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前脚刚走,后脚蔡逯就来了。
灵愫不确定路上俩人有没有碰面,虽然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可就是莫名心虚。
她主动接过蔡逯抱来的那束赤蔷薇,“承桉哥,我好饿。”
蔡逯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那你先到堂屋里待着,我去厨房做饭。”
蔡逯提着那袋沉甸甸的蔬果走了。背影窝囊,像个目睹了妻子出轨,却还要给妻子和那情夫洗床单的憋屈原配。
当然,“出轨”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恋爱后,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从没停下来过。大多时候,他都在想象她是多么爱他。只有极个别时候,譬如眼下,他会把自己想象成绝望的受害者,满腹委屈。
这种委屈感,在他进了厨房,看清了屋里陈设时,窜升到极点。
炉灶底下的柴火已经提前加进去一捆,柴火噼啪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已经快要烧开了,锅盖斜着放在灶台上,还没来得及盖上。
案板上,葱花芫荽已经切好,有条肥美的鲈鱼还没拔完刺,红烧料汁还差米醋没放。
碗架上搁着大小不一的碗,其中有俩个碗,一个红的,一个蓝的,背靠着贴在一起,像一对甜蜜情人互相依偎。
灵愫不会做饭,她是天生炸厨房的料。那么厨房里的这些“温馨”景象,自然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可笑的是,蔡逯也提来一条鲈鱼。下晌他草草处理完公务,赶去湖边凿冰垂钓。在寒冷刺骨的天里,他钓了几条鱼,把其中最肥美的那一条,带给她吃。
她喜欢吃鱼,他就变着花样,用各种上好的鱼,讨她欢心。
他以为这是他与她之间的小情趣,如今看来,那男人也在讨好她。
来的路上,他想象过,他待在厨房里,应该是非常开心地在做饭。如今,他却是在愁眉苦脸地操刀下厨。
他还是要把这一顿饭送到灵愫面前。
总不能因为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反教她饿死了吧。
蔡逯接手了那条还没处理好的鱼,“哐哐”剁着鱼块,把怨气都撒在了这些不会说话的蔬菜水果上面。
那男人走之前,原本是想给她炒什么菜吃?
蔡逯开始揣摩那男人的想法,按那男人的想法重新列食谱。
揣摩完,他心里拔凉。
完了,那男人完全摸透了她的饮食喜好。
现在情况异常荒谬,他甚至还要去从那男人的想法里,把她的更多喜好倒推出来。
那男人比他还了解她,这意味着,那男人可能很早之前就与她结识了。
蔡逯呼吸气促,想一把火将这厨房烧了!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是原配,而那男人是半路插一脚的第三者。这样他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那男人。
而现在,他胡思乱想着,总不能他才是小三吧!
总不能,他才是那个恬不知耻,插足别人爱情的狐狸精吧!
不,绝无可能!
他不可能是小三!
蔡逯非常在意名分这件事,到底谁先谁后,到底谁是原配正宫。
他心里仿佛窜来只嚣张的刺猬,不管他是在备菜还是煮粥,这只刺猬都不肯放过他,往他心口扎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做完了这一顿饭,不知道自己有多感到后怕。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绑在十字架上,被人鞭笞谴责,备受折磨。
最后,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菜去堂屋时,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那男人与她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们,做过吗?
*
灵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阁主人虽走了,但他的物件却无处不在!
她赶紧起身收拾,把他的衣裳鞋袜全都一股脑塞到柜里。
还剩下些洗漱用品,灵愫稍稍吁了口气,这些用品还能让她扯谎,说是她的。
刚把应付蔡逯的话想好,下一瞬,就见蔡逯推开门走来。
“洗手,吃饭。”
蔡逯语气有点冷,把碗重重搁到她身边。
看蔡逯这样,肯定是发现院里的不对劲之处。
灵愫选择主动解释:“承桉哥,其实我……”
蔡逯抢先打断她的话,指着她身后某个地方,问:“那是什么?”
灵愫转过身看。
方桌上,蔡逯送的那束赤蔷薇花旁边,搁着一个男用剃须刀片。
灵愫瞪大了双眼。
好你个阁主!剃须刀片不放你屋里,放到堂屋里干嘛!
可恶,当真可恶。
灵愫暗自咬牙。
难怪会轻易答应她离院,原来是早设下了埋伏,等她来跳坑呢!
蔡逯见她沉默,又问一遍:“那是,什么?”
灵愫凑到他身旁赔笑,“是我的刀片。”
蔡逯挑眉:“你要刮胡子啊?”
灵愫愣了下,旋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对!我毛发旺盛,那就是我用来刮胡子的刀片!”
她顺势把脸凑去,哼哼唧唧的。
“承桉哥,你看看,我的胡子刮干净没有?看看嘛,你凑近看看。承桉哥——承桉哥——”
她离得近,又故意把嘴噘得高高的,只要蔡逯稍抬起头,就能亲到她的嘴巴。
蔡逯没忍住,笑出声。
她见他笑了,自己也嘿嘿笑了。
蔡逯捏住她的脸颊肉,“犯错只会哼唧是没用的。”
她说承桉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接着脚一跨,整个人坐到了他腿上。
蔡逯又板起脸,但手却很诚实地抱住她。
她把她与阁主的关系说给他听。
“他是我的发小,是杀手阁的阁主,我的东家。最近他破了产,就来我这里住了。这院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要来住,我也没办法。对吧?”
灵愫朝蔡逯的侧脸“吧唧”一口,“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些,我俩日常互看不顺眼,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关系?”
她说:“承桉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蔡逯反问:“那从前呢?”
她笑着打哈哈,驴头不对马嘴地应付:“从前那些没有你的时光,都只是不重要的虚数。”
她说,过去她的时光不堪回首,遇见他后,她的生活,变得无比耀眼。
这明显是在用情话堵他的嘴,好叫他不再计较她过去那些事。
偏偏蔡逯信了。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手足无措。
听清楚了么,蔡承桉。
他心里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她说,她的生活因你而耀眼。
他是非常好哄的。
这会儿清楚了前因后果,明白这事是误会一场后,他心里就不再计较。
他的心情又好了。
但他面上仍旧很严肃,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马上过年了,我不想闹冷战吵架。我的意思,表达得够清楚吗?”
灵愫狠狠点着头。
不过蔡逯还是心有芥蒂,“要不你搬出来住?人心隔肚皮,我不放心你。”
灵愫说不用,“杀手阁年后会有年会,一年到头最勤奋的杀手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这一年我那么勤奋,一定能拿到奖金。到时就能用这钱去租赁其他的宅院啦。”
其实蔡逯手随便一挥,就能让她住到地皮最贵的内城区里。
只是她不愿意,蔡逯也知道她不愿意,就没再提。
她很独立,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她的事,哪怕是她的男友。
蔡逯都明白。
但哪怕知道她是在画饼搪塞他,他还是欣然把饼咬下一大口。
这都无伤大雅。
只要她只爱他一个,这就够了。
本来这段小插曲到此就已结束,可灵愫却说她还要补偿,“我的心被承桉哥扰得不安宁,承桉哥怎么可以不补偿我?”
听听她这话说的,多么可爱啊。
蔡逯一口应下,“行,想要什么补偿?”
灵愫双手合十,摇头晃脑,像个虔诚的信徒。
“想要明天和承桉哥一起出去玩!”
“好。”
“想要明晚也和承桉哥在一起,守岁跨年!”
“好。”
“想要在旧年的最后一日,拥有一个百依百顺的承桉哥!”
听到这句,蔡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应声说好。
在她的温柔乡里,他飘飘然,不知自己即将踏进一个怎样恐怖的深渊。
*
蔡逯走后,阁主很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灵愫正蹲在卧寝屋门前,鼓捣着什么机关。听见动静后,气不打一处来,从院外骂他骂到屋里。
阁主也很无辜,“我真没想坑你。明明是你催命似的赶我走,那时我备菜备到一半,衣裳晾到一半,为了配合你,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也在情理之中吧!”
他越说越委屈,“你眼里没活,不反思自己,反倒来怪罪我。你要是肯把你那篓脏衣裳洗洗,把你要吃的饭主动做了,还会有后面这一堆事?还有,之前……”
“行了,到此为止!”
见他又想翻旧账,灵愫赶紧叫停。
“今天就算了。哥,你明天绝对不要回来,一整天,从早到晚,不要让我看到你。”
“那等深夜子时一过,我能回来吗?”
灵愫说不行,“估计那时候我还没完事。”
阁主一脸无语,“看来你是势在必得。”
她说是啊,继续蹲在门前,捣弄机关。
阁主拿走几套换洗衣裳,准备出门前,被她叫住。
“对了,你还记得我那箱玩具么?”灵愫突然说,“在杀手阁放着,你走一趟,给我拿来。”
阁主愈发无语,“易老板,你能不能对新情人大方点,别那么抠搜行么。那箱东西不是之前跟沉庵玩过么……”
她说你不懂,“就是这样才好玩。”
好玩?
只不过是她喜欢践踏真心,挑起战火,让情人们互相斗得你死我活罢了。
阁主说:“我真觉得这次与之前不同。蔡逯,他跟你之前的情人不一样,你别玩得太过火,到时收不了场。”
灵愫不在意,问哪里不一样。
阁主说不上来。
月色一照,他站在暗地里看她。
月光洒在她的脊背上,她的面庞也被这一缕光照得冷峻又薄情。
这番对话使阁主意识到,易灵愫还是从前那个易灵愫。哪怕那么多情人因她的行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依旧丝毫未变。
渣得坦荡,像个丢掉所有道德底线的疯子。
然而她的渣,她的薄情,她的狠心,都被她高明地包装成了一份美味可口的点心。
现在她把这份点心递到了蔡逯嘴边,哪怕蔡逯不吃,她也会卸掉他的下巴,剖开他的肚皮,把点心塞他胃里。
她在蔡逯面前总是表现得很高兴,其实那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感到高兴,而是为想到即将能摧毁他,撕碎他而感到高兴。
然而这些阴暗心思,蔡逯一概不知。
他是真真切切的高兴,失眠难寐,跑到褚尧那里,抱着酒坛,夸耀他的女友有多好。
可是夸着夸着,心里又不免感到沮丧。
她说她跟阁主是纯友情,可阁主比他更了解她是真的。
方才在她家,她撒娇求饶,他便掀过了篇。可那不代表他就不怀疑不介意了。
仅仅是想着大过年的不要吵架,不要把负面情绪传给她。他可以私下调查,把那男人的动向查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喜欢阁主,那阁主呢?那个给她做饭洗衣裳的男人,难道对她也是纯友情?
把剃须刀片放在堂屋,那分明是一种耀武扬威。
不,不,那男人一定喜欢她。
她那么好,那男人又那么了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好到所有男人都会爱上他!
包括……
蔡逯转眸,将视线定在褚尧身上。
沮丧在此刻又转化成莫名的妒火。
蔡逯说,褚尧,你千万不能喜欢她。
褚尧正擦拭着单片眼镜,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
他被蔡逯灌了小半坛酒,意识有点不清醒。
“万一呢?”
褚尧轻声呢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该死的没良心的话。
正当他希望蔡逯没听见这话时,蔡逯却忽地站起身朝他走来。
一个快喝晕过去的醉鬼,不知哪来的力气,手握成拳,“哐”地朝褚尧砸去。
“你敢?”
蔡逯清醒了点,尽管他没听清褚尧说了句什么话,可褚尧这句话的的确确让他怒火中烧,气得失态。
幸好躲得快,褚尧才没被他一拳砸到脸。
蔡逯醉得迷糊,恍惚间,他把褚尧看成了那男人。
他揪起褚尧的衣领往地上甩。
“你凭什么喜欢她?你配么?”
“你谁呀你,要不要脸?明知我们在恋爱,还要搬过来住?!”
“狐狸精!早晚把杀手阁端了!阁主?屁都不是!”
……
那些在灵愫面前没敢说出口的脏话,此刻都喷洒到了褚尧身上。
褚尧被蔡逯推搡得一脸懵。
不是,诚然他不该说那句混账话,但蔡逯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在蔡逯的下一拳即将挥下前,褚尧身一躲,让他的拳捶到了地上。
“嘶——”
蔡逯痛得又清醒了点。
“发什么神经。”
褚尧起身,整了整衣襟。
说实话,看见蔡逯失态,他心里竟有一股隐隐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谁让他恋爱后过得那么甜蜜……
为了惩罚蔡逯的醉后失礼,褚尧又重新拾起刚刚那个话题。
“如果,她愿意呢?”
如果,那个小女友,愿意接纳新情人呢?
“她愿意……”
蔡逯靠墙坐着,看起来就要睡着了,可脑子还是在竭力思考褚尧的话。
如果她愿意接纳后来的小三,小四,乃至小五小六呢。
仅仅是提到她的名,蔡逯的火气就熄了大半。
他飞快嘟囔一句。
褚尧凑过去听。
他说:“那就共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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