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灵愫只有在哄人的时候才会把语调调高,掐着嗓子像小猫喵喵叫唤。她习惯装乖顺,那是最偷懒却最有效的一种蛰伏方式。

    也习惯用昂扬蓬勃的声音夸赞别人给了她多么大的惊喜,用这种方式给他们洗脑,屡试不爽。

    起初蔡逯给她撑伞开门,她都要滔滔不绝地夸几百字,把他比作各种美好意象。

    蔡逯会觉得她很好满足,仅仅是随手做件小事,她就那么高兴。倘若他再做件更有意义的事,那她岂不是更追捧他。

    她把他对她做的每件事都称作“惊喜”,给她撑伞是惊喜,给店铺投资是惊喜,带她去审刑院是惊喜。

    惊喜只能不断升级,才能一直被称作惊喜。为得到她的更多夸赞,蔡逯会不断主动为她服务。

    她就用这种方法,磨掉蔡逯的许多猜忌。

    就这样,在她虚伪的夸赞中,他主动把底细展示给她看。

    今晚的惊喜,是举着一盏银釭,拂开他遮掩的手时,

    发现在他的肚脐到胯骨那段距离间,有面黑纹刺青。

    听闻辽东的游牧人喜爱刺青,常常会把象征鹰隼的图腾纹在臂膀。

    火苗把那刺青照得明亮,灵愫看见,那上面刻着海东青图腾。

    海东青是空中霸主,捕猎凶狠,几乎没有天敌。今下蔡逯的腰腹伴随着呼吸起伏,那面刺青也像是活了一般,挥舞着翅膀,随着她的手法翱翔。

    “小老外。”

    她轻笑一声。

    她问:“为什么要纹刺青?”

    蔡逯转了转目光涣散的眼,“十几岁时脾气暴躁,又喜欢攀比。看别人纹,我就纹了。”

    他揣摩不清此刻她的情绪,犹豫着说:“你不喜欢的话,明天我就去弄掉。”

    她说很喜欢,“刺青就像一个眼睛,站在外人的角度盯着我们。”

    蔡逯不自主地朝下.看。

    “唔……”

    他捞来个枕头,蒙住脸。把头瞥过,什么都不肯看,也羞于去看。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练武,师傅让他挑选武器,他选了个笨重的大刀。那时大家都笑他自不量力,可他练着练着,就感到自己与这大刀简直绝配。

    现在的感受,与当时练武的感受完全相同。他天生就是做这个料的,尽管此前无甚经验,但真正到了尝试的时候,会感到一股生疏的刺.激。

    这算是铁汉柔情么。

    灵愫吹灭火苗,笑蔡逯的失态。

    她又去哄他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喜欢听话乖顺顺承她的男人。你要是肯听她的话,事事都顺着她来,她并不介意再虚伪地哄你一会儿。

    就算是想分手,你哭得可怜些,她也会宽容些,多跟你玩几天。

    灵愫想起阁主提醒她的话:蔡逯与旁人不一样。

    现在她有些赞同这话。

    是的,的确是有点不一样。

    因为,她与他的契合度太高了,至少是在这方床褥间。

    她难得觉得蔡逯有点可爱,所以她也难得宽容一次,耐心地教他。

    她掀开枕头,掰正蔡逯的脸,又用烟斗抽了口烟,把一团烟雾熏到他脸上。

    蔡逯乖得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他已经要昏过去了。

    她昨晚设在门边的锁门机关没用上,让人送来的玩具也没用上。

    为什么呢……

    可能是一切都完美得刚刚好,气氛刚好,夜色正浓,她的心情也很美妙。

    她有点渣地想,也许这是分手前的留念吧。

    等不久后她跟蔡逯分手,起码以后他再想起这一夜,有的只是夸赞。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标准的完美女友。

    但也毫无疑问,她更是一个高明的完美渣女。

    才刚履行赌约,她就已经设想好了将来某日怎么与蔡逯分手。

    *

    阁主再次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事实上,他遵守了承诺。大年三十这日,他没回过院。为了给杀手阁招商揽资,整整一天,他都穿梭在各大酒局间,陪东家喝酒聊天。醉了吐,吐了再醉。

    现在他累了,困了,恰好子时已过,已是大年初一,他跌撞着回了院。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届时孩童会窜在大街小巷里玩耍,早市里的摊贩也会开嗓叫卖,整个盛京都会苏醒,继续过着热闹充实的一天。

    按说这时候,灵愫该办完事了。

    想到此处,阁主就不再蹑手蹑脚,大摇大摆地洗漱收拾,仗着那俩人不会听见,做事要多慢就有多慢,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

    喝酒后又吹风,躺在床上时,阁主很头疼。

    他把被褥往上扯,蒙住自己的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但梦里也不踏实。

    好像有对男女闯入了他的梦,一会儿嘀嘀咕咕地对话,一会儿又闹出了些诡异的动静。

    那男人也是怪,带着哭.腔乞.求,忽地音量陡然变高,之后紧接着恢复沉默。

    而那女人的声音,阁主记得格外清楚。

    那女人话声平静,用直白的话,向那男人描述她看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她还期待男人给出什么反应。

    那男人也是傻,一直看着她。

    那女人不理解,“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男人小声嗫嚅:“紧张。”

    女人笑得轻松,“看着我,会让你不紧张吗?”

    男人说是。

    女人说:“那就看着我。”

    ……

    哪里来的狗.男女,还要入梦来打扰他。

    阁主皱起眉,翻过身把耳塞戴上,把被角捏紧,不想再做这种梦。

    隔了会儿,动静没了。

    阁主松开眉头,安心沉睡。

    然而不久,那动静又清晰地响在他耳边。

    真烦人!

    阁主猛地坐起身,气得想杀人。怎么越是想睡,那梦魇越是不放过他!

    一阵冷风吹来,把他的瞌睡劲吹走不少。

    阁主竖起耳朵,这才发现,动静是隔壁屋传来的。

    而隔壁,是灵愫的屋。

    ……

    阁主的头又疼起来。

    没人性啊!易灵愫,你居然跟蔡逯搞.到了现在?!

    天都要亮了,居然还没完事!!!

    阁主在内心疯狂谴责他的发小。

    他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恼。真想捶几下墙,让那俩人安静些。

    或者让那俩人去外面找家客栈,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他几乎没睡,掰着手指数羊。数到第一千零二只羊的时候,灵愫推门出来了。

    阁主顶着黑眼圈,神经质地跑出去,“喂,你……”

    灵愫赶紧“嘘”了声,指了指屋里,小声道:“我家承桉哥睡着了,你动静小点,别吵。”

    她倒是心情愉悦,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笑。

    *

    蔡逯从没感觉他的人生有这么轻快过。

    他坐上马车,车夫问要去哪里。是去府里给家人拜年,还是去私宅补个觉,还是去北郊视察。

    蔡逯却说回审刑院。

    审刑院放了年假后,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奴仆在洒扫庭除,甚是安静。

    他坐在堆满案牍的屋里,像被抽走了魂,只傻傻呆呆地发着愣,什么事都没做。

    也不渴,也不饿,也不想闭眼歇息。

    一夜过后,他“成长”许多。

    与她一起躺下时,他第一次知道呼吸频率共振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会观察她的侧颜,脑子里想,她怎么那么好看。不是奉承,是她真的变好看了很多。

    马场初遇那时,她穷酸素气,像个干.瘪的豆芽菜。可现在,她的眉眼间有股天然的韵味,她的发丝卷起的弧度都带着风.情。

    他暗自调整呼吸节奏,与她的呼吸共振,感受彼此的气息在近距离间来回传递。

    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原来“如胶似漆”,“合二为一”是这么一个意思。

    真的像被共同黏在一张蜘蛛网上,真的像从身到心都被缝在了一起,共用一颗心脏,共用一双眼睛一双手,去感知彼此的感知。

    最后快要睡着时,他问:“你会只有我一个吗?”

    她说当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只有你一个。”

    “当然”这两个字,她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她不会知道,这两字的分量在他心里有多重。

    世上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句话更好呢。

    她总是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心里炸开一声惊雷。

    蔡逯笑出声来,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痴傻儿。

    不过很快,有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厮递来一封密信,说上任老知院想交代他的话,都写在这信里了。

    老知院是蔡逯的二大爷,他的话,蔡逯还是要信一信的。

    老知院交代,虽已过年,院里放了年假,但公务还处在交接阶段。这段时间人群流动频繁,要加强对卷宗库的防护,深入调查猫挠破库窗闹出异动这件事。

    老知院知道蔡逯带了小女友来审刑院,便交代他,以后不要把外人带来,哪怕是女友也不行。

    最后,老知院还提到,蔡逯身为新一任知院,要常去卷宗库整理卷宗,尤其是要格外关注标有“灭门案”的那几排柜架。

    灭门案多是真相未明的悬案,极易引来手段狠辣的人来把卷宗盗窃走。

    信上一共说了这三件事,第一件和第三件蔡逯都听了进去。唯独第二件,他选择当耳旁风。

    为什么他们都对灵愫抱有偏见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在认真和他恋爱的小姑娘啊。

    蔡逯始终想不通身边人为甚会对她抱有敌意,同样他也没意识到,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灵愫美化了许多。

    若说那夜之前,俩人之间,是她对他更狂热。那么那夜之后,他则陷入到了一种极致狂热的境地里。

    他,开始不满足于见面约会的频率,想一天十二时辰无时无刻都与她待在一起。开始非常期待杀手阁的年会,期待她能获得那笔不菲的奖薪,好搬出去,不再跟阁主住在一起。

    酒楼赌场不去了,贵胄圈里那个爱约朋友出去玩的蔡衙内仿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时时把女友挂在嘴边,天天不是待在厨房精进厨艺,就是钻研穿搭热爱保养的从良小男友。

    年假一过,审刑院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地上了工,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蔡逯变得更注重个人形象了。

    准确来说,他已经变得不把自己当个人了,他把他当作女友的玩具,从头到脚都必须得是精致的,完美的,得是能令她开心,给她惊喜的。

    有时副官来汇报案件交接进展,会看到蔡逯脸上敷着美容养颜的红玉面膜,嘴上搽着润唇霜,手上抹着护手膏。

    就在副官以为这样就完了时,蔡逯又搬来一摞书,压在案牍上,一页页仔细阅读。

    《女人最喜欢听到男人这样说》、《抓住女人的胃就是抓住了她的心》、《读了就是赚到的疗养秘籍》、《不会与同性竞争就只能憋屈到死》……

    这些书名,令副官眼前一黑又一黑。

    他想不通是哪些“人才”写了这种书,这种书,真的会有受众吗?

    直到看见蔡逯读得津津有味,他才明白:再奇葩的写书人,也会有为他捧场的看客!

    然而蔡逯却乐在其中,甚至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悟。

    那个令人沉醉的夜晚,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

    那之后,他与灵愫每日都要给彼此传信。他把她寄来的每封信都认真保存好,期待下一日的来信。

    但今日信里的内容不同于往日,令他看过后心里一沉。

    灵愫病了,很突然,也病得很重。

    高烧不退,浑身乏力发冷,站都站不起来。她竭力保持清醒,可给他寄过信后就昏倒在了家里。

    等蔡逯赶到,只看到她难受得把身子蜷起,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

    蔡逯心慌得“噗通噗通”急跳,一面颤着音喊她的名字,一面抱起她,几乎是飞奔去了医馆。

    “砰——”

    蔡逯一脚踢开医馆的门。

    然后,顺利地把门踢散架了。

    这轰天巨声,令医馆里包括褚尧在内的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褚尧!褚时尧!快快,快来给她治病!”

    他匆忙朝里走。

    只是素日里有时一天都没一个人来瞧病的医馆,今日却零零散散地站了拢共二十来个病人,都排着队等待褚尧把脉抓药。

    按理讲,只要不是即将死亡这种病,其余情况哪怕再紧急,都得先来后到,排队问诊。

    褚尧也对蔡逯这样说:“请去候诊区排队。”

    说罢,他让小厮搬来一块备用门板,装到门框上。

    他了解蔡逯的脾气,遇到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总是脾气暴躁,理智全无。

    但他想蔡逯会看在俩人是好兄弟的份上,给他面子去排队。

    哪想蔡逯抱着灵愫,像个绝望的老母亲,毫不给面,大声嚷嚷。

    “你还愣着干嘛!她都昏过去,要难受死了!”

    蔡逯坐在长凳上,一面拿厚氅把她裹紧,一面威胁:“我……我……喂你再不来,我去衙门击鼓告你这个大夫漠视病人安危!”

    他的嚷嚷声把灵愫吵得睁开眼睛,“承桉哥,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你抱我回家吧。”

    说完,又昏死过去。

    蔡逯的理智在听见她这话之后,消失得荡然无存。

    “褚尧!!!”

    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他真后悔,早知就去别家医馆看病了。有这等待时间,说不定灵愫早就被治好了!

    褚尧心也狠,先来后到是规矩,走关系治病这条路行不通。尤其是,还有这么多病人看着。他不会为了这小两口,把医馆的招牌砸了。

    褚尧对病人说没事,不用管。

    但蔡逯还在骂骂咧咧着。

    褚尧暗自咬牙,终于没再忍,冲到蔡逯面前大声斥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她有没有急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蔡逯回怼:“你觉得我在小事化大是么,你觉得我是来故意找茬是么!你是没看到她躺在地上,身子都快蜷成了一张弓的可怜样!”

    之所以这么急到没素质,是因为蔡逯看到,这次生病情况特殊。根本不是着凉引起的风寒,而是另一种恐怖的怪病。

    “爱”这个字,一半由宽容组成,一半由自私组成。现在她病成这样,蔡逯根本没办法以大家为先。

    在病人家属眼中,哪怕病人只是随便打了个喷嚏,家属也会心一紧,以为有什么大病在潜伏着。何况灵愫已经病得昏了过去。

    他不知道她疼不疼,有多疼。越是爱莫能助,心情便越是急切。

    这些褚尧都懂,但又不全懂。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变成这种模样么。

    僵持间,先有动作的反倒是那些来看病的人。

    “褚大夫,我的腰突然就不是那么酸了。我先走了啊,改日再来……”

    “我也是。我的牙也不痛了,可可……可能是被吓到了吧,告辞。”

    ……

    大家也都明白蔡逯不是他们能惹起的人,一连十几人,各自找着借口,灰溜溜地离开了。

    剩下几个看戏的硬骨头,非但不走,还等着看笑话。

    蔡逯与褚尧飞快对视一眼后,瞬间明白了褚尧的意思。

    蔡逯清了清嗓,面容倏地变得阴狠,“倘若治不好她,我要拿你们九族陪葬!”

    这霸道的话,配上他认真的语气,竟催发出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效果。

    于是硬骨头们也都走了,医馆彻底安静下来。

    褚尧给她诊了脉,原本没当作什么大事,可当把出她的脉象后,他脸色一沉,心叹不好。

    褚尧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飞快翻页。片刻后,他翻出了要找的那一页。

    灵愫的症状与医书上描述的完全一致。

    是失忆症。

    这类病人常在经历了极其恶劣的坏事后,开始时不时丢失记忆。发病间隔时间会不断缩短,症状时轻时重,轻则头疼,重则毙命。

    不幸的是,医书上只写了此病可治,却没写治病药方。

    那边,蔡逯还在催他抓药。

    褚尧走过去,“先熏些安神香,缓解她的头疼。但不可熏多,你看着时辰,熏一炷香时间就好。”

    蔡逯立马把香点上,“你赶紧抓药啊,别闲。”

    褚尧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复杂。

    他垂眼看向灵愫。这个爱笑的姑娘,此刻病恹恹的,脸无血色,面色平静,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一样。

    她之前经历过什么极其恶劣的坏事呢。

    看样子,蔡逯并不知她得了什么病。她与蔡逯关系好成这样,居然也没跟他提过这病。

    她是有意隐瞒吧,怕旁人操心。

    褚尧选择尊重她的决定,也没把这病告诉蔡逯,只是说:“她家里应该备着药,你派人去找找。”

    蔡逯不解:“什么意思?是说你水平不高,拿不好药?”

    “我……”

    俩人又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一道话外声传来。

    “药在这里!”

    话音刚落,又是“砰”地一声,门再次被人踢散架。

    褚尧:……

    蔡逯抬眼看清来人后,眉头紧皱:“是你?”

    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杀手阁阁主。

    阁主步履匆匆,顾不上那么多,拿着一瓶药丸扔到蔡逯怀里。

    “一次八粒,一日五次,就水服下。”

    阁主自来熟地用医馆里的水壶倒了盏水,递到灵愫嘴边。

    蔡逯调整了下灵愫的姿势,与阁主配合着,让她服下了这顿药。

    仨人颇有默契,像一家三口。

    褚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一个两个,都那么关心她,还都踢坏了医馆的门。

    蔡逯问阁主:“她这是怎么了?”

    阁主不愿跟他讲实情:“没怎么。是老病,只不过这次病发突然,症状重了些。”

    喂完药,灵愫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些。

    阁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没再多做停留,给蔡逯交代了一些照顾事项后,就匆匆离去。

    吃完药,又熏了会儿安神香。很快,灵愫就悠悠转醒。

    她刚睁开眼,褚尧就急忙走到药柜子前,装没看到她,自顾自强装镇定地抓药。

    看着她慢慢变好,蔡逯忽然体会到了“把孩子养得健康长大”有多辛苦。

    灵愫想自己这次失忆发病,闹得动静有点大。她握住蔡逯的手安慰:“我已经没事了,真的。”

    要说她可是真的敬业,即便病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要给蔡逯多说些好听话,好让蔡逯没心思去查她的病因。

    然而想是想,做起来却是很艰难。服了药,她的困劲更甚。

    现下眼一眯,眼瞅着又要睡了过去。

    褚尧一直偷偷关注着她的动静,见她要睡,赶忙出声提醒蔡逯:“别让她睡,保持清醒!”

    得在清醒状态下吸些安神香,头才不会一阵阵地疼。

    于是让她保持清醒的重任就落在了蔡逯身上。

    他拿小手巾给她擦脸,下手重了,她就轻声说疼。他擦得慢,落在她脸上痒梭梭的。

    她就问,好了没有,蛄蛹着想逃。

    他说好了,马上就好。可还是擦了很久。

    她不耐烦,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他还是轻声细语地说马上就好了。

    她的气劲暂时战胜了睡意,为了“马上就好”,她只能强撑眼皮。

    不一会儿时间到了,褚尧扑灭香,“可以让她睡了。”

    灵愫一听,终于得到解脱。两眼一抹,呼呼大睡。

    蔡逯抱着她,在长凳上坐了大半天。

    褚尧也观望了大半天。

    蔡逯的确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是灵愫亲手改造了他的形象。

    性格上的变化暂且不论,就单说气色变化,蔡逯也变得更精神焕发了。

    褚尧是医士,他非常清楚,病人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身体会对应出现什么症状。

    所以他非常清楚,他的好兄弟蔡逯,与易灵愫,大约在过年前后,做了。

    他承认,脑补别人的这种事很无耻,很失礼。但这分明又是摆在明面上,显而易见的事。尤其是蔡逯还经常来医馆里批发鱼鳔与一些男用避.孕药物,令他想忽略都难。

    讲良心,褚尧现在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倘若蔡逯幸福得无法无天,那褚尧会在对比之下,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何其无趣。

    褚尧坐到蔡逯对面,“你当真,已经完全信任她了?”

    蔡逯留了个心眼,知道褚尧忌惮灵愫,便不打算说实话。所以他回:“微信微信,微微相信。”

    褚尧察觉出蔡逯是在敷衍他。

    说是微信,可蔡逯的行为却像是无脑相信。

    然而褚尧又能怎么办。

    他只能枯坐着,而蔡逯还可以抱起她,去俩人温馨的家里暧昧。

    *

    春分时,杀手阁终于定下了年会时间——三日后。

    灵愫的失忆病已经遏制住了,但因失了忆,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缺失了哪段记忆。好在人都还记得,功法也还在,她就没再多管。

    祝渝因为太闹腾,年后被蔡逯送回了老家,祝湘倒是因为乖巧,留在了府里常住。

    小少爷走了,她接的这桩任务也结束了。她闲不住,便想去北郊给谢平打个下手。

    因她懒得管理店铺,所以谢平被她封为新老板,她则退居后面躺着收钱。

    谢平也是聪明人,知道当老板和当店员的要干的活不同,所以他招了几个能干的新店员,把美食铺经营得风生水起。

    同时,他也用灵愫拨下来的钱迅速买下几块地,帮朝廷兴建几座浴场,利润丰厚。

    灵愫去到北郊时,谢平正戴着头盔,指使着工友干活儿。

    当初那个畏缩的谢举人,如今已经成了谢老板,颇有领袖风采,指挥明确,效率高速。

    灵愫喊了声他的名字,“过来吃饭,我给你带了份卤肉饭。”

    谢平很久没见她了,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个叫“姐”的小跟班。

    俩人坐在脚手架上说话。

    看他吃得香,灵愫不禁打趣:“现在总算不用为那几块夹给别人吃的卤肉而感到郁闷了。”

    这是在说很久之前,谢平把夹给蔡逯的卤肉块又夹回了自己碗里。

    谢平咳嗽两声,有些害羞,说是呀,“现在想吃多少卤肉都行。”

    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了,各自朝前走,尽管走的路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

    灵愫拍了拍谢平的肩膀,让他好好干,自己则回了杀手阁。

    易灵愫还是那个易灵愫,不会因为跟蔡逯睡了,被他精心照顾了,就不算计他,就不阴他渣他了。

    她来到顶楼见阁主。

    “最近蔡逯开始怀疑我的杀手身份,他不相信我是阁里最差劲的杀手。”灵愫说,“我有个应付方法,需要阁里所有同僚陪我演一场大戏。”

    这方法听起来很疯狂。

    阁主毫不留情地提出质疑:“你想让大家配合你,那大家愿意配合吗?就算愿意配合,这么多人一起做戏,你又怎么保证中间不出差错?”

    “拿钱。给的封口费越多,人家演的越认真。”

    “拿谁的钱?”

    灵愫一听,笑得别有深意。

    “别装,我知道你兜里有钱。”她说,“之前你不是组局和刺客庄谈成了合作吗?刺客庄可比我们杀手阁有钱多了,你把谈成合作的那笔钱拿出来,够用。”

    “明明是你要做戏,怎么还要我来拿钱?”

    她不回话了,用那双单纯无辜的狗狗眼看着他。

    她很少求人,所以让她提出恳求,是件很稀奇的事。被她求的那个人,也会觉得自己很重要,重要到连她都亲自来求了。

    这就是她一直装乖的好处。

    “行……行吧。”

    最后还是阁主先败下阵来,“说起刺客庄,啧,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个人了吧。”

    那个人,刺客庄里的一名刺客,灵愫的某任情人,被她评价为“跟他谈过就是她此生最大的黑料”。

    灵愫笃定地说他肯定不会出现,“去年十月,他去刺杀一位朝臣,但却被朝臣养的死士反将一军,身负重伤撤退。听说丢了大半条命呢,他的伤又一向好得慢,这次肯定不会出来捣蛋。”

    杀手阁与刺客庄是两个最大的杀人组织。

    杀手阁的任务对象是江湖上的歹人,百姓里的败类。拿钱办事,但从不杀好人。因行事还有些底线,所以会跟朝廷有合作,负责缉拿逃犯。因此形象也更光明些,更受百姓欢迎。

    刺客庄则完全处于阴暗里,专门刺杀为官之人与士族子弟。行踪不定,手段残忍,被刺客缠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灵愫的那任情人,是刺客庄里出了名的“疯.犬”。

    至今想起,她都觉得那人当真可怕。那人的性格,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识。

    不过她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当下最重要的,是组织同僚们赶紧排练一场大戏,届时演给蔡逯看,打消他的质疑。

    她要大家排挤她,看轻她,不服她。钱一给到位,大家自然没有怨言。

    这些细节,蔡逯自然不知。

    盼天盼地,他终于盼来了这场年会。灵愫提前告诉他,此次年会她已经被内定为“最勤奋杀手”,届时奖金一到,她立马能搬出去住。

    这结果是蔡逯期待已久的,所以自然再好不过了。

    此次年会评各种优秀称号时,允许各杀手带亲友团进阁,一方面是为了年会效果,人多热闹;另一方面,也能向外人宣传杀手阁的形象。

    蔡逯这么要面儿的人,自然要把排场搞起来。

    他亲自选定了巨型横幅的面料,又请书法大家在横幅上写字,又向哪位皇子借来上好的印泥印章,盖在横幅上。

    说是横幅,其实更像是一张业绩图。

    最显眼的一行字是她的名字。

    “易灵愫——代号二五零,干事我最行。”

    名字下面又是一行字。

    “你的易已出征。易字开头,灵字居中,愫字结尾。易是她的姓,燃是她的命。”

    底下分条列着去年她接过的所有任务。

    如捕捉逃犯、参与重大行动、全年满勤等。

    乍一看去,任务不少,但其实做成功的不多。只提做没做,不提做成功与否,这是蔡逯的心机。

    他还专门学了些话术,倘若在年会上,有人骂她,他也能带着亲友团回怼过去。

    至于亲友团,他先邀请了褚尧来充当团里的一员。

    起初褚尧并没表态,可就在蔡逯以为他拒绝了时,褚尧又突然说要去。

    去就去吧,蔡逯没再说什么。

    后来褚尧在亲眼看见他为了这个年会费了多少心力后,问他:“为什么你总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蔡逯说,因为她值得。

    若非要说出个具体缘由,其实还是因为她那句话。

    “我只有你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彼此的初恋,甚至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不容得旁人插足。

    因为是“唯一”,所以一切都值得。

    就这样,这三日灵愫与蔡逯都各自忙得焦头烂额。

    蔡逯不会知道,他精心准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人尽皆知的笑话。

    *

    年会当日。

    准备领奖的杀手都待在三楼,剩下无功无过的杀手与亲友团都待在二楼大厅等候年会开场。

    因此蔡逯自然见不到灵愫,而原本说好要来的褚尧,称医馆里临时来了个伤情很重的病人,治病要紧,他就不来了。

    这都不是大事,蔡逯带着一帮嗓门亮的小厮进了阁里。

    他怀疑灵愫的杀手身份,不是因为她在哪件事上露了馅,而是在想,她这么聪明,这么勤奋,就算天资不高,也总不该是排行倒二。这么认真的一位杀手,难道不该位列前十吗?

    他也怀疑灵愫说过的另一番话。她曾说,代号越高,地位越高。像她这种末流杀手,是常受人排挤,被人看低的。

    可在蔡逯心里,她分明那样有魅力。难道杀手阁的其他人都眼瞎么,一点都看不到她的闪光点?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疑惑,所以年会的每个流程他都看得格外认真。同时支起耳朵,听有没有在说她的坏话。

    前面的流程风平浪静,直到阁主宣布灵愫荣获“最勤奋杀手”的称号时,底下终于炸开了锅。

    “是她?绝对有黑幕!”

    “在阁里混吃等死的垃圾还能摇身一变,成了‘最勤奋杀手’?”

    “我们杀手阁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她要是敢上去领奖,我绝对连夜收拾东西投奔对家!”

    ……

    环视一圈,大家都在用尖酸刻薄的话辱骂她。

    为什么啊。

    明明她是实至名归。

    她每天起早贪黑接任务,逢人就笑说不辛苦,这些你们都看不到吗?

    你们瞎吗?

    此刻他终于信了灵愫的说辞。

    蔡逯的呼吸变得不平静,试图朝那些人解释。

    “听我讲,代号二五零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但那些人才不理他的澄清,继续骂着。

    蔡逯手握成拳,额前青筋暴起。

    想揍人,但现在灵愫已经上了台,准备发表获奖感想。

    冷静,得先让她说话。

    但哪怕她已经上了台,底下还是乱糟糟闹哄哄的。她张口说了句什么话,现场非但没有安静,反而骂声连连。

    蔡逯朝亲友团使了个眼神。

    下一瞬,巨型横幅自五楼嚣张落下。

    这幅业绩图,是就算你眼瞎也会被这壕气震惊到的存在。

    蔡逯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无数亲友高喊控场话术。

    “你易出征,好事发生!你易冷脸,敌家跑远!”

    “易是她的姓,燃是她的命!”

    一声声气势如虹,终于让内场安静下来。

    人头攒动间,灵愫与蔡逯遥遥对视。

    蔡逯把两手高举过头,朝她比了个“心”。

    她一下笑了,笑他傻得可爱。

    灵愫开始念获奖感想。

    她说杀手阁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大家相亲相爱,都很照顾她。

    “苦恼了很久,此前一直在想,当我站在这个台上,要用什么词什么句,才能把我心里万分之一的感激表达出来。但现在站在此处,我不会再去想那些修辞。过去一年有太多不舍,但新一年的故事已经开启。”

    说着说着,演着演着,气氛烘托到这里,忽地成了真情流露。

    灵愫哽咽了一下。

    大家叫她“易姐”,她也真切地在这里感受到了许多温暖与关怀。

    “感恩过去所有,未来我们仍然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最后,她朝诸位同僚鞠了一躬。

    其实这个时候,台底下大家眼里都蓄了泪。如果不是在演戏给蔡逯看,那他们这时就要冲上台去,排队与灵愫拥抱了。

    但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光拿钱不办事呀。

    所以大家只愣了半瞬,紧接着,场里又是骂声冲天。

    蔡逯坐不住了。

    她说得那么感人,他都感动得差点流了泪。但是其他人,却觉得她虚伪至极。

    什么体面什么素质,蔡逯再也顾不上了。

    他扯着嗓子,高声输出。

    “别太恨你易!”

    “再骂一句试试呢!”

    “我易厉害到你了不好意思!”

    ……

    他与亲友团,喊到嗓子都快劈叉时,终于把那些人都怼得不敢再说话。

    大家心里也都在想,蔡逯不愧是目前为止,最得易姐宠爱的一任情人,爱得那么不要脸,却又令人不得不佩服。

    这场硬仗,终于还是被以蔡逯为首的亲友团打赢了。

    最后一个环节是阁主做总结。

    阁主也没说太多话,只简单鼓舞了下士气,就准备说散场。

    “我宣布,本次年会圆满……”

    “砰——”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大力踢开门,打断了阁主没说完的话。

    那人面容桀骜张扬,穿得清凉,衣领开到了小腹。上身有几处极深的刀伤,用绷带绑着。此刻伤口往外渗血,绷带很快被染红。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杀手们慌了,阁主惊了,灵愫汗流浃背了。

    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竟会在今日散场前见到。

    那人直勾勾地盯紧灵愫,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

    “呦,易老板领新情人来玩啦?”

    第25章 替身

    这人一来,场里马上变得静悄悄的。所以蔡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以及话里的重点——“新情人。”

    而后阁里又窜来一个熟人。

    褚尧手里拿着绷带和金疮药一路跑来,“病人,你的伤还没好!”

    说完后知后觉地抬头。

    隔了一段距离,他并没有直接朝她打招呼。反而是举起酒盏,与挨着门边的几人一一碰盏寒暄。

    他唇角勾起,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仿佛全天下没有一个酒局饭局,能不受他掌控,能不被他轻松掌握流程。

    那是蔡逯。

    是让她的好奇心攀升到顶峰,三十五岁的熟男——

    蔡逯。

    他是个熟透的蜜桃,是一个比禁果更能引人破戒越线的存在。

    从头到脚,他依旧能诠释什么叫“完美”。

    头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五官更深邃,左眼处纹了一个海青图腾状的刺青。

    遥遥望去,使她并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眼就看出他眼眸里装着哪种情。

    身材更具力量,麒麟圆领袍搭两条蹀躞带,把宽肩和劲瘦腰身勾勒得明显。

    小臂搭玉臂鞲,把长久锻炼的肌肉供给人看。

    在亲眼看到蔡逯后,灵愫就懂了,为什么之前阁主不肯给她透露蔡逯的近状——

    怕她与蔡逯旧情复燃。

    她的喜好标准从没变过,十六岁喜欢熟男,二十六岁仍旧喜欢,三十岁亦是,乃至后面的年纪无穷止。

    “三十来岁的男人,颇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长岁月里磨砺过,浑身充满故事,吸引人去探索。”

    这是她曾给谢平说过的话。

    道童穿着苗装,说着汉话:“请回吧。今日闭观,师傅在诵经,不接见香客。”

    灵愫扒着头望道观,“我来找一个叫‘易缘’的女子,约莫四十岁左右。有人告诉我,她住在这座道观。”

    道童神色疏离,“观里并无此人,请回。”

    灵愫想硬闯,“劳烦通融一下。我确信她就在这里。”

    道童被她缠得不耐烦,暗自释放出一阵蛊香。

    “看着我的眼睛。”道童说,“忘掉你我的对话,下山走远。”

    随着他的话,灵愫的眼神慢慢涣散起来。

    她转过身,抬起脚,毫无察觉一般,沿原路返回。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道童才重新回到观里。

    道童游走在回廊间,最后拐进一间布置清雅的竹屋。

    道童拱手行礼,“凌虚道长,已将她驱逐下山。”

    被称作道长的是位中年女子。她手持拂尘,站在一副山水画前。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伤到她吧。”

    道童说是。

    卜易缘凡,易缘。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曾被人说出口了。

    凌虚道长说:“把那一碟枣糕给她送去,借别人的名义。”

    希望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枣糕。

    *在苗疆,蛊婆既能下蛊害人,也能用医术救人。

    阿图基戎问蛊婆,“她还好吗?”

    蛊婆说不准,“命无碍,只是待苏醒,她的身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阿图基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会留下病根吗?”

    蛊婆却不再回话,只是为她包扎着头上的伤口。

    包扎完,蛊婆又写下药方,说了些注意事项,之后就提着医药箱离去。

    下属又抱着一筐信走来。

    “少主,这些信还拆不拆了?”

    阿图基戎朝信筐处瞥去一眼,又是蔡逯寄来的信。

    犹豫了下,他回:“拆。”

    不过这次却没全部拆完。

    他随便挑了封信,将其拆开。

    “展信佳。蔡逯跪不住了,还以为她是忘了他的存在,朝前跪行几步,准备主动过去领饭。

    “不可以,退回去。”

    灵愫说。

    又过了一炷香,他又蠢蠢欲动。

    他紧盯着她手里的碗,用眼神明视: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他试探着朝前走了半步。

    “退回去。”

    她低声呵斥。

    过了片刻,她终于喊了他的名字。

    他跪伏过来,手捧住碗,两眼发光。

    灵愫问:“你该说什么话?”

    他眨眨眼:“谢谢,主人奖励。”

    灵愫满意地点了点头。闫弗笑她虚伪,“易老板,你不是吃饱了吗?”

    灵愫正琢磨着他这身衣裳怎么解,嫌他话多,一巴掌拍了过去。

    “这衣裳难道不是穿给我看的?”她说,“再装,你试试。”

    她堵住闫弗那张气人的嘴。

    恍惚间,她想起了与闫弗的过往。

    闫弗这人,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反差感。

    平时贱得要死,求虐求打大喊爽,疯疯癫癫像脑子有病。这样的人,让你一看就觉得,他在床上肯定也疯得要死要活,什么花式得来一遍。

    可实际上,他唯一保守的,也就是这事了。

    雷声大雨点小,喊着有本事弄死老子,结果还没几次,就哎呦着说已经死了几回了。

    偏声音还喊得又亮又响,浪得能把屋顶掀翻。

    闫弗在外面很爱分享他仅有的这一段情史,他口中的她,简直坏得要死。可她发誓,在床上,她真的没对他太过分。

    娇气得要死,碰不行,不碰也不行。

    不过在床下,他的确抗揍。她武功进步最快的那段时间,都是把闫弗当成了靶子来练。她没少揍他,他也没少骨折。

    起初是用拳脚打,后来她甩刀拿剑,有时准头不好,少不了要给他削掉几块肉。

    好在他这人命大,这么多次死里逃生,一直活到了现在。

    与闫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褚尧。

    别看褚尧口头说不要,其实他在床上的包容度非常高,很能忍痛。唯一反抗那次,大概是他身体真的不舒服,所以才爬走喊救命。

    毕竟就像蔡逯说她那样,她从不设安全词。判断你死没死,还能不能再继续下去,纯靠她的经验。

    回过神,闫弗又在蹬腿求饶。

    美人,心肝,小乖,小宝……

    想叫停,便把什么称呼都喊了遍。

    灵愫握住他的手腕,打量着他那根断掉又接上的小指。这根小指看起来不如从前灵敏,耷拉着,断口处还有一圈浅浅的痕迹。

    “你怎么越来越娇气了?”她有些不满,“老天爷对男人多照顾啊,在这事上面,怎样都会舒服。你倒是跟其他男人反着来,人家舒服你喊疼。”

    闫弗咬住下唇,不敢跟她说原因。

    再狂妄的疯子也是人。

    他受过那么多次伤,又不爱惜,早就是将死之人了。很久之前,去褚尧那医馆拿药时,褚尧就跟他说过,他顶多再活十年。要是遇上个事,可能“嘎嘣”一下就死了。

    闫弗没管,继续拿很多金疮药,和补肾药。

    换而言之,他的身体早就糟透了。只不过是想缠着她,所以还撑着口气。

    哪个人都快要死了,还想着要取悦她啊。

    闫弗继续撑着,转了个话题:“我头底下是卷宗吧,你能去复仇了?”

    她说是。

    他问什么时候。

    她说等一场暴雨,“不然脱身很麻烦。”

    他叹了口气,“可惜没办法亲眼看你复仇了。”

    他说:“我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想告诉你,我接了个特等任务,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封刀不干了。至于庄主之位,这位置爱给不给吧。”

    她问什么任务。

    他说不清楚,“反正那东家给的薪酬很高,要求让甲部刺客都听通知,到点去刺杀目标。目前只了解到这些。”

    刺客庄的甲部高手云集,此次任务,需部里全部刺客出动,任务难度可见一斑。

    灵愫倒也纳罕,“谁这么难杀?”

    反正闫弗就这么把话题转移过去了,她也就没再想他为什么这么虚。

    想来爱恨情仇真是一时说不清,原本她很烦,甚至恨闫弗,因他老是给她惹祸。

    可现在看他有点可怜,她又善心大发,摸来一个纹样复杂的指环,戴在他那根断过的小指上。

    所谓赏罚分明。

    方法就是这么个方法,简单易上手,重要的是得不断试验,让他深刻意识到:只有得到她允许,他才能进食。

    他需要学会等待,才能尽早把饭吃到嘴里。

    这一次喂食,一碟比他做得好。

    所以她就给了一碟很多奖励,有小零嘴,有小玩具,有一个舒适的狗窝和小被子。

    每一项奖励都让蔡逯眼红。

    他也想要奖励,故而在接下来几次的喂食中,他跪得笔直,再也不敢跃跃欲试,不喊不叫,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奖励。

    他被允许,可以暂时摘掉脖圈,有效时间是半个时辰。他被允许,可以适当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比如叹气,打哈欠。

    他比狗聪明多了。

    但这也让灵愫头疼。正因为蔡逯比狗聪明,所以他也总是自作聪明。

    比如开饭前等她喊名字。

    有时她会先喊一碟的名字,有时她会先喊他的名字。到底也只是养了两条狗,不是它就是他,他逐渐明白,他总会有饭吃。

    所以饭前没必要去讨好她,他只要待着,饭自然会送到他嘴边。

    他没了危机意识,这很不妙。

    灵愫想出一个对付他的新法子。

    她把其他下人养的狗都捞了回来,为几十条狗狗提供一日三餐。

    这次,她打乱喊名顺序,让蔡逯完全摸不着规律,不让他形成反应。

    她故意冷落他,对别的狗狗笑意盈盈,唯独对他冷着脸,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他:你以为你能拿捏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做的狗饭一共就那么多,给别的狗分完了,那就没他的了。

    若他想吃上饭,就又得用积极热情的表现讨好她,这样她才会早点喊他的名字,让他过去领饭。

    怎么能别出新意地讨好她呢?

    蔡逯开始学狗叫。

    为了让她注意到他的存在,当竞争对手是一群小狗时,他就学大狗呲牙低吼,让小狗认他做狗老大,不敢跟他抢。

    当竞争对手是一群大狗时,他就学小狗叫得清脆响亮,让大狗都怜悯他,给他让道。

    灵愫自然明白他的心机。

    无伤大雅,他有心就好。

    府里的人听说她养狗养的好,没空带狗时,就爱把狗丢给她。所以蔡逯的同伴越来越多,那种“不需费力讨好她”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他夹在一群狗中间,必须做得非常好,才能勉强争到一个奖励。

    这时,灵愫又出了个新奖励:漏食玩具。

    没有你在的日子里,大家都过得不算好。有的重病不起、有的残了死了。

    他们拜托我给你写信,他们认为,我与你还有联系。可我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家里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爹娘卧病在床,一碟也病恹恹的。我再无任性的理由,得把家扛住。

    但愿你一切都好。”

    仿佛所有天灾人祸都爱聚堆发生,中原事发,苗疆这边,也恰逢动乱。

    阿图基戎把信烧了,坐在床边,敛眸打量着她。

    快点好起来吧。

    ……

    天将亮时,阁主终于回到了家里。

    他的脚踝肿得像一颗鹅蛋,甚至还在不断膨胀。

    好心的寨民为他寻来苗医,苗医见了他这惨状,直骂他不要命。

    阁主却只是守着不省人事的灵愫,对他自己的疼痛一言不发。

    给她换药,擦汗,洗身,每件事都要自己亲自做,绝不允许旁人插手。

    两日过去了,她还没醒。

    阿图基戎让阁主先去歇息,“我来照顾她。”

    阁主不肯走开。

    阿图基戎让他放心,“过去,我阿娘重病卧榻六年,我亲自照顾了她六年。我比你更懂怎么照顾病人。”

    想来真觉悲凉。这屋里有两男一女,竟都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爹娘。

    俩人争夺着照顾她时,床上的她却支吾出声。

    俩人凑过去听。

    “娘……娘……”

    她在喊娘。

    天底下,所有受委屈的孩子都会喊娘。

    阁主的情绪决堤般地倾泻,他只来得及对阿图基戎交代一声“照顾好她”,就狼狈地跑了出去。

    跑出屋,跑出寨,直到跑进丛林里,他才停住脚。

    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没娘很久了,她也没娘很久了。

    虽没把这事搬到明面上说过,可是作为孩子,怎么能不想娘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下了山,走到一处苗寨里,灵愫才忽地恍回了神。

    她是要去寻亲来着,可现在怎么走到了这里?

    她晃晃脑袋。

    这一处苗寨里的人很热情,见她长得白净,看上去年龄很小,苗妇就招呼她来,给她塞腊肉,让她多吃些。

    她听不懂她们口中的苗语,就只是生疏地回了句“哇周”,意思是“谢谢”。

    正欲抬脚出寨,灵愫又被一个小孩叫住。

    小孩会说一两句汉话,塞给她一碟枣糕。

    “给,给你吃。”

    灵愫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解下腰上一个玉佩,塞到他手里。

    一大早就起来爬山寻亲,连口饭都没吃。现在她饿了,抓起枣糕就啃,啃着啃着,心里就升起一股郁闷。

    天下枣糕一般味,都是她记忆里的枣糕味。

    易缘是她的三表姑,有一手好厨艺,但那时她与易缘并不相熟。

    记忆里的三表姑,性格冷冷的,好像就没笑过,像个假人。也是在家破人亡那一晚,她才发现,原来三表姑是个活人,会气愤会绝望会哭喊。

    吃了一碟枣糕后,灵愫觉得咽,就到山里舀了一口水喝。

    苗疆这点倒是挺好,渴了能上山打水喝,饿了能揪野果饱腹。

    吃饱喝足,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着,晃着脚。

    阿图基戎悄悄走近。

    他躲在一棵树后面,手里提着一袋鞍子酥食。

    就猜她饿了。

    嘁,没见识的外来人,能把枣糕吃那么香,是之前没吃过美食吗?真可怜。

    他听见她唱起小曲儿,唱的是什么,他听不懂。

    阿图基戎抬脚朝她走去。

    他把酥食扔在她身旁。

    明明这一袋鞍子酥食是他亲手做的,可他却说:“路边捡的。”

    从前,沉庵最符合她的喜好标准。所以跟别人形容喜好时,她会说:“我就喜欢沉庵那样的。”

    那时大家都以为,沉庵是她心里不可抹去的白月光。就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

    现在,她明白了。

    她其实谁都不喜欢,只是喜欢某一种男人类型。这种类型叫“熟男”,她喜欢撩了熟男,再渣了熟男,乐此不疲。

    熟男是一种感觉。

    具体什么感觉,她形容不好。所以从前,她拿“沉庵”来搪塞。

    但,倘若现在,再有人问起她的喜好。

    她会说:“噢,我就喜欢蔡逯这样的。”

    因为蔡逯,完美符合她的喜好标准。甚至,他要比沉庵更合她心意。

    灵愫把手从褚尧腿上抽离,站起身,朝门口的蔡逯走去。

    她的心跳加快了,砰砰直跳。

    这种情况,自沉庵死后,便再也没有过了,哪怕是对曾经二十来岁的蔡逯。

    这种情况,叫:想再跟你玩玩,把你干.得丢枪卸甲,溃不成军。

    只有我能看到,在你那副熟男表皮下,隐藏着的那一份被我玩熟的浪./荡。

    待走近,灵愫才发现,原来蔡逯怀里还抱着一条白松狮。

    当年哼哼唧唧的小狗一碟,如今已经成了一只中年狗狗。可它的眼睛还是那么黑亮,表情还是那么可爱,被蔡逯养得极好。

    灵愫的心都要化了。

    她搓着狗脑袋,“一碟!还记得我么?”

    一碟“汪汪”叫两声,尾巴摇得快出了残影。

    “小笨狗,吃胖了好多。”灵愫打趣道,“一碟,你现在吃成了一大碟。”

    小蔡一碟这个组合里,一碟成了一大碟。那小蔡呢?

    蔡逯终于出声:“小蔡,也成了中蔡。”

    他身稍微一侧,接过下属递来的一束超大赤蔷薇花。

    蔡逯玩了句谐音,“这是大菜。”

    赤蔷薇花张扬夺目,一如它的花语:热情、热恋、真爱。

    是很典型的蔡逯的行事风格。

    “我想让你爱我。可我知道,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我要你恨我,起码恨上我后,你不会把我忘了。

    何止是有?那分明是有很多个。蔡逯夹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闫弗其实已经照顾了蔡逯一把,只说他是灵愫的前男友,没说是灵愫的某一任前男友。

    褚尧眸色复杂,“我猜的。”

    他想安慰蔡逯,但脑里又没多少安慰人的话。

    所以褚尧试探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接受共侍吗?要不,试一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共侍了?你别血口喷人!”

    第26章 争吵

    替身。

    他的第一感受是:耻辱。

    截止目前,他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可能最大的困扰就是哪日在赌场赔了钱,哪日在酒局上开了坛发臭的酒。

    太顺遂,所以也太自信。自认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又要面儿,相信凭借自身魅力,没人能忘掉他。

    要说“替身”,也该是其他人是他的替身才对。

    但他心里近乎于笃定的猜测告诉他:

    是的,他被灵愫当成了沉庵的替身。

    沉庵会比他更能取.悦她么?

    沉庵会熬几场大夜,不眠不休地给她在年会上呐喊助威么?

    沉庵,配与他相提并论么?

    回了审刑院,蔡逯把下属叫来,让下属去查沉庵与闫弗的身份以及相关信息。

    下属只去查了一个时辰,就跑来复命:“知院,查这些可能需要些时间。”

    阿图基戎很聪明,从来不敢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拆过蔡逯的很多封信,早就明白她是个风流人。跟她索要名分,简直比登天还难。

    短时间内,她不会离开苗疆。那他可以趁这些时间,琢磨着怎么能把她的心抓得更牢。

    有时她对他说:“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他并不气馁,像个主动给夫君纳妾凑外室的正妻,会把更多优质男人送到她面前。

    她有个很大的特点:喜欢说分手,但也不拒绝吃回头草,所以会跟老相好分分合合。

    所以在她与那些男人分手后,她会短暂地再重拾起与他的关系。

    当然,她分给男人的时间很少很少。大多时候,她都在练武。

    爬山、跑圈、搬重物来回窜……

    更多时候,她都在与大自然接触。

    对此,灵愫倒是挺享受。

    练武是重中之重,她没时间去关注那些男人的小心思。

    他们为争夺她的喜爱,会反复撕扯打斗。爱斗就斗呗,不关她的事。

    她的心态越来越好,也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

    沮丧时,大家都会以她为例,自我安慰:看这个姑娘,四岁时家里被灭门,二十岁时武功全废,每向前走一步,老天就把她往后打退百步。可她寻死觅活了么?没有!她笑对糟糕生活,乐观面对一切!

    这是什么?这是鲜活的榜样!

    当你活不下去时,就把自己跟她比一比。人家比你还惨,但人家为什么就能活得那么精彩!

    于是,在榜样的力量下,越来越多的人被她的乐观感染到了,开始学她自律做事,勤能补拙。

    最开始是在北疆,后来她的影响力扩展到了其他疆域。

    与她的乐观一起流传在外的,是她与阁主那段施展换血蛊的奇幻经历。

    虽然实情只有几个知情人明白,但落在外人眼里,这早成了一段凄婉的传说。

    经常会有人来问灵愫:喂,讲一讲那段在神庙的经历吧!

    灵愫总是笑着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阁主抱着她,又是风吹又是雨打,喂她喝血,跟她说话。

    这很浪漫吗?这很传奇吗?

    再说,她还把那蛊虫给拍死了。

    她不知道外面把这件事传成了什么样,她自己从不在意这些。

    说什么神明显灵,那无非都是凑巧罢了。

    要是真有神明,那神明怎么不护她家免遭灭门呢?

    她对这些玄乎事仍旧抱着质疑的态度。

    可阁主却真切地信了。

    那件事过后,他经常去打扫神庙,祭拜蛇神。去的次数多了,他甚至都跟守庙的蛇玩熟了。

    虽然蛊虫没融入她的血脉,但不可否认的是,从神庙回来后,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了。

    嗯,这其中一定有心软的蛇神的功劳。

    这一日,阁主再次祭拜完,回了家。

    一推门,只见灵愫醉醺醺的,四仰八叉地倒在罗汉榻里。

    屋里很黑,她也没点蜡,享受着月光的照拂。

    阁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屁股。

    “起来,醉鬼。睡在这里会着凉。”

    灵愫翻过身,揉了揉眼。

    然而,就在他以为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却猛地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带到榻上。

    灵愫抖落烟灰,“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尊重你爱我的选择。但你知道,尊重归尊重,哪怕有过交好,我还是会一次次将你丢下。”

    “这有什么要紧呢。”蔡逯探过身,“所以,是要准备与我交好了吗?”

    是啊,此时此刻,在说了那么多交心话后,她非常想在马车里跟蔡逯睡一觉。

    睡一觉,然后呢?他们的关系又会处得很深,重蹈覆辙。

    她不要与他有太深的关系,哪怕她非常想睡他。

    最终,她没有回话,下了马车,进了一座酒楼赴饭局。

    她站到酒楼顶层,举着酒盏应酬,享受着旁人的追捧,陷入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有人朝她献媚,把一位清白郎君送到她怀里,“易老板,这类型你喜欢不喜欢?”

    她一瞅,原来这郎君长得有几分像蔡逯。

    真可恶啊,舆论的威力她算是尝到了。

    吃了那么多年的八卦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蔡逯还有很深的联系。

    也都知道了她的癖好。

    那人献上一套驯狗用具,她眼睛一扫,都是皮鞭低温蜡那几种常规物件。

    她没拒绝,把小郎君抵在长直棂窗边,胡乱发泄了一通。

    隔着一层琉璃窗,她清楚看到,那辆马车仍停在酒楼旁。蔡逯手撑着窗,脑袋歪在胳膊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把窗掀开,让小郎君大声喊:“我是主人的騷./狗!”

    小郎君无路可退,把这句话崩溃地喊了出来。

    这音量,足够让蔡逯听到。

    她以为蔡逯听到后会离开,可他还是待在原地,不曾动弹。

    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

    现在他很清楚,她是故意为之,用别人来刺激他,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可他只会逆流而上,试图越过重重艰难险阻,重新站回她的身边。

    *还没来得及打量相府布局,灵愫就被蔡檀引到一间屋前。

    蔡檀指着一扇没关紧的窗,让她透过窗隙,去窥一窥屋里的光景。

    蔡檀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来看一看。”

    灵愫顺势看去。

    屋里,蔡逯盘腿坐在地上,腰挺得板直,像老僧入定。他把头发散开,正在给发尾打蜡,打完蜡,就拿木梳梳发,把长发打理得像柔顺的动物皮毛。

    他敛下眉眼,眼神漫无焦点,不知在看哪里。

    很安静。

    灵愫低声:“这不挺好的么,也没发疯。”

    她怀疑是不是蔡檀这老头在坑她,“蔡相,你自己来看一看。”

    蔡檀跟着看去。谁知,一阵风正好吹来。那些碎不拉几的野草,都被风吹起,最终落了他一头。

    他嗅着身上的土腥气,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昨晚他做了个很混乱的梦。

    梦到他病死了,灵愫跪在他坟头痛哭流涕,哭着求他原谅。

    “阁主大人,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跟蔡逯那贱人走!求你原谅我吧!”

    梦里他已经成了一道鬼魂,站在自己坟头,冷眼旁观她迟来的道歉。

    他说:“现在知道后悔了?速速给我烧盆纸钱,我就勉强复活一下。”

    灵愫就赶紧烧了好几盆纸钱。最终他又活了,俩人又像从前那样了。

    倘若他还病着,甚至病得神志不清,那她一定会后悔,会不顾一切跑来照顾他。

    可现在,他的病甚至不用治就好了。

    那他还能用什么借口,让她回来看看他?

    阁主感到自己脸上很皴。 巡回游戏,是人、狗与玩具相互交流的游戏。

    蔡逯没有养过狗,不懂这游戏那游戏,只是感慨她的喜好真是从没变过。

    相同的套路与话术,在不同男人身上施展,得到不同类型的反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开了座狗场,是个经验丰富的驯狗大师。

    在她的绝情里,蔡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倘若她豢.养、束缚、驯服一条狗,说明她喜欢这条狗。可她若豢.养、束缚、驯服几百条狗,无差别地对待所有狗,说明她只是喜欢这样做。说明她喜欢的不是具体的对象,而是这一类行径。

    想到这里,蔡逯的鼻腔猛地酸涩得要命。

    像低头洗头发时,水管里的水倒灌进了鼻里那样难受。也像是被水流塞住了眼鼻嘴,挣脱不开,慢慢窒息。

    远处灯火忽明忽暗,人影倏聚倏散。好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时候都是那样浅薄。

    那个满嘴情话,说非他不爱的人,转头就投进了他人的怀抱。

    蔡逯想起从前,她喜欢扯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皮扯得痛,把他的头发都扯掉几根。

    他是痛的,可他从没说过痛。

    他以为这是她爱他的象征,所以对她的施虐,甘之如饴。

    可现如今,她带走了他的所有甜蜜回忆,就连他感受到的那份痛,也都换了别人来品尝。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世上不仅是他在痛苦,还有闫弗等一众老情人,在平等地感受这份痛苦。

    蔡逯盯着闫弗离去的身影,心里忽地踏实了些。

    闫弗那条颀长身姿很快就隐匿在黑夜里,与臭水沟、被踩烂的菜叶与死老鼠混为一类。

    诚然,他们都是狗,但蔡逯自觉他的地位还是要比闫弗高出不少。

    当蔡逯被迫解除这等恋爱关系后,他还是京里那个蔡衙内,而灵愫还是某个杀手,某个认真生存的小姑娘。

    他们始终是两个圈层的人。他们的恋爱,是上流人对下流人的妥协,偏爱,宠溺。

    他对下流人的怜悯,都源自于她。

    如今她走了,蔡逯又缩回贵胄圈里。这时没了她的因素,他再看似闫弗这等下流人,便只剩满眼轻蔑。

    他与闫弗不同。

    闫弗是个躲躲藏藏的刺客,漂泊不定,性情不稳。而他蔡逯,有钱,有权,不论灵愫想要什么,但凡他有,他都会给。

    所以啊,若真谈起复合,他难道还比不过闫弗?

    蔡逯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他讨厌闫弗那一副把她了解得很透彻的模样。

    就好像,在情人圈里,闫弗才是老大哥,而他是个资历浅薄的小弟。

    *

    次日回了盛京,简单交接公务后,蔡逯去了城西的玉清观。

    那时沉庵是这座玉清观的道长。

    蔡逯随道童拾阶而上,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道童指了指前面一座坟头,“道长就葬在此。”

    “沉庵在四年前自刎而死,这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闫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出声解释道。

    这座坟头青草遍布,藤蔓爬到墓碑上,不断蔓延。恰逢新夏,竹叶苍翠,所见皆是一片灿烂的绿,充满生机。

    仿佛沉庵只是躺在棺材里睡着了,什么时候还能复活,再坐而论道似的。

    蔡逯敛眸,心情复杂。

    他在心里跟沉庵打了声招呼,可却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她某一任前男友,跟你长得有些像?

    见你死了,其实我感到很庆幸?

    这些话,仅仅是在脑里想一想,就很损德。

    最终蔡逯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着,听闫弗讲灵愫的情史。

    “那时候,沉庵还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道长,看她与其他香客无异。后来,他死缠烂打不想分手。绝食、威胁跳楼这些手段,他早不知用了多少次。再后来,她一走了之,他心里承受不了,就自刎了。”

    闫弗叼着烟枪,娓娓道来:“你说,为了一段虚幻的恋情,过得不像个人样,值得吗?”

    蔡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沉庵早已给出答案。

    爱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沉庵愿意去爱,爱得从一而终,从满心期冀爱到极度绝望,一直爱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所以,沉庵若还在,会说:值得。

    蔡逯自嘲地笑出声。

    一摸才发现,噢,原来是泪反复流,又反复被吹干后留下的干印。

    他难得哭一次,难得学她的情人,那么没尊严地跪着。

    可能这些她都没看到,又或是明明已经看到了,却不想管他。

    阁主冷哼一声,从草地里站了起来。

    他吹了个能把天响裂的口哨声。

    下一瞬,数只信鸽朝他飞来。

    他飞快研墨,写了十几封信,一一塞给信鸽,让信鸽群飞去蔡逯的私宅。

    这下非得让她收到他的信不成。

    *

    天亮时,蔡逯才歇下。

    他睡在灵愫身旁,脑袋困,可眼睛又想睁开看她。于是他眯一会儿就睁眼,眯一会儿就睁眼,生怕自己一旦睡着,看她的时间就少了。

    灵愫的呼吸声很平稳,他把脑袋凑在她脸边,把呼吸调整得与她同步。这样就像在共用同一个心脏,血液相通,筋脉相连。

    呼吸共振是一场虔诚的神.交,他感到他已经用他的呼吸侵入了她的思绪,并把他的爱与念,一并栽植到了她的脑里。

    可外面的动静突然不允许他继续栽植下去。

    忽然有一群鸟飞来,盘旋在榉木窗外。紧接着,这些鸟就用喙啄窗,用爪挠窗。

    窗边“咚咚”声不断。

    灵愫捂住耳朵,翻身躲到蔡逯怀里,“什么动静……”

    蔡逯搂紧她,“没事,继续睡吧。”

    很快,院里几只海东青就猛地朝那群鸟袭去。

    因这些鸟来路不明,所以海东青都收敛了力度,没把鸟咬死,只是不断驱赶它们。

    然而这些鸟可真是执着,一直往窗上扑。

    蔡逯抬眼看了看。

    原来这是一群信鸽,想是要破窗进来递信。

    兴许是窗边动静实在太大,不一会儿,灵愫就被吵得睡意全无。

    她坐起身,让蔡逯去开窗。

    这窗刚一开,信鸽们就齐刷刷地越过蔡逯,直朝她飞来。又都很乖,挺着肥嘟嘟的身站在床榻上。也不叫了,也不闹了,乖乖地等着她拆信。

    灵愫揉了揉眼,显然是还没搞清情况。

    蔡逯说他来处理就好,结果说完话刚抬起脚,那群信鸽就齐刷刷地瞪向他。

    是的,他居然从鸟眼里,看出了厌烦。

    顶着灵愫质疑的目光,他大抵也觉得尴尬,“难得安静一次,这是极少数情况。”

    他说:“易姑娘,随我走远些,我要把更详细的情况告诉你。”

    见他一脸认真,灵愫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她发誓,她真的仅仅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就突然看见几个看守下属冲进蔡逯屋里,高喊:“来人!快来人啊!快来救命!”

    蔡檀心想糟了,赶紧冲回屋里。

    灵愫一脸懵。

    眨眼间,刚还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声的屋,现在就已被各种声音阗满。

    这方院旋即涌进几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和零零散散十几个拿着抹布和拖把,准备收拾现场的婢女。

    灵愫心里忽地“咯噔”一下。

    她挤开人群,冲进屋里。

    只看见,蔡逯倒在一片血迹里。

    他乌黑的长发染了血,朝四周散开,宛如一片飘着红沫的沼泽,厚重黏.腻,又绚烂得极其诡异。

    他被几个下属摁着手脚,可他极力挣扎,用力到额前和脖侧都蹦出了明显的青筋。

    他不知哪来的蛮力,推倒一众下属。

    见他再想动作,下属一时不敢再上前阻拦,因为他将一根锋利的银簪,抵在了喉管处。抵得用力,脖上已经在往外淌血珠。

    他的右手则拿着一把已经沾血的匕首,像被鬼附身一般,不要命地拿匕首往腰上、腿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情绪崩溃,嘴里嘟囔说着什么。

    蔡檀的情绪也在此刻崩溃,跪到他旁边,“儿啊,你别再做傻事了!爹求你了,你好好活着行么……你不是想见她嘛,爹给你带来了……你清醒一点,你看看她,好不好……”

    “她”这个字眼一出来,蔡逯的目光短暂聚焦了一下。

    紧接着,手一松,匕首就落到了地上。

    见状,蔡檀赶忙把匕首丢远。

    灵愫身形一晃,被蔡檀扯到蔡逯身旁。

    “你看,你来看看,她来了!你不是想见她么,现在她来了!”

    大家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她的到来,心里又陡然生出无限希望。

    屋里一下安静起来。

    大家都屏气凝神,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

    灵愫蹲下身,与大家一起,听清了蔡逯的嘟嘟囔囔。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来看我。”

    他抬起手,拿簪子在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血珠断了线般,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他的大半张脸都洇了血,仿佛是头刚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他偏过头,将视线聚焦在她脸上。

    阁主开始提醒灵愫,要记得来盛京的目的是追凶。

    现在蔡绲是瓮中之鳖,不论他逃到哪里,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所以杀死蔡绲,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阁主不会去催促灵愫的杀人进度,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何时动手最好。

    他只怕她流连在声色犬马里,不肯清醒。

    灵愫却说她心里有数。

    她与阁主都在为复仇后的远走高飞做准备,可在此之前,她需要把在这里的所有关系都处理好。

    有一日,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家医馆前面。

    推门进去,见褚尧还像从前那样,戴着单片眼镜磨药材,写药方。

    来都来了,不如跟这位老朋友叙叙旧吧。

    结果褚尧看见是她来了,竟直接把她推出门外,又“砰”地阖紧了门。

    留她在冷风里一脸懵。???

    她半句话都没说呢,就这么被赶到门外了?

    她捶了下门,“褚大夫,我得罪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医馆外面落了道条幅。

    “渣女勿扰。”

    灵愫:……

    只要他们的恋爱关系没有中断。

    他原本不想那么狼狈地跑走,起码要站起来跟她理论几句。

    可摧毁他最后一分意志的,是她说:“烦死人,早知道年后就该立马分手。”

    “年后立马分手。”

    那个时间点,蔡逯越来越爱她,越来越丧失理智时,她却是越来越厌倦,甚至早就有了分手的想法。

    真是可笑啊。

    在他还反复回味那个令人沉醉的夜晚时,说不定她早就把分手时要说什么话想好了。

    第27章 雄竞

    蔡逯在路边蹲了很久,腿脚发麻,他就坐到一块石头上面,垂头丧脑,不知在想什么。

    越过这条路,在他身后是一条运河。

    此刻那条素来平静的河面上,落着狰狞的雨珠。他仿佛成了河里的一条鱼,被雨点打得喘不上气。

    路上人很少,仅有的行人也是身披蓑衣步履匆匆,很着急地走,毕竟大家都知道下雨要往家里跑。

    只有蔡逯一动不动,与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可仔细看,他分明是在颤抖。只不过他的颤抖都被厚重的雨幕掩盖住了,令他看起来,仅仅是像坐在路边睡着了。

    她在暴雨中发疯,又在暴雨中结束发疯。

    灵愫稍稍推开蔡逯,甩给他一个耳光。

    “你神经啊,干嘛亲我?”

    她抹了把脸,把血水甩掉。

    蔡逯被扇得瞥过头,雨水把他淋得像条落水狗。

    这个吻的体验不算好。蔡逯的牙磕到了她的下唇,她脸上的血往下流到俩人的嘴上,鼻腔里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

    但也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将她的理智慢慢拉了回来。

    现在,灵愫抬眼看去——

    蔡逯身后,有一座血淋淋的小山。

    那是座由人头堆成的山,起码有两百个人头。脑袋挨着脑袋放,搬运过程中,有的眼球或者牙齿掉了,有的头皮少了半截。

    到处都是碎肉和血花。雷电闪过时,那些死人的眼里也飞快划过一道刺眼的光。

    场面很惊悚。

    灵愫哂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把视线往下移,看到蔡逯腹中插着一把剑。

    她愣了下。

    理智又返回了些。

    在不清楚有没有伤到要害之前,这剑断不敢随便拔。

    她问:“你还好吗?”

    蔡逯垂着脑袋,嘴唇有点发白。

    他握住剑柄,宽慰一笑。

    “我没事,目前感觉良好。”

    他的理智也回来了。

    为什么要亲她?

    他赶来时,她已经完成了一场屠杀。

    暴雨夜,死人村,与一个满脸绝望的姑娘。

    那一瞬间,他想她需要支撑,需要一个拥抱。

    蔡逯愧疚地说:“我本来想抱你。朝你走来的时候,我没听清你在说什么。之后被捅了几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一脸懵,“之后就亲了。”

    他心觉尴尬。那个亲吻是他情绪上头后的劣质产物,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像个闹笑话的毛头小子。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灵愫居然笑出了声。

    “噢,原来你是想做救世主啊。”她敲了敲他的额头,“小狗脑袋,你这是看话本子把脑子看傻了吧。”

    毕竟书里就是这样写的。尽管此前她已经告诫自己去享受,而非去发泄。可现在,当真的对谁起了点兴趣,她那些阴暗想法又不受控地飘了出来。

    再等等看吧。

    谢平给她剥着虾蟹,“姐,有哪道菜不合你胃口么。你怎么都没吃几口菜呢。”

    她的心绪忽然变得乱糟糟的,搪塞谢平说早已吃饱了。

    饭局里的人,有她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有她的情人,有认识的和不太熟识的……

    隔了八年,总觉与他们之间,始终隔了层山峦,迈不过去。

    灵愫漫不经心地问谢平:“闫弗呢?怎么没听你说他的消息?”

    谢平的笑意僵住。于是他再次把她扫出馆。

    “请你闭嘴,请你自重,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他把她踩过的地拖了一遍,把她用过的茶具扔掉,仿佛这样就能不再想她。

    他以为,她还会继续纠缠。老板搬来一扇临时裁好的门,“客人,你把换门钱付了吧。”

    本来老板下晌就想说这话,可那时看见蔡逯气势汹汹地跑走,他就没敢说。

    褚尧问那碗汤是怎么回事。

    老板愧疚回道:“是我认错了关系。这阵子客人少,好不容易来了您与那姑娘两位住客,我就想,要不给住客一些惊喜吧。看着您俩像小两口,我就把自用的补肾汤分给您一碗。谁知……”

    老板叹了口气,“谁知我是好心办了坏事。”

    一夜迷乱的源头,大概就是这碗补肾汤了。

    可褚尧心知肚明,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药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在朝向谁。

    倘若昨晚不是灵愫,而是另一位陌生姑娘敲开了他的门。那样的话,即便是自宫,褚尧也断不会占人家姑娘便宜。

    类似“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类话术,都是在为自身的荒唐行径找借口。

    喝醉酒,吃错药,都不是做逾矩事的理由。

    在褚尧看来,昨晚的事能做成,只是因为他们对彼此有爱慕,有喜欢。

    他的心已不自觉地朝向她,当觉察出她想做而他也想做后,他就丢掉了理性。

    他就用他的初次,换来了一夜感性。

    褚尧去到了自己屋里,见灵愫正靠着屋外的露台栏杆,拿着烟枪,悠闲地抽烟。

    她换了件无袖纱衫,头发用一根木簪低低挽在颈侧。在他面前,难得显露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灵愫问:“下面那束花怎么不带上来?不是要送我的吗?”

    褚尧愣了下,“不是,那花原本就在那里,是片垃圾。”

    她“哦”一声,感慨着:“可惜啊,这样美丽的花,竟也会成为被人遗弃的垃圾。”

    这么美丽的花,竟也会成为垃圾。

    褚尧静静望向她。

    所以于她而言,蔡逯也只是个被遗弃的花束吧。

    她愿意养花时,哪怕那花刺多枝杂,她也会耐心修剪。

    她失去兴致时,哪怕那花开得再娇艳,她也会扔地上踩几脚,末了再云淡风轻地喊一声“垃圾”。

    褚尧突然很后悔。

    他明明知道她是多么薄情的人,可因昨晚上头,他偏偏听信了她的鬼话。

    他就不该来招惹她。

    可说实话,没有人能抗拒得了“你是我最后一个”这句话的魅力。

    万一呢……

    她肯做,一定是“爱”他的,不管这是何种爱,爱多还是爱少。

    万一,他能让这个渣女收心呢。

    褚尧想,他一定要是不同的,要跟她的其他情人不一样,这样那个“万一”发生的几率还会大些。

    要在哪里不同呢?

    也许先得让她意识到,他没那么容易被她拿捏到手。他不能太乖,要标新立异。

    他在她面前,是一个保守的、疏离的、高冷的大夫。

    他想为了使她更爱他,他得加深这个刻板印象,好倒逼她在他身上花费更多精力。

    褚尧吹灭灯烛,“睡吧。”

    *灵愫就负责给他们舀汤。一勺舀到底,靠边慢慢起。因她舀得实诚,所以大家都格外偏爱来这家医馆看病。

    这阵子,她常待在医馆,几乎不曾离开过。不过今日下晌,杀手阁的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她就辞别褚尧,去跟阁主碰了一面。

    到了黄昏,医馆已经冷清下来。

    褚尧扫完地,正准备关馆时,蔡逯却来了。

    蔡逯很平静,平静到有种即将上吊自杀的诡异美感。

    褚尧出声问:“你是来治病,还是来喝绿豆汤?”

    兄弟俩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褚尧猜不透蔡逯在想什么。

    蔡逯没回话。

    他打量着这家医馆。

    屋里的墙重新涂了层料,刷成了粉调。坠在屋顶上的六角灯也挂着各种薄纱,梦幻唯美。

    不像家医馆,像一个巨大的泡泡,里面包裹着各种甜到发腻的记忆。

    蔡逯抬脚,往馆里走。

    他手指点过堆满各种精致泥人陶人的桌,一直向前走。

    最终,他停到了褚尧配药称药写药方的那张桌边。

    这张桌,原来是张小方桌。如今,换成了一张长宽高都合适的大长桌,桌上铺了层吸水的桌布。

    这张大长桌,足够一男一女平躺,或者叠在一起摆各种姿势。这条绒绒的桌布,可以当裹身的毛毯,可以当绳用,系成各种不精细的绳结,也可以完成它的本职任务——吸水。

    桌面上,笔架上挂着几个毛笔。这些毛笔,不是沾墨写字用,而是沾点其他的蜂蜜、甜水等,在身上走笔龙蛇。笔筒里搁着几根木簪,可供及时挽起头发,不妨碍做事。木簪头套着几个发带发圈,可以捆头发,也可以捆除头发外的任何地方。

    笔筒旁是一袋圆形环锁,里面有的是花纹繁复的口枷,有的是所谓的养小鸟用的“守德锁”,有的是一晃就叮铃作响的小铃铛镊子夹子。

    桌右侧搁着一个小包袱,装载着几条长短不一鞭子。医士难道会甩鞭子惩罚不按时吃药的病人?也许吧,也许是供身份置换用。

    桌边的椅子换了。从前是一把高凳,硌得慌。现在是一把铺着几层软垫的太师椅,是找专门的师傅做出的一把椅腿可伸缩的太师椅。

    现在这把太师椅的高度太低了,低到要是褚尧坐上,长腿会无处安放。所以这是给一个姑娘调的高度。

    这高度,刚好够褚尧跪下,去服侍窝在椅里的她。

    鞭子就在她手边,抬抬胳膊就能拿到。至于那些笔啊球啊锁啊,更是能直接拿捏。

    桌侧挨着一扇窗。窗里坠了层细箴竹片。不想让人看见里面在做什么时,就可以把竹片拽下,挡住许多光线与外来的目光。

    可又挡不全。

    倘若恰逢黄昏,缱绻到快发起一层毛边的光束,会穿过竹片间隙,投在桌边的光景里。

    这张桌,以及桌周边地方的用途,早已变了味了。

    蔡逯阖住眼,嗅了嗅这边的气息。

    有她身上的冷香,还有一丝细微的,刚被处理过的,男女携.云.挈.雨后的味道。

    在这里。

    刚做。

    刚做完。

    刚走。

    刚收拾。

    褚尧走了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蔡逯悲凉地瞥褚尧一眼。

    “褚尧,你真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

    他看着褚尧,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自信狂妄的自己。

    谁能仅凭自信与爱意,就能让渣女从良?

    褚尧没回话,蔡逯也不想听他的回话。

    蔡逯走了,依旧带着诡异的平静。

    次日,蔡逯撑起身,头疼欲裂。

    褚尧递给他一碗醒酒汤,“不要酗酒,会得胃病。”

    灵愫双手抱臂,身支着墙,瞥了眼蔡逯。

    “承桉哥,喝完醒酒汤就赶快回怀州吧,那边不是还有公事么?”

    这场景看起来是那么普通寻常。

    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兄弟还是兄弟,女友还是女友。兄弟依旧交代他注意身体,女友依旧关注他的来去动向。

    蔡逯敛眸,盯着褚尧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看。

    褚尧的手腕动脉处,落着一个牙印。

    牙齿咬在手腕,明明还隔了一层薄薄的皮肉,可那种标记,却已钉在了筋脉里。

    蔡逯顺势向上看,见褚尧的脖颈处,也有个不明显的掐痕。

    灵愫就喜欢玩这种。

    仿佛她上辈子是头狼,喜欢用啃咬的方式去磨牙。如果你流了血,绽出一朵漂亮的血花,她会有把猎物咬死的成就感。

    毕竟她一向厚脸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接下来几日,她还真就如他所言,不再来纠缠他了。

    而他,开始慌了。

    天知道过去半个月,为了追求他,她做了多少逾越事!

    为了接近他,她故意着凉生病,来医馆里拿药时,对他动手动脚。

    为了能与他近距离做更多事,她将就他的洁癖,每次见面都收拾得极其干净,再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说:“我漱口了哦,现在可以亲亲了嘛?”

    他说不喜欢她跟那些男人来往,她就断了跟情人们的所有联系。

    他说不喜欢她整天神出鬼没,她就干脆辞了一切事,每天都到医馆前,可怜巴巴地等他召唤。

    所以她不是挺有毅力的么,怎么现在就真的不来纠缠了?

    他说不让她来,那是真的不想让她来吗?

    要是真的讨厌她来纠缠,那在这段时间,干嘛允许她牵手,甚至是亲嘴,还是伸舌头那种!

    此刻,医书再也看不进去。

    褚尧把书一甩,心里脑里想的全都是她。

    是不是太过任性,恃宠而骄了?

    在矜持什么?终于等到她来求爱,难道不该欣然应下?

    明知她是三分钟热度的人,兴致来去匆匆。

    现在不珍惜,还等着在她找到新欢时,哭都没地方哭么?

    褚尧枯坐着想了很多很多。

    最终,他去敲响了她的屋门。

    原来,这几天没再纠缠,是因为她在给他准备生辰礼。

    “褚大夫,生辰快乐呀!”

    她把一条围脖环在他脖颈上,“这可是我熬了好几个大夜,亲自织的!”

    亲自个屁。这是她找绣娘临时赶出来的东西。

    她根本没想起来今日是褚尧的生辰,不过是别人提到一句,她才想起还有褚尧这号人物。

    反正褚尧是不知道内情。见这围脖的针脚很生疏,想一定是她亲自做的。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事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时隔八年,他们再次同床共枕。

    褚尧咬住她的唇瓣。

    “这次别再骗我了。”

    灵愫:“什么?”

    他说:“你说过,如果我配合,那我们的关系可能会持续到地久天长。”

    她早就忘了自己还说过这话。

    但她却一口应下,“当然啦。我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你听话。”

    他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情绪上头的时候,他竟这么轻易地信了她的鬼话连篇。

    怎么还是很天真呢。

    褚大夫的心眼真是没多长一个。

    蔡逯都那样了,她都还是不会收心。

    他朝她倾了倾身,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病死了,在你去苗疆的第二年。”

    病死了。

    灵愫心里咯噔一下。

    耳边谢平滔滔不绝的话开始变得很模糊,她不由得回想起八年前的某一日。

    彼时她急着拿到闫弗的调令,要去苗疆,虽说之后没顺利去成,因为她前脚刚从闫弗那处离开,蔡相后脚就叫住她,说蔡逯已经病得很严重。

    跟闫弗做完的时候,日头正盛,耷拉着的帘子挡住了日光,也让屋里朦朦胧胧的,像是踏进了一场淫.靡的梦境。

    他倚着床头,半躺在凌乱的褥子里,披了件堪堪遮住重点的外衫,手里挑了根长杆烟斗。

    屋里的气味不算好闻,她想开窗通风,闫弗却不让。

    他说,屋里有他们欢好后的气味,好闻,闻着就爽。

    她就笑着回,既然这么喜欢这味,那干嘛还要抽烟,混着闻,也能让你更爽么。

    他说,反正是贱命一条,死不了人。

    她很讨厌听到这种话,就夺过他的长杆烟斗,在他的锁骨处,烙下一个烟疤。

    他并没计较。

    他要她记住他。

    可惜她转头就忘,就算中间不失忆,也不会记得他。

    那次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如今再问起他的近况,她才慢一拍发先,原来那一次,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闫弗这疯子,若是死在任务上,被对方反杀,他并不会遗憾,反而会觉得死得其所,起码这死法还带点英雄色彩。

    可到最后,他却病死了。

    病死是很痛苦的。因为病人最没尊严,活得最不像人样。

    回过神,灵愫让大家继续聊,她则从侧门溜了出来,上到酒楼顶层。

    顶层是个大露台,灵愫把手架在栏杆上面,眺望着北郊的夜景。

    灯火阑珊,暗香浮动,人间的极乐美景将天上的星月都衬得失了色。

    大家都很好,她却仍旧觉得物是人非。

    夜风将她的心吹得更惆怅。

    她叼着烟斗,静静地吞云吐雾。

    然而即便已经脱离人群,她这敏锐的耳力,还能使她捕捉到楼下几层的人都在聊什么。

    “出众的老相好基本都来了,争奇斗艳的,可我看易姐神色平静,好像对哪个都不满意。”

    “你眼瞎啊?那不绝对是对蔡老板最满意么?他可是唯一一个让易姐起身迎接的相好。”

    “啧啧,蔡老板可真有心机,故意抱来狗,拖家带口地赴宴。”

    “是啊,我难道比你们多了段记忆?当年这俩老板的八卦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是人尽皆知的程度!”

    ……

    唔,要说这么多年有哪一点一直没变,那莫过于盛京人爱吃八卦的属性。

    再听着,忽然发现有阵平稳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逼近。

    姑娘绝望时,一男人踏光走来,做她的救赎。

    可灵愫不需要。

    比起一个浪漫的亲吻,她可能更需要对方帮她把那些尸身的心肝肺都挖出来,卖掉换钱或是喂狗喂猪,物尽其用嘛。

    她敛下心神:“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蔡逯回道:“那时赶路途中遇暴雨,我便与下属寻了家客栈歇脚。这期间,分别收到了我爹和你寄来的信。我爹说,太子欲于今夜弑君父,让我行事小心,不要出差错。恰好你又难得给我写信,语气还跟哄小孩一样……”

    他的眼眸亮了下,“我就想,要不回来吧?”

    又接着说:“回来后,你的几个朋友找到我,说你都给他们写了封信。他们说你不对劲,怕你去做傻事。我就一路打探,最后在这里找到了你。”

    听到太子要逼宫弑君父,灵愫心里一惊。

    那些血腥的杀戮场面在此刻浮上心头。

    闫弗只是笑,在她的矢口否认里,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还是她,不会为任何人永远停留。

    就算不是褚尧,也会是别的其他人。当然,他希望最好是褚尧。

    狗咬狗咬狗,他是外人,但蔡逯跟褚尧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临走时,闫弗抬高话声,确保她跟褚尧都能听清这句话。

    “易老板,提前祝你玩得开心。”

    第28章 怀疑

    闫弗离开后,她与褚尧面面相觑。

    褚尧是真不懂那话是什么意思,而灵愫则是懂装不懂。

    “褚大夫,你最近和承桉哥怎么不联系了?”

    褚尧把配好的治失忆的药放到她面前,“我不想再插手你俩之间的任何事。”

    他心里还在介意蔡逯把他给卖了的事。

    这就像你以为你俩关系好,你跟人家说了个秘密,还不让外传。结果这人表面答应得挺好,转头就把你的秘密分享给了其他人,让你像个笑话。

    路的尽头,摆放着无数朵灿烂鲜艳的赤蔷薇花。

    蔡逯走近,见上面挂着她写的一个小纸条。

    “不用数了,一共九百九十九朵,长长久久。”

    他给她送过无数次花。所以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赤蔷薇最新鲜,最美丽。

    现在,他被花丛围着。每个花瓣,都盛开得极其完美,是她精挑细选的礼物。

    蔡逯闭上眼,嗅着浓烈的花香,在心里描绘着他们美好的明天。

    然而,就在船刚在江上驶出一段距离的那一刻,

    突然,江面上传来一声爆炸,响彻云霄。“你还是老样子”。

    这话明明像她喜欢说的,可现在,居然被蔡逯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什么老样子?连阁主都说她变了很多,他怎么能说她还是老样子?

    “你还是老样子。”

    明明蔡逯站在下风口,可他的话却是站在了一个她触及不到的高度,他是在用年长者的口吻,对她说出了上位者会说的话。

    他在俯视她。她是掐着时间节点在谈情说爱吗?是超过这个节点,再多停留片刻,就会被老天惩罚吗?

    为何她总是用男人来宣泄情绪,迄今为止,难道没有一个人值得她去享受恋情吗?

    蔡逯笑得苦涩。灵愫也曾把葡萄扔他嘴里。

    那时吃的葡萄可真是酸啊,能把一排牙都酸软。可他却吃得格外开心,被她迷得晕乎,还会主动把头递过去,让她给自己重新戴上狗链脖圈。

    他早已习惯承受她洒下来的雷霆雨露,哪怕是吃狗饭,睡狗窝,戴狗链,也觉得是在被她标记,是正在跟她组成一个家。

    为什么要清醒过来呢?一直糊涂着不好么。

    甜汁水仿佛往他咽喉处糊了层蜜,使他无法顺畅下咽。

    蔡逯弯腰咳嗽,再一看,发现自己咳出了血。

    他随意把嘴角的血抹掉,假装无事发生。

    可他心里还是压着一股火,亟待发泄。

    他把葡萄掐烂,汁水四流。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稀巴烂的葡萄,外皮皱巴巴的,内心碎糊糊的,纵使气味馥郁,味道也香甜,可只要她不喜欢,那他的一切优势,不过只是无用的附庸之物罢了。

    *

    待屋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阁主才卸下防备。

    “你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是吗?”

    灵愫不置可否,“当断则断嘛。”

    她算着时候,“该离开了。”

    果然次日,灵愫就禀告蔡相,说蔡逯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让他来验收她的训练成果。

    她没有提前跟蔡逯交代:喂,到时你配合我一下!

    但蔡逯却很识趣地配合她在蔡相面前“表演”了一场戏。

    他一向会装,现在更是装得天衣无缝。

    他展示自己能正常吃饭、睡觉,再也不会觉得血流出来才舒服,再也不会时不时发疯,不会对旁人造成困扰。

    昨日蔡逯那一闹,让蔡相夫妇明白,蔡逯他自己好没好彻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想放手,让灵愫走。

    所以老两口也没立场再去插手,只能装着明白揣糊涂。

    蔡相很满意,“易姑娘,你能走了。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他递给灵愫一个刻着“蔡”字的鹰状令牌,“用此令牌,你能调动蔡氏拥有的所有人脉和暗卫。”

    蔡逯的眸色沉了沉。

    这个令牌,是要传给蔡家下一任当家夫人的。

    但他没出面解释,他爹娘也没多说。

    解释是一种无形的束缚,他们都明白,她不愿受任何束缚。

    蔡逯只是让她收好,“就当这令牌是提前送你的新春贺礼吧,也提前祝你新年新禧。”

    灵愫笑意不达眼底:“你也是。”

    蔡逯陪她一起去收拾行囊。

    她也在揣糊涂。

    她明明知道,他想收到的反馈,从来不是一句云淡风轻的“你也是”。

    灵愫要拿走的东西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衣裳不带,首饰不带,驯狗用具不带。

    好像只用把她自己和那本驯狗书带走就可以了。

    唯一让她有点不舍的,是小狗一碟。

    她盘腿坐在地上,把一碟抱在怀里,捋着一碟的毛。

    “别怕,以后有你兄弟照顾你。”灵愫轻声说,“他人很好,会将你好好养大。”

    但从前,他是在仰视她,甚至是跪着仰视她,跪到直不起腰。

    而她,还当他是那条一旦离了她,就抓狂发疯的狗。

    可他现在明显不是。

    看看他这手腕,过去自残留下来的数道疤痕,早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不见。

    看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气质,仿佛是真的断了对她的所有念想,只把她当成一位寻常好友。

    灵愫握烟斗的手稍松了松。

    虽没看她,但余光一扫,蔡逯立马察觉出她的失态。

    她还是老样子。

    从不拒绝吃回头草,但前提是,那个前任要跟以前形象的区分度够大,大到能令她感到,像重新认识了一个新人。

    否则,她会直接把这个前任从恋爱名单里划掉。

    现在,她的失态告诉他:是的,她对他起了点兴趣,因为他跟从前完全不同。

    在她眼里,他是她的众多前任之一。

    但在他眼里,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有她一个前任。

    过去他们就足够有默契,现在仍旧是,只不过都心照不宣地不肯承认。

    她发丝一晃,手稍微一松,他就能懂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唯一,他太熟悉她了。

    起了点兴趣就已足够,这只是开头。

    往后,想必她会对他起更多兴趣。

    蔡逯赶着要去赴下一个饭局,跟她摆手说再见。

    灵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好从容。

    稍一恍神,不料却把烟灰弹到了自己指腹上。

    烟灰抖落,再掸到指腹,其实温度已经很低了,根本算不上“炙热”,顶多与低温蜡同温。

    可她还是被这一小撮烟灰烫得倒嘶冷气。

    她又想起一段回忆。

    是过去,与庭叙一同隐居在山里的那个时间段。

    在她与庭叙确定关系前,她经常喝得烂醉,精神颓废。庭叙没脾气,根本拦不住她。

    喝醉酒,她就漫山遍野地跑。

    曾有几次,不,是有好几次,她都在山里的不同地方,遇到过蔡逯。

    有时是在山亭里,有时是在竹林里,有时是在山路边。

    那时她本就在不断失忆,再加上喝醉酒,意识不清醒,路上逮到蔡逯,不仅没认出他,还当他是出来卖的,打趣道:“这年头,生意就这么难做,小倌都跑到山里卖.肉了?”

    对出来卖的,她没有半点怜惜。

    将人抵在草地里,直接作弄。

    很爱羞辱,很爱给人烫烟疤。

    清净的山野是天然的床褥,随便薅把野草,在人身上乱扫;随意折根麦秸秆,在人身上乱打。

    紧接着,一连串爆炸不断炸开,震耳欲聋。

    霎时,江面火光烧满天,浓浓黑烟直逼天际。

    江上的那座商船,被无数灼热的火舌紧紧包裹,木材燃烧,急速收缩的“噼啪”声不断响起。

    行人到处逃窜,尖叫哭喊声连连。

    空气中挤满了黑烟浓雾,硝烟味刺鼻,浓烈得要人窒息。

    蔡逯被爆炸声惊醒。

    转过身,在目睹眼前场景的那一瞬,耳鸣声骤起,心脏跳得异常沉重。

    这一晚的爆炸太突然,太震撼,会刻尽所有人一辈子的记忆里。

    他们的记忆也许不尽相同,但唯有一点出奇一致。

    所有人都记得,在这一晚,蔡逯的反应。

    他不顾众人阻拦,疯了般地冲进一阵阵爆炸里,冲进火光里,冲进海里,要捞回那座置于爆炸中心的船。

    他哭嚎着,一遍遍地大喊她的名字。哪怕在爆炸声里,他的声音依旧很清晰,很绝望,令人潸然泪下。

    他的衣裳被烧得破烂,身被烧伤大半,脚心被木屑扎穿,却仍跌撞着,去救那一架烧得焦黑的船骨,去救那个早就被爆炸撕得破碎的人。

    人走走散散,动静杂乱喧嚣。

    之后,火灭了。

    不久,巡检司的人捞出一具破碎的、烧得焦黑的女尸,放在蔡逯身旁。

    “她真的死了。你的烧伤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走吧。”

    走吧。

    走吧。

    所有人都跟蔡逯这么说。

    但蔡逯只是坐在渡口边。

    一阵风吹来。谁没有个复杂的背景呢。他想装就装,想把他的过去跟她倾诉就倾诉,不说也无所谓。

    捡回家的狗长得漂亮,性情温柔乖顺,还能伺候她,有点心机又怎么了?

    几日相处下来,她了解到,庭叙虽不懂武,但养花种草却有一套,甚至还懂不少医理知识。

    那几盆被她养得半死不活的花草,被他一浇水一施肥,嘿,花草竟都活过来了!

    那一片种着各种菜,却颗粒无收的菜地,被他一翻土一播种,嘿,菜竟都长出来了!

    他还爱拾掇,注重仪式感。这才来了三日,他就把冷清的院布置得像个温馨的小家。

    他把日子过得充实,整天不是做这活,就是干那事。偏他像不会累似的,越干越起劲。

    美人干起活儿来都是优雅的,细腰一晃,长腿一抬,雅,真是雅!

    同时,他也相当了解她的各种喜好。她眼一瞥,他就知道她喜欢吃哪道菜,下次做得更美味。她眉一挑,他就知道她想穿哪件衣裳出门。

    有时灵愫就怀疑,俩人之前是不是真的认识,只是她失忆把他给忘了。

    她问过他。

    他却摇摇头,“我们之前虽不曾相识,但现在相处起来,却格外有默契,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她想这倒也是,便没再多过问。

    他太乖了。大多时候,倘若她不找他说话,那他就待在他自己建的花圃里种花,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与她搭话。

    偏她也没把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

    既然没话说,那她就砍柴挑水,打拳练武,与他各自干各自的。

    他是乖乖的小狗,不爱吠叫不爱出去撒欢,就喜欢乖乖地待在院里,存在感极低。所以有时候,她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还当院里就她一人。

    她会光着膀子出来洗脸,这时,他就羞得全身通红,给她披件衣裳,“这这这……这太有伤风化了。”

    她会边追鸡边唱一些小黄曲儿,这时,他就捂着耳朵,又好奇她的歌声,又被歌词臊得受不了,又想听又不敢听。

    她也有想起他的时候。

    比如,每当夜深人静,他嫌冷,总喜欢偎着她时,她就被他身上的幽香撩起了一股火。

    他这样清朗的贵公子音,哭着求饶时一定会好听得令人浑身血液沸腾吧。

    她踩过他的屁股。那屁股那么软弹,用手或者拍子打,肯定会留下许多明显的红痕吧。

    他是块洁白无瑕的玉,那被各种绳结捆住,被各种铃铛挂住,一定会像块美味可口的点心吧。

    她能察觉到他肯定也有这意思。

    成年人嘛,你想不想要,那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当他偎紧她,她会感到有一股灼热的视线在投向她。

    没错,肯定是了,他肯定也想跟她玩玩,睡到尽兴就一拍两散。他只是太乖了,太矜持了,不好意思提。

    那就由她来提。

    她想找个好时机。

    俩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小半月。

    这期间,没别的人来,空旷的山里只有他们俩相依相偎。

    这日清晨,灵愫窝在椅子品茶,庭叙给她揉肩捶背。

    庭叙按摩得很到位,也按得她很舒服。起初她是在专心品茶,后来,她的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

    她抚着他光滑细腻的手,不禁感慨:“咱们俩把小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庭叙低声笑笑,小指慢慢勾起,在她的掌心里划来划去。

    灵愫也勾起嘴角,让他弯下身,把一朵百合夹到他的鬓边。

    她漫不经心地说:“你别光给我送花呀,你自己也可以往头发上簪花。”

    庭叙心情很好,围着她走来走去,像只花蝴蝶。

    “我戴花,会不会很奇怪?”

    他蹲到她身边,抬头望她。

    他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但却佯装懵懂,直到她出声夸赞,他才笑了起来。

    烧焦的赤蔷薇碎屑,与被爆炸声冲碎的穿环工具,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风吹到他脚边。

    巡检司的人还在对蔡逯说着什么。

    可蔡逯的耳里,却响起了她的话声。

    一声又一声,不断回放。

    “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所有不讲理的没三观的    标准,那么我想——

    是的,我爱你。”

    “我的意思是,恭喜你,你的确成为了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如果非要给这句话加个期限,那么我想,从此刻开始,这句话将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后来,有人曾这么形容这一晚的蔡逯。

    “他的灵魂,随着那女人的离去,也一同消失在灼热刺眼的火光中,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抢不到好的任务,我会愿意死乞白赖地待在医馆里?”

    她在这些人面前,树立的形象是末流杀手代号二五零,大家都以为她虽努力,但前途也是一看就能望到头。

    蔡逯会知道,她接不到任务,所以会把她送到医馆,让她找个临时工作。

    她以为褚尧也仅仅只会知道,她是代号二五零。她是个没本事的小兵小将,纯真无害。

    可褚尧听了她这话,却嗤笑一声,而后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瞥了她一眼。

    “哦,是么?难道现在这年头,连代号佚都抢不到好任务了么?”

    第29章 改变

    灵愫不笑了。

    她脑里闪过很多种想法,确信自己没有露馅后,她的第一想法就是褚尧调查过她。

    杀手阁的同僚不会出卖她,那些不安分的前男友被小谢敲打过几次后,也断然不敢再造次。她处理任务时都会换上夜行衣,戴着獠牙面具,不会有外人认出她。褚尧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倘若褚尧手里真有证据,能证明她就是代号佚,那他势必会知道:代号佚目前正在完成一桩隐秘任务。

    如果他再多掌握些证据,就会调查出:代号佚正在打卷宗的主意。

    恢复记忆就这点好,能让她刺破对方的伪装,窥探到他们最隐秘的心思。

    谁能想到这么寡的褚大夫,会在曾经浪.叫着,喊他自己为霪.狗呢。

    她的笑是在慢刀割肉,仅仅是对视一眼,过去的那些爱恨情仇就又重新笼罩在褚尧心头。

    仅仅是对视一眼,他就想起那一段淫.靡荒诞的恋情。

    坏女人。

    他的指节微乎其微地抖了抖,扶住门框,“走错了,是去隔壁。”

    说着,抬脚就要走。

    谢平起身阻拦,“褚大夫,宴请帖你收了,礼单上也记着你的名字,怎么会走错呢?再说,隔壁吃的是丧事席。”

    谢平的话,赤裸裸地戳穿了褚尧的谎言。

    谁会穿这么高雅去吃丧事席?

    那个一听灵愫要来,催着办饭局的不是他?

    那个火急火燎上礼,想走关系让谢平给安排个好位置的,不是他?

    谢平示意褚尧往里走,意思是:她身边的位都给你让了出来,你就别装了!

    褚尧却还是摆谱,尽管大家在起哄,但他仍旧表现得像“这是你求我来的”那副模样,不情不愿地坐到灵愫身旁。

    气氛很热闹,在一片哄闹中,跟谁说些悄悄话恰正合适。

    褚尧甫一落座,灵愫就想跟他握手。

    他直接无视。 这人一来,场里马上变得静悄悄的。所以蔡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以及话里的重点——“新情人。”

    而后阁里又窜来一个熟人。

    褚尧手里拿着绷带和金疮药一路跑来,“病人,你的伤还没好!”

    说完后知后觉地抬头。

    这一出戏,兜兜转转竟还是一场熟人局。

    灵愫拨开人群,飞快朝那人奔去。

    那人却依旧嚣张,懒散地晃着劲瘦腰身,花蝴蝶般地晃到蔡逯跟前。

    他的声音里夹带着一股疯癫劲,“自我介绍一下。”

    他说:“我是易老板的前男友,闫弗。”

    他手叉腰,绕着蔡逯转了一圈,又拍了拍蔡逯的肩,“难怪会被她挑上呢。像‘他’三分,已是绝杀。”

    灵愫就在这时冲了过来,站在蔡逯身前,伸手护住他。

    闫弗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烟枪,放在唇边咬住,慢悠悠地吸了口。

    他俯下瘦高的身,直到与灵愫平视。

    像同她在狎戏一般,他把呼吸放轻,朝她吐了口白烟。

    “易老板,我还是来了。怎么,是不是很失望?”说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真可惜啊,还是没死成。”

    蔡逯的呼吸变得极不平稳,用力攥了攥手,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一贯张扬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异常沙哑,“怎么回事?”

    灵愫却只是瞪着闫弗:“给我滚。”

    她的脾气一向是好到无边无际,曾让蔡逯无数次怀疑过,她的脾气真的会有不稳定的波动么。所以蔡逯很难想象到,在此时此刻,她会浑身防备,威胁一个陌生人让他“滚”。

    听到这话,闫弗笑得更是放肆。

    “哈,易老板可真是睡完就翻脸不认人呢。”闫弗越过她,看向蔡逯,“你也想让我滚么?新情人?”

    闫弗是个狡诈的狐狸,什么难听说什么,一阵见血,直击要害。

    “新……情……人。”他求她太多次了。

    她数不清,他像这样,情绪崩溃地求过她多少次。

    明明她每次都拒绝了呀。

    骂他扇他揍他,拿烟斗烫他,拿刀子捅他,拿鞭子甩他,把他的脊梁骨折断,把他的爱碾碎抛却……

    每一次,她都拒绝了呀。她也不是真的质疑褚尧这方面的能力。

    只是他看着寡感太足,太禁欲了。

    仿佛过去数年,他都从未自我纾解过。粮仓攒粮,攒着攒着,仿佛全都消解了。

    如今他还戴着单片金丝眼镜,鼻梁高挺,眉眼冷峻,气质忧郁沉静,让眼光挑剔的她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对视的那一瞬,她脑里闪过很多画面。

    今晚,他梦寐以求的好多事,竟都一起实现了。

    幸福过了头,反而会担心,这一切是不是假的。

    蔡逯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真的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吗?我真的能以男友的身份自居,等你回来,再把我一起带走吗?”

    他的话声颤得不成形。

    “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一切吗?”

    灵愫笑得灿烂,“我说的所有话,都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拥有这一切。”

    蔡逯已经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他警告自己,你已经是三十五岁的老男人了,要做熟男该做的事。

    可现在,因她这些话,他的理智与成熟又都喂了狗。

    泪水断了线一般地往外淌,可他很快就将泪水抹干。

    不要哭,要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

    他又想像年轻时,想因她的一句哄人话,就敲锣打鼓,让全城都见证他们的甜蜜。

    又想高调张扬地宣布,他们复合了,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名分。

    离开前,要做什么准备呢?

    那些不重要的亲朋好友,告知一声就行了吧!

    存在各大钱庄里的钱财,都提完的话,最快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那些生意让谁接手?那些复杂的关系网,又该怎么延续下去?

    不行,太慢了,太慢了。就算立马收拾好一切,他也觉得太慢了!

    蔡逯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气声,像小狗在哼唧。

    “现在就把我一起带走,好不好?”

    灵愫就笑他,“是谁之前说他自己擅长等待来着?”

    船停靠在岸,在今晚,江面上注定只会出现这一条船。

    她说:“好啦,我又不是不回来。我想去外面静一静心,届时再把更好的我,展示给你看。”

    她算着时间,着急上船。

    蔡逯却不肯,仍黏着她。

    没辙,灵愫只好放出早已备好的秘密武器。

    她说:“我是不是没给你送过花?”

    蔡逯愣了下,“有过一两次吧,很少很少。”

    灵愫“啪叽”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回头走吧,路的尽头,有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太幸福了,幸福到好像痛苦这么多年,就为了亲自品尝这一时刻。

    幸福到不可置信。

    他再三确认,“你一定会回来,我们一定会见面,对嘛?”

    灵愫说那当然。

    她说尽了所有甜言蜜语,才把蔡逯哄走,尽管他还是三步一回头。

    船里渐渐飘来股硝烟味。

    她明白,现在真的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蔡逯的背影不断缩小,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

    灵愫看了下天空。

    再见了,这里的一切。

    这次,真的再见了。

    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她把手伸到桌底下,肆意揉捏他的腿肉。

    褚尧瞪她一眼。

    “手放我身上,要加钱。”

    多狡猾的一个男人啊。

    明知这位易老板最不缺钱,却偏偏拿此做要挟。

    灵愫笑弯了眼,“多少钱,我都肯为你花。”

    她不仅变得更美,更有气质,也更屑了,说情话的能力更上无数层楼,搞起暧昧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从前她还会装一装,可怜巴巴地求着:“摸不到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她根本不屑于装。摆明了就是要跟你玩,就是要渣你。

    不服?那她有的是手段让你服。

    褚尧又能做什么。

    估计他的所有反抗,在她眼里都是猫抓般地欲拒还迎。

    他瞥过头,呷着茶,不再跟她说话。

    灵愫也不急。

    门又被推开。

    这人一来,大家都忙着起身行礼。

    噢,是庭叙。

    如今他继承爵位,成了睿王。虽是闲散王爷,可他毕竟是皇家的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漂亮孩子越活越年轻,越漂亮。

    仿佛时间不曾摧残他,“越过越老”的真理在他身上彻底失效。

    他把花戴在头上,穿在身上,可他比花还要娇艳。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气质越来越温柔。

    温柔到令灵愫想冒昧问问:“你生孩子了?”

    当然,他没办法当孩他娘。可他这气质,实在是很像她记忆里母亲的形象。

    一个男人,能拥有她记忆里的母性,这实在是妙。

    实在是让她想把他掐出水。他会一边承受着她的强势,一边搂着她说:“好孩子,慢慢来。”

    庭叙朗声道:“我没来得太晚吧?”

    谢平迎他往里走,小声回:“不晚,那位还没来呢。”

    现在灵愫的左右手边都座了人,那么庭叙,该座哪个位置?

    谢平给他安排的是坐阁主旁边。

    庭叙笑意不减。

    却在落座之前,绕到灵愫身后,稍俯下身,把月见草花簪在她鬓边。

    “月见草在夜间盛放,我想守到花开,便耽误了时候。”他说,“花语是自由不羁、默默守护,恰是你我的写照。”

    久别重逢,说“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么”之类的话,太空洞,太落俗。

    她没给过他好脸,没对他说过真情实感的情话。

    蔡逯,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你,不会像你爱我那样去爱你。

    这种话,她早已说过了呀。

    为什么他还会执着,为什么他还要继续爱她,还要继续期待她会反过来给他爱的反馈。

    为什么。

    她是真不懂。

    爱她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哪怕丧尽尊严,成为人尽皆知的笑话,也要继续爱得轰轰烈烈吗?

    她不懂。

    她掰开蔡逯的手,与他划清界限。

    “蔡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明天了。”

    *

    灵愫不知道她是怎么“拖家带口”地回了相府。

    好在蔡逯的情绪平静了,又成了那个听话懂事的乖狗狗。

    看她累得直叹气,蔡逯主动掀开被窝。

    “一起睡吧,我把床暖好了。”

    一起睡就一起睡,灵愫也不扭捏,直接窜到了床上。眼一闭,不久就睡得很熟。

    蔡逯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也闭上眼歇息。

    可他睡得不踏实,噩梦一个接一个。

    再睁开眼时,他眼前不断闪过这些天与她相处的画面。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节奏变了。

    她已经醒了。

    蔡逯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不自主地抱紧她。

    “像是大梦一场,把各种离奇事都经历了一遍。”他说,“真奇怪啊,明明意识昏沉,把自己都当成狗了,却还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灵愫轻轻挠着他的手背,“你好了?”

    他“嗯”了声,“跟你待在一起,总是会犯困,一直睡不醒。睡前我还当自己是取悦主人的狗呢,结果睡完一觉,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

    他低声说:“好过分的主人呀,故意拿那些肮脏的尸体吓我,还说是惊喜,但竟然很有效。故意给我吃狗饭,但吃得很健康,竟然都没再犯过胃病。故意让我学狗叫,但竟也让我多学了门技能。”

    看似是在抱怨,其实每个字眼都在感谢她。

    感谢她,拯救那个不理智的他。

    “辛苦了。”他说。

    蔡逯煽起情来是有一套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偏偏让灵愫听得心里一酸。

    她问:“治病这个过程,你不难受吗?”

    他轻笑,嗅着她的发香。

    “难受什么?这是主人的奖励。”

    灵愫觉得这事情很玄乎。

    她翻过身,与他对视。

    蔡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三个字。

    下一瞬,他挥紧拳头,“嗖”一声,狠狠击中闫弗的脸。

    “你算什么东西?”蔡逯抬臂,又是一拳。

    那根烟枪“啪”地掉在地上,闫弗没站稳,身子摇晃几下,跌倒在地。

    闫弗吐了口血水,手指着自己的脸,“想揍我是么?来,往这揍!”

    太嚣张了。太神经了。

    疯.狗。

    这是蔡逯对这人的评价。

    他转身对灵愫飞快说了句“你先回家”,接着就抬脚朝闫弗走去。

    架势十足,仿佛今日不把闫弗揍个半死,他就不姓蔡。

    可他刚迈出脚,眼就一抹,晕了过去。

    人是真的会被气晕的。

    褚尧搀起蔡逯的身,不知所措。

    他早预料到灵愫的情史不简单,想着找个好时机告诉蔡逯。可还不等他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就意外上演了。

    灵愫朝蔡逯带来的那帮亲友团交代,“去,把你家衙内带走。”

    又对褚尧说:“麻烦你送他一趟。”

    她的神色完全变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快压制不住怒火了。

    只不过当下场面混乱,情况紧急,褚尧完全没察觉出她的气场变了。只顾得急匆匆把蔡逯带走,剩下的自有人善后。

    阁主下了台,对这帮目瞪口呆看好戏地杀手斥道:“还傻愣着干嘛?接的任务都做完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大家低下头,不敢再看灵愫那边的动静。

    这些杀手连带着由杀手假扮的亲友团,人挤人慢慢散去。可今日这八卦又实在精彩,所以大家都散得格外慢。

    “闫弗。”

    灵愫蹲下身,利落掐住他的脖颈。

    稍微施力的手掌肉放在食道处,而真正狠戾的是放在脖颈动脉处的手指。

    灵愫把力散在指尖,稍掐几瞬,闫弗就开始头晕目眩,而这就是窒息的前兆。

    很快,他就因呼吸不畅,瞪大双眼,眼珠染上血丝,微微外凸,身子也不受控地挣扎着。

    “你坏了我的事。”她说。

    当然,她也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下掐死他。何况掐死都算便宜他了。

    还装。

    灵愫干脆把手落在他的大腿,“褚大夫,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就不想我?还是,成了老男人,话就变少了?”

    褚尧拿出手帕,嫌脏似的,把她的手移开。

    “是啊,我成了老男人。”

    褚尧凉薄地看她。

    他这双多年平静得掀不起半点波澜的眼里,因她的出现,蓦地翻起惊涛骇浪,深意翻腾。

    “而你,依旧风流多情,依旧年轻貌美,依旧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他的话也像他的气质,寡里寡气的,夹着一股别有深意的刻薄感。

    “看到我守活寡,过得没你好,满意了?”

    说完,他就收回视线,敛下眸,不欲再与她对话。

    头顶的六角琉璃灯光洒在周围,他明明沐浴在光辉下,可却还像陷在阴影里。

    灵愫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

    八年了,她早已放下许多爱与恨,固执以为,远方的故人也与她一样。

    久别重逢,她以为,她与众多老情人的关系,当是那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好朋友。不说做至交,但最起码聊天时,氛围会很轻松。

    可褚尧,还是老样子。

    她细细打量他。

    瘦了些,但显示出了他的优越骨相,皮肤紧致得挑不出一丝赘肉。

    听谢平说,褚尧的医馆越开越大,分馆很多,他自己也成了个老板。

    怎么,赚了这么多钱,褚大夫就没吃点好吃的?

    她的目光把褚尧盯得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时,她又把手拍到他大腿肉上。

    “啪!”

    她拍的力度很微妙,手掌落的位置,也很精妙。

    这力度,介于轻轻拍打与重重掌掴之间。

    直白点说,这是主与奴之间特有的一种小情趣。

    这位置,掌根擦着小腹的边,指尖擦着大腿根的边。

    直白点说,手指头要是再灵活动一动,就能当场帮他纾解。

    “老男人怎么了?老男人好啊,身体柔韧度高,接受能力强,就算被弄得失控,也会黏糊地喊主人绕过。”灵愫笑盈盈的,“对吧,褚大夫?”

    褚尧略过她的暗示,“手不安分,可以自己剁掉。”

    他又拿出手帕,想把她的手甩开。

    灵愫的五指却不动如山,施加了些力道,让他根本挑不起她的手腕。

    楼主在哄她开心,蔡逯也是。

    灵愫推开窗,朝外看去。

    这时蔡逯正骑着马往审刑院里赶,穿过大街小巷,去处理他的公务。

    那傻小子,赶路时脸上还挂着笑。

    他那么开心,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楼主问她在想什么。

    灵愫回:“收拾收拾,准备分手。”

    第30章 分手

    回到审刑院后,蔡逯在听副官汇报调查进度。

    内鬼这事,蔡逯已经调查了很多日,每次刚有找到线索的苗头,还没等去细查,线索就断了。

    但好歹还是揪出了两个政敌派来的卧底,交给刑部去处置。

    那个被现场逮捕的小喽啰称,自己到卷宗库是想偷库里墙上摆着的字画,好当出去给亲戚治病。

    核实过后,发现身份与口供都对得上,便送去刑部打了十杖放了。

    蔡逯真正要处理的事是怀州衙门卷宗失窃案。

    原本谢平还担心她会“水土不服”,可后来看她在酒局上混得风生水起,便彻底放下了心。

    现在的大老板呢,不论男女,去赴局总喜欢带个花瓶陪伴。男老板带女花瓶,女老板带男花瓶,增加气场。

    原本灵愫对这一项破规矩很不屑。

    直到有一次,在酒桌上,有个资历很深的老板出声调侃:“放眼全盛京,赴局不带伴的,也只有两个老板。一个是你,易老板;另一个是蔡逯,蔡老板。”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打趣。

    “哎呀,你俩是不是心里还有彼此,等着破镜重圆呢!”

    “过了那么多年,两位老板都是事业有成的熟女熟男喽,会不会旧情复燃呢!”

    “要说我啊,遇见这么一个二十四孝好男友,易老板,你就把他这个黄金单身汉‘娶’走吧!”

    ……灵愫惊叹他竟变得这么坦诚。她撤回手,站起身。

    闫弗却伸手揪住她的裙摆,“掐得我好爽,怎么就不掐了。”

    “爽?”

    灵愫无语发笑。

    哦,她想起来了。

    闫弗本身就是个极度恋痛的人。喜欢找虐,喜欢被人砍被人揍,所以去做了刺客,每次出任务都弄得浑身是伤。

    但他喜欢,他说“爽”。

    “行啊,你不是爽么。”

    她弯了弯眼,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心情好了点的时候,她却猛地把闫弗从地上提溜起来。

    她拽着他的头发,用劲大,把他的头皮拽得极痛。

    她几乎是不容抗拒地摁住他的头,将他的头狠狠往梁柱的棱角上撞。

    “砰!”

    “砰!”

    ……

    “爽不爽?”

    撞了两下后,闫弗几乎已经是只进气不出气了。

    他没力气支撑住身,若不能灵愫还在拽着他,他恐怕就会软着身趴到在地了。

    闫弗平复了下呼吸,“爽,爽得要死。”

    他说易老板,怎么现在就只有这点能耐啊。是不是找到了能做沉庵替身的人,就收心从良了啊。

    围观群众倒嘶一口冷气。

    在她面前,这人竟然敢提“沉庵”这俩字。

    不要命了吧。

    灵愫没选择在杀手阁继续教训他。

    恰逢天黑,行事不会太引人注目。

    她把不知死活的闫弗扔到一条肮脏的巷里。

    污水把他花里胡哨的外袍打湿,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蹲在一旁,蓄势待发地准备啃他的腐肉。

    她扇他一巴掌。

    “说你错了,给我道歉。”

    闫弗瞥过头,“再扇一次,求求了。”

    她又扇过去一巴掌。

    “我真后悔,居然认识了你这么个神经病。”

    他捂着脸,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可当时睡我的时候,你喊我心肝宝贝。”他话头一转,“你对那个新情人也喊这个称呼吗?”

    她没有回这个话题,只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说想死,“活着好无趣。我去刺杀某个高官,本以为这次就有去无回了。谁知道,还是捡回来一条命。”

    她问:“那你来缠我干什么?”

    他难得认真起来,抬眸望她。

    “我想让你爱我。可我知道,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我要你恨我,起码恨上我后,你不会把我忘了。”

    他突然跪伏到她跟前,把沾血的手在衣裳上面擦干净后,又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

    “我错了。”他装起乖,“所以,再扇我一次好不好。很舒服的。求你了,被你打我才会觉得活着有意思。”

    “神经。”

    她甩开他。

    “以后别再出现。再有下次,受伤的可就不是你的脑袋了。”她说,“我会卸了你的腿。”

    今夜,她原本是想放过闫弗的。因为处理他不是当下的重点,去看看蔡逯的情况才是重中之重。

    可她这话里面,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闫弗的心防。

    他扯住她,不让她走。

    “今晚就卸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灵愫:……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要卸哪条腿?左腿?右腿?还是都不要了?求你了易老板,给我个痛快好不好。”

    简直是……

    忍无可忍。

    她咬紧牙关,“行啊。”

    她掏出匕首,拽紧他的右手,“这五根手指,你自己选一根。”

    他被她这满脸杀气吓到,一时不知回什么。

    “好啊,正好我攒了些疑惑要问你。”

    她并不急着走,阁主也不催他。让她先去跟蔡逯说话,说完再来渡口上船。

    她就与蔡逯在江边散步。

    脚底是一座长桥,桥底是翻腾的江水。浪拍石礁,风里夹带着江水的咸腥味。江那头一望无际,灯塔架在其中,塔里的钟声与灯明都给江面添了一份色彩。

    灵愫将手搭在桥栏杆上面,吹着江风,自觉很惬意。

    “蔡小狗,你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一炷香时间,船就要靠岸了。”

    她喊他“小狗”。

    蔡逯刚平整好的心绪,此刻因她这一句称呼,再次皱得像干裂的树皮。

    “原本我并不打算说这些话,毕竟我想,要给彼此留一份体面,进退得体。”他说,“可你暗示我,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那我还扭捏矜持什么?”

    他说:“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好奇,我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自己也好奇。过去我总不愿捋清思绪,现在想想,与其逃避,不如直面。”

    他勾起嘴角,“毕竟,你也教过我:做狗要真诚。”

    “我一直都很自责,尽管你说过不恨我。我没办法忽视我与你的仇人是同一个姓氏,尽管我跟他们不熟,尽管他们是移居中原的苗人,只是顶了个‘蔡’姓。但他们对你造成伤害时,的的确确是借着我家的由头。”

    “我没办法,没理由,没立场把自己从这事里择出来。尽管你说过,这不干我的事。 ”

    “在那个暴雨夜,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尽管知道你没有受伤,可我还是埋怨自己的无能。如果数年前,我家再警惕些就好了。如果在你复仇那夜,我能提前拦截蔡绲就好了。”

    “越是这样想,便越是难走出死胡同。我没办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想弥补,但顶着这个姓氏,就连弥补都显得可笑荒唐。”

    “我不怕那些血液尸体,不怕断臂残肢。只是,每当我看到那些,总是会想:你是吃过多少苦,才能对那些血腥事物免疫无感。”

    “我自觉罪孽深重。倘若你恨我就好了,可偏偏你不恨我。”

    他深吸口气,呼吸极其艰难。

    “我心疼你,可我甚至没立场去说‘心疼。’”

    听他说到这里,灵愫算是明白了。

    原来蔡逯接连发疯,精神每况愈下,失去意识,是因为他自责。

    在他知道事情真相后,他把自己与家人都当成原罪,认为只要还活着便是罪不可赦,所以一心寻死。

    灵愫拍了拍他的肩,“倘若大家都能提前知道事情走向,知道彼时彼刻的一个小举动,会对将来产生什么影响,那这世界不就要崩坏了吗?不要为不可预见,不可控制之事感到可惜。”

    她说:“‘恨’是最耗费精力的一种情绪。我拎得很清,说不恨你,那就真的不会恨你。否则早就会在复仇那一晚,灭了你家的门。”

    其实蔡逯这一家,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

    一家人日子正过得好好的,结果蔡相突然被告知:杀人犯曾借着你的名义将恶事做遍。

    沈夫人突然被告知:杀人犯在你珍爱的画里藏了作案证据。

    蔡逯突然被告知:杀人犯杀了你心爱的小女友全家,并且他还是你的“远房亲戚”。

    这事搁谁身上,谁不会觉得膈应?

    如果能提前知道事情真相,谁会愿意看到后来的悲惨局面?

    然而探寻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这一家三口有罪,那她早就将其灭门,根本不会留他们到现在,甚至还愿意上门给蔡逯治心病。

    灵愫笑着打趣:“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没事,时间能治愈一切。当时当刻你不能释怀,但也许十年后你再回忆,只觉沧海桑田,一切都过去了。”

    她把话题拉到正头上面。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在了解真实的我后,还会对我这么锲而不舍。”她说,“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我伪装出来的假象,是那个完美女友。可你知道,真实的我并不是这模样。”

    蔡逯被她的话扯回心神。

    “我喜欢你的每个模样,装出来的也好,真实的也好。”

    他说:“当我开始调查你,一步步发现你的真面目,我有过愤怒,有过委屈,唯独没有后悔。”

    他说:“我在意你的老相好旧情人,在意被当成沉庵的替身,在意你不是真的喜爱我,在意我不会是你的最后一个。在意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真正在意是你本身。”

    他说:“我总怀念我们的过去,其实并不是在怀念那时你伪装出来的完美女友形象,而是在怀念,那时我们甜蜜的平等的恋爱关系。可后来我发现,

    大家都抱着“吃八卦”的态度,在试探她对蔡逯的想法。

    她的脸当场就拉得老长,敬了一桌酒,把大家都灌得烂醉。

    本来时不时想起蔡逯就足够令她心烦!

    现在大家话语里又多有引导,这样下去,她跟蔡逯就算没点什么,也能被传成有那么一回事!

    万万没想到,落在别人眼里,她赴局不带伴,竟是想和蔡逯破镜重圆!

    从那之后,再去赴局,她总会把庭叙带过去。

    庭叙行事低调,所以大多数老板都不知道,她身边这个漂亮孩子会是睿王。

    老板们还当这是她的小情人,夸她眼光好,有渠道,竟成把这样漂亮的花瓶搞到手。

    对此,庭叙并无怨言,反倒是很高兴,因为她愿意带他去接触她的生活。

    当然,谈生意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酒过三巡,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板爱挑起事端。

    有的老板出言不逊,“易老板,要是让你的男伴脱衣跳个艳舞,那这单生意,我就签了。”

    灵愫露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明以她的实力,能直接把这老板砍了,夺走他的家产。可现在,她心平气和地来谈生意,结果这臭老板居然在开下三滥的玩笑!

    她当场就拔剑出鞘,把剑在这老板脖上,“呸!怎么不让你老爹来跳个脱.衣舞呢!”

    那老板脖上见了血,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最后,这单生意却谈成了。

    那老板自此不敢再惹她,再看到自家老爹,耳边也总响起她那句让他老爹跳艳舞的话。

    不过生意场上来往都是人精,大家不敢再开没品玩笑,但有时却仍爱起哄,让她与庭叙亲一个,让大家看看靓女俊男的暧昧。

    说真的,灵愫真想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生意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庭叙却总是劝她,不要急。

    无非就是坐在她腿上,用嘴给她喂酒,顺势再亲一下,他能承受得来。

    为了能爱她,他早已把脸面丢掉,也早已把尊严踩在脚下。

    那些人,爱怎么杜撰,爱怎么瞎想,那是他们的事。

    他只要她能把生意谈拢,为此,他不惜一切。

    事实上,庭叙的隐忍很有效。

    酒局上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一场服从性测试,对灵愫来说,却是她拉拢更多人脉,认识更多老板的一条捷径。

    酒桌上,从来是随大流的精明人更有优势。

    大家看到她的实力,就愿意拉她到更高深的局里玩。

    她的生活慢慢变得很单调,不是在赴局谈生意,就是在跟庭叙睡来睡去。

    盛京就这么大点地盘,酒局组来组去,总会遇见熟人。

    后来某一次,在酒桌上,她带着庭叙,碰上了蔡逯。

    他气得都不知道自己骂了些什么,也忘了什么功夫招式,逮住褚尧就打。没留力,那劲能把褚尧打个半死。

    蔡逯唯一记得的是,他想说“狗男女”,可那个“女”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试了一遍又一遍,但没一次能说出口。

    所以他只是一声又一声地骂着“狗.男”。

    他成了个泼夫,什么贵胄公子的体面得体,那都是狗屁!

    蔡逯气得口齿不清:“褚尧,你这行径,也算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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