聚在一起不是商量怎么吃就是商量怎么喝,一天到晚乐乐呵呵,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
半晌,曹春华只得哼哼道,“那是你自己心大。哪有女子不在乎这个,她即便没提,你还是尽快把这事办下来,免得寒了人家的心。”
黄志忠嘴上连连答应的好听,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也不知道当年是谁硬拦着阿妙进门,如今还不是巴巴地催着让人家扶正。
但总归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自己以后只需守着阿妙和孩子好好过日子就成。母子两人说了一路话,到了家里头,各自歇下睡了一个安稳觉。
——
腊月二十九了,明个就是过年了。食肆里头也不开门了,昨个乔薇就已经将过年的红封包给了华大娘、胡玉和老丁。老丁虽说是这一两个月才来食肆里头,但是他干活勤快又认真,每次食肆门口的广告还得靠他来写,因而他的红封和胡玉她们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老丁接过来,摸着沉甸甸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嘴里的吉祥话也像不要钱似的蹦了好几句出来。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靠自己赚了钱拿回家去过年,心里的感觉竟是这样轻松自在。
老丁回家去了,胡玉和平娘今日却还是过来帮忙看看还有什么事要做。因着明个晚上要一起吃团圆饭,黄志忠又往这儿拿了不少东西,都是他一路看着什么好的就带上。
今儿带来了一只小羊羔,已经在家里头清洗干净了才拿过来,另一包是一些各种各样的野菌菇,这两个正好放在一起炖汤喝。
冬日暖阳下,一家子人都蹲在井水边洗洗刷刷,把明日要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好,这样到时候就也不着急忙慌的。
张妙青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时不时尝尝话梅,又起身转悠盯着毛毛临字帖,倒也不无聊。
除了将明日年夜饭的东西收拾,家里家外的那些家具椅子什么的,这个时候也要全部洗洗干净。好在有胡玉她们帮忙,忙了一整日,整个院子带着几间厢房都焕然一新。
三十一大早,黄志忠就领着曹春华过来了,一路上碰见了好些熟人,都笑呵呵地拱手道声新年好。有些调皮的小孩子们穿着崭新衣裳,知道今日爹娘不会打人,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地胡闹。
到了食肆门口,前门和后门都已经用浆糊贴上了春联,连门廊下的大红灯笼也是新换的,到处都是崭新洁净的模样。
曹春华她们一进门,照例也是说了许多吉祥话,然后才坐下来闲话。其实过年这一日是没什么事做的,毕竟那些子收拾的活全在前几日干完了。
乔薇生了一盆旺旺的火,拿出之前烧烤用的铁架网放在上面,又往上面放了好几个橘子、年糕和一壶热茶慢慢煮着。这样既能烤火又能煮茶来喝,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华大娘拿出叶子牌,非要让曹春华和胡玉阿娘来一把,不然干坐着也是无聊。她们摆了一张小圆桌就在火盆旁边,就是打个热闹,不赌钱的。
乔薇手里剥着橘子吃,剥下来的橘子皮也不扔,就放在铁网上烘烤着,慢慢地那股子清甜的橘子味就散发出来,驱散了炭火的味道。
晌午时候大家就随意吃了前几日包的饺子,下午乔薇就准备开始忙活着晚上的这一顿饭。
其余的菜都是华大娘在准备,胡玉也炒了几个清淡的素菜,乔薇只是围着炉子炖着她的羊肉汤。
羊肉汤分成了两锅,一份里头全是切得小小的羊肉块带着几根大骨头,一份里头是几种羊杂炖在一起。这种炖汤也不麻烦,什么调料的也不用太多,调个味道而已,就是得慢慢炖入味才行。
小炉子的火一直烧着,上面两口锅里头浓郁的羊肉汤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带着里头的羊肉和羊杂翻滚在奶白肉汤里。
临出锅时,乔薇撒了一把葱花,嫩绿颜色飘在上面,看起来更是诱人。几个人一起动手将所有的饭菜端进主屋里,外头的黄志忠立马就将准备好的鞭炮挂在围墙上,拿出一根小柴火一点,立即劈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
大家都聚在屋檐下头,捂着耳朵,看那鞭炮一阵迅速炸开,只留下满地的红色碎片,然后赶紧回到屋子里去。
羊肉汤是一人一份盛好的,用的全都是喝汤的大碗,每个人的碗里头都堆得冒出尖来。乔薇直接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羊肉已经炖的软烂,许多细碎的肉块散落在汤里,顺着汤进到嘴里。这汤又浓又香,滋味十足,时不时咬到一块羊肉,充斥着满满的羊肉香。
没人能拒绝在这样的时候来上一碗羊肉汤,大家都埋着头端着碗呼噜呼噜喝着汤,连筷子也用不到,碗里的羊肉或是羊杂全都掉进嘴里。
黄志忠举起碗喝完了整整一碗汤,豪气十足地放下汤碗,忍不住喝了一声好。张妙青坐在旁边看见他这副动静,咯咯地笑出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喝了一大碗酒呢!”
“这冬日里头喝酒和喝羊肉汤的滋味都是差不多的,一碗下去立马觉得全身暖和和的。”黄志忠嘿嘿答道。
华大娘起身又将两个炉子上的羊肉汤端起来,一人给添了一大勺,汤底下还沉了不少肉块,每个人又分到不少。
胡玉娘俩也一边喝着汤,一边随意夹些菜吃。这里头有好几盘菜都是胡玉下厨做的,像是红烧肘子、酸笋老鸭汤和清蒸鲫鱼。这几个月来,胡玉常常在后厨给乔薇打下手,自然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做菜的技巧。乔薇见她有心学,也把她当作个徒弟在教着。
不过在这样欢喜的日子里头,胡玉娘俩却难免还是有些伤感。不为别的,就想着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她们一家三口在自己家里头过年,虽然比不上这一桌吃的,但一家人还是能聚在一起的。
胡玉给阿娘夹了一筷子菜,两人视线一对,便都知道对方的心思。胡玉阿娘伸手捏了捏胡玉的手,也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娘俩都知道人得往前看,胡玉平日里不常喝酒,这一次却拿过一旁热过的白酒,给自己倒了一小盅。
“阿薇姐,这一杯我敬你。这些日子要不是你,我和我娘会怎么样都不知道。”胡玉不等乔薇反应,直接一口闷了一整杯酒。
华大娘看见了她这喝酒的架势,连忙拦住,“慢点慢点,小心呛住了。”
胡玉放下酒杯,果然眼睛红红的,她还想再倒一杯,被华大娘和乔薇纷纷拦住,“我还得敬华大娘呢。”
华大娘将酒壶拿的远些了,“可别了,我瞧你现在都喝晕了。”
大家都朝胡玉瞧过去,这才发现她不仅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眼睛鼻尖更是红红的。
华大娘一把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防止她待会站着站着就左右摇晃起来。胡玉阿娘看着方才胡玉的举动,没有像旁人那样站起来拦着她,反而是一直安静坐着眼含爱意地看着胡玉。
酒劲慢慢上来,胡玉阿娘见状将胡玉揽在自己肩头上,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除了这一个小插曲,这桌饭吃得大家都很是心满意足。曹春华原先胃口极小,每顿饭都是吃一两小口就吃不下了,人也瘦瘦巴巴的。自打乔薇她们搬来水安镇之后,经常三天两头的一起过来吃饭,直把她的胃口也吃得好起来了。
像今日的两大碗羊肉汤她就全喝了,再加上其他的菜多少也吃了一点,这会子她真的是撑的有些难受。
张妙青也是如此,于是吃完饭后婆媳两个人挽着手就在小巷子里头溜达溜达消消食。好在吃饭的早,小巷子里头也点了一排灯笼,两个人穿得厚也不觉得太冷。
张妙青已经听黄志忠说了要将他扶正的事,这会和曹春华两个人走在安静的小巷子里头,她还在思忖着要不要就这个事主动说起,随意说点场面话感谢一下曹春华。
却忽然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温润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碧玉水色的镯子。
“这是咱们家传下来的,当年我进门之后,也是由婆母交给我的,如今我也交到你手上。”
春卷
张妙青没有拒绝, 摸了摸右手腕上的这只玉镯,接着抬头看向仍然挽着手的曹春华。
曹春华望着她也微笑着不说话,只是伸手温柔地拍了拍张妙青的手, 两人在无言之中又散了一会步,感觉到不那么撑了才又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今晚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家家户户里头都是一家人聚在一块守岁。华大娘又将叶子牌拿出来, 几人坐在桌子上, 几人围在身后看着,热热闹闹地玩了好一会, 直到更深露重的时候才晕晕乎乎地各自找床睡去。
正月里的前几日不是祭祖就是在走亲戚,无论走到哪里, 都是一连声的恭喜祝福话。
乔薇和华大娘本就没什么亲戚可走了,也就是街里街坊的拿着自己做的小点心拜了个年, 余下的日子就安心在家里休息,毕竟等到年过完了, 还是得日日开门做生意。
等到初十一过,年味也不那么重了,乔薇率先将乔家食肆的门打开迎客,风安巷前头的那些馆子可都还没开张呢。
不为多赚几个钱, 只是每日就和家里头的几个人待在一块实在是有些无聊了,乔薇才想还不如打开门做生意。
这不刚把门打开, 乔薇就看见回乡下老家过年去的陈川赶着毛驴正好走到自己家门口。
“陈大哥,过年好!你今日就回来啦?”
陈川穿着厚重灰色的大袄子, 头上脸上还围着一圈,只露出两只眼睛。他也看见乔薇的身影, 手中的鞭子一顿,还没说话两只眼睛先笑得眯起了缝。
他就坐在车辕上, 对着乔薇道:“我先回家去,待会来找你……你们,带了不少东西来呢!”
乔薇赶紧点点头,让他回家忙去,这也走了小半个月了,估计回到家里头还有得收拾呢。
陈川“嗯”了一声,接着就又赶着小毛驴转个弯朝巷子里面走去。
华大娘在身后也看见了陈川赶着毛驴回来了,只是她今日莫名觉得陈川有些奇奇怪怪的,虽然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但什么时候看见陈川这样笑眯眯的说话也温柔轻声细语的样子?
乔薇倒是没注意到这些,打开了门,就随手拿着鸡毛掸子四处扫扫灰。
果不其然,一直到了晌午,却是没几个客人。华大娘之前就说了,现在这会子,那些族里头人多的到现在还没拜完年呢,哪有时间出来吃饭。不过那些大酒楼这几日生意正好,宴请亲戚讲究的就是一个排场。
眼瞅着也没事干,乔薇便想着不如大家一起来包春卷吃,现在吃春卷正是时候。在南方,春卷正是立春前后吃的一种节气食物,可以在里面包着各种新鲜野菜混着猪肉做成咸口的,也可以将甜豆沙泥包在里头做成甜口的。
春卷原来只是将春日那些嫩菜做成春盘,在立春那一日食春,庆祝春日到来用*七*七*整*理的。如今倒是演变成了,这春卷皮里头包各种各样馅的都有。
乔薇也准备了两种馅,一种是荠菜猪肉馅,一种是甜豆沙馅。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肉丝状,先将肥肉部分放入热锅之中煸炒出油,再放入瘦肉进去一块翻炒,直至肉丝变色就加入切碎的荠菜。之后就是加入各种调料,翻炒入味,就可以先盛出来备用。
红豆洗净蒸熟之后放入纱布之中,慢慢捣成泥状,适时加入一点白糖就行。
至于春卷皮,将面粉加水搅拌成面团,不过和包饺子馒头那些面团不同的是,春卷皮的面团加水更多,得是那种摸起来黏手的才行。
华大娘和了小半木桶的面,乔薇已经在炉子面前坐好,将面前烧得热热的一块大铁板拿上一块肥猪肉抹了一遍,这样沾上猪油之后春卷皮极容易撕下来。
乔薇一手在木桶里头揪起一块面团,湿湿的面团立即粘在手上,乔薇的手绕着圈的将手中的面团往抹了油的铁板上摊开,原先的铁板就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春卷皮。等到下头炉子上的火烤过一会之后,边缘的皮就微微卷起,这时候揪住那块猛地一撕,再将春卷皮翻过来略微烤一烤,一张春卷皮就做好了。
从前和阿娘在家过年时,乔薇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即使是好久没上手了,可一旦做起来那种感觉还是很快就找回来了。乔薇越做越快,不一会手边的春卷皮就慢慢码起来了。估摸着这些皮能包不少春卷,乔薇才停了下来,这一会下来,右手胳膊这一块都觉得酸痛酸痛的。
剩下的包春卷的活乔薇就交给胡玉和华大娘了,春卷包起来比饺子包子什么的都简单多了,只需要往摊开的春卷皮上舀上一勺馅,两边对折往前一卷就包好了。
及至包完了春卷,往油锅里头一炸,慢慢炸成金黄焦脆的样子就可以捞出来。其余的菜也都出锅了,今晚吃饭的人不多,只有乔薇、华大娘、毛毛和胡玉母女两个,所以做起饭来也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连载文肉文不如之前那样做一大桌才够吃。
毛毛喜欢甜食,在那一盘子混起来的春卷里头夹起来对着油灯瞧了又瞧,才挑出来一个里头隐约透着红红的春卷。结果一咬下去竟然露出了芥菜猪肉馅,虽然这馅味道也不错,但是毛毛经常被华大娘管着不让吃糖,有这种吃甜食的情况自然不愿放过。
毛毛也不敢丢下这个自己咬了一半的春卷,只能没精打采麻木地嚼着嘴里的春卷。不过薄薄的春卷皮经过油炸,酥脆掉渣,再混着里头的炒得咸香的荠菜和猪肉丝,两三口就下肚一个,十分上瘾。
乔薇随意夹了一个咬开一看,就有殷红的豆沙馅慢慢吞吞地挤出来了,吃掉了外面的皮,里面甜丝丝的豆沙立即在嘴里面蔓延开来。这样的甜味又混合着炸物,倒比平日里吃得那些软软糯糯的甜食多了一些新鲜感。
毛毛瞅着乔薇筷子上的那一个,羡慕死了,乔薇瞥见他幽怨的小眼神,忍不住得意地笑出来,接着又在毛毛的注视之下一口吞下剩余的豆沙馅春卷。
毛毛顿时更气了,皱着脸眼看着就要出声闹了,乔薇也不逗他了。“你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里头的馅透着皮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你得轻轻用筷子戳一戳外面的皮。软的就是荠菜馅,较硬的就是豆沙馅。”
毛毛听了乔薇的话,拿起筷子试着戳了戳眼前的那一个春卷,有些戳不太动,而再戳旁边那一个却是有些软软的,一戳就有些微微陷下去了。毛毛果断夹起戳起来硬的那一个,一口咬掉一小半,嘴巴里传来甜腻沙沙的口感,果然正是豆沙馅的。
用着这个办法,毛毛一连试了好几个豆沙馅的出来,别的饭菜都顾不上吃了,专吃这一个。
其余的人都是什么馅都能吃的,荠菜猪肉吃了几个也腻,就再夹一个豆沙馅的换换口味,两盘子垒起来的春卷很快就一根根吃完了。
最近清闲,饭也吃的早,天才刚黑下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在敲院子门。华大娘懒得出去开门,喊了一声“门没闩着”,接着就听见“吱呀”一声,陈川两手拎着大布袋鼓鼓的走了进来。
“华婶子,平婶子,这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都是一些山货,还有年前跟几个堂兄弟一块上山,打了几只兔子,皮毛扒下来给你们做衣裳穿。”陈川一边说一边将两个布袋子放下来,又把袋口敞开给她们看,里头果然是放着一些山核桃、野菇子还有几只完整的兔子皮毛。
“哎哟哟,怎么回一趟老家倒拎回来这么多好东西来?都怪值钱的。”胡玉阿娘和华大娘都弯着腰凑近看了看。
胡玉阿娘直起身子来,打量着陈川,只是她一贯笑眯眯的神情看的陈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看川子是大了,怎么觉得比之前要活泛不少。”
华大娘和乔薇又不是在这住了许多年的,自然不懂得胡玉阿娘口中的从前的陈川是什么样子,还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夸赞。只有胡玉母女两个站在一边挤眉弄眼无声看着陈川笑。
乔薇和华大娘还在看着袋子里头那几张兔子皮毛,摸起来真是滑溜溜的,又厚实又光亮,没注意站着的这三人眉眼处的官司。
陈川被这两人看得更加忐忑,本来么和胡玉一家认识了这么久,回回过年也没有说送过什么值钱玩意来。但是今年乔薇一家子刚一搬来,自己知道她们两家人现在过得像一家子似的,便同样的东西也顺便送给胡玉她们家一份。
陈川还想解释,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是,主要是我阿爷说多亏了你们对我的照顾,让我带来的。”
乔薇摸够了,站起身来对着陈川:“哪有,你平日里对我们才叫是照顾,你忘了过年你临走的时候,还帮我们砍了好多柴火,堆在那到现在都没烧完呢。”
说这话的时候,乔薇弯起笑眼,一双眸子仿佛里头盛满了星星似的,把分别了好几日的陈川直看得晃了神。
听见乔薇的话,又看了看呆愣愣的陈川,胡玉母女两个更是藏不住笑意。胡玉阿娘看华大娘还傻着,直接伸手揽住华大娘,说让她去看看缝好的那双虎头鞋好不好,推着她就先走了,一时之间厨房里头只剩下乔薇和陈川两人。
乔薇没多想,正准备挽起袖子来收拾碗筷,就看见陈川还呆站在原处没有挪步,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陈川来之前明明将要说的话在无人的时候练习了好多次,可是这会面对着乔薇一人,却好像不知哪里不对劲似的,就是说不出口。
他张着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乔薇看他反应奇怪,又想到今晚他来的时候拎了这么多好东西,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就先开口:“陈大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咱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阿薇,我……我把我们俩的事告诉我阿爷了,他让我来向你提亲。”
黑漆漆的夜幕里,刚走到院子中的赵暮正好听见了这最后一句话,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屏住了呼吸。
告白
等到乔薇听清楚了这句话, 却是十分困惑,“什么叫我们俩的事?怎么就扯到提亲上面去了?”
陈川面色有些发窘,他急着想说清楚, 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混乱。“就是,我们俩之间,我们, 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更进一步, 我们以后更亲近一些不好么?”
乔薇脑子里面一片浆糊,此时大约听明白了陈川的意思, 有些好笑道:“我们之间什么跟什么?嗯,就像我跟胡玉, 你跟胡玉一样,我们这么多人经常在一起, 就是因为我们是邻居和好朋友,自然要相互帮助, 好好相处。”
“可是,可是,我觉得你对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陈川低下了头, 声音却是越说越小声无力。
“你指的是我上回邀请你来食肆里面吃暮食么?还是别的什么?”乔薇顿了顿,没有等到回答, 又接着说:“其实陈大哥,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想这件事里面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以后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朋友相处好吗?”乔薇也不自觉将声音放得很轻, 看着陈川将头埋得低低的,面上的颜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陈川听完乔薇的话, 嘴唇嗫嚅了一阵,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得猛地转身朝屋外跑去,三两步就跑出了院子。乔薇追到屋檐下看着他的背影迅速隐去,看方向应当是回自己家里了。
乔薇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碰见这样的情况或许以后都很难面对陈川了吧,直到慢慢觉得有些冷了,才又走进厨房里面。
听见陈川跑出来动静的赵暮赶紧隐在屋檐下没有点灯的另一头,他看着陈川跑远了,也看见了追出来的乔薇站在屋檐下好一会才回身。
原来今日本来是因为拿了一些自家做的点心玩意想着来拜个年问声好,却被县衙里头临时的事拖到现在才来,谁能想到,刚一进门就能正好碰见这样的事。
拎着那几包点心,赵暮站在风中想了好一会,按理说现在应当也不是再进去的好时机,可是方才听见陈川突然表明心意的那一幕,他心里忐忑不安的程度恐怕不亚于陈川本人。
等待乔薇回答的那一会时间,赵暮的心也仿佛被她紧紧捏着,连呼吸一下都不能够。但是之后的话,却让他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全身的血液也都再次暖和起来。
乔薇说自己对陈川只是当朋友看,那么对自己呢?是不是也是像对陈川一样,只是一个认识的好朋友,而丝毫没有生出什么别的情愫。
若是自己,若今日是自己站在乔薇面前说了这样的话,会不会也是相同的结局?
赵暮想到这,抿紧了下唇,夜间还是有些温柔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却将他越吹越清醒。赵暮转过头看着陈川跑走的那个反向,今日他也许一时受不住跑走了,但是以后呢?
他们两个始终还是住的这么近,站在院子里头大喊一声就能听见对方家里头的动静,即便有心避开些,但是碰面的机会还是那么多。
今日乔薇是拒绝了,可是天长日久的,谁又能保证以后的事呢?
也许今日真的不是一个见面的好时机,自然也不是一个表露自己心意的好时机,可是赵暮的双腿却是怎么也迈不开,仿佛只要自己一离开这儿,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再回来似的。
乔薇在屋里头一边脑子里头乱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陈川今日就忽然对自己说了这些话,平日里自己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一边还没忘记将屋子里头那些碗筷给收拾干净了。
乔薇站在窗子边看着主屋那边依旧点着亮堂堂的蜡烛,看样子胡玉娘俩应当还没走。不管怎么样,希望陈川以后还是能够像之前那样,这样大家之间也不会弄得太尴尬。
乔薇拿起烛台,将厨房的门闩上,准备沿着廊下走到正屋那头去。
风将一点火苗吹得来回摇摆,颤颤巍巍的似乎就要灭掉,乔薇伸出右手挡着些风,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东西。
隐约是个人影的样子,乔薇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这儿还藏着个人,悄无声息的。
赵暮赶紧出声,“是我,我,我刚才才来。”
乔薇听出来了是赵暮的声音,却没有仔细去听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拿着烛台往前凑近了看一看,看清了面目才感到放心。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站在这儿干什么,差点还以为你是小毛贼呢?”乔薇将方才心头上的那些复杂纠结的情绪扔掉,故意说出一些像是玩笑的话。
可是赵暮在不明不暗的地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乔薇觉得他今日也有些奇怪,这么晚来了也不进去打招呼,自己一个人躲在乌漆嘛黑的角落里头。难道是和自己阿娘吵架了,离家出走没地去?
乔薇想劝慰他的话才刚吐出一个字来,就听见赵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方才你和陈川的话我都听见了。”
乔薇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赵暮干什么突然说这个,听见就听见了,还要说出来,难道他就喜欢看别人的笑话吗?
乔薇微微皱起眉,“偷听别人的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心悦你。”
乔薇和赵暮的话同时出口,直接就将乔薇震得晃了神,“你,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说,我心悦你。”赵暮丝毫没有犹豫和羞涩,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像是想要乔薇仔细地听清楚。
“这,你,你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呢?我早就心悦你了,从你那时还在同福巷里摆摊时我就注意到你了。直到现在,我才想清楚,我没办法看着你和别人待在一起。你是那样耀眼,什么时候都只能看见你的弯弯笑眼,你总是发出光和热,照顾你身边的每个人。所以我为什么不会心悦你呢?我想,应当有许多人心悦你,不止是我也不止是陈川。”
“可是我,”赵暮这一番长长的话一直在乔薇的心里徘徊,像是消化不了堵在那里,“可是我,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赵暮听见这句话,一直严肃认真的脸上却放松下来,他唇角微微牵起,“谁又不普通呢?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大家心中最重要的人。”
“本来我没有打算在今日就向你坦白,可是那时候我听见陈川的话,我突然很害怕,我害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的心就已经住进了别人。而我却因为我的犹豫和怯弱,还从没让你知道过我对你的心意。到那时,我只怕会无比悔恨。”
“我不是想让你现在就立刻给我回答,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慢慢考虑。我会等你。”
他说完也不等乔薇再反应,又将手里头的那一盒糕点放在一旁廊下的栏杆上,而后直接转身朝外面走去,留下乔薇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乔薇听见赵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才轻舒了一口气。幸好他说完就走了,要不然就照乔薇现在心乱如麻的这个状态,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他。
这盒糕点乔薇将它放回到厨房里头,然后也不准备再去主屋那头和华大娘那些人再说说话了,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
等到躺在厚实柔软的被子里面时,乔薇翻来覆去地酝酿睡意,还是想不通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会碰见两个人向自己告白呢?
陈川那边,不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竟然一上来就说提亲的事,幸好他今晚倒是还和自己说了,要不然真的害怕他哪一日突然就领了自己阿爷什么人过来,那可真是尴尬死了。
而且乔薇真的想不出来他是靠什么事产生误会的?难道就是那一晚自己让他过来吃饭,又让他每晚过来吃的事么?当时自己真的只是觉得反正这么多人,再多他一个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谁能想到会有后面这一出。只希望他以后还是能恢复像之前那样,大家和和气气做邻居才好。
乔薇又翻了个身,至于赵暮……
赵暮,其实冬至那一日,乔薇却是隐约感觉出来他或许是对自己有点意思,可是自己对他呢?
乔薇却是想不通,尽管他确实很好,无论是家世前途或是长相性子,可是若说单凭这些就可以对他动心的话,乔薇却觉得似乎还是不够。
差在哪里呢?乔薇自己也想不明白,可能这就是感情的麻烦之处。若是想找一个可以搭伙过日子的人,那自然是看外在的这些东西。但是若是想寻一个知心人的话,却难免一定要多一份冲动才行。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到以后如何面对陈川,一会又想到心悦一个人究竟会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契机下,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乔薇才迷迷糊糊陷入了睡梦之中。
因为睡得晚了,第二日自然也起的晚了,一睁眼,外头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了进来。
乔薇赶紧起床,到厨房一看华大娘都已经把朝食全都给做好了。毛毛对着眼下乌黑的乔薇,呼噜噜一边喝粥一边问道:“阿薇姐,你昨晚做贼去了吗?”
小酥肉
华大娘闻言正准备叫毛毛别总是这样没大没小的说话, 转身却正好对上乔薇那一双硕大的黑眼圈,“你,这是没睡好吧?反正估计今日还是没什么人, 你待会再回去眯一会。”
乔薇也正有此意,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先坐下来喝碗粥填饱肚子再说。
果真是昨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喝碗粥之后乔薇刚躺下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之后醒来已经是霞光满天的傍晚。
华大娘进来看了好几次, 才终于看见乔薇起身,“你要是再不起床, 我真的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
因为睡太久,即便是醒过来了, 乔薇依然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她知道华大娘对自己有些担心, 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露出一个懵懵的笑容。
华大娘看她这样, 倒还有一种回到了乔薇小时候和张妙青两人总是凑一块才肯睡觉的时候,“过会就吃饭了啊。”
胡玉阿娘昨日有些咳嗽,为了不传给别人也不过来吃饭了,胡玉则是待在她身边照顾。而陈川, 估计因为昨晚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过来吃暮食了吧。
乔薇将头发松松挽起来, 在桌边坐下来。
“对了,下午的时候马维杰和高砚来了, 说是要这几日要来这儿请客吃饭。”毛毛夹了一块红烧肉。
对于马维杰三五不时就要请客吃饭这件事,乔薇已经习以为常了, 总不过就是又打赌输了或者是又被身边人起哄了。
毛毛不用猜就知道乔薇肯定以为是马维杰请客,“这回可不是马维杰哦, 是高砚。”
果然乔薇抬起头来,“高砚?”那个总是跟在马维杰身后的,乔薇依稀只记得他似乎长得还不错,以及和马含茹有些眉来眼去的情谊。
“我听说啊,是高砚,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什么机会,听说和州官扯上了什么关系,那些大官要请他去那里读书呢!”毛毛这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几手消息,说的也不太明白,“反正大致是怎么个意思,就是说他走了大运。”
乔薇对于这种消息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不是都说他在你们书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吗?被那些慧眼识珠的大人物看见也正常。”
“唉,想来他以后应该就会飞黄腾达了。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去抱他的大腿。”毛毛捧着饭碗,无不可惜地叹道。
华大娘嗤了一声,“就你那调皮劲,你先想想平日里有没有得罪过他吧!”
毛毛听华大娘这么一说,还真的认真开始想起来,“应当没有吧,但是我瞧着他们明理院的那些人倒是经常对他冷嘲热讽的,不过大家都是同窗,再过分的也就没有了。”
“那他这回是在临走前,请几个要好的朋友聚一聚吗?”乔薇插嘴问道。
“他也没什么朋友啊,估计就是马维杰。”毛毛吐出一块鸡骨头,脚边一直趴着的小乖立即跑过来叼在嘴里。
过几日之后的下午,高砚果然过来了。这次他是一个人先来的,往日里他总是站在马维杰身后,马维杰长得好穿得好性子又跳脱,自然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而今日高砚显然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衬得他风采翩翩,再加上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精神奕奕,满面春风,和从前相比较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似的。
乔薇先给他道了喜,又领着他去二楼坐着。刚将茶端上,马维杰就又领着好几个人已经到了。
每次马维杰出现都是围着一大群人,今日或许是因为主角是高砚,马维杰身边不再是前呼后拥的,只是跟了两三个好友。
乔薇笑着一一把他们往二楼请,直到所有人都已经入座,这才发现原来后面还有一位姗姗来迟的小女娘。
马含茹今日一袭雪白长衫,发髻上的装饰也十分简单,只插了一根玉兰花簪,脸上未施粉黛。乔薇觉得马含茹这样打扮,比她往日那样还要好看,更多了一些让人怜惜的娇弱之感。
马含茹走进了食肆,瞧见了乔薇,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打了一声招呼就匆匆上了楼。
看来是高砚马上就要离开水安镇了,这位情窦初开的小女娘也是来送行的。
今日来的人确实不多,除了马维杰之外,其余的两人也是高砚的知心好友,大家都相识多年了。马含茹一上二楼来,都心知肚明她为何而来。
只有马维杰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妹妹和高砚也吃过好几次饭了,这回自己要求来,应当也是想沾沾高砚的喜气吧。
马维杰招手让马含茹过来他身边坐着,而后又拿起水壶先给她倒了一杯茶之后,才开口对高砚说道:“高兄,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机遇!我就说凭你的才华学识,出人头地只是迟早的事。恭喜恭喜啊!”
在这种场合,高砚还是第一次坐在上座上,听着马维杰的恭维,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
高砚嘴角微微含笑,一只手举起茶杯,朝马维杰的杯子一碰,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多些马兄了。”
马维杰笑呵呵地将茶盏里头的清茶喝了一口,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华大娘很快就将所有的菜都一一上齐了,因为来的人也不多,上起菜来倒也快。
其余的两人也都跟在马维杰后面,恭祝了高砚几句,马含茹依然面含春色,其实周遭的一切她都没有心思去关注了,只是在想待会有什么时刻能让她和高砚说一句话也好。
都恭祝完了,几人这才开始拿起筷子吃饭。高砚如今心境和以前大不一样,连吃起菜来,竟然也觉得和从前不一样。
就好比眼前的这一道小酥肉,切成小块的猪肉经过油炸,又撒上一层麻麻辣辣的五香粉,从前这是自己最爱吃的。
马维杰夹了一筷子,小酥肉炸得酥脆,里头肉也嫩,只是每一块都那么小,吃起来完全不过瘾。
高砚放下筷子,慢慢开口说道:“今日这盘子小酥肉似乎炸得有些过了火候啊。”
“是吗?”马维杰看着夹着的这一块小酥肉,明明又嫩又香,“炸过了吗?但是吃起来倒是没这种感觉啊,还是那么好吃。”
高砚不说话,只是将那盏茶放在手中来回转了转。
其余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看出了高砚的不对劲,只是觉得这盘子小酥肉尝起来真的没什么毛病。席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们两个也只好顺着高砚的话往下说,这盘子小酥肉确实有些炸过了头。
马维杰笑道:“那正好,你们不爱吃,就便宜我了。”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那两个人推脱家中有事就先告辞了,高砚也不多留,于是桌子上只剩下高砚和马家兄妹三人。
马含茹其实方才都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她心中揣着事,吃什么菜都觉得食不知味,这会看见其余人都已经告辞了,心里更是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她那傻哥哥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若是这会不开口,恐怕一会大家都得散了。
果然马维杰起身真准备走,马含茹见状赶紧开口阻止,“哥哥。”
“我,我还有话要说。”
马维杰愣愣地站在原地,“什么话?”
马含茹却不再看向马维杰,而是朝向一直默默坐在那边的高砚望去,“不知道,高公子,那一日对我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马维杰听了这话,却完全摸不清头脑,“什么话啊?什么算不算数?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还见过面?”
马含茹不搭理马维杰的问话,眼睛只死死盯着高砚,她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只等着高砚的一句话。
马维杰一会看看自己妹妹,一会又转过头看向高砚,见自己说话也没有人理,于是伸手摇了摇高砚的肩膀,“你哑巴了?怎么不回答我?也不回答我妹妹的话?”
高砚自从今日得知马含茹会来,就知道她一定会找到自己问个明白,只不过看着眼泪垂垂欲落的马含茹,又是当着马维杰的面,那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自然是说话算话的,只不过如今我一去,恐怕还要等上几年才能出人头地,等到那时我,我定不会辜负你。”高砚说出这番话时,心里却很奇怪,明明自己的决心不是那么坚定,可当这种海誓山盟真说出口时,却连自己也都有几分信了。
更别说马含茹了,得到了高砚的回答,她眼中包含的一团泪终于是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饶是马维杰再迟钝再愚蠢,现下也听懂了,原来自己的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高砚有了这样的情愫。
马维杰搂着马含茹的肩膀,又抬头看着高砚,半晌值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得对我妹妹好点。不然我绝对不让你好过。”
哄了一会的马含茹收拾好了心情,也没有再多说话,起身盈盈拜别了高砚,就率先走下了楼。马维杰在身后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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