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年三十。


    蔡逯被外面燃放炮竹的隆隆声吵醒。


    关于昨晚,他仅有的记忆是从灵愫家里出来后,去找了褚尧说话,之后又回了私宅将就歇了一夜。


    中间的事情他已经全忘了,不过依稀可以记得当时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沮丧又是愤怒。


    到了今日,旧年的最后一天,这些愁肠百结都在过年面前变得不甚重要。


    蔡逯梳了个很显精气神的高马尾,一长股马尾辫里夹着几小股细细的麻花辫。他是只爱啄羽的鸟,把自身打扮得漂亮整洁。


    今日约会,那么从此刻起,就暂时放下心里的芥蒂,好好享受吧。


    *


    原本计划的是二人行,但灵愫怕自己那点小算盘太过明显,便拉上了谢平一道游街。


    地上洒落着炮花屑,和雪水泥水混在一起,被脚踩成一张厚实的煎饼。


    哪怕手里攒了些钱,可谢平过得还是节俭。没走几步,他脚上那双廉价靴的靴底就粘上了雪块,越粘越高,好好一双平底靴成了增高靴。


    他弓起身,使劲跺着脚底的雪。


    那俩人自然不等他,等谢平拾掇好,向前看去,那俩人已经手牵手肩并肩走了很远。


    老板娘热情似火,那身子骨仿佛是一滩水,要把蔡逯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蔡逯也在积极配合着她,她随意瞟过一眼的小吃,蔡逯都会掏钱买下。


    俩人看起来正在经营一段令人艳羡的恋情,可谢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箱玩具最后是他出力抱到老板娘家里的。


    玩具盖得不严实,箱身一动,里面各种玩具就掉了出来。


    红棉绳、牛皮拍、各种材质的铃铛与锁链……


    这些是叫的上名字的。


    再往箱里头看一眼,谢平惊得满脸通红。大多数玩具他根本叫不上名字,长得诡异狰狞。


    共事经营店铺这小半年来,谢平不知替自家老板娘赶走多少前来求复合的老情人。


    他明白,这些玩具会在某个时候,一一在蔡逯身上使用。


    充满束缚与控制,甚至是夹带虐待的一段恋爱,真的健康吗?


    当她褪去糖衣炮弹,用冰冷的金属钳制他,用残忍的话语鞭笞他,到那时,蔡逯真的还能像现在一样,享受这段恋爱吗?


    谢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回过神,他手里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零嘴、首饰与绸缎。


    “小谢,你帮我拿些。”


    蔡逯说道。


    蔡逯更是夸张,两手提着拢共几十个纸包,全是灵愫喜欢的各种小物件。肩上背着的是她看中的一盏琉璃六角灯,脖间挂着的是她看中的各种项圈项链。


    此刻蔡逯是个移动的木架,痛苦并快乐着。


    谢平:……


    还是他多虑了。老板娘与蔡逯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昨晚的不愉快,蔡逯还是那么要面儿,买个东西张扬高调,恨不得直接把一条街买下,再拉一个横幅,庆祝他们约会。灵愫也还是那么热情,话痨般地跟他闲聊,哪怕打了个喷嚏,都要跟蔡逯撒娇分享几百字。


    谢平则时不时掉线,被俩人甩在身后。他的存在感不高,就这样,在他的近乎隐形中,这场三人行进行得非常愉快。


    到了某个小摊前玩套圈游戏,摊主说,今日只要客人是一家三口,就能半价买下套圈。


    灵愫与蔡逯默契对视。


    “承桉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其实我也……”


    交流过眼神,确定彼此想到了一处去后,俩人同时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正在闲逛的谢平莫名背后一凉。


    蔡逯把谢平揪来,塞到摊主跟前。


    灵愫说:“老板,你看我们仨行不?”


    摊主满脸黑线:“一家三口指的是爹娘和孩子,不是互为亲戚就能行。你们仨是……”


    蔡逯指了指自己,“我是爹。”


    灵愫指了指自己,“我是娘。”


    俩人与摊主一齐看向谢平,“所以你是……”


    气氛都到这里了,此刻谢平就算不是,那也必须得是了。


    谢平掐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我是孩子!只是长得早熟!”


    这话一出,灵愫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


    没办法,事已至此,做戏得做全套。


    谢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先给灵愫叫了声“娘”,又给蔡逯称了声“爹”。


    蔡逯懒散地挑挑眉,“怎样啊摊主,这下能半价的吧!”


    那摊主自然不愿意,哪有孩子长得比爹更像爹的!但话又说回来,大过年的,大家都是图个高兴,较真反倒不好了。


    就这样,摊主气冲冲地把套圈塞到这对爹娘手里,哪想灵愫扔得十分精准,把摊里最值钱的一个花瓶给套住了。


    摊主简直要气死!


    灵愫倒是相当开心,她没管那么多,抱住花瓶就走。


    蔡逯也因她的开心感到开心,这下连钱袋子也不掏了,直接解下沉甸甸的一袋钱,爽快地扔到了摊主怀里。


    逛花街,看灯会,站在视线最好的地方看一场浪漫的打铁花……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说话,谢平就在后面啃着点心,仨人相处的氛围诡异得和谐。


    后来仨人回到了店铺里,明明时间在向前走,可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给谢平庆生的那一夜。


    谢平依旧待在后厨里做饭,灵愫与蔡逯依旧坐在地上,身盖毛毯,喝酒聊天玩游戏。


    不同的是,从前荒凉的北郊,现在热闹许多。蔡家揽过了监工兴建园林的活计,短短数日,几座园林已经建得初具雏形。


    灵愫抱着酒坛,兴致勃勃地给蔡逯描绘日后店铺发展的前景。


    蔡逯也喝了些酒,陪她聊经商。


    夜一深,难得热闹起来的北郊又重新归于寂静。所有将开的已开的店铺都沉睡在了风雪夜里,唯有这一家美食铺,还亮着灯,时不时嬉笑声传来。


    不一时谢平困了,脑袋时不时往下点。


    灵愫起身,“小谢,我和承桉哥要回去了,你歇息吧。”


    蔡逯也交代:“小谢,你看好门。”


    谢平在睡眼惺忪中目送俩人走远。


    怎么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


    哪怕积雪多,路难走,蔡逯仍然坚持要把她送回家。


    送到家门口,她还在依依不舍。扒着门框,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承桉哥,过来坐会儿再走吧。”


    蔡逯有些抵触。


    他怕进了院,又发现了那阁主与她同吃同住的痕迹,又发现那阁主在耍着小聪明,向他示威。


    可灵愫说:“今晚阁主不回来。”


    所以在今晚,她家里不会再进来外人。


    灵愫问:“承桉哥不想和我一起守岁嘛?我可是想把新年第一句‘新禧’送给我家承桉哥的。”


    她一句句好话哄着他,顺着他的毛撸,知道他对堂屋有忌惮,就把他带到自己屋里。


    直到被摁倒在柔软的床褥里,蔡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草率地进了人家姑娘的闺房!


    还和她一起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蔡逯手撑褥子,挣扎着坐起身。


    “我……我该走了……”


    素来游刃有余的他,竟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


    灵愫将他拽倒,“别呀,躺下来说会儿话。”


    她用的力气非常小,但蔡逯就是这么容易地被拽倒了来。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灵愫扯开一条被褥,盖在二人身上。


    屋里没点灯,但却不算昏暗。外面风雪交加,在雪地里折射出来的光亮透过糊窗的纱,直直照进屋里。


    身底下的床褥软得像一块醒发好的面团,却又光滑。蔡逯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条搁浅的鱼,越是躺得久,他便越是口干舌燥,身子也僵硬着,不知该如何舒展。


    灵愫瞥过头,见他躺得像一条死板的直线。


    “承桉哥,你紧张什么。”


    蔡逯喉结滚动,“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暧昧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笑了笑。


    真奇怪啊,明明白天她也笑过很多次,可蔡逯偏偏觉得今晚她的笑声,像极了在捕猎的女妖精。


    被褥沾满她的气息,盖在他身上,明明不算重,却还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的浑身力气都被这被褥吸走了,只能如瘫痪一般,躺在她身旁。


    他们开始闲聊,没有明确的话题。


    聊明天吃什么做什么,聊衣裳穿搭,聊做生意的心得体会,聊别人家的八卦。


    白天街上吵闹,彼此都要扯着嗓子对话,生怕对方听不清。可到了晚上,冷峻的月色一照,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话声,生怕把对方吓到。


    这种音量,就像是夫妻夜话,因怕扰了邻居,吵醒孩子,所以只能把声音压低,几乎是在用气声对话。


    壁炉里火苗燃烧时产生的“噼啪”声,风打榉木窗声,远处时有时无的鞭炮声,任意一桩声音,都能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但因音量低,所以哪怕聊的都是正常事,也像是在说私密话。


    被褥很快被俩人合力暖热,一暖和,人就有些犯困。


    蔡逯躺得不舒服,坐起来调整姿势。可灵愫以为他要走,赶忙环住他的脖颈不让走。


    动作间,被褥被掀到一旁。


    灵愫的衣襟不知在何时变得松散,她的两腮升起淡淡的薄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热气熏的。


    她抬手,扯了扯蔡逯的马尾辫。


    “编各种好看的小辫,是承桉哥的心机。”


    她调侃道。


    身体惯性使蔡逯俯身朝她倾去,他的右手垂在她的脑袋旁,左手则撑在床褥上。只差半臂距离,他就要贴上她。


    大脑一片空白,像傻了一样,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垂下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冬夜的露水还要潮.湿,也比昼日阳光还要明亮,令他在黑暗里,只能折服于这双眼。


    她的眼睛会说话,此刻表达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今晚,我们必须发生点什么。


    发生点什么呢?


    两个成年人心知肚明。


    他忽地闭上双眼,心乱如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闭眼那一瞬,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把头发从她手里拽了出来,飞快起身。


    只仓促落句“睡吧”,他就要走,三步并两步地走,眼看着离屋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灵愫坐起身,幽怨地说:“承桉哥,我好像生病了,头有点热。”


    蔡逯没动。


    她开始拖着长腔,说自己要难受死了。真的,不骗人。


    蔡逯想起他生病时,她是怎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能没良心地一走了之吗?


    当然不能。


    不管她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他都得转过身去看看。


    所以蔡逯又折返回来,哪想刚坐到床边,正欲伸手量量她的额温,她就捂着额头说不行不行。


    “承桉哥,你的手很凉。”


    说完,还不等他反应,她就兀自捞来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


    她朝他手心里呵气,一下,再一下。


    “我来给你焐一焐。”


    可是仅靠这点热量,根本不能暖热他的手。


    “扑通——”


    一刹那间天翻地覆,她借着巧力,将蔡逯扯到床上。


    “做什……唔……”


    她堵住了他的嘴。


    她握住他的手,缓缓下滑,直到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大腿内侧。


    而后,合腿夹.住。


    “这是我身上最温暖的地方之一。”


    她轻叹一声。


    “承桉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手陷在她腿间软肉里,她被这手凉得腿弯拱起,有些发抖。


    黑暗里,玉腰带被解开,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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