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37
云霄的鞮汗山之行似乎很顺利, 据说阿史那平这回安分得很,非但没有偷奸耍滑,还主动提出结盟以示诚意, 当然他是有条件的。
他希望结盟成功,杀死阿史那蓝后,云霄能够不再插手西北的事情,至少十年之内不要有所行动。
这点和阿史那蓝提出的结盟条件如出一辙, 故而云霄没有过多犹豫, 但还是装模作样推搡了一*七*七*整*理番, 佯装为难地答应了。
因为要忙着计中计, 碟中谍,所以云霄这段时日格外忙碌,也没工夫陪着谷雨练剑。
不过虽说如此, 这个男人有个非常不错的优点, 那就是无论外面有什么情绪压着,一回到寝帐内,就会悉数清零,他不会把情绪带给谷雨。
故而这段时日虽说有些无聊,但是谷雨吃了睡,睡了吃, 偶尔和莳萝闲话唠嗑,过得也还是相当滋润的。
几日之后的大寒, 阿史那平遣人来告,说已经暗中和阿史那蓝结盟, 假意会帮助他。
同时得到消息, 阿史那蓝的一支军队在涿邪郡驻扎行军,但是他不确定阿史那蓝本人在不在。
而阿史那蓝也让亲信告知, 阿史那平说在赛音山达处探知了曦国的偷袭军。
双方消息都是正确的,只是阿史那平心思诡谲罢了。
他想看看这两个人是否真的会毫不手软地歼灭对方,毕竟口头上的承诺谁都会,毕竟阿史那平自己也自以为是双面谍客。
他这样一个多疑且谲诈的人,永远只会相信眼前的事实,而血肉横飞的战场,便是给他底气最好的证明。
云霄收到这两份情报时,正式子时三刻,夜里更深露珠,寒气透骨。
蜡烛底部都结了层冰,烛花也显得黯淡,谷雨炳烛而来,刻意给他驱散些黑暗。
“你想怎么做?”她幽幽问道,心里猜不透云霄的心思,毕竟若是真的要令阿史那平相信,必定得真刀真枪杀上一场才行。
云霄半晌没有回应,狭长的凤眸只紧紧盯着情报,潋滟的眼睫浓密稠黑,好似乌鸦的羽翼般,透着股浓烈惨淡的不祥之气。
他只随意穿了件带着棉絮的单衣,外面披着大摆黑裘,乌泱泱像是团黑云盘踞在身上,压迫感令人窒息。
“还能怎么做,左右不过是开打,和谁打不是打?”云霄淡淡道,修长的玉指点在地图上,眉宇间高深莫测,眸底泛着冷厉的寒光。
谷雨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涿邪郡与赛音山达相去甚远,如若当真两队各自拼杀,双方的死伤情况,至少要十天以后才能同时传到他们耳边。
这期间又要过多少关,人心浮动,战局走向,瞬息万变。
简直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士兵的性命,赌的是为王的权谋!
谷雨不懂战争,也不好置喙他的决定,只能坐在云霄身边,拿着青铜灯,轻轻地靠在他的身旁。
女子忽然而至的依恋,似乎令这个杀伐决断,冷心冷情的君王感受到一丝温度。
他伸出冰冷僵直的左手,敞开自己的裘衣,将她整个裹在里面,和自己一起感受同披一件冬衣的温暖。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冰融成水,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云霄看着谷雨靠着自己,不知何时困得已经睡着,莹白的俏脸上也染着憔悴。
他叹口气,俯身低下头去,阖目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
一月二十七,冬五九。
西北大营被森严肃杀的气息所笼罩,将士们身披铠甲,整装待发。
他们有的正值壮年,吃的最后一碗鸡汤,是老母亲亲自端来的。
有的才满十七岁,和卿卿定下白首之约,是妻子的春闺梦里人。
领军的将军谷雨不曾见过,但听说为人忠厚老实,经常和手底下的士兵同吃同睡。
她站在帘子外,沉默地看着云霄鼓舞士气,君王一番言辞气壮山河,激得全军上下慷慨激昂,满眼都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当行军的号角吹起,地面隆隆响起雷霆般的脚步声,铠甲与铠甲碰撞,铁蹄踏过满是雪水的地面,将士们一脚踩进去,带出的泥泞溅了前后同袍的一身。
谷雨眼眶泛红,哽咽着回了营帐内。
这支军队是前往涿邪郡的,那里有阿史那蓝事先安排好的驻扎军,他们会在那里与其展开殊死搏斗。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阿史那蓝会在中途派遣早就蹲好点的援军,只待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就一次性收割头颅。
同样,云霄也是这么安排赛音山达的,只不过他的策略有所不同,在赛音山达的偷袭军数量上做了假,阿史那平以为是两万人,实际上有三万。
这多出来的一 万人,能叫西北的狼崽子知道,中原将士的血性!
谷雨不敢往深处想,这样残酷血腥的战局,叫她想想就窒息。
而云霄却每日雷打不动地处理军机,眉眼间神色平淡,好似根本没将两地的血雨腥风放在心上。
臣子们夙夜忧叹,想到一去不回的将士,每日忍不住地唉声叹气,愁容满面地让人以为西北大营是个灵堂!
当他们看见自己侍奉的君主,身处战局依旧处变不惊,纵横捭阖,挥斥方遒时,忍不住啧啧称叹,对他更为拜服。
军营笼罩的悲苦氛围也逐渐散去了。
可是谷雨清楚,这个人夜夜都睡不好觉,他以往睡姿很安稳的,如今总是翻来覆去。
经常睡到一半,谷雨发现身旁没了人影,抬头便看见他拿着青铜灯,眉心紧蹙着,正伏在案边,低头看着地形图和羊皮卷。
在那群将士出征前,云霄下令让所有人在羊皮卷上留下名字。
有的人不会写字,索性画了个符,来日当做凯旋归来的谈资,也能在乡亲们中间长长脸。
谷雨在他身后看的心口疼,想出言安慰一下,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很苍白。
毕竟云霄是这样一个即便内心再痛苦,表面上也会做得纹丝不露的人。
他是曦国的天子,是西北军营的神,谁都可以脆弱,唯有他不行。
也只有他,才能将整个战局牢牢攥在手里,掌控着每一处的关隘。
十日后,士兵传来回音,前往偷袭涿邪郡的士兵无一生还。
他们被阿史那蓝的军队前后夹击,整个围剿,犹如包饺子卷烧饼一样,全部死在了涿邪郡。
而阿史那蓝也没有讨到好处,赛音山达的士兵将前来的戎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多出来的一万人犹如神兵天降,砍下了阿史那蓝左副手的头颅。
敌我死伤对比,阿史那蓝阵亡两万多,云霄这边一万出头。
当这个消息传遍西北大营时,各个营帐都挂上了白幡,士兵们含着热泪在给死去的同袍招魂。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魂兮归来,哀江南。”1
谷雨在铜盆里烧着纸钱,眼睫处通红一片,火苗将黄白二色燃烬,烟灰因风而起,好似有人正在魂魄离体。
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莳萝从阿史那平处再次回来,她下马时看见满军营皆是白布白幡,神情略微触动。
谷雨放下纸钱,迎面向她走去,并不理会积雪与灰烬沾在斗篷上,她问道:“此行可还顺利,阿史那平有没有为难你?”
莳萝摇头,缓声道:“我事情办得不错,闵王他这次厚待了我,先进帐子里吧。”
待谷雨和莳萝回帘帐内,云霄正好也从外面走进来,他行至谷雨身前,抬手给她拂去发簪上沾着的烟灰。
龙涎香的气息透冷,融合着冬雪的寒气,幽幽飘进鼻尖,泅出人心里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谷雨听见云霄这样问道:“阿史那平怎么说?”
莳萝躬身行礼,眉眼恭敬道:“闵王说,他会放出消息给狼王殿下,假传陛下您的粮草在范夫人城,引诱阿史那蓝亲自前去,到时候和您一起里应外合,围剿狼王。”
云霄听了这话,眉宇间没有别的情绪,他沉声道:“既如此,那还得通知一声阿史那蓝,为确保计划的周密性,他这几日一定会找你问话,你还是呆在西北大营,不然这狼崽子发现自己被个舞姬愚弄了,只怕又要多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临走前余光扫到谷雨,又缓缓顿住了脚步。
莳萝见此,很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谷雨看着云霄向她走来,厚重的狐裘上,毛皮如同针尖般,散发着细微的光泽,扫在男子白皙细腻的下颌时,衬得他仪态如鹤骨松姿,无形中有种说不出的清贵雍容。
他缓步走到谷雨身前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裳,帮她掖了一下衣领,紧接着去暖谷雨微微冰冷的手。
云霄边哈气,边说道:“马上就要决一死战了,害怕吗?”
谷雨摇摇头,语气笃定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云霄轻笑,凤眸里是一惯的懒散,可略显疲惫的眉宇,却叫他多了几分难掩的沧桑。
他忽而垂下眼眸,将谷雨的柔荑抵在唇边,温热细腻的薄唇轻擦着手背。
不知为何,谷雨感觉他好像在这一刻想要放下什么包袱,他把对战局的担忧,和对豪赌的不确定全部掩盖在了垂着的眼皮里。
紧接着,再次看向她时,深邃的瞳孔里满是情绪。
谷雨看见,自己在他眸底的颜色都是晦暗的,正如他每个睡不安稳的夜晚,营帐里点了那么多盏蜡烛,没有一盏照进他的心里去。
云霄啊,你别太为难自己了。
谷雨在心里喃喃道,忍不住眼泛泪花,哽咽难言的感觉堵在心口处,憋得她一时没收住,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云霄!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但是感觉还是抱不紧他,这人的胸襟太开阔,心怀也过于深远,恰似一潭深不见底的不测之渊。
云霄好似愣了许久,眉宇见隐约透着空白的神色,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紧蹙着眉头,环手也抱紧了她。
外面的风声很大,雪已经停了几日,好似不会再下了。
……
几天后,阿史那蓝假扮成亲信的手下,前来西北大营。
这次他不止带了随从,还带了个巫师,穿着满是狼眼的巫袍,走进帐内时,身上背着个布袋,里面似乎放了许多零零散散的东西。
谷雨听人说过西北的风俗,大战开始前,部落首领会让巫师占卜一下,以示吉凶,同时还能告知泉下先祖,祈求他们的庇佑。
这是西北戎狄延续百年的风俗,故而也没有说什么。
云霄坐在龙椅之上,让谷雨呆在他身旁,如今她已经经常在这样的场合露脸了,这人好似想要彰显什么一样,如非必要,他很不愿意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阿史那蓝轻瞥了眼座上的谷雨,沉声道:“难不成就连商量军机,中原天子也要让女人陪着?”
大臣们暗中交换眼色,说实话,他们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对谷雨出现在军营的事情心生抵触。
第一,是因为她几次三番的奋不顾身,叫人心生敬佩。
第二,整个军营正是因为她的细心,远在塞外的将士才多了几丝慰藉,立冬的那碗饺子,暖了多少边疆游子的心?
就连他们自己,咬到饺子馅时,心里头也忍不住感动。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皇帝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他依旧是那个英武非凡的明君。
谢直从臣子列走出,眉宇风清月朗,言辞不卑不亢道:“禀告狼王,这是我曦国之事,各国有各国的规矩,还请狼王莫要插手。”
其他臣子也随即附和,头点得跟个啄木鸟似的。
云霄轻笑出声,笑声隐含嘲讽,眉眼却是一片正色,叫人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异常来。
他开口缓声道:“狼王来此是商讨要事的,还是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真吧。”
阿史那蓝脸色一青,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如此,那便来谈谈吧,本王对阿史那平说,打算在二月十日到达范夫人城,用大火一把烧了囤积的粮草。”
云霄点点头,眉眼间暗光闪烁。
他抬手端起桌上的热茶,低头轻抿了一口,随后道:“到时候朕会亲自率军前往救援,假意中了狼王的埋伏,逼迫在后面观望的阿史那平前来相救,再与狼王一起,合力将他逼到范夫人城附近的夫羊句山峡处。”
说着,他袖手一挥,士兵将放大版的地形图搬了进来。
谷雨看着那地形图,看见云霄所述的夫羊句山峡就在范夫人城下面,两地紧挨着,应该不难过去。
“这夫羊句山峡是处峡谷,谷内有一条栈道,仅能容纳两人同时通过,到时候朕会想办法诱导阿史那平和他的部下,前往那栈道处,再由狼王适时追赶,待阿史那平和他的的军队与朕这边分开,悬崖上的将士便可以准备好,关门打狗了!”
云霄轻声道,右掌轻轻搁在桌面,修长的手指轮流敲击着,好似正在拨弄琴弦一般,姿态随性不羁。
阿史那蓝听他讲得这样清楚,心里即便略有不满,此刻也顿时烟消云散。
他面露笑意,鹰眼里满是对对手的赞赏与敬佩,开口说:“不愧是中原天子,想事情周密妥帖,看来本王可以轻松许多了。”
云霄却微微嗤笑,饱含威胁地紧盯着他道:“那悬崖之上的士兵,可不止有狼王的部下,也有朕派来的人。”
阿史那蓝脸色微变,语气不善道:“莫非天子以为,本王会偷袭友军?”
云霄不紧不慢,又抬手抿了口茶,把他晾在那儿许久。
帐内阒然无声,阿史那蓝急促的呼吸格外明显,他蜜色的脸孔隐隐透着涨红,看起来颇为激动。
谷雨看着这一幕,心想以前不知道,现在难道还能不知道阿史那蓝是个什么脾性?
他们阿史那兄弟都是一路货色,一样的疑心病重,一样的阴险狡诈。
把受辱愤怒表现得这么明显,反而显得演技拙劣,用力过猛了亲!
云霄似乎被那茶水烫着了,蹙着眉吹了好一会儿,待氤氲的雾气稍稍消散,他才把清茶一饮而尽。
“是不是友军,这个日后自有分晓,只是战局情况风云变幻,谁又说得清楚呢?”
他说着,含笑看向阿史那平,薄唇勾出淡淡的弧线,凤眸也是颇为和气,只眸底藏着幽黑的情绪,笑意不曾透出分毫。
阿史那蓝与他对视良久,好半天才冷笑一声,说道:“天子说得没错,战局风云变幻,天下亦是如此,待来日谁主沉浮,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谷雨微微挑眉,心想他竟是将云霄的话,深度解读了一番,只不过这次的阅读理解,实在超出考试范围了。
批卷老师表示,友情分都不给!
云霄淡然一笑,眉宇间自有城府,他只一言不发,身上那股子威慑力就足够吓人了。
阿史那蓝见计划已然定下,便按照习俗,叫带来的巫师占卜一番,云霄这边也表示理解,给他们空出中央一块位置来。
只见那巫师点了个火炉,从布袋里拿出许多狼牙、狼爪、狼头等,全部都是已经风化的尸骸,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巫师盘腿坐在火炉前,将手里的一捧狼灰丢进去,顿时将火苗激得窜起一丈多高!
他再将刻有古铭文的狼骨头悉数丢进火炉里,紧接着阖目静坐,犹如老神仙般嘴里嗡嗡念着什么梵语。
谷雨听不懂他在嘟哝什么,只觉得那语言听起来亘古悠远,好似原始时期的腥风,突然刮到了眼前。
她不自觉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蹙着眉搓了搓,却叫云霄误以为她是冷了。
此刻大臣戎狄人都在场,实在不适合过分亲密,故而云霄给贴身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是老人儿了,立即心领神会地去命人端了炭盆来,悄悄放在谷雨身后,既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又能叫下面的人看不出端倪。
谷雨对他投去感激一瞥,虽然她不是因为寒冷而起的鸡皮疙瘩,但是这种微末之处的温柔,真的很触动人心。
转眼之间,那火炉内的火渐渐收敛,巫师用树枝将里面的狼骨给拨出来,他浑浊的眼睛死盯住骨头上的古铭文,直到找到没有被烧成黑色,仍旧先是乳白的文字。
阿史那蓝等戎狄人一改辞色,神情变得庄严肃穆,仿佛极其重视这次的占卜。
巫师嘴里嗡嗡的声音变大,面上呈现出狰狞古怪的表情来,好似正在承受极其强大的痛苦。
他们这样的气氛,弄得一旁观望的大臣也不由得,从看戏般新奇的心情,转变为一种讳莫如深的情绪。
随着嗡嗡声停止,巫师不再言语,他好似被掏空了力气般,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放空自己。
阿史那蓝等人迅速走过去,蹲在他身侧,极为紧张地盯着他,嘴里嘟囔着戎狄本地的语言。
谷雨看见那巫师年近八十,还要大费周章磋磨自己,心想这老头也太拼了,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
不过按照戎狄人的性格,估计他们只会以为是先祖带着巫师离开了,根本不会去想这也许只是一次意外。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戎狄那边已经出了占卜的结果。
只见阿史那蓝起身,缓缓站直在地面,他面色忽而变得阴沉无比,手不自觉拂上腰间的弯月长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阿史那蓝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方向好似直逼云霄而去。
将士们吓得大惊失色,朝臣尖叫出声,就连谷雨脑子也顿时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这怎么说变就变了,现在不还是友军吗?
那死老头到底说了什么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阿史那蓝一脚蹬上云霄面前的案几,弯月长刀在他掌心快速抡圈,速度之快犹如转动着的罗盘。
云霄立即抽出腰间的长剑,正准备御敌,却不料阿史那蓝身形一偏,弯月刀携带着一股罡风,以摧枯拉朽之力,直直插向他的身后。
阿史那蓝的目标,竟然是谷雨!
亡国公主38
众人大惊失色, 檀时野箭步一疾,就要冲到阿史那蓝身后,却被来此的戎狄人所阻挡。
谷雨眼睁睁看着, 那柄弯月大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好像死神的镰刀,锋刃上泛着死亡的冷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空而至, 只见云霄左手挥剑, 只身倾倒在谷雨身前, 用坚实高大的脊背挡住了阿史那蓝的步伐。
他手提三尺寒刃, 细长的剑身犹如白练般,灵活地与弯月大刀缠斗着,随后剑刃一横, 径直抵在那弯刃之上, 将阿史那蓝的动作牢牢锁死。
“狼王想要做什么?”云霄寒着嗓音道,凤眸尽是阴冷凌厉的光芒,俊美的面容不怒自威,整个人散发着强势霸道的杀气。
阿史那蓝阴鸷地目光扫过谷雨,冷着语气道:“我戎狄的巫师方才一番占卜,从狼牙的古铭文上得知, 先祖交代,若是想要此行畅通无碍, 必得杀死一名金尊玉贵的中原女子,而在西北大营, 身份最高的应该就是你身后这位了吧?”
谷雨闻言一愣, 心想什么狗屁先祖,这种封建迷信都去相信?
帐下其他大臣也纷纷嗤之以鼻, 倒不是他们不信鬼神之说,而是在中原人心里,戎狄本就是一群未经开化的蛮夷,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上他们,更不会将他们的巫术放在心里。
方才大臣们之所以探头探脑,不过是被这新奇的把式所吸引,把它当成闹市里的民间杂耍看了,谁会真的当回事?
更何况这阿史那蓝方才冲着皇帝而去,已经属于大不敬,现在又执意当着面要杀皇帝庇护的人,这到底是为两军考虑,还是为了临行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这个阿史那蓝,当真是狼子野心!
大臣们的目光纷纷变得不善,眉宇也极为冷厉,有人甚至直接呵斥那戎狄人道:“你是什么身份,敢拦着我曦国的将军?”
几个戎狄人被这气势所慑,吓得赶忙退了下去,而檀时野却不敢上前一步了。
现在上面两方对峙,他很怕不小心轻举妄动,叫阿史那蓝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来。
云霄横剑在前,神色丝毫不肯放松,可随即他又轻笑起来道:“不过是鬼神巫术,狼王何必如此上心?”
阿史那蓝却嗤之以鼻,浓眉一挑,冷笑道:“中原天子,本王都能因为你监正的一句话,将传承百年的古狼皮拱手相送,缘何如今你却不能为了两军割爱?”
他这话刻薄刁钻,像是一柄利刃,直直扎进谷雨的心里,叫她不自觉升起些寒意来。
阿史那蓝又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江山社稷在手,多少美人舞姬没有,如若因她功亏一篑,那才是千古之憾,中原天子,你想成为千古罪人,受后世青史诘责吗?”
他话音刚落,帐子外忽而挂起一阵阴风来,风势之疾,将帘子整个掀开,连带着火炉里微微熄灭的余烬都复燃起来,好似真的有远古的鬼魂在此冷笑。
而云霄好似被这阵风扑着,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前,身姿颀长如松,墨黑的裘衣厚重无比,好似一团汹涌的黑云。
谷雨见云霄久久不答,以为他的内心已然动摇,心里那点寒意瞬间冷彻透骨。
她脸色煞白,目光闪烁着,脚步不自觉后退。
系统对她说过,在未完成任务前,她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顶多生不如死。
因此她胆寒的并非是自己的生命问题,而是挡在他身前的这个人,他默许般的态度叫谷雨不得不心冷。
也是,毕竟是个阴鸷薄情的帝王,那张贵妃得他何等宠爱,最后还不是弃之如履。
谷雨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从西北大营逃出去!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如是而已!
正当谷雨已经打定主意时,谁料云霄却开口了。
他的嗓音阴沉沉的,像是从地狱深渊滚过一圈,无形中裹挟着阴曹地府最冥暗的鬼火,叫在场的人听了,心里直犯怵。
“你若是敢动她,朕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谷雨闻言大惊,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而阿史那蓝脸色登时难看异常,他的弯刀又前进几分,勃然大怒道:“中原天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云霄神色看起来一片阴霾,他凤眸冰冷,宛如看死人般对阿史那蓝道:“狼王若是真想试试朕的胆量,只管现在动手。”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将士便迅速冲入营帐内,将偌大的西北主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戎狄人看这架势,吓得瘫软在地,那巫师也颤颤巍巍地站着发抖。
阿史那蓝见自己处在下风,气得目眦欲裂,他冷笑道:“想不到中原天子不仅骁勇善战,还是个多情长情的人,本王今日也算见识了,待来日若果真两军有难,希望天子也莫要忘记今日之言!”
说完,阿史那蓝将弯月大刀别回腰上,转身走下中庭。
而云霄也顺势收了长剑,寒着脸站在谷雨身前,他微微侧过头来,凤眸不自觉扫了眼谷雨,而后轻声道:“还好吗?有没有被吓着?”
男子的嗓音已不复方才昏沉,但是依旧阴晦,如一团暮气沉沉的阴云,虽然依旧森冷窈冥,却隐约透着熹微欲明的晨光。
谷雨摇了摇头,心里说出是什么滋味。
方才她心里这般不信任他,只直觉云霄会牺牲自己,骤然局势反转,她只感觉愧疚又难受。
云霄看她只摇摇头,好像以为她还是吓坏了,忍不住转过身来,抬手拂了一下谷雨的脸颊。
男子指腹的薄茧粗粝,刮在脸上有种酥麻的感觉,而掌心因触碰了剑柄,沾染些许剑气的冰冷。
谷雨看见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好似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指尖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那眉眼,带着难以言喻的无尽爱怜。
“是朕大意了,阿史那蓝本就狼子野心,这次议事不该带你前来的。”云霄自责道,惯是倨傲的眉宇间,爬上几丝懊恼来,叫谷雨激起万般柔肠。
她不自觉抬手覆上云霄的手背,那贴在自己脸颊的掌心慢慢变得温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隔空传递着,仿若冬日里徐徐燃起的一盆炭火。
阿史那蓝回到中央,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冷眼瞥了上面,看见云霄背对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形将后面的女子,和自己的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心生轻蔑。
“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就大事?”阿史那蓝在心里嗤笑道。
随后,他抬手拜别道:“既然事情已定,本王便先回去了,诛杀阿史那平不容有失,还请天子做足准备!”
云霄这才转过身来,眉宇间威势压人,他不露笑意,言辞冷淡道:“朕自有分晓。”
阿史那蓝勾了勾右唇角,转身欲走,临走前,他目光锁在了谷雨身上,好似在琢磨什么可怕的心思。
谷雨顺势狠狠瞪他一眼,眼光如刀,直想把他那张野性桀骜的面孔剜下一块肉来。
阿史那蓝脸色铁青,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账内大臣见此,也纷纷告退,偌大的西北营帐中,又只剩下谷雨和云霄两人。
谷雨想着自己方才那心思,有点愧疚地想和他说些什么,可谁料云霄又抽出自己的长剑来。
剑刃在空中泛着冷光,寒气乍然闪现,银色的剑身自带血腥之气,像是曾经的刀光血影已然被拉扯到了眼前。
男子将长剑拎在手里,没有过多犹豫,径直朝前一劈!
厚实平整的案几顿时被劈成两半,坍塌在了龙椅之前,上面无数笔墨纸砚随之倾倒,木屑飞扬,混合着墨水激起阵阵烟尘。
“阿史那蓝!”
谷雨听见云霄含恨说道,嗓音森冷无比,好似含了千年的寒冰!
她沉默着,看着满地的狼藉,许久才召来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前来收拾。
……
那日商定好作战计划后,西北大营便被极为肃杀的气势所笼罩着,也许是知道要打硬仗了,将士们的伙食都改善不少。
她看着小士兵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肉汤,和同袍嬉笑着聊天,心里既高兴又辛酸。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士兵用肉身抗住了敌军的来袭,而每个将军的光环下,又是多少堆积如山的白骨?
然而战争便是如此残酷,你死我活,刀山血海,不死不休。
因为开战的时间定在二月十日,恰巧是中原的春节,而除夕大军就要开拔,故而在除夕前夜,满军营就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勉强算是过个早年。
只不过气氛太肃杀了,红灯笼的喜气在这里无所发挥,反而透着股地狱修罗的诡异感。
红光像个虎视眈眈的鬼魅,闪烁的烛心都化成了魑魅魍魉的眼睛,远远望去,犹如一个怪诞鬼蜮。
谷雨正在帐子里和莳萝聊天,看着那营帐上的红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这谁提的建议啊,本来外面风就大,红光闪闪烁烁的,不觉得吓人吗?”谷雨满脸黑线道。
莳萝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似乎是你们的丞相大人提议的。”
谷雨难以置信,心想谢直看起来审美很正常,怎么会想出这么奇葩的点子来?
这红光幽幽跳动,在黑夜里被风一吹,简直是中式恐怖开篇的经典画面。
若是再来个音响设备,完全就可以拿去拍鬼片了。
正当她们闲聊着,帘外忽而走进来个小兵,低着头说:“公主,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谷雨抬头看他,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小兵摇摇头,谷雨心想这个时间,云霄应该还在和大臣们议事,突然找她做什么?
“行吧,你先到外面去,我披件衣裳就走。”她说完,转身去拿了披风,顺便将云霄给她的佩剑带在身上。
自打阿史那蓝那事情后,谷雨去哪儿都不忘带着它,虽说她功夫不怎么样,但好歹能防个身啊。
那小兵见她出来后,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她的佩剑,嗫嚅道:“公主面圣,怎么还带兵器?”
谷雨蹙眉,觉得这人好多话,不耐烦道:“做好你的事,少问少看。”
小兵看她虽然生得清丽柔美,可言辞却冷硬非常,顿时*七*七*整*理也不敢多嘴了,只低头在前方带路。
他们一路走着,从军营的后方绕道,期间与主营帐擦肩而过,谷雨心里纳闷,云霄从来不曾叫她去过这种地方,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况且大军马上开拔,更该注意安全,少去偏僻难行之处才是。
可是无奈人已经在路上,只好闷着头往前走了。
冬日朔风刺骨透冷,刮在人脸上时,像刀子般生疼,但所幸已经几日不曾下雪,故而这条道路虽然崎岖难行,可也勉强过得去。
谷雨跟在那小兵身后,觉得这地方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心里头顿时起了疑。
她顿住脚步,下意识按住自己的佩剑,寒声道:“你这是领着我去哪里?”
那小兵不曾转身,只跟着也顿住了,在面前说:“带公主去往陛下所在之地。”
谷雨眼眸微眯,扯谎诈他道:“不可能吧,陛下昨日才和我说过,如非必要,万万别去人少的地方,你竟然说陛下在这里等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话音刚落,那小兵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来,回身便要刺向谷雨!
谷雨闪身一避,反应灵敏地用剑刃回击,抵挡住他致命一击,随后碎步跳开,在稍稍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
这些时日,她倒也没有白过,若是无事便会去练一练剑术,云霄没有空,她就自己单打独斗,灵敏度和精准度都提升不少!
那小兵似乎没想到,这亡国公主看上去柔弱无依,眉眼间更是缠绵着病气,似乎有不足之症,可是反应却非常迅速,一点儿也不像个柔弱的女儿家。
可紧接着,他很快反应过来,疾步上前想要挑掉谷雨手中的长剑。
所幸云霄经常告诫她,决斗中被人挑剑是要命的事情,故而两个人经常训练如何化解。
只见谷雨剑身一斜,牢牢握住剑柄处,随后利刃缠绕上小兵的剑刃,在空中快速打着转,把他的力道通过左右旋转的方式,转移出去。
可那小兵只是短暂愣了一下,随后快速反应过来,顺着圆圈开始向谷雨逼近。
眼见着他越靠越近,谷雨顺势用剑锋一挡,那小兵以为有机可乘,直直向她刺来,谷雨侧身一避,用剑柄处的夹角,将小兵的剑刃牢牢锁死!
她气喘吁吁,心想决不能给这人再有反应的时间了,故而使了全身的力气,手腕用力一挑!
小兵的长剑被挑上高空,在空中微微停顿后,快速垂直插在了右边的荒草地里。
当他再回过神时,只能感觉到脖子轻微一疼,银剑的长锋泛着寒光,而剑刃却丝毫不曾挨上他的脖颈。
谷雨竟然是用剑气划伤了小兵的肌肤!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她寒着脸开口道,惯是清冷的眉眼间,此刻变得凌厉无比,神情像极了某人逼问刺客的模样。
那小兵以为自己看见了云霄,吓得瞬间什么都招了,哭倒在地,说他是阿史那蓝派来的。
谷雨心想果然没错,整个西北除了他,估计也没人想要她的性命了。
正当她准备开口再问时,旁边的荒草地里突然传来阵响声。
那声音窸窸窣窣,落在两米多高的草从里,再配上这样肃杀幽暗的环境,听起来格外恐怖。
谷雨丝毫不敢放松,她怕这是阿史那蓝派来的帮手,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办时,一双手拉开了比人还高的草从。
檀越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身戎装,右手拎着自己的佩剑,左手拿着小兵的剑柄,看向前方时,神情有点懵逼。
谷雨一愣,身体跟着放松了下来,奇怪道:“骠骑将军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
檀越看了眼局势,将捡来的长剑插在地上,上前走了过去。
他嘴里还咬着根草穗子,听了谷雨的话,把草穗子一吐,开口道:“我的伤早就好了,只不过陛下说眼下局势未明,叫我暂时藏着,别那么快出现,所以每晚我都会自己来这里练习剑术。”
谷雨闻言恍然大悟,她就说,以白鹤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再加上太华山的异草,怎么可能连个乌.头.碱也治不好?
怪不得这段时日都没见檀越,而檀时野以前时不时就要说两句哥哥,现在竟然提都不提了,原来是因为都在韬光养晦啊。
念及此,她心情顿时好上许多,唇角微道:“这可真是喜事,有骠骑将军相助,想必曦国定能全胜而归。”
檀越爽朗一笑,指着那地上的长剑道:“我本来今日练剑兴致正浓,突然听见外面有打斗声,想着难不成被人发现了?可还没等我走出去,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差点把我教捅穿,吓得我顿时冷汗不止,出来才知道,原来是公主啊!”
谷雨面色一囧,她当时只想着把剑挑了,压根没想到草丛里还有人啊。
可檀越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颇带赞赏道:“公主剑法精进不少啊,这一招若是没有下足功夫,根本不可能在瞬息之中,挑了对手的长剑!”
谷雨不自觉红唇上扬,笑靥如花般娇美,叫檀越微微一愣,面上不由得泛上些许红晕。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有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指着那小兵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谷雨这才想起来,自己问话的目的,开口道:“这人是阿史那蓝派来刺杀我的。”
檀越闻言眼眸一眯,几丝寒光乍现在眼底,他冷笑道:“听说那日,阿史那蓝竟然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个先斩后奏?”
谷雨点头,语气颇有些无奈道:“也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了他们的巫师,怎么就非得要我死呢?”
檀越轻笑,开口安慰说:“戎狄蛮夷,说的话全是放屁,我朝连开战前杀俘虏祭旗的例子都极为罕见,也就开国那几年才会这样,更何况是现在的盛世,杀女子能大获全胜,简直笑话!”
“若是战局全由杀个人就能决定的,那还要战前制定计划,战中费力斡旋做什么?”
谷雨听了这话,感觉很是舒心,她许久没这样畅快过了。
可随即,檀越又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末将觉得还是要告知陛下一声为妙。”
谷雨点头,同意了他的说话。
他们二人押送着小兵,回到了西北大营中去,在营帐内找到了正在看地图的云霄。
君王一身黛色长袍,头发散开披拂在身后,发尾处隐隐拖着水色,显然是沐浴方出。
云霄看见檀越和谷雨同时出现,而檀越手上拎小鸡似的,提着个素未谋面的小兵,不由得略微奇怪地挑了右眉。
他饶有兴趣道:“你们这是又闹哪一出?”
谷雨和檀越相视一眼,最终檀越上前,把情况详实地叙述了一遍。
只见云霄脸色登时沉下来,凤眸闪着寒光,看向小兵时毫无感情,仿佛此刻他已然是个死物。
紧接着他缓缓站起身,从架子上抽出自己的墨色长剑来,慢慢走向那小兵。
剑刃在地上划出声音,落地尖锐又细碎,随着男子的步伐,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
谷雨下意识别过头去,不忍看这血腥的场面。
战时通敌的下场,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还谈什么苟活性命?
待小兵一命呜呼,帘外的将士赶紧进来,把尸体快速拖了出去,紧接着小太监又是一番清扫,屋内复又干净起来。
檀越见事情解决,拱手告退。
而谷雨却被云霄即刻叫到了身边去。
他转头看着谷雨,白皙如玉的面容上犹如凝脂,一双凤眸狭长惑人,在瞥过来时,带了点沐浴过后,潮湿如雾的气息。
谷雨不是第一次面对他出浴后的样子了,可如今才算细细打量。
这人生得眉眼动人,眼眸蛊惑至极,因才沐浴完,而微微熏着燎红,好似眼尾被有意涂了个胭脂。
高挺的鼻梁下,是张薄薄的嘴唇,在烛火的照耀下,闪动着湿濡的光泽,妖冶又撩人。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般突然伸出了手指,轻轻点在那红唇上,然后不受控制地摩挲一番,随后轻轻探入了红唇之内。
云霄身躯一震,目光变得灼热又滚烫。
亡国公主39
气氛暧昧炽烈, 好似无形中被人架了个炉子在下面,谷雨感到自己都快要被蒸发了。
而面前男子的眼神却更加激烈,几簇烛火映在他的眸底, 呈现出烟熏火燎般的猩红感,焮得人皮肤发疼。
谷雨直勾勾盯着他,探入他唇齿内的指头,又前进几分, 在那整洁的牙齿上微微划动着, 像是在描摹他口腔内的形状。
而云霄则目光闪烁着, 仍由她自行发挥, 如玉的俊颜不改分毫,眉眼清明如初,好似完全不受她的撩拨控制。
谷雨的指腹最终来到他的舌头上, 从舌后一路滑到舌尖处, 软嫩的指尖带着难以言喻的电流,所到之处,激起阵阵的颤抖。
夜凉如水,西北的风猛烈呼啸着,红灯笼的光照进帐子里,显得二人如置火炉。
男子黛色的衣袍鸦黑, 那肌肤却泛着冷白的润泽,配合上殷红的薄唇, 和一双昳丽撩人的凤眸,目不转睛盯着你时, 能登时要了你的命。
一阵风忽而刮了进来, 将中央的炭盆都给吹倒了,火星子犹如浪花般喷涌出来, 倾倒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
谷雨自上而下看着云霄,眼里有种自己不曾有过的侵略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这番姿态,能够如此强势且主动地制服他。
而这个从来居高临下的君王,也难得乖顺一回,安分无力地被她压制住。
他仰头看着她,脖颈修长妩媚,喉结像是难耐的感情宣泄点,不断上下滚动着。
魅惑上勾的眼尾染着熏红,眼睫颤抖间,泄露出脆弱靡丽的破碎感。
谷雨将手指从他口里抽出,磨蹭间带出些许湿.濡的水痕,她闭眼自他的眉心一路描摹,潮湿的痕迹由温热变得微冷,直至彻底干涸。
最后,她的指尖停留在那仰起的脖颈上,轻轻抚摸着凸起的喉结,在最顶点处重重按了按。
云霄隐隐发出痛苦的嗯声,声音沙哑不平,尾音拖长且慵懒,音调里带着钩子般诱人。
对于谷雨这个始作俑者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肯定,她胆子又大了些,随即低下头,俯身在那喉结处轻轻咬了一下。
白皙如玉的喉结上,瞬间出现一抹淡红,是被人狎昵搓弄后的痕迹,显示身体的主人,曾经被人毫不尊重地玩弄过。
温热的气息燎在脖颈间,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手背的青筋凸起,呈现出极力忍耐的模样。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且不稳,腰上被施以重力,好似根本动弹不得。
许久,云霄的手终于松开,轻轻地拂上谷雨的脊背。
他笑得撩拨惑人,嗓音里带着戏谑道:“这就完了,朕以为你多大胆?”
谷雨憋红了脸,埋在他颈间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真的是疯了,又没有喝酒,怎么就做出这番动作了。
她余光不自觉瞥向那燃烧的炭盆,灰烬洒在地面上,猩红的火星泼了一地,下面的尘埃被上面的星子盖着,姿势拟人且写实。
云霄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拂在脊背处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带了点安抚意味的哄着她战栗的身体。
红灯笼的光芒摇曳闪烁,将人的眉眼都染成潮红,谷雨被云霄轻轻拉起,逼迫着面对面看向他。
“方才你在想什么?”云霄问道,嗓音依旧喑哑低沉,好似压抑了不少情绪。
谷雨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云霄的眼神微微一暗,她开口道:“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云霄轻笑,嗓音携带着浪荡风流的恣意,戏谑道:“你这动作熟稔至极,在心里想过许多次了吧?”
谷雨脸又是一红,不自觉瞥过眼去,不欲再看他。
可这人却霸道至极,手指重重按在她的下巴颏处,她的脸被指尖端住,强行扭了过去。
“做什么不敢看朕?”云霄又问道,仰头对她说。
“……不好看。”谷雨口是心非道。
云霄凤眸一眯,眉眼处都染着挑逗,眸光猛地一沉道:“朕不好看?你再仔细看看。”
他说完,像个没要到糖的孩子,径直贴了过来,身体的温度滚烫烧灼,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脖颈上的温香彼此交融,让双方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谷雨被他这番动作弄得脸皮发烫,忙推了推,却被云霄牢牢固定在怀里。
他紧紧扣住她的腰,不许她乱动一寸,也不许她下去。
“别乱动!”云霄喑哑道,眼眸一压,瞳仁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谷雨眼皮发紧,看着他不知所措,只盼这个时间快点过去才好。
云霄似乎忍耐了一下,气息沉了沉,呼出的气带着烧灼的热度,轻轻喷洒在谷雨脸颊与脖颈处的敏感地带。
“你知道吗?我现在真怕轻薄了你。”
许久,谷雨听见男子这样说道,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间,呼吸声变得绵长悠远,好似有呢喃般的情绪,顺着气息化形而生,泅在肌肤上,留下淡淡的雾气。
谷雨不知做何回答才好,此刻她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并非是被撩拨时的心惊肉跳,而是一种轻忽缥缈的,宛如流动的梦境般,极难描述的感觉。
恰似一场目成心许的流绪微梦。
云霄揽她在怀里,额头轻贴着谷雨的下巴处,用额角蹭了蹭那细嫩柔软的肌肤。
他阖着目,许久才道:“阿史那蓝今日派人来刺杀你,想必西北大营必定也有其他士兵,扛不住厚禄的诱惑,待朕离开后伺机而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明日大军开拔,你跟在朕身边。”
谷雨点头,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云霄阖着的凤眸忽而微睁开,一抹晦暗的眸光出现在眼底,他眉眼快速闪过一丝阴霾,低声道:“待战争结束,朕要将这里面的软骨头全揪出来,挨个挫骨扬灰。”
谷雨知他说的到,必定也做得到,左右男人的事业,她也不好插手,干脆便当做没有听见。
朔西风浪湍急,冥冥薄暮飘荡着飓猋,将漠北的沙尘扬起几丈高。
天色变成一块冷凝的坚冰,仿佛将云层都冻住了,白草黄云间窸窸窣窣地响起声音,塞外又开始飘起雪花来。
……
第二日,谷雨很早就起来了,她轻装简行,穿上了檀时野此前送地月白鹤氅。
待走出营帐时,四面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云霄骑着比人还高的骏马,微微俯下身去,将她拉上了马背。
鹤氅随着起伏的动作,在空中散开,犹如鸟儿的羽翼般,正在振翅飞翔。
谷雨坐在马前,云霄坐在马后,两个人同骑一匹,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气氛肃杀沉重,铠甲互相碰撞着,发出金属敲击的声响,甲光在苍茫浓白的空中变得格外耀眼,雪花落在那冰冷的甲面上,许久都没有融化成水。
他们是天未完全亮透出发的,从早赶到晚上,足足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
三餐仅仅用几个馒头随便对付了下,云霄本来想叫人打个野味,被谷雨轻声制止了。
全军将士吃的都是馒头干粮,她怎么好特殊?
待到过了子时,有小兵偷偷嘀咕着,春节到了。
满军的愁苦严肃,似乎被这喜庆团圆的日子冲淡,大家全都眉眼染上憧憬与怀念。
可云霄见此,神色却微微不喜,他命令手下的将军,将军令告知全军,倘若有人因私耽误军纪,一律枭首示众!
将士们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好了态度,继续向着目标范夫人城出发。
谷雨在马上颠簸着,不时拂过脑袋上飘过的雪花,她略微瑟缩地缩了缩脖子,免得那雪花落在颈间,化成雪水泅进里衣去。
云霄和将军说完了对战局的分析,转头便看见她的小动作,眉头微微蹙起,将大氅往前一拉,把谷雨连头带脚整个裹在里面。
氅衣密不透风,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龙涎香,幽幽飘进鼻尖内。
谷雨看着陡然黑暗的环境,很安分地没有挣扎。
她身子不自觉向后靠去,轻轻躲在了云霄的怀里,如同乳燕回巢般小鸟依人。
云霄见此,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唇边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勒紧缰绳,命令大军的行动步伐加快些。
待到二月十日卯时,全军才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范夫人城。
而气氛也是在这一刻,变得紧绷肃穆,号角声此起彼伏,不断响起马蹄与脚步凌乱的践踏声。
将士的呼号哀遍沙漠,剑戟插入血肉后,又被人用火把点燃了全身。
谷雨拉开氅衣,远远看向前方的范夫人城。
那里已经是火光冲天,一片尸山血海。
这是云霄为了贴合阿史那平的计划,事先预制好的一支军队,他们的结局与去涿邪郡的士兵们一样,都做了掩人耳目的棋子。
阿史那蓝亲自带领他的戎狄将士,在范夫人城内大开杀戒,所过之处无不激起血流漂卤。
然而没有一个将士投敌,他们像信奉神明一样,坚信自己的君王必定不会放弃他们。
只需要坚持下去,等到天子来到,他们便可以得救了。
云霄果然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的惨状,手握剑柄,抽出自己的长剑。
“三军将士听令,今日之战,与朕收合余烬,破敌荡贼,屠骇逆夷,以震曦国河汉之威!”1
“杀——!”
一时之间,喊声沸天震地,将士们全部化身厉鬼,拿着刀剑冲进了范夫人城。
谷雨随军进入到城内,马蹄声纷至沓来,地面已然血流成渠,满地都是断臂残肢。
有将士重叠在一处,看出来是想帮同袍挡住剑戟,却与他一起被整个刺穿,刀柄上的红穗子随风飘扬,像极了宣誓胜利的旗帜。
而这样的惨况,在范夫人城比比皆是。
她看得眼眶发红,头皮发麻,阿史那蓝果然好样的,他手下的士兵更是如出一辙,同样的血腥残酷,刀口舔血。
随着铁骑的深入,他们终于在城中央找到了阿史那蓝。
只见他周边全是戎狄人,手里各自拎着守城将士的头颅,看见谷雨他们的身影,笑得洋洋得意。
阿史那蓝更是找了把椅子坐着,双腿微微岔开,整个人向后倾去,倚靠在椅背上。
他看见云霄策马而来的身影,神色略显得挑衅,可当看到他怀里的谷雨时,扬起的唇角慢慢下滑,笑意消失在了脸上。
“如此要紧的战事,中原天子竟然还带着女人来?”阿史那蓝冷沉着脸道,野性难驯的眉宇间满是不理解。
云霄淡淡看他一眼,神色依旧毫无情绪,他先低头问了问谷雨,要不要出来,谷雨点头,将身子整个探出头去。
阿史那蓝见云霄压根不搭理他,气得脸色顿时一僵,蜜色的肌肤铁青着,目光仿佛能喷出火焰来。
“若朕不带着她,只怕回去时便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云霄冷沉着嗓音道,凤眸闪烁着阴冷寒鸷的光芒,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紧紧盯着阿史那蓝。
他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君主,自登上太子之位,手上便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
这里面有仇人,朋友,当然也有兄弟。
因此当云霄直勾勾看着阿史那蓝时,对方只觉得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一条野狗。
阿史那蓝脸色微变,起身从木椅上站起,他心里清楚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必定已经叫云霄发现,故而再去装傻已经没有意义。
“接下来,天子打算怎么办?”他另起话题说道,尽量降低那件事情的存在感。
云霄看了看烽烟四起的范夫人城,嗓音里透露着沉思,缓声说:“既然要把阿史那平引来,敢去夫羊句山峡,那自然得做戏做得逼真些。”
阿史那蓝闻言,浓眉一挑,饶有兴趣道:“天子是说,让我们接着开战?”
云霄神色不改,只凤眸凛冽着寒光,仿佛在警告这个狼崽子一般。
“没错,真刀真枪地开战。”
谷雨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帝王心术,纵横捭阖,即便看到自己的将士死伤成了这番惨况,还是要坚持计划。
她不由得抬起头去,看见云霄微微泛着胡渣的下巴,短暂地愣了一瞬后,带着复杂的情绪又低下头来。
阿史那蓝轻笑,鹰眸里面意味不明,一字一句道:“既如此,还请天子勿怪。”
说完,他手上的弯月大刀抬手一举,四面的戎狄人顿时一呼百应,再次投入到新的战局中去。
谷雨和其他将士纷纷下马,手持利刃伺机御敌,云霄命她站在中央军阵内,别出了包围圈。
随后,他抽出腰间佩剑,径直迎上阿史那蓝挥来一击!
这是阿史那蓝与云霄第一次正面对决,虽说二人是为了做戏,但是看得出来,彼此都是狠角色。
刀光剑影中只能看见屠戮,看不见任何情面。
那弯月大刀自带弧度,弯刃上锋利无比,在抵上剑刃时,左右两边不断向云霄逼近,好似下一秒便要割伤他。
而云霄面对危险,神色岿然不变,他沉着冷静地握紧剑柄,随后猛地一个用力,将阿史那蓝弹开数十步。
两个男人隔空对视着,周遭已然血肉横飞,苍穹之上,飘荡着彼此士兵凄厉的喊杀声,城池内一片火海漫天。
他们好似在互相打量,又好似在伺机而动,两个人不时碾转着脚步,犹如幻化成最原始血腥的猛兽,只待一个时机,便要飞扑上去,狠狠嚼碎对方的喉咙管。
谷雨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呼吸也跟着急促紧张起来,这样纯粹又充满野性的对抗,实在不得不令人注目。
最后还是云霄主动出击,他一个箭步快速冲上前去,剑光隐约映出火星,好似星流霆击般直奔阿史那蓝而去!
阿史那蓝早有准备,他仿佛想要侧身躲避,却在云霄到来之际,闪身挥来一刀,弯月刃的刀钩挥舞出残忍的银光,将将割破云霄的宽大袖摆。
墨色大袖被一分为二,另一半随风飘去,被燃起的火焰吞噬。
云霄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在阿史那蓝急切地要挥出第二击时,终于不再收敛锋芒。
他一抹剑身,目光变得阴冷又锐利,凤眸里矍铄非常,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阿史那蓝的破绽。
随后倾身上前,在他暴露的右腰上狠狠一刺!
阿史那蓝负剑,鲜血不断从腰上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火光冲天赤红,将那血液的颜色也衬得毫不起眼。
“天子,你想计划失败吗?”他捂着腰上的剑伤,咬牙切齿道。
谷雨只恨他狡猾奸诈,既然拿出以命相搏的气势,怎么面对败局毫无血性?
而云霄嘲讽一笑,抬手接过空中飞扬的箭矢,将那箭镞调转方向,随后狠狠扎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朕便是要佯装负伤,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谷雨听见他寒着嗓音道,眉宇间威吓压人,帝王之气铺天盖地,比周遭燃烧的火光还要煊赫!
阿史那蓝显然被震撼了,他呆看着云霄,久久说不出话话来,好半天才垂下眼眸,低声道:“不愧是中原天子!”
这话低沉得仿佛陷入底下,饱含的无数不甘心,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喟叹,认命地俯首称臣。
可是计划还要继续,战局还要维持,范夫人城的战况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改变,而变得明朗起来。
云霄抬头看了眼阿史那蓝,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而阿史那蓝喊来自己的副将,对他吩咐道:“不许再下死手!”
那戎狄副将不敢多言,立即将军令下达四方,待戎狄士兵的攻势真的缓和起来,云霄才下令全军防守。
紧接着,他让檀时野放出信号,引阿史那平前来。
当求救的烟花在微微黎明的天色上炸开,阿史那平已经到达了范夫人城外部。
他看了看里面冲天的火光,心想这回没准能收割两条大鱼,故而刻意待烟花炸开许久后,才率兵入了城内。
一进去,他便看见两军交战的惨烈情状,到处都是狼王部下和曦国将士的尸体,而最中央的城池之上,谷雨正搀扶着已然中箭的云霄。
而另一边,阿史那蓝被副将守护着,右腰处鲜血淋漓,面色苍白的程度,不比云霄好上多少。
阿史那平双眼微眯,鹰隼般的眸子里折射出奸猾无比的光芒,他勾了勾唇道:“阿父,你看到了吗?这便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我真不明白,他除了出身,到底比我好在哪里?以至于你什么都要留给他?”
“不过,你也看不到了,你最爱的西北大地,即将归入我的囊下。”他猖狂笑道,以刀指向前方说:“谁能砍下阿史那蓝的头颅,赏金千两!”
跟来的戎狄士兵兴奋地大喊起来,全都冲上前去,妄图在层层包围的人肉盾墙中,砍出一条血肉铺就的发财之路!
可所有人都没有听到,阿史那平对自己几个心腹将军又说:“谁能砍下中原天子的头颅,赏金万两,赐王爵位!”
一时间所有人都磨刀霍霍,向着中央的城池而去。
而云霄和阿史那蓝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彼此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阿史那蓝的副手便跟着也放了个烟花。
隐藏在范夫人城的阿史那蓝部下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瞬间将本来兴奋无比,杀得正起劲的阿史那平士兵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本来再收割人头,如今看来,倒是要变成被收割的那一个了。
故而全都提着刀想往外冲去,不为别的,只因外面有阿史那平预先留下的备用援军,只要城内一旦局势不好,立即便会冲进去救人。
戎狄士兵四散逃窜,谷雨和云霄急匆匆上了马,随着汹涌的人潮向外赶去。
期间云霄的袖摆不慎被点燃,火舌就要舔舐他微微暴露的手臂,谷雨发现后赶紧用自己的衣袍压住那火苗,隔绝空气,以免它继续燃烧。
可谁料却不慎被火焰燎出个烧伤,她来不及呼喊,更加不想表现出来,故而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趁着云霄没发现,把手藏进袖子里。
火海熯天炽地,谷雨和云霄奔袭在马上,很快出了城门。
她在马上回眸望去,范夫人城已然被烧成灰烬。
亡国公主40
“中原的天子, 阿史那蓝在后面穷追不舍,你准备先往哪里躲避?”
阿史那平在乱军中找到云霄和谷雨,开口问道, 他已经不复初来时的威风凛凛,反而浑身上下透着股狼狈之气,面上染着烟灰,除了没中箭, 其余比云霄好不到哪里去。
云霄则蹙眉说:“眼下到处都是阿史那蓝的手下, 他似乎联合了其他小王, 一起帮忙加入, 若是四处逃窜,只怕会中途碰上,那便不好了。”
阿史那平点头, 这件事情他也听说了, 故而这下子真如个无头苍蝇。
“真是奇也怪哉,本王加上曦国天子的将士,竟然杀不死一个阿史那蓝,还被逼迫成了这般田地?”他又问道,满眼狐疑地看着云霄。
谷雨心头一紧,仔细听云霄这样说道:“怎么, 难不成闵王押上自己全部家当前来救援了?”
这话问得阿史那平脸上一僵,目光不自觉躲闪起来。
云霄则是嘲讽一笑, 不咸不淡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会这样做, 战局多变, 阿史那蓝在西北征战多年,不是一战就能解决的。”
阿史那平见此, 连忙顺驴下坡道:“天子有理!”
双方的将士汇合到一起,短暂找了个沙丘歇息,神色全都惊魂甫定,不少人惴惴不安地看着来时的方向,握着兵器丝毫不肯懈怠。
谷雨走到檀时野身边,将手袋递给他,少年二话不说,拿起来就猛灌几口,渴得如狼似虎。
“慢点喝,别呛着了。”谷雨上前拍了拍他的脊背,却摸到手上一片泅湿。
她心里微微一惊,抬眸望去道:“你……”
檀时野迅速用眼神制止她,谷雨目光变得沉重又哀伤,檀时野喜穿红衣,铠甲亦是如此,赤色的甲光与血液交织在一起,叫人看不出他到底受伤没。
“要不要紧,伤在背部吗?”谷雨小声问道,很明白他密而不发的良苦用心。
这少年*七*七*整*理已经完全成长了,在战争中学会了杀人剑,学会了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檀时野看了眼四周,低低回道:“没多大事,只是皮肉伤。”
谷雨把沾了血迹的手收回袖子,用那里面的内衬擦了擦,免得血迹太明显,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又转头看见,云霄正和阿史那平说话,胸膛上的箭镞被他在马上削短一半,剩下那半截始终埋在血肉之中,血液干涸后,凝结成暗色的血块,悉数黏在伤口处。
男子脸色苍白,只身形依旧傲立如松,只身站在黄沙地里时,用剑插在地里,一手撑在剑柄之上,姿态依旧倨傲冷厉。
“这附近可有什么可供躲避之处?”谷雨听见他故意问阿史那平,目的在于引导他自己将埋伏的地点说出来。
阿史那平微微一思索,想到来时路过的夫羊句山峡。
不知为何,途径那里时,他心里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好像有股死亡之气盘旋在那山峡的高空。
阿史那平眸光一暗,撒谎道:“这本王如何知晓?”
云霄似乎见他装傻,笑意变得微妙又冷森说:“如此,那朕与闵王当真是躲无可躲,只能等着束手就擒了?”
将士们听到这句话,原本就哀绝凄苦的心情更加沉重,不少人已经隐忍不了,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阿史那平见此,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用戎狄话高声制止手下人的哭喊,却根本不起作用。
云霄只淡淡扫他一眼,不痛不痒地申斥了几句,索性随他们去了。
一时间,两军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光听着就让人觉得哀转久绝。
“中原的天子,只怕这样下去军心不稳啊!”阿史那平急切道,好似已经看到哀兵必败的局面。
谷雨看见,云霄这才佯装出紧张的神色,眉宇间焦灼难掩,配合着将士发出一声长吁短叹。
“如之奈何?”
男子嗓音低沉,如潭坠玉般透着股凉意,在拂过人心头时,留下若涉渊水的阴冷感。
阿史那平无可奈何,眼瞅着算算时辰,阿史那蓝的军队即刻便要赶来了,只能咬牙切齿道:“本王知道有一处,只是从未进去过,不知道里面的情形。”
谷雨见这话终于被抛出来了,心情不由得紧张几分,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借着和檀时野说话的功夫,余光不断留心那边。
云霄显然很沉得住气,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面露疑惑道:“当真,不过若是连闵王都没进去过,只怕里面凶险难测,还是不要随意踏入为妙。”
阿史那平定定看他两眼,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见云霄眉头紧锁,神情好似极不赞同他这个提议,心头的疑虑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也不是全然不知情,听说里面好像有一处峡谷,山势陡峭险峻,大军极难通行。”阿史那平接着补充道,鹰隼的眸子闪烁不定。
谷雨心道好狡猾的人,明明清楚却瞒得严丝合缝,若非云霄心思复杂,只怕这计划还不成呢。
云霄似是仍旧不肯相信,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可眼底却滑过一丝的诡谲。
谷雨看见,他按住剑柄的手背上,青筋突然凸起得极其明显,好似在催动体内的力量!
紧接着,那原本血迹干涸的伤口处,又开始渗满鲜血,鲜红覆盖着暗黑,顿时有种以血洗血的残忍感。
谷雨看得愣了会,继而快速反应过来,她不由得骨颤肉惊,这人竟然对自己狠绝到了如斯程度?
他竟然强行用力,将自己原本血液暂止的伤口崩裂开来,以血肉之躯来逼迫阿史那平做决定!
阿史那平显然也被那伤口吓着,心想这人决不能出事,他一旦死在西域漠北,不仅曦国可能会找他麻烦,而且阿史那蓝也会彻底在西北称霸。
到时候整个西北将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眼下事情已经迫在眉睫,狼王的追兵不知何时就会赶到,事急从权也来不及犹豫了,中原的天子,本王与你一同进去,你还迟疑什么呢?”阿史那平蹙眉道,神情又焦急几分,好似下一秒便能看见阿史那蓝的身影。
云霄这才面色松散起来,他环顾了周围的将士,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来,沉声道:“那……便听闵王之言吧!”
阿史那平这才面露喜色,转头对戎狄士兵吩咐,全军暂时前往夫羊句山峡!
在他的身后,谷雨瞥见云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男子的瞳孔猛地一沉,冰冷的暗芒在眸子里闪烁。
而那双凤眸波云诡谲,在阿史那平转过身之前,轻轻垂了下来。
另外一侧,谢直拿着地形图,和檀越一起,正率领大军朝着夫羊句山峡奔赴。
他们一路疾行,整军行动有素,尽量不发出什么大动静来,几万人的军队行走在黄沙地里,气氛却出奇的安静。
朔北已然飘雪,雪花白絮纷飞,落满了人的肩头,谢直披着蓑衣斗笠,默然不语地骑在马上。
他们就快到达夫羊句山峡顶部了,若是预料的不差,此刻皇帝已经引着大军往这里赶来。
只不过听说与他们有一样目的地的,还有阿史那蓝的手下,不知这回若是半路遇上,彼此之间依旧是化敌为友,还是转而化友为敌?
关于这一点,谢直琢磨不透,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
西北之战早晚都要开始,戎狄人大肆侵犯边境百姓,烧杀抢掠无一不做,且做完就走,闹得百姓苦不堪言。
若是此次能够诛灭西北二王中的其一,想必至少能保边境十年安然无恙,说不定还能趁机咬上一口,这对于曦国而言有百利却多一虑。
这一虑是,一定要找个能力卓越的将领,牢牢镇守住新的土地,否则即便强行打了下来,也会在顷刻之间沦为某位王爷的囊中之物,为他人做嫁衣。
念及此,谢直不禁心下沉重几分,他看了看身旁的檀越,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
檀越无端看见他的目光,心中微微疑惑,驱马来到他身边说:“阿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直摇摇头,清润的眉眼间温柔和煦,他不知该怎样告知,这个与自己关系甚好的朋友,若是将这个事情往皇帝那里一提,只怕檀越几年内都不可能回到曦国了。
而檀越自小与他相熟,如何能不知道谢直的心思?
他拍了拍男子单薄的肩头,安慰道:“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西北的胡酒不错,虽然不似女儿红那般醇厚,但是胜在入口刺激,我很是喜爱。”
谢直猛然看向他,瞥见檀越唇边含笑,温厚豪爽的眉宇间一片清明。
他伸出手来,指着前方道:“再爬上这座高山,便到达夫羊句山峡顶部了!”
众将士沉默着,内心雀跃不已。
雪势渐疾,纷纷扬扬间犹如乱琼碎玉,落满了山峡古道。
谷雨顺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她柔荑一斜,雪水顺势滴落在地。
云霄跟在她身侧,看见谷雨的小动作,本来只是淡淡一笑,却忽而眼光一暗,好似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他上前一步,手紧紧攥住谷雨,低声道:“你受伤了?”
谷雨闻言一愣,刚准备摇头,却发现云霄凤眸矍铄异常,他气息一沉,将谷雨的袖子翻出来一截道:“若非受伤,这血渍何来?”
她这才意识到,云霄错认了,连忙解释:“并非是我受伤,而是……”
谷雨身子前倾,附耳对云霄说道,男子紧锁的眉头这才稍松一些,可却仍旧显得沉重。
“回去要给檀小将军加官进爵了。”云霄沉声道。
谷雨闻言含笑望着他,又隔着人群轻轻看向檀时野,少年身姿挺拔矫健,英朗的眉眼间是武人骁将才有的飒沓之色,观之只觉俊杰廉悍。
而云霄在她那张苍白病气的面容上凝视一会儿,眼底似乎滑过一丝怜惜,他不自觉目光下移,忽而瞥见谷雨里侧的腕骨似乎又个新添的烧伤。
那烧伤看起来触目惊心,皮肉被烫得翻起,淡黄和鲜红的液体凝结在伤口处,好似一朵被人踩烂揉碎的菊.花。
云霄眼神一暗,想起这伤口因何而来。
他藏在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力道之大,将掌心都扣出血痕来。
全军已然进到夫羊句山峡内部,若是要到达指定地点,仍需往里走才行。
而阿史那平却不知为何,死活不肯再前进一步,他推辞道:“左右只是为了躲避追兵,如若里面没有出口,岂非被阿史那蓝关门打狗?还是就在这里歇息一番,而后再另寻出路吧。”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干脆扯起谎来,对云霄道:“这夫羊句山峡本王以前听族中耆老说过,里面波谲诡异,有许多猛兽潜伏在里面,到时候前有野兽,后有追兵,岂非天要亡我?”
他话说得有模有样,唬得一些不明所以的将士真的信了,大军即刻犹豫起来。
云霄本来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故而面色不变,顺着他话道:“原来如此,那便在这里暂时歇一歇吧。”
阿史那平点头,心里头那点不祥的预感顿时疏散几分。
他望了望里面幽深昏暗的峡谷,又看了看来时的道路,内心忽而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怀疑起来。
若是他不曾急功近利,引得云霄率军来打,是否今日依然在自己的王帐内高枕无忧,享受舞姬美婢群绕膝下?
谷雨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霄,见他神色淡淡,好似全然没了主意一般,不由得假借看伤势的功夫,瞧瞧问他:“阿史那蓝的军队合适到来?”
云霄顺势扣上她的腰肢,低声道:“快了,别急!”
谷雨点头,这是计划中的一环,若是到时候阿史那平不肯进去,就由阿史那蓝派遣追兵,把他强行赶进去。
而云霄只需要做到随波逐流,不动声色即可。
他们屯兵在峡谷口上等了一会儿,紧接着马儿突然慌张起来,作战多年的士兵立即趴在地上,仔细听着动静。
“回禀陛下,似乎有许多人往我们这边赶!”将士站起身,严肃说道。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全军一片哗然,许多人更是面露惧色,生怕下一秒追兵便要赶到。
而云霄则看向阿史那平,似乎在等他做决定,美如冠玉的眉眼间不露山水,好似真的全无主意了。
阿史那平见此,脸色瞬间铁青,他不自觉握上腰间的弯月大刀,鹰隼的眸中满是诡谲的光芒,面色阴狠而暴戾,紧紧盯着云霄。
檀时野见此,迅速走上前来,提着剑质问道:“不知闵王这番动作,意欲何为?”
谷雨瞬间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想要杀了云霄,用此作为条件向阿史那蓝献好,以求将功折罪!
局势陡然一变,情态急转直下,原本还合力逃亡的两军士兵,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弯刀对直剑,危险一触即发。
而云霄则勾唇一笑,凤眸散发出锋利的光芒,袖手而立道:“自古兵不厌诈,闵王怎么就知道,朕是不是和狼王合谋,为的就是把你往此处赶,好来个关门打狗?”
谷雨闻言一愣,他竟然把计划说了出来?
阿史那平目光瞬间变得闪烁起来,神情飘忽不定,似乎真的在琢磨这话的真伪。
而云霄冷眼旁观,凤眸半阖着,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接着说:“只怕你就是奉上朕的头颅,到时候都无济于事了吧?”
男子说完,随即轻笑起来,笑声慵懒随性,透着股慢条斯理的无谓感,将阿史那平本就四处摇摆的心搅弄得方寸大乱。
许久,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苦笑道:“天子莫要取笑了,是本王目光短浅,冒犯了。”
檀时野和谷雨听了这话,同时嗤笑出声,心里鄙夷他的厚颜无耻。
云霄则眼皮都不抬一下,蹙着眉催促他:“你可还有别的主意,难不成就坐等追兵前来?”
阿史那平犹豫再三,最终道:“事已至此,唯有往峡谷深处走去,只不过本王从未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云霄挑眉佯装讶异,轻声说:“既如此,派个人进去便可。”
阿史那平点头,可迟迟没有再说话,很明显是不想派自己人进去,估计心里头对云霄方才那席话也存了个疑心。
“檀时野,你做先锋,先入峡谷扫清障碍!”云霄缓声说。
檀时野领命,亲自带领部分将士走了进去,谷雨在外面等候了一会儿,他才回来说:“回禀陛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些沙漠常见的动物。”
云霄点头,推波助澜道:“很好,左右能在沙漠存活的,无非就是毒蛇毒蝎那几样,走路小心些便是。”
说完,他抬眸瞥向阿史那平,凌厉的眉眼间似有邀请,含笑道:“闵王怎么看?”
阿史那平拿不定主意,只好讷讷道:“都听中原天子的。”
云霄见此,下令全军前进,盘踞在峡口处的大军这才挪动起来,往更深处走。
谷雨另外找了匹马骑着,小心留意着他的伤口。
这人墨色的衣衫泅成暗渍,胸膛的伤口因为方才的用力,似乎更严重了,而白鹤等太医被留在西北大营,并没有跟来。
没人敢上来拔出箭镞,生怕毛手毛脚间,会让云霄有性命之忧,故而那端一直深深没入到他的血肉之内。
云霄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谷雨很害怕他真出什么事情。
“别担心,朕不会有事的。”云霄对着她淡淡道,眉眼间云淡风轻,好似全然不受这伤势影响。
可谷雨看着他越发惨淡的面容,心里哪能不着急?
“不如我先给你包扎一下,这样一直崩裂流血也不是办法。”她蹙眉对云霄说道,清丽的眉眼间满是忧虑,目光不断盯着那被血液泅湿的衣襟。
云霄闻言点了点头,他命令大军继续前进,一会儿包扎好了再跟上去。
而阿史那平生怕出个变故,立马从马上下来,走过来道:“这是怎么了?”
谷雨让云霄把上衣先脱下来,紧接着用剑把月白鹤氅的一端撕成两半,因为之前就帮他包扎过,所以这回她的手脚很麻利,速度也非常迅速。
阿史那平本来心生不满,总感觉是不是有什么端倪,可看到谷雨眉眼如画,略带病气的面容上氤氲着认真的情绪,不由得开始正视她来。
“自古同富贵易,共患难难,中原天子好福气。”阿史那平感慨道,内心竟然有些说不出的羡慕与嫉妒了。
而云霄则垂下眼眸,唇角不自觉上勾着,几丝微光浮现在漆黑的瞳仁中,犹如月下清流里,倒映着的一片夜辉。
待谷雨给他包扎完毕,那不断流血的伤口处才算勉强好了些,而云霄惨白的脸色也稍稍缓解,唇上有了些许淡粉的颜色。
他们并驾同驱,很快追上了头部的军队,却发现大家全都脚步顿住,止步不前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座死亡栈道终于出现!
两面是嵯峨险峻的陡壁悬崖,下面是茫无涯际的万丈峡谷,一眼望去,只觉得还没有踏上去,心里便跟着胆寒起来。
而最关键的是,那栈道修了许久,不仅破旧而且狭小,目测仅仅宽度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走过去,且还不能同时承载太多,否则会有桥断的风险。
谷雨心里微微沉重,直觉按照阿史那平的性子,应该不会放过云霄,一个人过去。
果不其然,阿史那平提议道:“天子,不如你我一起上栈道怎么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云霄不答,似乎在思忖后面的招数,而檀时野和其他将军呼吸急促,面容紧绷着,连带着手下的士兵都不敢大声喘气。
阿史那平蹙眉,微微起疑道:“天子?”
云霄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料被谷雨截胡了。
“闵王好计谋,把我曦国天子骗上栈道,好伺机下手吗?”她一改从前柔弱清冷的形象,眉眼之间好似挟着凛然的一股剑意,在看向阿史那平时,眸色一片冰凉。
檀时野迅速反应过来,接口道:“就是,方才你还手持刀柄,两军皆在都敢如此,更遑及是单独上桥,我曦国皇帝有伤在身,万一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阿史那平被怼得无话可说,心里也有点心虚,此刻他才明白,何为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云霄余光扫了眼谷雨和檀时野,眸中意味不言而喻,像只千年狐狸一样,静静看着阿史那平着急。
许久,阿史那平终于说道:“既然是这样,还请天子先行?”
谷雨心中顿时慌作一团,埋伏的军队全在峡谷对面,必须要过了栈道才行。
而一旦下令伏击,哪还管谁是谁,闭着眼睛一通乱砸乱射,故而最妥帖的法子,便是阿史那平在对面,云霄在这边不动。
如今阿史那平提出让云霄先行,实在是让人气恼!
正当她心里焦躁不安时,云霄开口了。
男子神色岿然不动,墨色大氅上不时拂过雪花,雪色簌簌飘扬着,好似一场漫天的花雨,连带着昳丽的眉宇也跟着朦美起来。
谷雨听见他轻笑一声,缓声道:“也可。”
亡国公主41
她眉眼紧张焦急, 无声地看着云霄,可却不能说一句话。
云霄剑眉沾了朵飘来的霜花,神色晏然自若, 唇边含笑的模样,叫人分不清真伪来。
阿史那平见此,笑眯眯地对他摆了个手,示意他先上桥。
云霄则面不改色地站起, 用剑做支撑拄在地上, 一步一步, 挪向那狭窄破旧的栈道。
檀时野和谷雨心急如焚, 可是面上却不能表露一分,他们只能看着男子颀长的背影,直到他缓步走到了栈道前。
峡谷内幽深无比, 下面像个冒着森森寒气的眼睛, 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上面的活口。
一阵大风忽而刮过,在环绕着的峡山里来回飘荡,刮得人直打哆嗦,两股战战。
雪虐风饕,谷雨只看见云霄被风雪不断扬起的墨袍,在朔北的山崖边上翻飞飘舞, 好似他下一秒便要风举云飞,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峡谷内。
“等等!”谷雨猛然叫住他, 随后握紧了自己腰间的银剑,疾步走到他身边去。
风雪如晦, 吹乱了她鬓边的青丝, 连同云霄转头时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彼此之间难舍难分。
“我随你一起过去。”谷雨看见云霄惊疑的神色, 不等他开口询问,主动地牵起了他的掌心。
以往温热的手掌此刻冰冷,宛如毫无温度的摆设,指尖僵直难以活动。
尽管她的手温也是冰凉的,可是和云霄的相比,却还是好上几分。
这人身负箭伤而行,还要与阿史那平的诡谲心思周旋,舍身忘己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为了计划的顺利施行。
他如今要孤身一人上栈桥,面对的是对岸生死未卜的前路,和后岸虎视眈眈的仇敌,中间是破败不堪的索道。
谷雨哽咽着,眼泪结成冰,凝结在泛红的眼睫处,素白的眉眼泅满霜花,连同着化水的雪珠一起淌了下来。
泪雪混合,整个容颜像是被打湿的芙蓉,只一眼便叫人额蹙心痛。
云霄好似明白,此刻她的想法,千般柔情万般愁肠,悉数尽在不言中。
他僵直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缠绕上谷雨纤细的指节,随后用不大的力气,与她执手相看。
檀时野等人看得悲从中来,许多跟随的将士也呜咽出声,纷纷不敢再看。
阿史那平本来心中不悦,可见到他们相携的背影,鹤氅墨裘黑白纠缠,在万丈深渊前显得格外慷慨悲怆。
“这两个人,是真的不怕死吗?”阿史那平喃喃道,鹰隼般的眸子一顿,复又落在谷雨皎若秋月的容颜上。
他眸光一暗,微微眯眼嘀咕道:“中原天子如此爱重这个女人,必定不会让她身处险境,即便前方有诈,那也该阻止她才是,既然他没有说话,说明前面的的确确是安全的。”
“马上阿史那蓝的追兵便要赶来,若是他们都平安去了对岸,而我还单独留在后方,那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念头一通,阿史那平眸中精光闪过,又开口道:“天子,不如还是我先上去吧。”
此话一出,栈道前的二人脚步立即顿住,云霄缓缓收回刚跨上去的足尖。
谷雨见他神色晦暗不明,眉宇间好似酝酿着翻滚滔天的黑云,阴鸷可怕得叫人望而生畏。
可当云霄侧过头去时,面色又恢复成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的凤眸被一缕发丝所阻挡,眉眼浓重如雾,瞳底更是深不可测。
峡谷风起云涌,卷动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间,将他侧头回眸的神情,都变得高不可攀。
“闵王,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云霄寒声道,握着谷雨的大手一紧,好似赌徒在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阿史那平连忙走上前来,赔礼笑道:“天子,再不敢反悔了。”
谷雨这才松了口气,她生怕自己没藏好眸底的情绪,叫阿史那平再次起疑,便低着头,只专心扶着云霄向旁边靠去。
云霄则低低看她一眼,眸里闪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眼里好似爬上几分自责。
“竟让你也冒险到如此地步,我真是……”
谷雨听见他呢喃道,嗓音暗沉沉一片,被风云霜雪一吹,即刻消散在山峡内。
她心头一梗,忍着没有呜咽出声,她不怪他做事决绝过狠,只怨他从不留条后路。
阿史那平见他们走到一边,这才召来自己的副将,两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栈桥。
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央,缓步挪动着身体,一步一趋间,犹如鹅行鸭步,迟缓至极。
随后一小部分的阿史那平亲兵,见他们快到了对岸,这才徐徐踏上了栈桥。
而还有部分戎狄人,则继续蹲守在后岸,生怕出个变故,会有人伺机把索道砍断,暗害自己的主子。
檀时野见此,唇边滑过一丝冷笑,明眼间杀意暗藏。
他眉宇英姿飒爽,指尖摩挲着手里的剑柄,做出鄙夷轻蔑的神情来,激得剩下的戎狄士兵对他怒目而视,却一字不敢多言。
待阿史那平顺利到达对岸后,大声朝云霄喊道:“天子,可以过来了,无事!”
谷雨内心一片冰冷,看着对岸那个身影,眸色如同覆了千年的寒冰,此刻她内心亦无多少慈悲了。
是西北之战教会了她,若是想要回护珍视之人,唯有杀人剑才能做到!
剑不染血,如何制胜?
阿史那平?
死!!!
而阿史那平看见他们在对岸久久不曾回应,云霄和谷雨等人的身子更是不动一下,还以为是双方相距甚远,以至于没有听清楚。
于是他又大喊了声:“天子,可以过来了,还等什么?”
谷雨只听见云霄畅快至极的一声闷笑,男子嗓音阴沉沉的,好似透着地狱诡谲的阴风,响起时,无数魑魅魍魉被发佯狂!
“是啊,还等什么呢?”云霄阴鸷道,随即抬起右手,紧接着朝下一挥。
檀时野率领将士,立即大声高喊着:“杀——!!!”
紧接着对岸的悬崖上,突然冒出来无数甲兵,阿史那蓝的亲信带着众多戎狄士兵,和檀越一起全力向下发起伏击!
无数巨石从崖上滚下来,箭镞如流星飞雨,密密麻麻把下面的人射成了筛糠。
阿史那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就已经身中数箭,血流了一身,眼看着没多少活路。
可他仍旧不死心,挣扎着往栈桥爬起,最终被一箭钉在栈桥边上,浑身颤抖着不得动弹。
这是云霄暗中对檀越说的,若是能够,留阿史那平一条狗命。
因为他要亲自来取!
紧接着云霄低头看着谷雨,深邃的凤眸里满是思量,耐心问她:“你要和我一起吗?”
谷雨看了看阿史那平苟延残喘的模样,很坚定地点头说:“我要去!”
云霄激赏一笑,随后手一紧,重重拉着谷雨,手持墨剑再次走上栈桥。
他们每走一步,索道便发出轻微的颤抖,显然方才阿史那平等人过桥时的剧烈动静,已经略微破坏了栈桥的安全。
檀时野见此,赶紧和其余将军一起,紧紧地拉进末端的绳索,生怕出个万一。
而谷雨跟在他身侧,心跳快得好像能从身体脱出,这一刻的感觉当真刺激又紧张,让人肾上激素飙升,多巴胺都快速分泌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男子,见他眉眼神色不变,只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稳健感。
宽大的黑袍上飘着簌簌然的雪花,胸膛的箭伤在君临天下的威仪中,显得毫无分量!
待他们平安到达对岸,而阿史那平已然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目眦欲裂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含恨道:“是你陷害我!”
“没错,你一定要记住,是朕陷害你的!”
而云霄则睥睨一笑道,神色是压抑许久的愤恨,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他高举长剑,对准趴在地面的阿史那平背心处,毫不犹豫地重重朝下刺去。
血肉被剑捅穿的声音格外血腥,几许猩红染血霜花,又很快被新飘下的鹅毛大雪所覆盖,渺小得不值一提。
谷雨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死去的背影,此刻心里波澜不惊。
她抬起眼眸,在漫天雪花中看见,男子远远向她走来。
君王负雪黑袍,金冠被冻得起了白霜,眉眼也沉浸在弥天风雪中,显得苍凉冥茫。
“回家了。”
她听见云霄声音轻缓磁性,像是霜花泅入冰河,融化时发出的簌簌声响。
只见男子抬起右手,摊开掌心,朝她伸出手来。
雪花铺天盖地,落在他白皙细腻的手心上,又从指缝中溜了下去。
谷雨被朔风冻得做不出表情,只紧紧盯着他,随后伸出同样僵直的右手来,轻轻搁在他的掌中。
二人相握时手已麻木,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可是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早已改变。
云霄用了全部的力气,与她十指相扣,再次跨上了那座索桥。
此刻桥面被冻得冷硬无比,当二人回程时,没有激起一点震颤。
……
回程时大雪已停,檀越等将军率领部分将士们先行一步,前往阿史那平的老巢,打算来个连窝端,免得被阿史那蓝派去的人捷足先登。
谷雨则接着跟在云霄身边,她发现这人脸色更加苍白了,最后捅阿史那平的那一下子,肯定又再次把伤口被崩裂,不然不会有如此惨淡的面容。
看着漫天苍茫浩渺的茫漠,谷雨只盼望回去的步伐再快些,她真的害怕云霄救治不及时,伤势会危及生命。
阿史那蓝跟在曦国将士的身后,阴冷的眸子时不时落在谢直的背影上,好似要用眼神将那里捅个血窟窿。
谷雨无意中瞥见那神色,唇边不自觉扬起个冷笑,眉眼凛若冰霜。
方才在夫羊句山峡中,发生了个插曲。
本以为阿史那蓝会带着追兵从峡口进来,可谁料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带着部下转道爬上了入口峡谷的悬崖上,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檀越和他的亲信杀死了阿史那平后,他便在悬崖这头把云霄等人用箭射死,来个一次性收网。
可他如意算盘打得精巧,却没想到在悬崖上,正好碰见率兵久候的谢直。
他穿着蓑衣斗笠,蓝袍隐隐飘动在空中,转过身时含笑伫立,身后是严阵以待的曦国士兵。
原来谢直忧心忡忡,担心的就是这一幕,阿史那蓝狼子野心,比阿史那平好不到哪里去。
故而他和檀越商量好,到时候兵分两路,由檀越率领大部分士兵前往约定的对岸,而他则牢牢守住入口处,免得对方起了歪心思。
果然,阿史那蓝不出他所料。
当两队人在崖上相遇时,阿史那蓝气得火冒三丈,可是又不能拿谢直怎么样。
蓝袍丞相笑得儒雅温柔,好整以暇地温声说:“原来狼王也是来看这夫羊句山峡的崖内风景的,真是不巧,最佳的观赏点已经被微臣占据,狼王只怕要等我们离开,才能过来呢。”
谢直眉宇温文尔雅,嗓音清润好听,雪花仿佛都不忍落在他眉睫,生怕叨扰了那份淡泊从容的君子之气。
阿史那蓝别无他法,只能黑着脸下了山崖。
谷雨当时虽然不明白崖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对岸。
檀越一剑抵着阿史那蓝亲信的脖子,看神色杀气冲天,仿佛下一秒便要割喉斩首的时候,顿时猜测到*七*七*整*理了几分。
等阿史那蓝慢悠悠从入口出现,谢直率领的军队再紧跟其后,生怕落了一步时,她心里瞬间明白了一切。
好一个阿史那蓝,好一个西北狼王!
不过经过这件事,谷雨倒是对谢直加深了几分了解。
这蓝衣丞相端的是谦谦君子的仪态,举手投足慢条斯理,俯仰之间,也尽是文人雅客的温吞有礼。
可他的行事作风却毫不犹疑,思考问题缜密细致,好似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1,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谢直却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差别对待。
他先是扬起个温润如玉的轻笑,对谷雨抬手行了个拱手礼,眉眼处飘下来一缕青丝,衬得那美皙如玉的容颜格外柔美。
紧接着谢直收敛了笑容,意味不明地直直看向阿史那蓝,直到把对方看得收回目光,铁青着脸策马狂奔。
谢直满意一笑,忽而又撞见自家天子一道探究的目光。
他神色顿时一僵,有些窘迫地拉了拉蓑衣,眼观鼻鼻观口地认真赶路……
谷雨见云霄目光好似不善,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瞧?”
云霄脸色苍白,可精神却很是矍铄,他沉了沉气息,抬眼瞪了一下谷雨。
随后冷笑一声,自顾自驱马走着,完全不搭理莫名其妙的谷雨。
谷雨:“……”有病啊,神经病啊!!
等他们回到西北大营时,等候已久的臣子们立马涌了上来,看见云霄胸膛的箭伤,赶忙叫来一众太医前来救治。
后来又听闻谷雨在峡谷时的壮举,纷纷大赞她高风亮节,颇有巾帛不让须眉之勇,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拜服。
更有甚者直接拦住了她,面色郑重地敛袖叩拜,在地上长跪不起,嘴里直述自己从前鼠目寸光,竟然对公主出言不逊。
对此,谷雨心里微微欣喜,然后眉毛也不动一下地把他们甩开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要去看看云霄的伤势。
这次来西北大营,带来的太医都是个中佼佼者,但是她认为最厉害的还是白鹤。
只见主帐中,云霄已然褪去上衣,白鹤小心翼翼将她应急包扎的布条拆开,露出里面已然血迹干涸的伤口。
那箭镞插得极深,谷雨当时给他止血时,只觉得触目惊心,而这人竟然是自己捅了自己一箭!
“真是脑袋摔坏了,苦肉计怎么下手也不轻点,哪有这样发起狠来不要命,只顾着自己爽的男人!”谷雨在心里骂道,恨不得上去疯狂摇晃云霄的肩膀,叫他清醒一点!
而云霄仿佛感应到她在心里痛骂他,凤眸轻微一眯,唇角略带上扬,对着帘子旁碎碎念的谷雨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要骂就进来骂个痛快。”
谷雨神色顿时僵住,有些讷讷地挪步走了进去。
白鹤依旧是白衣胜雪,见到她走进来眼皮也不眨一下,只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束发的那根红穗子没改分毫,依旧是丑陋不堪地绑着青丝,破旧的铃铛发出轻微细响,衬得人气质空灵轻盈。
谷雨走到云霄的身前,俯身仔细盯着那伤口,而云霄则仔细盯着她,眸色矍铄专注,好似夹杂了燃烧的火苗。
她蹙着眉头,很是伤脑筋道:“扎这么深,一会儿拔出来肯定要吃苦头的。”
云霄点点头,语气不快不慢说:“是会吃些苦头。”
谷雨白他,忍不住气恼道:“你也是,自己捅自己都不带手软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越想越生气!”
说着,她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本以为云霄会反射性地躲避一下,却不料他却岿然不动,薄唇勾着浓烈的笑意,凤眸里星星点点,神色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谷雨又说,把手收了回去,气死她了。
云霄则习惯性想拉她入怀,却想起来自己的箭还没拔,便肃正了神色,对白鹤吩咐道:“差不多就开始吧。”
白鹤神色漠然梳理,眉宇间好似含着坚冰,面容冰冷地点点头道:“喏。”
谷雨见此赶紧退居一旁,却不料被云霄拉住了袖子。
她回头一看,见男子扯袖子的那手一动,又顺势探进袖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的手掌。
云霄轻握着她的柔荑,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手心,修长的手指继而缠绕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紧扣着说。
“不许离开朕。”
男子的嗓音低醇磁性,好似流水溅玉般悦耳,言辞间透着隐隐的命令感,但是奇怪的是,谷雨一点儿也不排斥,反而很喜欢这样的强势与霸道。
她唇边不自觉噙着抹笑意,又怕对方看得太透彻,故而强行咬住下唇,憋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来。
直到白鹤走了过来,想从桌上拿走药瓶,她才强行和云霄分开。
白衣男子身上拢着淡淡的药香,眉眼间冷寂一片,漠然开口道:“现在要开始拔箭了,过程或许会有撕裂的疼痛,还望陛下能够忍耐。”
云霄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好似全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只待他动手了。
而谷雨却是心里一提,总感觉拔箭的过程会格外令人痛苦,他还没开始动手,她就有点不忍心了。
只见白鹤一手握住那断了半根的箭镞,紧接着用力往外一扯,血液顿时喷射出来,嘶嘶声听着便叫人心头惊悸。
谷雨看见云霄的脸瞬间毫无血色,凤眸里痛苦异常,他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滴落下来,将半掩在身上的衣裳都打湿了。
紧接着白鹤好似受到了什么阻力,蹙着眉将箭镞往里面推了推,云霄忍耐许久的闷哼终于憋不住了,他发出急促又短暂的呻.吟。
谷雨完全不敢看了,方才阿史那平死在自己面前,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可眼前这场景却让她感到疾痛惨怛,好似有切肤之痛一般!
好半天,白鹤终于在血肉中找到了出路,他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那截箭镞拔出,然后快速进行止血与包扎。
因为上次檀越中箭时,箭镞上淬了乌.头.碱,所以这次谷雨非常害怕,幸好他检查了以后说此箭无毒,谷雨的心才微微放下。
可是当她去看向那箭镞时,心里头又不由自主浮现些许疑惑来。
首先檀越中箭时,那箭镞是精心制作的,上面的倒勾可以说惊悚至极,扯下来不死也得折腾得够呛。
但是扎进云霄胸膛的这个箭镞,工艺却是粗制滥造,不仅没有倒勾,而且线型流畅齐滑,显然是匆匆赶制,只为了应付战争。
而白鹤又是个神医,他的技术和医术都是一绝,为何这次拔箭不仅费了不少功夫,取箭时的伤口也比檀越的要恐怖?
谷雨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奇怪,她抬眸看着白鹤离去时冰冷孤傲的背影,心里头顿时升起一股怒火。
这个人,他是故意的。
可正当她感到三尸暴跳,想要追出去讨个说法时,却被云霄喊住了。
男子脸色苍白,眉宇间满是痛苦,黯淡的眸光浮现在瞳仁里,叫那英武不凡的身姿都变得虚弱起来。
“你去哪儿?别走。”
亡国公主42
“我不走。”谷雨转头对他说,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眼下云霄受伤如此严重,还需要白鹤和其他御医医治,自己若是这样贸然冲上去, 只怕不妥。
自古得罪谁都别得罪医生,谷雨无奈只能暂时按捺下心口的怒气,指望回长安后再找白鹤问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不了把身份的事情直接告诉他, 这样子憋屈忍耐, 实在是叫人烦躁。
想到这里, 谷雨去架子上取来墨狐氅衣, 随后抬手盖在了云霄的身上。
他包扎完只简单穿了几件单衣,脸上的苍白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冻的, 模样瞧着实在叫人揪心。
谷雨刚靠近他, 便看见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神专注凝神,漆黑的瞳仁里似燃着火焰。
他一言不发,只满眼都是炽热的目光,盯得谷雨脸皮发烫,讷讷道:“……你别这看着我。”
云霄却朱唇微启, 嗓音低沉道:“为什么不?”
谷雨心头微微一跳,他的声音听起来柔和无比, 好似月光下的一泓水色,被清风拂过时, 湖面荡起阵阵泛着月光的涟漪。
云霄下意识想伸手拦住她, 可是刚一抬手,难免牵动到刚刚包扎好的箭伤, 故而情不自禁地蹙了下眉头。
谷雨见此赶紧凑到他跟前去,想要查看伤口有没有血液渗出来,却被他顺势拉住了手腕。
男子的手指触感温凉,指腹上的薄茧粗粝,抚上腕白肌红的皓腕时,摩擦出令人敏感的触电感。
他轻轻用力,想要牵引着谷雨坐在他的身旁,目光满含期待与温柔。
而谷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从地把主导权交给他,顺势坐了下来。
她刚刚坐好,抚在她腕骨上的手便微微移动,继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拨弄开指间的缝隙,继而指尖缓缓弯曲着,像个钩子般缠绕在她的掌心处。
紧接着,云霄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眉头一皱,想起身去拉谷雨的另一只手。
谷雨一愣,连忙制止了他说:“干什么,你才刚包扎好,不能安分点吗?”
云霄气息一沉,凤眸里好似掬着碰清泉,稍稍一碰便要碎了。
他满含怜惜道:“你手上的烧伤,刚才怎么不让太医看看?”
经他这么一提醒,谷雨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有伤在身的,她不自觉翻开左手,看见那好似烂菊似的伤口。
此刻血已凝结,在皓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瞩目,而云霄见此,几乎是立即眉头紧锁起来,唇角微动便要喊人。
谷雨连忙制止了他,轻声说:“你待会儿喊人。”
云霄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发现她面色微红,姣丽的眉眼间好似染着缠绵的情丝,浓稠细密的眼睫微微轻颤着,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瞬间明白了谷雨的心思,眉宇间荡起一片柔情来,低声呢喃道:“你想先和我单独待一会儿,对吗?”
谷雨沉默半晌,不自觉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她早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云霄闻言后,凤眸里好似被簇然点起的篝火,在美皙如玉的俊颜上熠熠生辉,他昳丽的睫羽微微勾着,眉眼间都是星星点点的愉悦之色。
“我也是。”许久,谷雨听见他伏在耳边说。
她不禁微微触动,内心好似流淌过一股暖流,将深藏在里的那棵萌芽终于浇濯地冒土成长起来。
而云霄又好似想到了栈桥上那一幕,女子雪白的衣衫与天地融为一体,明明是那样病气孱弱的身子,走向他时却有骨子义无反顾的孤勇之气。
他轻轻叹息一声,阖目埋首在谷雨的脖颈之上,用唇和脸颊轻轻蹭着她,好似在倾诉自己的情之所钟。
谷雨被这动静闹得心慌意乱,耳朵和脖颈她都很敏感,实在受不了那灼热的气息在颈间耳垂撩拨。
在加上这人的薄唇柔软温润,触碰到细腻的肌肤时,简直不要太要命!
云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闷笑一声,紧接着鼻息来到她的耳际处,随后薄唇微张,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柔软湿.濡的指尖在那里轻轻吮吸,垂肉被他肆意玩弄着,牙齿只稍稍用力,便能叫人逃无可逃,躲无可躲。
谷雨被撩拨得面红耳赤,又不敢挣扎,又不敢推他,只能发出软弱的求饶。
“你别这样……”
女子的嗓音软绵绵的,好似一朵可以触碰到的云朵,仍谁看见都想上去蹂.躏一番。
可云霄却好似成了那个怜香惜玉之人,听见她求饶瞬间停了动作,只凤眼微睁地含笑盯着她。
谷雨见自己被撩动得方寸大乱,而他却是纹丝不动,神色犹如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越使坏,她内心越是欢喜。
忽而,谷雨感到肩膀一重,发现是云霄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颈间,与她执手而坐,静默无言。
“当我踏上那座栈桥时,心里是存了必死之心的,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4而2二午玖幺伺七前路未卜,但好在后事已经在来前交代清楚,不必担心我有事后,曦国后继无人。”
谷雨听见他低声说,嗓音里飘忽悬浮,好似正在迷茫怅惘,又好似只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她心头一堵,反问道:“若你当真有事,后继之人你想到了谁?”
谷雨不信,他连个子嗣都没有,哪来什么后继之人?
可谁料云霄却说道:“我有个异母的兄弟,名叫云霆,多年来被我丢去了陇南,若是当真出事,密诏即刻会传过去,让他登基大统。”
谷雨听他说的真的,顿时怒从心起,难怪他在西北做什么都像个赌徒一样,原来当真料理好了后事。
“听说云霆与你关系并不好,他的母妃因你一道旨意,现在都没入皇陵,要是他承继了皇位,你觉得自己会被怎么处理?”谷雨冷笑道,恨不得用手在他脑袋上敲几个包。
云霄听出她话里的怒意,忍不住又是一阵闷笑,继而轻声说:“我何时轮到他来处理?毒药、自刎,再不行咬舌自尽,左右不过一具尸首,人都死了,哪还在乎生前的好歹?”
谷雨被这话气得半死,可她又不能指责什么。
身旁的这个男人自负骄傲,做事情狠绝无比,若是当真有那一天,只怕上述几种都算好的。
“那你呢,你为何在栈桥上走过来,走到我的身边?”云霄紧接着道,忍不住抬眸去看她,触目只见侧脸的白皙生光。
女子面容精致清瘦,雪腮细腻肌若凝脂,眉眼处眸含秋水,眼睫都熏染着柔丽的风情。
她无需多说话,只要轻轻一瞥,就能叫人心旌摇曳,便是如此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谷雨听他这样问,自己也觉得好笑,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是不想留你自己过去,不想你心灰意冷地上栈桥。”
她似乎联想到云霄当时的心境,眉心微微蹙起,好似隐含痛惜道:“我不想你孤身一人。”
这话好似一道惊雷,将原本伏在她颈间依靠的云霄击中,他略带错愕地看着她,凤眸好似地动山摇般闪烁着暗光。
“还从未……有人对朕说过这样的话……”
谷雨听见他在耳边这样道,这一刻她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是某本玛丽苏言情文的女主角,所以面对这样熟悉的台词,瞬间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是男子的声音实在叫人心软,他嗓音低垂着,好似将这话含在嘴里许久,才徐徐的说出来,带着些许试探性的探究。
那话语里的斤两,看似微不足道,可实际却有千斤重,以至于谷雨下意识想去看他的正面,好叫她知道这人究竟什么神情。
可云霄却不许,他眉眼贴近谷雨的脖颈,纤长浓密的眼睫好似蝴蝶的羽翼,带着轻微的颤动感,在她的颈间微微眨着,好似即将振翅欲飞似的。
这会儿,谷雨突然感觉他似乎有点脆弱了。
没有办法,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云霄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他不愿意叫谷雨正视他的情绪,谷雨也只能顺着他。
姑且像哄孩子一样,暂时顺着他吧。
这也是她的陛下啊。
谷雨唇角含着笑,在心里呢喃道,空着的左手不自觉抬起,抚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云霄的脸颊。
而云霄罕见地没有抗拒,他只身子一顿,而后肩颈慢慢放松起来,最后默不作声地感受着那手心贴近脸颊时,隐隐升起的爱抚。
“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谷雨忽而开口道,心底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来,让她原本柔情绰约的眉眼都变得古怪起来。
云霄微微抬起头,半靠着她的肩膀,赖在她身上不肯走,问道:“什么话?”
谷雨唇边不自觉勾起,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像个捣乱后逃之夭夭的小猫,玉颜上泛着黠慧的光辉。
“突然感觉……嗯……自己好像多了个儿子……”谷雨眨眨眼,含笑对他道。
云霄:“……”
男子瞬间从她肩颈处起身,凤眸里好似挂满黑线,看向谷雨的眼神里,写满了愚蠢二字。
谷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她浑然不怕,反而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在云霄越来越沉的脸色中,她春风满面,她眼笑眉飞。
“好了,快叫太医看看你的烧伤,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是要留疤了。”云霄强行制止她的快乐,继而去喊门口的小太监,命令他们叫御医前来。
谷雨则坐在他身边,捧着脸观察他的表情,发现男子惯是沉稳魅惑的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羞赧,凤眼更加不敢直视她。
云霄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在努力克制着自己,避免这种情绪被谷雨发现。
他有意识地还蹙起了眉头,把进来通报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直以为自己哪里招惹了皇帝。
可谷雨发现了他的致命伤。
这个人的耳根红得能滴血。
“可爱死了,可爱臭男人!”谷雨在心里说道,要不是顾及到他有伤在身,真想疯狂摇晃他的肩头,告诉这人此刻他有多戳心窝。
正当他们各怀心思时,太医匆匆赶了过来,面对不知何故,但是明显脸色冷凝的皇帝,内心更为沉重几分,小声告诫自己千万不可懈怠。
谷雨将手放在桌上,让太医仔细瞧瞧,云霄也不由得正色起来,双眼紧紧盯着太医。
“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云霄问道,语气隐含急促,落在别人眼里却仿佛是种诘责。
老太医年近六十,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沧桑至极,在听到这样的追问时,枯树枝般的身子明显一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谷雨:“???”
云霄:“……”
谷雨内心一脸懵逼,心想这不过就是个烧伤,烫破了点皮,连肉都没伤着,怎么就值得这老人家跪地求饶了?
难不成因为原主这身子素质太差,所以小伤都会扩大化?
嗯……倒也不是不可能……
谷雨想到刚来时,被风扑着都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瞬间脸色白了白。
而云霄见此,气息猛然一沉,压迫性的威慑力瞬间散发出来,吓得原本就心脏不好的老太医差点晕厥过去。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反而调整了自己的语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吞嗓音,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谷雨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击,心想他居高临下这么久,竟然也有这平易近人的一面,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而那老太医好似瞬间满血复活,语速极快道:“回禀陛下,公主只是些皮外之伤,敷一些药粉即可。”
云霄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又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的狗德行,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吩咐道:“那你还在这作甚,还不去调制药粉?”
老太医瞬间心领神会,眼观鼻鼻观口地退了下去。
剩下谷雨继续盯着他,直把云霄盯得头皮发麻,最后忍不住说:“看够了没?”
谷雨摇摇头说:“没有。”
云霄挑眉,饶有兴趣道:“怎么才能看够?”
谷雨双手捧脸说:“怎么样都看不够。”
云霄愣住一瞬,继而轻轻咳了一声,以袖掩唇许久,才缓缓说:“油嘴滑舌。”
谷雨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厚着脸皮说:“嘴甜一点才招人爱。”
这话刚一落下,惹来云霄一道炽热的眼神,他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目不转睛地直视谷雨的眼底。
“嘴甜一点,招人爱?”
谷雨听见他这样问道,眉心微微动了动,眼底夹杂着一丝试探,好似个学生在追着老师要回答。
她忽而福至心灵,笑得狡猾又期待道:“没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嘴甜的孩子有爱人。”
云霄听了这话,凤眸里暗光点点,像是灯火葳蕤下,不停飞舞的白蛾,纵使被焚身以火,依然执意前行。
他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朔北的风刮得翛翛簌簌,吹动着彼此不可休思的心弦。
许久,云霄再次牵上她的手,将那柔荑轻缓递至唇边处,落下个轻微颤抖的细吻。
他不再看她了,倨傲居高的头颅低下去,好似臣服已极,又好似爱意难明。
男子的薄唇温热,带给谷雨的是被人小心呵护的温情,这叫她连嘈杂的风声都不讨厌了,只觉得那吵闹声非常写实。
可本以为,她能听到一句类似“喜欢你啊”的话,却没想到云霄吻了下她的手以后,就不出声了。
这让谷雨心生不满,手瞬间微微发力,有点想拿走它。
什么嘛,表个白都这么辛苦,真是气死人了!
正当她感到情绪郁闷时,耳边忽而传来云霄浅淡温柔的声音。
他好似将音节在唇齿内辗转许多回合,不停敲碎又杂糅,最终汇成了一句意境缠绵含蓄,却包含爱意的诗词来。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1
话音刚落,云霄再次抬眼,昳丽的眼睫向上看去,勾起的眼尾泛起弧线,衬得那对眉宇惑人至极。
谷雨指尖微微颤抖,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男子依旧握着她的手,手背搁在那薄唇边上,自下而上的眼神,叫人升起一种她才是主人的奇怪感觉。
这个唯我独尊的君王,好似在这一刻,终于彻彻底底地屈服了。
他甘为裙下之臣,也愿做花下之鬼,只为这一晌贪欢。
谷雨唇边微动,紧接着轻轻扬起笑意,宛如清晨熹光中的涟漪,在波光粼粼中泛起灿辉。
她看着云霄,静声说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2
男子贴着柔荑的唇角上扬,他笑意加深,眸中好似一泓春.水,因谷雨这句话而变成惊涛骇浪。
但云霄将这惊浪关了起来,锁在那双眉眼里,不叫它搅扰了面前女子的安宁。
西北的风好似无休无止,冷凝的苍穹之上,雪霰四散飞扬,像是一场雾白美丽的花海,在满是尘埃的沙漠里翩跹飘荡。
而帐子里,两个人执手相拥,炭盆的火都不及二人之间流动的温情动人。
……
自那日云霄亲手杀了阿史那平后,谷雨便再没见过檀越,听说他率领大军千万闵王老巢去了。
紧接着,原本在西北大营里的阿史那蓝也不见了,只留下他的亲信和部分戎狄士兵。
谷雨揣测,这是檀越的兵和阿史那蓝派去的兵撞上了,双方没准在阿史那平的领域上大打了一架,并且很显然狼崽子没讨到甜头,不然他这么急匆匆地跑什么?
果然,半个月后,檀越带领将士凯旋归来,同时还带来个好消息。
阿史那平的领土尽数被曦国占据,眼下西北的局势已然大不相同了。
谷雨跟在他身边,看着那地形图,心想这下子可好,西北只剩下阿史那蓝一块地界看上去完整,其他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王爷,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消息是好消息,但是问题也接踵而至,阿史那蓝见云霄一个人吃下这么多,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后面还有的闹呢。”谷雨喃喃道,眉眼间满是思量的神色。
云霄闻言轻笑,转头对她说:“这朕早已预料,只怕要不了几日,打了败仗的阿史那蓝便会气冲冲过来,讨要个说法的。”
谷雨点头,如实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霄玉指点在地图上,指着那边缘处说:“这里,是中原深入西北的要塞,只要将这一块地方牢牢握在手里,那么阿史那蓝便成不了气候。”
“所以你打算把这几块地方,那其他领域呢,我瞧着也挺大的。”谷雨不由得问道,阿史那平的确是有些资本,他这块地看起来几乎能和阿史那蓝齐平了。
云霄轻巧一笑,眉眼间懒散异常,好似有说不出的轻慢携带,缓声道:“你别光看到这些地方的面积,这可都是沙漠,一眼望去渺无人迹,我朝百姓听见西北的风沙就头疼,便是强行占了去,哪里又肯真的移居?只怕荒废在那里,要损耗人力物力不说,还要腾出手去料理马贼,实在是棘手。”
谷雨听他这意思,好似不打算要其余的地方了,挑眉道:“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
难不成全给了阿史那蓝?这也太便宜他了吧,这次虽说是结盟,可是他也背地里捅了不少黑枪,叫人恨得牙痒痒!
云霄笑意加深,眸光意味不明,他好似在酝酿着什么,许久才说:“花了这么大功夫咬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白白送人,便是要做人情,那也得分散开来,有好大家分嘛。”
谷雨听他的嗓音悠远异常,好似已然胸有成竹,拖长的尾音带着股阴谋家的晦暗感,叫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又想使坏了。
她含笑想道,也不过多追问下去,左右过几日军中肯定要设宴庆功的,到时候阿史那蓝必定会出席,那时候就能知道云霄的想法了。
等结束了这里的战局,就能回中原,回长安了。
谷雨想到这里,眉眼都生动起来,不禁伏在他的背上,唇角贴着云霄的耳际,轻轻说道:“等回去了,我要好好玩一阵子,你得陪着我。”
云霄含笑回眸,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她的脸颊上,许久也回应道:“如卿所愿。”
亡国公主43
二月十九, 雨水。1
虽然气候已经进入初春,但是西北依旧毫无春意盎然的景象,塞北大风黄沙呼啸喧嚣, 只是已经好几日不曾下雪。
但众所周知,融雪要比下雪冷,故而这几日谷雨感觉身体又不行了。
她窝在帐子里烤火喝药,咳嗽也与日俱增, 好似除夕到春节所受的风寒, 在这几天悉数返还给自己一般, 整个人时不时地瑟瑟发抖, 手脚也总是冰冷的。
云霄夜里经常给她搓许久的手脚,但是依旧捂不热,问太医, 太医只说是寒气聚集, 需要静心疗养。
她窝在床上,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一样,喝药喝得小脸苍白,眉眼间病气缠绵,像一朵霜打了的娇花,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就叫人心疼。
云霄半躺在床上, 边低头看着公文,边用空着的手捂着谷雨的掌心, 脚下也没闲着,不停搓动着她那双冰冷僵直的脚背。
灯火葳蕤, 好似揉皱了他那一双敛眸低垂的眉眼, 缎黑的长发披拂在脸侧,衬得人也别具阴柔之美。
谷雨眉目如画, 伏在他身边,青丝迤逦在身后,轻声说道:“你打算冬□□的时候举办庆功宴?”
云霄微微点头,分神出来看着她道:“没错,算算时日,檀越清点战绩也差不多了,在不搭理阿史那蓝,只怕狼崽子要狗急跳墙。”
谷雨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怎么不选在元宵?”
男子闻言好似嗔怪地看她一眼,用公文轻轻拍了拍谷雨的额头,含笑道:“傻不傻,元宵这样特殊的节日,当然要留给咱们自己,拿来招待一群戎狄蛮夷,太抬举他们了。”
谷雨眼眸瞬间亮起,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不由得一手托着腮,眼角的余光好似泛着光辉,略带勾子般的瞅着他。
云霄本想接着看公文,可陡然被这样的眼神迷住,瞬间没了公事公办的念头。
他温热的大手从谷雨那儿抽出,继而轻缓地抚摸起她那对罥烟眉来,指腹粗粝的薄茧好似擦起些许电流,撩动着谷雨有点敏感地轻哼了一声。
此间已然深夜,烛光黯淡浮跃,朦胧的烛火好似映在她那双姣丽的眼眸中,无形中燃起暗媚勾人的风情。
她这样伏在枕边觑着他,身姿婉约绰丽,逶迤的青丝覆了一半的容颜,只留下雪腮处的肤若凝脂。
仅那一丁点儿的冷白色调,就能叫人瞬间丢盔卸甲。
火炉的不时溅起星光,发出柴火的噼啪声,落在人的耳中也变得暧昧助兴。
云霄眼神变得暗沉沉的,忽而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想不想玩.弄一国之君?”
男子嗓音低沉,是一种情懒的沙哑,好似隐忍许久的欲.望在蓄势待发,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带着诱哄似的勾子,撩得人神魂颠倒。
谷雨无声看着他,却误入他那双翩若惊鸿般的眉眼里,侬丽稠黑的眼睫向上勾起,殷红的薄唇似笑非笑。
在垂眸相视时,凤眸隐隐晕染着一泓水色……
她差点忘了,这个人,也是有能叫人色令智昏的资本的。
谷雨眉眼闪动一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七*七*整*理盯着他道:“想。”
云霄剑眉一挑,明明很是期待,却又欲拒还迎说:“真的想?怕你会后悔。”
他说着,作势欲收走拂在她眼尾处的手掌,做出此事罢休的假象来。
却不料被谷雨快速擒住,柔荑带着温凉的感觉,牵引着他的手指刮过锁骨。
“说话得算话,君无戏言。”谷雨幽幽道,清冷柔和的眉眼变得蛊惑,好似一只纯欲感十足的女妖。
云霄指尖颤抖着,眼神变得更为放肆,他方才触碰过的细腻肌肤提醒他,此刻这个女子比她的外表更加美味。
被子一阵翻覆,谷雨再次自上而下看着他,她的手被他主导着,去探索每一寸令人新奇的地方。
男子的眼睫因隐忍克制变得颤抖不已,他眼尾都晕染着熏红的媚色,在墨黑的衣袍衬托下,显出几分隐秘的危险来。
而谷雨恰巧从他颈间离开,盯着那微微扬起的下颌,感受着这个人犹如巧夺天工般的精致。
(审核姐姐没有做没有做,衣服好好的,俩人到现在都是C,求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给您跪下拜年了!!!)
“绣床斜凭娇无那。嚼烂红茸,笑向檀郎唾。2”谷雨含笑道,内心升起无数满意与自豪。
她若是知道云霄这般敏感,且不经撩拨,之前哪里还轮得到他来逗她?
而云霄则重重喘了口气,呼吸急促又快速,他的喉结不停滚动着,玉面因情事激动而泛起绯红,看起来有种叫人想要狠狠蹂.躏的美感。
许久,他才好似清醒过来,双目略带迷茫地找到谷雨,缓声道:“不该让你如此放肆。”
男子嗓音低哑着,好似激动发泄后的抒情,但他衣裳是微微凌乱着,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叫他如此舒畅。
谷雨见他短暂阖目后,掀开被子下床去,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倒杯热茶?”她不禁蹙眉道,眉眼间很是不赞同。
云霄却兀自将那凉水一饮而尽,又拿了新的衣裳,好似准备沐浴更衣。
他临走时抛下一句:“这种时候,就是水越凉越好的。”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背影略显狼狈。
而谷雨则趴在床上愣了愣,忽而外面刮进来一阵大风,把她瞬间吹得没了脾气,赶忙钻回被窝里去。
被子里龙涎香的气息减弱,暗香浮动间,谷雨好似闻到股淡淡的石楠花的味道。
她呆了片刻,忽而快速反应过来,语气不可思议道:“云霄他……不至于吧?”
“他……不会还是处.男吧?”
说完,谷雨内心好像有种中了彩票的快乐,莫大的惊喜笼罩着她,叫她兴奋地在床上捶脚乱跳。
……
几日后,军中设宴庆祝西北大捷。
整个西北军营被喜庆欢快的气氛所笼罩着,将士们一扫之前的阴霾悲戚,纷纷喜笑颜开,手脚麻利地捯饬着营帐内外。
听说明日要过元宵,许多人心心念念盼望能吃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无所谓什么馅料,主要是想吃个团圆平安的感觉。
这点谷雨早就想到了,她在炊事的营帐内帮着上下打点,等送走了那群西北戎狄,便在子时元宵节到来的时候,把准备好的汤圆端给将士们,以解他们思乡之苦。
不过目前的重点,还是今日晚上的庆功大宴。
一些西北戎狄的小王已经收到请帖,提前来到西北大营中了,太监和士兵安排他们分别落座,再端上此地的胡酒等食物,免得被人说礼数不周。
谷雨在帐子向外打量,发现这些小王数量还真不少,一个个的虎背熊腰,眉宇间大多有着西北人的粗犷豪迈。
他们落座后举止很是安分,丝毫不像阿史那蓝两兄弟一样,时不时要咬你一口,态度叫人极其不舒服。
云霄见她在里面探头探脑,不由得问道:“你要和朕一起出席吗?”
谷雨蹙眉思考许久后,轻缓摇了摇头说:“不了,左右都是男人,我一个女子出现很突兀,而且外面风沙大,我怕冷。”
她说着,又裹紧了自己的冬衣,接着道:“反正在这里一样能看到事态发展,而且不用吹风见人,我在这里就好。”
云霄也觉得这样处理很好,故此也没有提出相左的想法,他看了看谷雨略显伶仃的身子,蹙着眉抬手帮她拉了拉披风。
“等元宵一过,再把后面事情料理了,就回中原去。”云霄低头说道,凤眸里略带怜惜,手指不自觉碰了碰她的脸颊,发现还是那般冰冷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谷雨闻言后,唇边不自觉噙着抹淡笑,她仰头看着云霄时,双眉似柳叶般柔丽,眼眸里情致两绕,好似脉脉温情化成情丝,缠绕在二人之间。
“等到了长安,估计都六月了吧?”她轻声问道,上次来西北路上花了差不多三个月,这次估计也一样。
云霄想了想,点头说:“是,回去应该是夏天了,天气暖和,你应该会舒服许多。”
谷雨想到东巡时没有去的金陵,略带遗憾道:“本来还想去金陵的,要不是闹了刺客,还有西北战争的事情,估摸着小笼包都吃了不少了。”
金陵呀,秦淮河,夫子庙,汤山温泉,大报恩寺……
还有金陵片皮鸭,鸭血粉丝汤,皮肚面,什锦豆腐涝……
“等你有空,我要去金陵玩儿!”谷雨嘟嘴对他说,眉眼里都是向往的神光。
云霄不禁闷笑出声,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调侃道:“不就是些吃食,改明儿叫几个金陵的厨子进宫不就好了,犯得着这么馋嘴?”
谷雨瞪他一眼,强调道:“这怎么能一样,我吃的是一种情怀,可不是单单是个小笼包或者烤鸭!”
云霄见她坚持,无奈点头说:“行,回去便安排上,去金陵。”
听他这样说,谷雨瞬间喜笑颜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不自觉扑上去,抱着云霄的脖颈不肯撒手,脸颊不住往他的脸上轻蹭。
而云霄则含笑纵着她,连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裳被弄乱都没有介怀。
许久,小太监在帘外通传:“陛下,该起身了。”
谷雨这才放开他,目送云霄离开营帐,男子稍稍整了衣襟,神色又恢复成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
外面觥筹交错,曦国的将士臣子坐在左席,为首的是谢直和檀越等人,纷纷手持酒杯,彼此小酌寒暄。
右边的则是西北戎狄各路王爷,主位阿史那蓝仍旧未到,其他小王佯装不知情,装傻充愣地互相嬉笑。
舞姬在中央的甬道上裙诀飞扬,羌管胡琴也是不绝如缕,好一片宾客盈门的热闹景象。
可当云霄一出现,这局面瞬间被打破。
乐师舞姬迅速敛袖退下,四面的王爷臣子全部站起身,眉宇间恭敬肃穆,颔首低眉地等待着君王入座。
饶是已经看了很多次这样的场面,谷雨还是不禁要感叹,论排场,还真没人能拼得过云霄的。
这人好像自带魔力,只要他一出现,所有人的星光都要黯淡许多。
他永远是人群里最显眼,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只见云霄刚一入席,一个戎狄小王便迫不及待地端着酒杯出列,用不流利的中原话说:“中原天子雄姿英发,我等拜服!”
继而所有的西北戎狄王爷全部异口同声,将头深深低垂下去,完全不敢直视天颜。
谷雨在帘子里看见,大臣面对这样的局面神色各有不一。
谢直倒是依旧不卑不亢,温吞有礼地含笑凝视,蓝袍衬得他眉眼温润如玉,好似一株迎风摇摆的蓝莲花。
而檀越等武将,却几乎是将得意写在了眼里,檀时野下巴微微扬起,俊朗的眸子里神采飞扬,极为英气逼人。
他们都是武人,性子刚烈骄横,直来直去惯了,见皇帝也不多加责怪,哪里压抑得了自己的情绪?
云霄面对这威加海内,诸王归心的场面倒是从容不迫,厚重的墨色裘衣上滚着金边,头上的高冠衬得人威风凛凛。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俊美的容颜上,只流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九五之尊的恩威感便急剧而上,压迫力叫底下的所有人都不敢抬头。
“朕自来西北近已半年,可除了与闵王狼王短暂会过面,与西北其他王爷却是甚少相见,今日这个宴会,一来是为了邻邦友好,二来也是彼此认识,顺便庆贺西北大捷,王爷们觉得如何?”
谷雨听见云霄轻声道,他的声音磁性中夹杂着压迫,听起来虽然不大不小,但是满满都带着股胁从威逼的感觉,落到人的耳朵里,霸道又凌厉。
戎狄小王们面面相觑,心想西北最大的两个王,一个闵王全支已被吞并,另一个狼王气得现在都没到场,他们还敢有什么异议?
于是王爷们纷纷起身,再次学着过来时,礼仪官教授的姿势,拱手作揖,俯首帖耳以示尊敬。
小太监见皇帝不曾发话,便很懂眼色地也不出声,待晾了这群西北王爷一小会儿后,才在云霄轻微抬手的动作中,揣摩出了圣意。
随着尖锐的声音响起,众王爷才脸色苍白的回了席位,一些年纪大的老王爷,差点被自己给绊了一跤,好在随侍的随从眼疾手快,及时搀扶住了,这才避免闹了笑话。
谷雨见阿史那蓝到现在都没来,心里头想他也许真的就不来了,也是,辛辛苦苦打了这么久,结果给他人做嫁衣了。
但是紧接着她又想到,阿史那蓝也不是全无收获,最起码保住了自己在西北的位置,不然按照之前的局面,说不准哪天就被阿史那平所取代了。
这样子堵着气不来,实在是有点小家子气了。
正当谷雨嘀咕着,外面匆匆赶来通报的将士,半蹲着说:“回禀陛下,狼王已到。”
她闻言秀眉一挑,心想这才符合沙漠狼王的度量,随后小太监领着阿史那蓝进到了宴会中。
他刚一进来,便抬眼看了看笑容灿烂的诸位王爷,凌厉的目光把他们吓得瞬间没了看戏的心思,赶忙低头佯装吃酒,实际上心里头鬼里鬼气的。
这场宴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中原天子有意向西北狼王示威,目的就在于叫他搞清楚局势。
现在闵王已经身死,家产都被曦国瓜分干净,就剩下那一大块沙漠地,若是狼王再不识时务,估摸着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了。
而这些小王则想着,能不能从夹缝里扣几块肉来吃吃,实在不行牙齿间隙的也不错啊!
这么想着,西北王爷们的头复又抬了起来,目光略带讨好的,看着主位上的中原天子。
云霄对下面瞬息万变的局势了如指掌,他面不改色地低头呷了口胡酒,随后玉指点在案几上,神色看着略显微妙。
“狼王何故姗姗来迟?”
谷雨听见云霄这样说道,清润的嗓音里丝毫没有怪罪,可是却无端叫听了的人心里一紧,生怕下一秒便要点到自己。
阿史那蓝面色铁青,却不得不拱手,咬牙道:“诸事繁杂,这才晚到,还请天子见谅。”
云霄微笑,看着他说:“狼王辛苦,入座吧。”
说着,随手一指,举止轻慢又随意,好似将那右边首位当成寻常小板凳一样,姿态优越又轻蔑。
阿史那蓝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忍耐,他抬脚走到座位上,闷闷地仰头喝了口胡酒,目光阴鸷又吓人。
紧接着歌舞才再次上演,云霄不时和臣子王爷们攀谈叙话,不时目光懒散地好似在发呆,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叫谷雨越看越喜欢,
正当宴席行到末尾,王爷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眼瞅着也该回去时,阿史那蓝突然发难!
他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动得杯盘洗漱倾倒狼藉,紧接着嘴里发出一声厉吼:“都给本王站住!”
众人登时愣在原地,转过头看着阿史那蓝,神情里不明所以。
谷雨也心中一紧,宴会上阿史那蓝始终一言不发,她还以为这人终于老实了,没成想还是没能按捺得住。
只见阿史那蓝紧绷着鹰眼,怒目切齿道:“诸位都是我西北的大好男儿,难不成真的看别国侵占土地?”
西北的王爷们见他把话头往自己身上挑,吓得瞬间脸色苍白,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两位大佛。
毕竟云霄再手段强硬,天高皇帝远,他终究还是要回曦国去的。
而阿史那蓝却是会一直呆在这里的,当真得罪了,自己岂不是吃不着兜着走?
曦国的臣子们见此也脸色一变,檀越手下的兵差点拔出剑来,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云霄。
只见君王神色岿然不动,将下面人各异的神态收入眼底,他好似猫戏老鼠般,笑得促狭又戏谑。
好半天,他才开口说:“狼王这是何意?”
阿史那蓝眉头紧锁着,咬着牙说:“天子以为本王何意?”
云霄佯装不知,语气疑惑道:“朕又不是狼王,如何得知狼王何意?”
“你——!!!”阿史那蓝气急败坏。
谷雨听他们说话,总感觉有种在听相声的滑稽感,顿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却不小心让笑声传到了宴席上。
众人本来心情紧绷着,听着女子轻快悦耳的笑声,顿时感觉放松不少,纷纷想看看传来这样银铃般笑声的,就是是位怎样的绝代佳人。
可云霄却好似稍稍黑了脸,他不自觉瞟了一眼谷雨所在的营帐,叫女子赶忙扯下帘子,不敢露出一丝痕迹来。
又目光略带威胁地逡巡一下四方,只把那些起了歪心思的人,盯得三魂没了七魄,才微微好似翻了个白眼。
“狼王所气恼的,不过就是朕侵占了闵王的土地,是也不是?”云霄接着道,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烦,似乎很想快速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找某人算账!
而谷雨显然福至心灵了,她偷偷溜去厨房,开始盯着元宵吃汤圆的事情,对宴席上的发展全然不关心。
阿史那蓝气恼非常,咬紧牙关道:“不过就是侵占了闵王土地?天子,你说的好轻巧,那可是近三分之一的西北领土!”
云霄眼皮都不抬一下,目光透露着一股无所谓的冷淡感,他点了点头,散漫说:“的确是有三分之一那么多,所以朕有个好点子,不知各位可想听一听?”
狼王和其他小王一愣,抬眼看向他,只见云霄紧盯着阿史那蓝,缓缓露出个玩味的微笑来。
“朕有心将从闵王那儿的大部分领土,分割成好几份,分别送给诸位王爷,当做此次西北之行的临别之礼,不知各位王爷意下如何?”云霄含笑道,凤眸里尽是促狭与捉弄之色。
众王爷本来觉得这事情和自己无关,陡然听说天上要掉馅饼了,瞬间精神大振!
他们也不想着和稀泥,做滑不留手的泥鳅了,现在他们只想在闵王的土地上咬下一块肉来!
故而局势瞬间改变,原本只是隔岸观火的西北王爷,开始向着曦国,向着云霄说话,把闹事搅局的阿史那蓝气得七窍生烟。
他将案几一脚踹翻在地,以此发泄了自己的怒火后,拂袖离开了。
而云霄则给檀时野使了眼色,命令他去解救莳萝的女儿,莳花。
诸位王爷见事情已定,而君王面露惫懒,好似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便纷纷告退。
他们走了没多久,子时终于到来,元宵节如约而至。
西北大营一改方才的严肃,将藏着的灯饰彩绸纷纷挂了起来,君王也不再面色懒散,转而与自己的臣子们闲聊相欢。
当谷雨将准备好的汤圆端上席位后,她看见云霄朝她招了招手,似乎在叫她过去。
“怎么了?”谷雨问道,抬脚走到了他的身边。
君王扣住她的腰肢,将人压倒在案几前,借着喂汤圆的假动作,满含胁迫地问她说:“你方才在营帐里傻笑什么?”
谷雨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男子气息侵略性十足,眯起的凤眸里都是威慑,眉眼间张力十足。
她不自觉红了红脸,小声说:“笑我好福气,有个好陛下。”
云霄神色一愣,许久才笑出声来,将温热的汤圆递到她的唇边说:“傻瓜,陛下回长安带你吃喝玩乐。”
亡国公主44
吃完汤圆的当天夜里, 谢直便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提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镇守西北的方略。
“陛下,微臣认为有能力镇守西北的将军, 非骠骑将军莫属,将军声名赫赫,也屡次在西北斩获奇功,必定能够震慑住阿史那蓝等戎狄王爷的狼子野心, 否则如若派遣他人, 只怕会徒生事端。”谢直敛袖拱手道, 温润的眉眼间沉静如水, 发丝被风轻微吹拂,垂下的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
云霄好似思忖片刻,随即也允准道:“不错, 朕也有此意, 那骠骑将军便在此地坚守,为我曦国看好边域的大片江山吧。”
檀越即刻出列,没有过多犹豫地领命了,他和谢直并排而战,一文一武,看起来彼此互不相干。
但是谷雨看着男子蓝袍缥缈, 被西北的风拉扯着,身形清减消瘦, 好似下一秒便要戗风而去。
她不由得想起,檀时野跟她说过地话来。
谢直和檀家兄弟自小关系变很好, 和檀越可以说有着同胞情谊, 如今为了国家大事,不得已提出这个计策, 恐怕也是别无他法了。
她内心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檀时野对谢直的百般维护,觉得这小小子只怕回来听到消息后,要伤心难过好一会儿了。
不过雏鹰总有一天是要起飞的,也不能总赖在哥哥的羽翼下,不然何时才能独当一面呢?
这么一想,谷雨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了。
几日后,大军准备回程,檀时野也刚好骑马回来,他的红马高头巍骝,马鬃随着奔跑的动作剧烈飘动着,在黄沙漫天中很是漂亮。
谷雨听见马蹄声,赶忙和莳萝迎了出去,刚到营帐口,便看见檀时野跃身下马,紧接着从马上抱下来个小女孩。
那女孩儿浑身被黑色的斗篷所覆盖,看着身量纤细窈窕,莳萝愣了一瞬,立马扑了过去,把女孩的斗篷打开,露出一张柔媚婉约的面孔来。
谷雨看着莳花的长相,微微疑惑道:“这孩子,看起来怎么有点中原人的味道?”
莳萝点头,不停流着泪亲吻女儿的额心,接着道:“她父亲是中原人,后来我们分开了。”
谷雨闻言眼中闪过了然的情绪,看来这里面应该有诸多隐情,怪不得莳萝提起去中原的事情,神色就变得犹豫不定。
檀时野将红马交给牵马的马夫,紧接着走到谷雨面前来,少年眉眼变得英俊阳刚,个头比谷雨高出一个多。
“公主,听说大军准备回程了?”檀时野问道,顺手拍了拍身上的风沙。
谷雨点头,犹豫着把檀越的事情告诉了他。
本以为檀时野会伤心难过,可谁知他只眼眶微微一红,继而露出个无奈的微笑。
“这件事情我也想到过,西北初定,各路戎狄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必定要一位战功卓越的将军留守此地的,除了哥哥,也没有别人了。”檀时野轻声道,清明的瞳仁中满是沉稳,已然与初见时那个小鹌鹑截然不同了。
谷雨看着他的转变,觉得心里非常欣慰,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自豪感。
他们又稍作歇息了几日,于二月的最后一天,启程回去中原。
守军将士站在西北大营中,身披坚硬的铠甲,手持三尺的长剑,身边是漫天飞舞的黄沙,耳边则响起了不绝如缕的凯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1”
看着王师庄严肃穆的背影,檀越将手中的长剑放下,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伏地叩拜,眉眼间满是不可休思。
几缕残阳斜照当空,弥天的黄沙都变得朦胧起来,在落日暮景的西北边陲,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将士们保家卫国,渴慕思乡的心了吧……
谷雨则坐在马车上,抬手掬了捧黄沙,又散开指尖,看着它们流逝与指缝之间。
细碎的砂砾好似一条淡黄的丝绦,一路从车头绵延至车尾,最后其中几粒不慎飘到了旁边的沙丘之上。
莳萝抱着女儿,也在静静目送他们离开。
莳花扬起雪白的小脸,指着打头阵那个红衣骏马的少年将军问:“阿娘,我还会和那个哥哥见面吗?”
莳萝蹲下身去,满是怜爱的道:“也许会有一天会见面的。”
莳花闻言微露笑意,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光芒,当真宛如沙漠的一眼清泉般,令人感到沁人心脾。
……
谷雨他们来西北花了三个月,回去又花了三个月,等抵达长安时,已经是六月初了。
她身上那几件厚重的冬衣早就换下,路上云霄命人制了轻薄的纱衣,行走步履间衣袂翩跹,不经意露出纤细窈窕的腰身来,极为妩媚动人。
当他们从大道上进入皇宫,满城的百姓夹道欢迎,不少人捧着花束,嘴里嚷着谷雨的名字。
“公主,这是送给你的,你为我们曦国贡献良多,曦国的百姓都对你感恩戴德!”
紧接着许多人冲上前来,想把那些鲜花丢进马车里,更有甚者怕鲜花太轻,竟然摘下自己的首饰,想一股脑扔进去。
谷雨被这架势吓得不轻,刚忙放下了帘子,她惊魂甫定地拍拍胸脯,惊讶对云霄说:“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云霄唇边噙着抹淡笑,颇带宠溺地看着她说:“朕命人将你在西北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如今举国皆视你为瑰宝。”
谷雨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去,好奇道:“你是怎么宣传的?”
云霄轻轻咳了一声,玉白的面孔好似滑过几丝红晕,紧接着佯装事务繁忙,叫谷雨自己去玩儿。
他这般的不自然,甚至三缄其口,倒让谷雨更加好奇起来了。
她索性扑到他身旁去,用身子挤开云霄的奏章,半个人挂在他的怀里,抬手勾着他脖子道:“你要是不告诉我,今晚上就不准回养心殿睡觉!”
云霄凤眼微眯,好似不信她如此大胆,语气微扬道:“真是反了你了,还敢决定朕在哪儿休息?”
谷雨现在面对他,神情一点不带怕的,如果可以,她很想骑到他头上去。
“我不管,你要是不告诉我,晚上你回养心殿,我就去别地方睡,总之不和你挨在一起!”她抬眸道,那张雪肤花貌可谓占尽风流,眉眼清眸流转,绽放出倾国倾城的风情。
云霄被美人的情韵迷住,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心,用温热的唇畔摩挲着那细嫩的肌肤,好似在低声低喃一般。
“告诉你是可以的,但是要过一会儿才行。”紧接着,云霄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举止亲昵宠溺。
谷雨一开始不太明白,忽然想起这人的脾气,瞬间秒懂了一切。
他肯定用了不少肉麻夸大的词,来替她正名扬声,所以才不好意思当她面说出来。
这个男人啊,真是,有时候像个成熟稳重的君王,有时候又像个幼稚可爱的孩子。
可是无论哪一个,谷雨都喜欢。
她越想越欢喜,忍不住抬起腰肢,在他的唇角处,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长安的六月,有草长莺飞,有柳暗花明,燕侣莺俦,还有桃李争辉。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他们春山如笑的开始,最后也会是大雪压枝的结束。
一切,不过才刚到转折而已。
谷雨回到皇城内,依旧直奔了养心殿,而云霄则一改常态,没有先去和大臣们议事,也随着她回来了。
一进去,谷雨便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在年前养的那两只兔子,在这段时间竟然感情突飞猛进,生了好几窝小兔子!
而太监宫女也在洒扫之际,开始兼职做起养兔子的活,每天拿着胡萝卜青菜,高兴地逗弄着大兔子和小兔子。
因为总是被小动物的生气所笼罩,整个养心殿全然没有久不住人的压抑沉闷,反而变得极其欢腾,宫人也不再是眉眼冷肃的扑克脸了。
谷雨虽然对这改变有点茫然,但是内心却很是高兴的,毕竟谁受得了成天和一群压抑的NPC在一起?
可她RUA兔子闹腾得起劲儿,云霄却脸色黑的不行。
只见君王缓步走到她面前来,将那怀里的小兔子揪着耳朵丢下去,随后不由分说地将谷雨整个拦腰抱起。
男子龙涎香的气息侵入鼻尖,霸道强势的感觉腾空而起,云霄将她一把抱上了床褥,随后自己倾身压了上来。
宫人们连忙离开,临走前顺便把帘子也挽了下来,把里面的动静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谷雨则感觉这人重得很,他身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是铁一般牢牢控制住她,半分也不能挪动身子。
紧接着,她感到男子的手轻微移动,好似来到了腰带处,灵活的手指轻轻一勾,外面的纱衣顺势便被解开来了。
“宁愿和兔子玩儿,也不和朕玩儿?”云霄面无表情道,双目紧紧盯着身下的人儿,眉眼间神色不变,凤眸却闪烁着晦暗的光芒。
他气息沉了沉,手上动作又放肆了些,在看到女子惊慌失措的神情时,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朕要惩罚你……”
谷雨闻言心头一跳,期待紧张,刺激和害怕同时涌上心头。
她有点不敢直视云霄过分炽热的眼神,但是又压抑不住自己的余光,故而用眼尾若有若无觑着他。
而云霄则眼神微暗,眼前那双素日清冷又柔丽的眼眸,此刻竟然泛着媚意,眼睫处微微颤抖着,桃花玉面酣红一片,好似春日的一瓣莲。
他情不自禁地做出些动静来,颇带恶意地撩拨着她敏感的肌肤,所到之处无不激起轻微的颤栗,像个主导一切的琴师,拨弄得谷雨实在难耐。
床褥间略显凌乱着,两处衣衫交叠在一起,女子纤细雪白的柔荑娇弱无力,被另一只宽大的掌心所覆盖着,好似被迫十指紧扣。
而男子手背上青筋凸起,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显得脉络清晰,放肆与宣泄在这一刻不管不顾,通过手指相交的方式,隐晦地做了出来。
(没有做还是处,审核姐姐,只是写了个手,没有写脖子以下的亲密姐姐)
紧接着好似有了些许动静,摊开向上的掌心稍稍移动,被压得手心朝下,那纤白的葱指好似软弱无骨,指尖都在发着抖,像是被雄浑的力量给牢牢把控着,在劫难逃。
谷雨眉心蹙起,额间满是汗水,她有点迷茫地盯着前方的枕头,整个人被勾惹得神迷意夺。
背后的男子像只魅妖,不怀好意的鬼魅伎俩叫人感到紧张,他无意间的闷笑,他一个眼神的闪动,都能叫谷雨心如擂鼓,身似浮萍。
“你……”谷雨轻轻喘了口气,额间的汗珠滴落在枕头上,泅出暗湿的痕迹来。
她有点儿生气了,觉得这举动过火至极,好似男子极其不尊重地在亵玩她,而谷雨只能被动地接受。
情韵半掩的眼眸氤氲出水色来,她委屈地发出一声呜咽,却只收到身后人的调笑。
男子嗓音低磁又惑人,那笑声自胸膛闷着发出,连带着牵动到谷雨的脊背上,震动出嗡嗡的感觉来,尾椎骨也跟着酥麻一片。
她真的生气了,忍不住想要逃脱这种困境,故而费力地向外探去。
纤细的玉指一阵挣扎,终于勒住了床前的帷幔,紧接着从最上端一路下滑,最后终于扯住了下方的一角。
指骨看起来软绵,握着那一角好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却不知为何总是抓不紧,指尖时不时突然颤抖一下,好似被人恶意地拨云撩雨。
可还没等那指间抓稳,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从帷幔里伸了出来,满含狎昵地在白嫩的手上蹂.躏出红晕,再不容拒绝地把它带回到帐子内。
待一切平息,谷雨被人完好无损地捞在怀里,她的衣裳只稍稍凌乱,男子手法极其灵巧,方才那般缭乱的氛围下,他也能准确无误地系上每一个衣带。
这人甚至连个结都不曾打错!
谷雨有点吃味了,她心里感*七*七*整*理觉酸酸的,说不出是气恼还是郁闷,总感觉有种吃亏的愤懑感!
而云霄却好似愉悦至极,呼出的每寸鼻息都带着春天的气息,撒在谷雨的鬓边时,像个餮足吃饱的野猫。
他含笑看着她,见到谷雨略带不满的眉眼时,凤眸快速闪过一丝情绪,继而小心问她:“怎么了?”
谷雨憋了许久,最终问道:“你……这么熟练,有过多少妃子?”
云霄神色一愣,继而畅快大笑,他忍不住低下头来,抱着谷雨不肯撒手,忍俊不禁道:“竟然吃醋了?”
谷雨被人说中心事,浑身顿时一僵,但继而她又觉得理直气壮!
没有哪个女人不在乎男朋友情史,她对烂黄瓜一点兴趣都没有!!!
于是谷雨所幸转过头去,目光直视着他道:“没错,就是吃醋了,你说要怎么办吧?”
云霄笑意加深,眼眸好似盛了一湖清泉,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温情蜜意。
“妃子有过两个,一个锦妃,一个张氏……”他缓声说道,嗓音不紧不慢,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谷雨登时脸色一拉,虽然知道古代帝王不太可能没有后宫,但是直面这种真相,心里难免还是会烦躁的。
虽然不是烂黄瓜,但是她一个男人都没睡过,他竟然睡过两个?!!
“吃亏了。”谷雨板着脸道,眉眼间笑意不在,清冷的距离感瞬间浮现在脸上,叫那张玉颜显得薄凉冷艳。
云霄见此,轻轻叹了口气,继而俯下头去,在她耳边细细呢喃着什么。
男子嗓音清润温柔,夹杂着几丝小心翼翼,犹如风过无痕般叫人听不真切。
而谷雨的脸色也因这话语,由阴转晴,最后露出个灿烂至极的微笑。
她的眼眸好似天边明亮的星辰,在夜幕下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璀璨的星光能够驱散一切的黑暗,叫这黑天墨地的尘世都变得光明洞彻。
“那你为什么这么……”谷雨接着道,后面的内容没好意思说下去。
谁料云霄丝毫不乱,对着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言辞微妙道:“无他,唯手熟尔。”
谷雨:“……”
似乎是见她仍旧有几分疑惑,云霄索性把话摊开来说。
“我养那两个妃子,一来是为了堵住臣民悠悠之口,免得他们要么揣测我是否不爱女色,要么想着法给我塞女人,为了床帏的事情吵得我头疼不已,于是便挑了品貌俱佳的,给我挡一挡风声。”他轻声道,唇边噙着笑意,看似戏谑至极,却眸光真切。
谷雨也认真听着,心里的狐疑也在慢慢解开。
云霄接着道:“虽说纳了妃子,但是我不大爱见她们,后来锦妃和侍卫私通,我便换了个更听话的,偶尔叫她打扮得齐整些,我看着也觉得养眼。”
谷雨闻言眨眨眼,觉得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了,这个人孤高倨傲,愿意费心解释,甚至将妃子私通这种皇家秘闻告知于她,已经是一种诚意。
毕竟对于男子而言,哪有绿帽子和后院着火更能叫他们火冒三丈的呢?
云霄没有必要扯这种谎言。
于是她笑意变得温柔,眉眼也好似化成了柔情似水的一泓溪流,在与男子四目相对时,风流蕴藉而端丽冠绝。
“还不信?”云霄见她就不发话,不由得轻声问道。
谷雨连忙点头,柔声说:“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云霄这才满意一笑,用鼻梁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两个人卿卿我我,不分彼此。
许久,谷雨突然听见云霄说:“还真让他们说对了。”
谷雨抬头,纳闷问道:“什么说对了?”
紧接着,她便看见男子笑得高深莫测,缓声道:“民间不是有本《倚玉偎香录》?”
谷雨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本盗版书籍,极大地侵犯了她本人的权益!
“哪天叫人拿一本来看看。”云霄喃喃道,眉眼间好似十分好奇,连带着那双深邃的凤眸都飘忽起来。
谷雨觉得他简直有毒,僵着脸皮不知作何回答,好半天憋出一句:“无聊!”
云霄又是几声调笑,紧接着在她耳边说道:“你日后若是有什么疑影,尽管来问我。”
谷雨听着这话的意思,好似是在承诺,心中微微一喜。
她抬眸道:“问可以,但是你可不许骗我!”
云霄点头,郑重其事道:“此生绝不欺侮卿卿。”
“欺侮卿卿怎么办?”谷雨不依不饶,连忙问道。
云霄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似在嗔怒,说道:“卿卿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谷雨笑靥如花,嗓音清润悦耳道:“罚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2”
云霄听了这话,眉心登时一蹙,好似十分不喜般说道:“这话听着颇为不详。”
谷雨不肯放过他,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卿卿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哦。”
男子闻言笑得狂妄,好似全然胸有成竹,他挑眉扬声道:“朕准了!”
谷雨扑到他怀里闹他,把他压到在床褥上,点着云霄的眉眼说:“你要是哪日惹恼了我,我就……”
她话还没说完,便惹来云霄的强势反压,男子强健有力的身躯犹如城墙铁壁,将人牢牢固定在怀里,不许她随便动弹。
“怎么,你还能跑到天上去?便是上了天,我也要把你拽下来,和我一起厮守终生!”
养心殿里笑声依旧,床褥间的两人唇不离腮,男欢女爱,十指连心,正是情投意合的美满模样。
而夏风却依旧涛涛,将他们的欢声笑语打得飘向远方,最终吹散在漫天的青叶飞舞中,杳无踪迹。
……
自那日后,谷雨和云霄的感情又增进不少,他时常做些过火的事情,但是总在最后一刻便及时住手。
男子略带隐忍地在她唇边低喃着,说此事要明媒正娶,去宗庙告知祖宗后才可以。
其实谷雨是无所谓的,她觉得情到浓时自缱绻,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本就是人之本能。
但是能够得到他这样的爱重,谷雨心里是真的很欢喜,她爱极了他这样视自己为珍宝的模样。
故而谷雨也点了点头,等到云霄把西北的事情彻底解决,再谈以后的事情。
眼下举国上下都在忙碌着宫宴的事情,她也没心思想这些。
虽说在西北举办过一次庆功宴,但是那和在曦国完全不是一码事。
云霄这几天非常忙碌,据说狼王皮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而谷雨赖在养心殿也有点无聊,便提议让檀时野带她出宫玩去,好在他也欣然同意了。
故而这日,谷雨早早地打点好自己,和等候已久的檀时野怀着欣喜的情绪,走出了宫门。
亡国公主45
长安街头热闹非凡, 谷雨和檀时野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感受着人来人往时的潮动感,顿时心情都变得雀跃不少。
虽说上次东巡也去过宫外, 可是和眼前的繁华完全是两码事,毕竟这可是长安,是天子脚下,龙气聚集之地。
他们俩一会儿看看民间杂耍, 一会儿又去在小摊上摸索着新奇的小玩意儿, 一时间犹如得鱼忘筌, 乐不思蜀。
忽然, 檀时野眼眸一亮,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人。
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檀时野正盯着个少年瞧。
那少年穿着身青灰色的纱袍, 头上发髻由一根桃木簪束起, 背影看起来清瘦颀长,有种松形鹤骨的道家风韵。
谷雨不明所以,跟着檀时野走了过去,见他抬手拍了下那束发少年的左肩膀,结果人又快速到了右边去。
少年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左边愣了愣, 紧接着快速反应过来,冲着右边道:“阿野, 你怎么还是这么调皮?”
他说着面朝这边,叫谷雨把这少年的长相看了个清楚。
只见他生得面若敷粉, 一双俊眉修眼极为生动, 唇边含着微笑,眼中透着星光, 看似面带薄怒,实则神色里都是愉悦的神采。
谷雨下意识感叹一声,好清秀脱俗的一个少年!
只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那双眉眼。
檀时野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朗声道:“乐之啊乐之,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这副瘦弱不堪的样子,瞧瞧我,当时你比我还高半个头,现在我都能低头瞧你了!”
说着,檀时野真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那名唤乐之的少年,恰巧头顶只到他的唇边。
乐之被他调笑,倒也不恼,只笑意浅浅说:“阿野,你难道不知道吗?自古只有傻人才会疯狂长个头,因为你们不动脑子,傻大个儿就是这么叫出来的。”
谷雨闻言噗嗤一笑,心想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温润和煦,但实际上还有点小腹黑啊?
檀时野明显一噎,好半天讷讷道:“说不过你,你们读书人心都脏!”
谷雨则好奇道:“这位小郎君是谁?口齿好生伶俐!”
檀时野这才想起来,一拍脑袋介绍道:“公主,这位名唤崔乐之,是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子,他母亲是谢哥哥的姐姐,所以他还是谢哥哥的外甥。”
谷雨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这位眉眼间那么熟悉,原来和谢直有点血缘关系。
紧接着,檀时野又介绍谷雨:“乐之,这位是厉国公主。”
崔乐之清润的眼眸即刻望向谷雨,在那如花的容颜上停留少许,随后脸色一红,小声道:“就是我与你书信时,你偶然提及的那一位?”
檀时野神色微变,赶紧冲他使眼色,却被谷雨快速捕捉到了。
她眼眸微眯,语气好似带着威胁,佯装恼怒道:“看你这反应,背地里怎么编排我的?”
檀时野赶紧补救道:“才没有,都是说的好词!”
崔乐之也赶忙打圆场,解释道:“公主,真的都是夸赞的词,阿野心里头是很喜欢你的。”
檀时野听了这话,反应更大了,面色红得仿佛能滴血,就差冲上去用衣角把崔乐之的嘴堵上。
他眉头紧锁着,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嗫嚅道:“公主,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
他不是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弄得自己更窘迫了,旁边看戏的崔乐之很懂事地自己捂住了嘴巴,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谷雨只是开个玩笑,哪里又会真的怪罪?
故而她笑了笑,打趣道:“这有什么,只要是好话就行。”
谷雨心里其实很清楚檀时野的心思,只不过少年慕艾,这种感情要说是喜欢,其实更多像是一种朦胧的萌发,待日后他遇上自己真心爱慕的女子,会明白一切的。
檀时野见谷雨没有在意,瞬间神色缓和起来,但是内心又不自觉划过一丝不甘的情绪。
他看了看谷雨,欲言又止之下,把话题往崔乐之身上带。
“乐之,你这次来长安是小住?来这儿多久了?”檀时野问道,凑身往他前面的摊位一看,发现俱是些文房四宝。
崔乐之没有点头,而是神色间有些犹豫,缓声道:“不一定,我四月前就到长安了,但是舅舅和你都不在,就四处闲玩了会儿,从清虚观下来前,师父曾经说过,我此行命中有一劫难,要渡过了才能再回到山上修行。”
谷雨闻言略微惊讶,开口说:“清虚观?”
崔乐之点头,含笑解释说:“我自幼体弱多病,几次差点夭折,后来家中来了个道士,说我与道法有缘,若是想要平安活下去,必得入了道门做俗家弟子才行,等到日后身子好了再离开。”
他说话时轻声细语,虽然眉眼间依旧稚嫩青涩,可是谈吐间落落大方,已然有股子世家大族的风韵。
可这韵味却与谢直不同,崔乐之更多的是一种超脱俗世的缥缈感,谢直与他相比,则多了一份入世的通达世故。
他们舅甥俩,真是一个在天上做白云,一个在地下化苍山,彼此风骨气韵却是相得益彰的。
檀时野听崔乐之说话,听到命中有劫难时,眉心登时一蹙,他神色紧张道:“命中有一劫难?是什么意思?”
谷雨也面露关切,抬眼看着他,秀丽的眉眼间尽是温情。
似乎是问到症结所在,崔乐之原本舒缓清朗的神色,继而变得沉重又迷茫,他蹙着眉,好半天才低声说:“我也不知道,问师父,师父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好多问……”
“既然不好多问,那就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左右你与道法有缘,神仙真人会庇佑你的,你母亲也会在天上庇佑你的,别担心!”檀时野快速说道,生怕朋友因此心情郁结。
谷雨听到这里,对崔乐之的了解又多了几分,她不自觉目光变柔,对着崔乐之温声细语道:“阿野说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有什么劫难,谢直身为丞相,无论如何都会帮你一把,实在不行还有身边这群朋友呢。”
崔乐之抬眼望去,见她眉目温柔,眼里好似掬了捧潺潺的流水,拂过人心时犹如细雨润物,日濡月染间拂平了内心的惊动。
“多谢公主开解,我已省得。”崔乐之含笑道,清眸里尽是郑重之色。
檀时野见此,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疏散开来,他拍了拍崔乐之单薄的肩头,又问道:“你一个人来长安四个月,可有什么收获?”
崔乐之眼眸微亮,饶有兴致道:“还真有一个收获,认识了一个张天师!”
谷雨心想别是哪里的牛鼻子老道,见这孩子心性纯良,所以拿些乱七八糟的把式来哄骗他的,故而心底微微存了个疑影。
檀时野好似也很疑惑,开口道:“什么张天师?你别又是被人给骗了,一年前你下山祭祀,也说碰到个老神仙,结果是个老神棍,要不是谢哥哥火眼金睛,你连衣裳都要骗给他去!”
崔乐之听他提起陈年往事,面上顿时尴尬起来,他嘴硬道:“才没有,这回的张天师可灵验了,我每每有小难,都是张天师化解的,他不仅能卜卦问灵,算命堪舆也是一绝,不信哪天带你看看!”
檀时野仍是不信,清澄明亮的眼眸里都是不屑,哼声道:“那行啊,哪天你牵来给我瞧瞧?”
崔乐之见他用词侮辱,登时有些生气了,玉面染上些薄怒道:“怎么能对天师用牵这个词?”
谷雨眼见着他们说着说着,好像要吵起来了,赶忙上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相逢即是缘,大家难得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这是闹什么呢?”
此话一出,原本情绪激动的两个少年瞬间不说话了,他们好似堵着气一样,彼此把头撇到一边去,神色间俱是不服。
谷雨摇摇头,心想青春期的少年,果然一点就炸,檀时野这样毛躁的就算了,没想到崔乐之看起来仙风道骨,也有如此倔头倔脑的一面?
“要不这样,我们再逛一会儿,然后去谢直府上坐坐?”谷雨提议道,想稍微缓和一下气氛。
檀时野听了这话,头轻轻点了点,继而连带着堵着气的崔乐之也同意了。
谷雨见此心下稍松,开始和稀泥地拉着左右两个使性子的小朋友,在长安的大街小巷接着闲逛。
毕竟是自小的朋友,年纪相仿性子又和善,没逛多久,檀时野和崔乐之又开始说起话来。
他们三人走着走着,感叹了一下长安街市的繁华喧嚣,又听了百姓对盛世明君的诸多赞誉,心里头顿时有种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感慨。
正当他们逛累了准备去谢府时,谷雨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惊得身边的人赶忙扶了一把。
待她站稳后,抬眼望去,发现那人好似也不是有意的,紧接着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媚气阴柔的面孔。
“真抱歉,是小生走路不当心,失礼冲撞姑娘了。”男子说道,玉面生得艳丽夺目,丹凤眼下点缀着颗血红的泪痣,叫那张容颜瞬间多了些妖娆繁丽的风情。
谷雨来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云霄以外,姿容艳丽到这种程度的男子,顿时愣了一下。
而那男子好似也没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许久,眉宇间好似快速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他又说:“姑娘可有事?”
谷雨摇摇头,檀时野和崔乐之便快速走了过来,可到底是那男子手脚更快,俯身便顺势将她搀了起来,一股子甜腻的脂粉香气,便钻进了谷雨的鼻尖里。
她下意识蹙了蹙眉,心想这男子怎么用女儿家的香粉,转头便看见他冷白生辉的右脸,昳丽浓艳的眉眼下,那颗血红泪痣好似并非是天生的。
“像是被人刻意点了上去,像个刺青。”谷雨在心里头喃喃道,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他洁白的耳垂上。
那里挂了个水滴形状的翠蓝耳坠,做工精致邃密,上面描有金漆,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所有。
“姑娘?”男子似乎见她久不作答,又问道,唇边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过来时叫人顿生眩丽夺目之感。
谷雨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说:“没什么,我就是一下子给撞蒙了。”
男子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她,一身红衣血一般耀眼,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得刺目无比。
而檀时野和崔乐之此时已经赶到她身边,见谷雨确实没怎么伤着,这才稍松了口气。
檀时野下意识蹙眉,语气破冲道:“这位公子走路也不看着点,好好的怎么往人身上撞?”
男子闻言也不生气,只抱歉地笑笑,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谷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种怪异的感觉,那身红衣在丽日重光中微微摆动,竟然莫名有点儿血腥的感觉。
崔乐之见她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还以为谷雨是真有什么事情没说,连忙问道:“公主,你当真是无恙吗?如若有事,还是赶紧回宫,叫太医们诊治一番为妙。”
他这样说,檀时野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嚷嚷着赶紧回宫去。
谷雨可一点儿都不想这么早走,她好不容易出来趟,非得要尽兴才行。
故而开口说:“没多少事情,我们去谢直府上吧,反正他那里肯定也有大夫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檀时野和崔乐之,他们相视一眼,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谢直的丞相府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段,故而谷雨他们没花多少功夫便到了,门口的家丁认出了檀时野和崔乐之,忙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
谷雨进到谢府里面,一股清凉豁然感顿生,面前的是大片的竹林,隘路小径上铺了鹅卵石,两边是栽种的各色小花,假山上有引来的流水做成的小溪,还未进到正屋便已然叫人心驰神往。
谢直似乎在里面会客,家丁把他们带到门外,本想先进去通传一番,却不料檀时野崔乐之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大大咧咧地径直走了进去。
家丁面露无奈,好似已经习惯了二人这样的旁若无人,故而谷雨跟着进去时,也没有再出声阻拦。
“谢哥哥,你看看我带着什么人来看你啦?”檀时野含笑道,抬脚便踏进了厅堂,举手投足恣意洒脱,全然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谢直此时正在主位上跪坐着,菘蓝弹墨的大袖衣上映着翠纹,墨色的长发被根翡翠玉钗固定住,眉眼间都是风清月明之色,俯仰之间皆为君子之风。
他看见檀时野进来时,神色略显讶异,又看见后面跟了个崔乐之,不禁面露喜色。
在看见谷雨最后一个进来后,眼眸轻微闪过暗光,好似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被这人强行按捺住了。
谷雨见谢直稍整衣冠,起身便向他们走了过来,唇边的笑意清浅无度,浑身蕴透清贵温雅,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可她又往两边看看,发现案几后坐着不少人,每个都是生面孔,但是穿着打扮皆是不俗,似乎是京中的侯门望族?
“本想着来找丞相打发时间,却没料到丞相这儿忙得很,是我们叨扰了。”谷雨轻声道,对自己的不告而来很是难为情。
而两边端坐着的宾客,却好似浑然不介意,全都含笑望着他们,眼神里透着好奇与谨慎。
只一个人好似悄悄白了他们一眼,似乎在责怪谷雨他们的无礼之举。
谢直敛袖做了个揖,笑容谦逊又温和道:“哪里,不过是闲来无事,和诸位大人一起清谈,我们正愁没有新鲜话题,公主倒是丢了个现成的好题目呢。”
谷雨闻言秀眉一挑,神色略带好奇道:“真的吗?那我可要听一听了。”
谢直含笑点头,领着谷雨和檀时野他们在近身处入座,紧接着,家丁小心翼翼端上了三盏清茶。
所谓清谈,又称“玄谈”“谈玄”,是士族间常有的一个风气,一般引经据典解释道义,实际上是一种辩论。
谷雨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如今能当面见识一回,心情自然有些好奇,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谁先打头阵。
“自古,不请自来与不告而别是为失礼之处,可我却不以为意,彼此交友兴尽而来,尽兴而归,实在不需拘泥什么礼节,若是每每拜访皆要递上名帖,随后待主人回了名帖后再上门,只怕与友闲聊的清逸也早已烟消云散,诸位是何想法?”
只见谢直在主位上说道,他玉面温文尔雅,端坐在席时气质清华,菘蓝的大袖衫被风微微吹拂着,显出浑然天成的飘逸感来。
他话音刚落,即刻便有人出声驳斥:“话虽如此,可荀子有言,‘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1,倘若待人处事皆遵循性情二字,只怕这世间早已没了章法。”
谷雨闻言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白衣的儒生,看样子得有四十岁,长髯垂直在胸前,捻须说话的模样,颇有古韵。
这正是方才白她们的人,此刻他也是眯着眼睛,浑然不曾正眼相看,弄得谷雨三人脸色一拉,也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谢直则温吞一笑,眉眼间丝毫没有被人当众驳斥的薄怒,反而神色舒缓,极具谦谦君子的气度。
他垂下眸子思索一番,眼睫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温润的玉面因此而显出几分锐利来,好似一柄藏锋鞘中的君子剑,在短暂擦拭过剑刃后,便要剑指天涯。
“孟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不知孟大人可知,儒家学派的孔圣人,也曾有过不顾礼仪之处。”谢直静声说道,笑容宛如一朵清莲。
谷雨听他言辞清朗,语调平缓,声音犹如流水击石般清润圆和,登时不由得侧耳倾听起来。
而座下席间的每个人,都如她一般,纷纷坐直了身子。
谢直说:“有典故名为倾盖论交,指的是孔子和程子在郯地相遇,二人一见如故停车交流,谈论了一天,因为彼此车盖靠得很近,故而得此典故,用来形容志同道合,倘若按照孟大夫的说话,那孔子兴致而至,岂非失礼?”
谷雨闻言眉心微蹙,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像是在诡辩?
孟大人显然也感觉出不对劲了,眉心折起道:“谢丞相,孔子与程子是偶然相遇的,彼此自然可以不按照寻常来往那一套。”
谢直却轻飘飘一笑说:“那我想要拜访好友的心情,也是偶然才萌发的,为什么不能如孔子程子一般呢?”
谷雨听了这话,唇边悠悠扬起个微笑,用魔法打败魔法,不愧是诡辩大师。
而檀时野和崔乐之亦如是,笑得眉眼弯弯的,两眼颇有些示威挑衅地看着那个孟大人。
孟大人被堵得无话可说,颇有些气急地端起茶盏抿了口,出口不逊道:“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2,几位无帖无请而来,也没让家丁通传一声,实在是无礼至极,可谓竖子!”
这话一出,好似捅了马蜂窝,气得檀时野差点从席位上弹了出去,被崔乐之赶忙按住在座,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而谷雨则远远瞪了他一眼,心想人家朋友来往密切,关他什么事情,做主人的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做客人的瞎操什么心?
真是闲得淡疼!!
而令谷雨感到惊讶的是,一惯好脾气的谢直似乎面露愠色,他眉心轻微皱起,瞳色瞬间冷了下去,连带着那张好好先生的温润之气都陡然一变。
“孟大人,今日不过清谈之局,何故要口出恶言,如你这般怎能容人?”谢直冷声道,言辞里似有逐客之意。
果然,还没等那人回应,谢直就起身敛袖道:“今日有小友造访,恕谢某不能再继续清谈,还请诸位先行回去,待日后再重新叙话。”
在席的众人面面相觑,随后才缓缓起身告辞,那孟大人走前还哼了一声,好似十分不满。
谷雨翻了个惊天白眼,根本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老头,而谢直似乎看气氛有些不对,便低声喊了家丁来,说叫刚入京的梨园入厅来。
谷雨虽然对戏曲不感兴趣,但是主人这么费心安排,也只好点头坐着。
可她刚抬头看见那扮青衣的花旦,神色瞬间愣住了。
那迈着步伐掩面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撞她的那个红衣男子!
亡国公主46
只见他已换上一身翠红戏服, 水袖在风中翻飞起舞,迈着极细的鬼步,乍一看还以为是在悬地漂浮。
脸上只描了半面妆, 点缀红痣的那半张脸清晰昳丽,在另一半红妆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清秀的冶艳之感。
檀时野等人也认了出来,纷纷发出咦的喟叹, 惹得谢直侧身询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崔乐之因为挨着谢直最近, 悄悄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把方才那出小声告诉他。
谢直闻言后只淡淡一笑, 毫无责怪地瞥向那水袖翻转的男子,许久才说:“那还真是有缘,这可是京中远近闻名的一支戏班子, 名唤心火, 班主名讳沈泽,嗓子在梨园行当可堪一绝,凡是经由他唱的曲目,便是陈词滥调,也别有一番耐人寻味的风韵。”
谢直话音刚落,谷雨便看见沈泽纤长的两指翘起, 指尖好似微微颤抖着,悬空做了个醉红。
他身姿曼妙妩媚, 好似这一刻俨然成了名伤怀的女子,空对着月色皎皎伤逝年华。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1”沈泽启唇唱道, 嗓音婉转轻柔,凄哀的唱词里袅绕着流风余韵, 瞬间让人如临其境。
谢府曲径通幽,门口是迎风摇曳的青树翠竹,沈泽翠红的衣衫不住飘飞,好似化成了月宫里的嫦娥,半面妆的容颜上,满是哀情悱恻的凄苦。
他唱得极好,嗓音叫人沉醉入迷,身姿也是婉曼绰约,即便是谷雨这样不常看戏的,也禁不住被这样的情绪所牵动着。
她望着男子犹如翩跹起舞的身姿,本来看得专注,却不知为何,总会在某个回眸时,感受到沈泽若有若无的窥视。
这人借着敛袖的动作,借着媚眼的横飞,借着每一个能够与她相视的瞬间,用一种饱含深意,却又难以言说的眼神,在紧紧地盯着她。
可当谷雨认真探去后,他又立即收回了那目光。
宛如一只花间扑闪的红蝶,翅膀上全是伪装的眼睛,在青天白日里都有种诡异的美感。
正当众人欣赏得意趣正浓时,门外的家丁突然来报,打断了沈泽的献技,他很懂眼色地行了个礼,面朝众人不断退后,最后缓步退出了厅堂。
这回,他没有再向谷雨看去,而是垂着侬丽的眼睫,唇边含笑,姿态优美又动人。
那袭翠红戏服罩在沈泽身上,纤细的腰身被根绳子束着,好似稍一用力便会被扯断,充满了欲拒还迎的意味。
谷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紧接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便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见谢直和檀时野,先行了个正礼,因为并不曾见过谷雨,故而把她和崔乐之放在一起,拱手做了个揖。
“谢丞相,微臣有要事禀报!”男子说道,眉*七*七*整*理眼间尽是焦急的神色。
崔乐之见谷雨不明所以,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位是长安的京兆尹刘安,平素专管皇城外各种事情。”
谷雨闻言了然,既然是京官,想必能力一定不俗,必定是有要事才会上门来找。
谢直从主席上坐起,耐声询问道:“刘大人,是何事情如此急切?”
京兆尹踌躇一番,看了看在席的几人,最后还是说道:“近来不知为何,长安城内频发多起盗窃事件,有不少百姓的财物均悉数不见,官府百般追查竟然一无所获,最后甚至猖狂到了偷到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去,几日前闵国公的公子说,他被人偷了个白玉杯,怀疑便是此贼所为。”
谷雨闻言心头微提,想到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气焰嚣张的匪贼,当真是胆大妄为。
而谢直则眉心微蹙,神色变得沉重,他轻声道:“当真如此放肆?官府可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京兆尹眉头紧锁着,嗫嚅道:“不……不曾,只知道那贼人来去极快,盗窃宝物更是令人可恨,专偷主人的心爱之物,故而最近官府总是被失窃的百姓闹得很不安生,实在是令人烦厌。”
谷雨听了这话,心里头微微反感,这位大人的意思,好像还对失窃者颇有微词。
谢直也厉声呵斥道:“刘大人,你是长安的京兆尹,为百姓排忧解难实属分内,如若追查不到窃贼亦属你的失职,来日京察百官,我会在这上面记你一笔。”
这话吓得京兆尹瞬间面似筛糠,连忙伏地磕头求饶,咚咚咚的脑门敲在地面上,听着都让人觉得惊悚。
谷雨见谢直眼下有要事缠身,也不好多做打扰,便起身准备告辞,檀时野也与她一起。
崔乐之因为是谢直的亲外甥,来到长安便是住在谢府,故而没有离席。
临走前谷雨听见他扬声道:“舅舅,不如让我认识的张天师过来算一卦,保准能算出个结果来!”
谢直好似哭笑不得,嗓音透着股荒谬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桃木剑鬼画符全都烧了。”
他们舅甥俩感情甚笃,叫谷雨这个外人听来,也不由得心生羡慕,微微感叹道:“真是关系好的一对亲人啊,只不过为什么要把烧桃木剑和符纸当做惩罚呢?”
檀时野跟在她身侧,笑声爽朗地解释道:“公主,你有所不知,这位崔家的长房嫡子有个远大的梦想。”
谷雨好奇问道:“什么梦想?”
檀时野神秘一笑,一字一句道:“他想成仙。”
谷雨:“……”
好不切实际的梦想,就不能换个接地气的吗……
她不自觉扶了扶额,喃喃道:“看来谢直往后的日子,可有的操心了。”
檀时野哈哈笑道:“谁说不是呢?”
他们相视一笑,紧接着又在长安城内随处逛了逛,随后再回了皇宫。
回宫后谷雨把买来的小玩意儿一放,忽然想起来从前说过,要送给谢直个礼物,搁置这么久差点忘了。
上次是去库房找了个明光铠,这次看能不能再找个原料。
故而她让小太监带路,又去了一趟库房——珍宝阁。
皇宫内的珍宝阁,与在东巡时的规格完全不一样,不仅地方更加敞亮,布置富丽堂皇,东西的种类也更多了。
一眼望去,只觉得琳琅满目,光华璀璨,谷雨才进去没多久,就感觉眼睛被金灿灿的珍宝给晃瞎了。
可她左挑右选,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故而只好往里走去。
这一走不要紧,顺势便走到了上次那个锦匣处,它依旧是落满灰尘的模样,在一众的珠光宝气里显得格外黯淡。
此时恰好看库房的小太监内急,谷雨便允了他去解决人生大事,而珍宝阁不允许侍卫随意进出。
故而此刻,这里只有谷雨一个人。
她不禁盯着那锦匣看了许久,精致的外盒落满灰尘,好似一段记忆被尘封已久,在时光的罅隙里都难以容身一般。
鬼使神差间,谷雨缓步走向那锦匣,步履轻巧缓慢,好似生怕惊醒了这位沉睡中的老者。
随着步伐稍止,谷雨在它身前停下脚步,她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一擦,摸到一指尖的尘埃。
锦匣也由此,露出它原本鲜艳瑰丽的色彩来,匣面精雕细琢,昭示着主人曾经极其爱惜里面的东西,只不知为何忽而搁置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谷雨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小太监何时会回来,而云霄曾经的命令也令她心如擂鼓。
但是好奇天生是要害死猫的,谷雨此刻就是那只浑然不怕死的猫。
故而她快速挑开了锦匣的盖子,令人觉得好笑的是,云霄下了擅动者死的命令,可这匣子的锁都是坏的!
谷雨环顾四周,见小太监还没有来,便壮着胆子打开了一点点匣面,往里一瞧,看见锦匣里放着的碎瓷玉。
这些碎瓷玉素洁如雪,被堆叠在一起,已然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了。
但是谷雨从细枝末节间,隐约发现好似是个人的样子,她眼眸碎了一半,落在支离裂玉间,显得神情哀伤又凄婉,好似被辜负许久的美人。
谷雨不自觉拿出几片,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觉得这东西触手温润,当真是由上等的脂玉做成的,只不知是何缘故,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忽而,她灵光一闪,想起云霄从前对她说过,幼年时有个瓷人儿,后来被不慎摔碎了?
“那这应该就是那个瓷人儿了吧?”谷雨喃喃道,又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瓷片,觉得这东西被毁坏得彻底,再要拼好已经全无可能了。
当她轻声叹口气,将匣子重新合上时,小太监终于回来了。
他见那锦匣上的一层积灰被拂去,揣测到可能是谷雨动了匣面,只不知有没有碰到里面,吓得脸色瞬间煞白,满眼都是恐惧与害怕。
谷雨则安抚他道:“你不必如此忧心,一会儿我会去和陛下解释的。”
毕竟是她擅动了人家的东西,赔个礼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虽说彼此是情侣,但是最起码的尊重也是要有,有时候情不自禁,做出些违拗其心意的行为,那就该在态度上端正好,免得彼此生了不快。
小太监面似筛糠,哆哆嗦嗦地送她离开了珍宝阁。
而谷雨则满腹心事,想着怎么跟云霄解释,那瓷人儿碎了他都不忘找个匣子收着,必定在心里极其爱重。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打碎了它,但是盘旋在谷雨心里的疑影却越来越大。
云霄幼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晚膳时分,都没有让她释怀,彼时云霄已然换了常服,端坐在桌子的旁边。
桌上是美味佳肴,熘鱼脯儿、清蒸江瑶柱等等,个个都色香味俱全,但是谷雨一点胃口都没有。
而云霄好似已然察觉了她的异常,却不动声色地不置一词,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他修长的指节端着玉瓷碗,指间白皙,与玉的颜色浑然一体,叫谷雨时不时想起了锦匣里的瓷片。
她犹豫着,决定先示个好,再来谈这个事情。
“你今天夹了好几筷子蟹肉双笋丝,看来很喜欢这道菜啊。”谷雨试探性开口,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着他。
而云霄唇边快速划过一丝笑意,继而又恢复成淡泊的模样,眉毛都不动一下地点了点头。
谷雨见他坐得稳如泰山,眉宇间老神在在,岿然不动地像个老学究,好似就等着她主动发问一样。
“那我给你多夹几个尝尝。”她说着,站起身去夹菜,却在笋丝即将放入他碗中时,被两根金箸所阻挡了。
只见云霄唇边含笑,凤眸略微眯起,眼中好似闪动着探究性的光芒,笑容狡猾得像只狐狸精。
他截胡那笋丝,迫使谷雨将其放在碟子里,随后说道:“你这是惹事了,吃个饭这么反常。”
谷雨听他的话语是陈述句,而非反问句,心里顿时有种心虚感,好像不小心偷看了人家的日记本,正想着到底该怎么补救才好。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坦白从宽,也没有别的解法,故而眼一闭,心一横,把白日的事情对着云霄和盘托出了。
出乎意料的是,云霄得知后似乎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静静看了看谷雨,眸子微挑,神色浮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思忖感,好似在左思右想。
而谷雨的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不会是二人确定恋情后,第一次大型争吵吧?
养心殿内阒然无声,宫人更是屏息凝神,得知谷雨的行为后,头低得快要折断了,生怕哪里显出不恭敬之处,叫人拿了出去。
君王神情微妙,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叹息,多种情感杂糅在一起,叫谷雨实在难以辨明,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她准备再一次开口道歉时,云霄将碗筷轻轻一搁,桌面上登时响起动静来,搅弄得谷雨本就不平静的心,此刻更是心如擂鼓,心跳快得好似要蹦出来一样。
她真的没想到,云霄反应会这么大,早知道便不碰那个匣子了。
可就在谷雨懊恼之际,云霄竟是伸出手来,径直将她拉到了怀里,靠着他的胸前坐着。
男子的胸膛气息温热,龙涎香的味道也好闻,迷迷糊糊间,谷雨感觉这人拿了个东西递到了自己的唇边。
她下意识朱唇轻启,将那东西咬了一口,发现是云霄素日最爱吃的绿豆糕,而他的荷包也松开了一角。
“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副表情?”云霄在她耳边呢喃道,唇角轻轻擦过那耳际,温柔磁性的声音响在身边,叫谷雨瞬间心平气定。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云霄精致流畅的下颌处,顿了顿说:“可是你说过‘擅动者死’,我总感觉冒犯了你。”
云霄将她吃剩下的绿豆糕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又低下头去瞧谷雨,看见那唇角处似乎有个碎渣子。
于是谷雨只感觉他的头微微一低,温热的气息夹带着男人的雄浑,像个谦逊守礼的侵略者,不容拒绝却举止温柔地,在她唇边留下个湿.濡的痕迹。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不自觉张开嘴巴,那人便顺势探入到唇齿间去,他稍稍用力便撬开了齿关,舌尖轻柔地传递着温柔缱绻的意味。
这个深吻,有着云霄一惯的霸道强势,好似想要席卷一切地占有,却又在强横中夹杂着细碎的温情,叫谷雨被迫承受的同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怜。
她青涩笨拙地回应着,用自己一点点的小力量,去与他纠缠起舞,可那人却不解风情起来,将她这点微末的努力视作无物。
只能无力地随着他,依着他,由他做主,由他掌控。
不知过了多久,养心殿两个人都有些呼吸急促,宫人很懂眼色地早早出去了。
云霄将人整个抱起,然后撩开桌布,将谷雨放在一侧干净的桌上,紧接着又俯身下来,结实的身躯牢牢压制着她,不时激起柔软的碰撞。
谷雨只感觉眼前微微发白,这人正在舔舐她的耳垂,舌尖灼热滚烫,所到之处无不激起颤栗,焮得人肌肤炽烈,犹如被架在炉子上烟熏火燎。
而她也开始回应了,指尖不自觉抚上那细腻的脖颈,稍稍摩挲激起他电流似的震颤后,转而一路滑动着,直至到达后颈处。
男子的气息馥郁芬芳,眯眼瞥向她时,叫谷雨领略到何为媚意横生,昳丽的眉眼微微勾起,眼尾处上挑着,泛着因激动而熏染上的一抹红晕。(审核姐姐没有做,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相信我是个婚前不DO的好孩子!!)
他不自觉握起谷雨的手,引领着她往深处走,通过奇异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精力。
许久海平安定,云霄抱着她从桌上下来,看着二人纹丝不动的衣衫,露出一丝苦笑来道:“我真是自讨苦吃,这事情任谁说出去都不信,竟然有男人愿意对着心爱的女人忍着的。”
而谷雨则手间微酸,她不自觉伸展了发颤的指尖后,闷闷道:“君无戏言啊。”
云霄则低头啄了啄她的额心,无奈道:“是,说到做到。”
谷雨这才展颜一笑,她眉眼间不经意绽放的一点风情,叫见惯了美人的君王神色怔忪,万般感慨千般情丝乍起,最后化作唇边的一声叹息。
“那锦匣里的,是我幼年很喜欢的一尊玉瓷美人,因为模样颇合我心意,故而时时与她说些难以排解的郁结之言。”云霄轻声道,目光好似飘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语气里都透着股悠远感。
谷雨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耐心仔细地听着。
云霄搂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轻声道:“我母妃并非皇后,而当今太后有意收我为嫡子,先帝为了巩固我的地位,便将母妃勒死在了漆黑的屋子里,再勒令我摔碎心爱之物,以此证明我能做个冷清冷心的帝王。”
谷雨极少见到他这样的一面,好似黯然神伤,脆弱宛如珍贵的夜明珠,在只有她存在的地方微微莹亮着。
又像是一盏葳蕤的灯火,在光影浮跃间,跳动着细碎的星光。
云霄说完这话后便不做声了,剩下谷雨沉默许久后,轻声问道:“所以你怕黑,是因为你母妃的缘故,对吗?”
此话一出,惹得男子神色怔忪,继而又自嘲一笑道:“竟然被你发现了?”
谷雨联想到东巡时遇刺的情景来,讷讷道:“你虽然在黑暗里隐藏得很好,但是我也不是傻子,多少还是能够察觉得出来的。”
云霄唇角微微牵起,笑容暖了几分,缓声道:“是,我的瓷人儿就是聪明。”
谷雨闻言心中微动,他已经许久不曾说这个昵称了,从前听到只觉得尴尬,现在听来却有种爱昵感。
“可惜那个玉瓷碎成那样,肯定是拼不回去了。”谷雨略带遗憾道,眉心不由得微蹙起来。
云霄思索许久,忽而盯着她说:“还记得春猎时,你说过若是带你进入猎场,便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还有印象吗?”
谷雨蹙眉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她抬眼说道:“稍微有点印象,你想干什么?”
云霄抬起玉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颇带宠溺道:“既然我幼年的瓷人儿被我亲手摔碎了,那你可否做我成年后的瓷人儿呢?”
谷雨不明所以:“我难道不是吗?”好家伙,敢情这一年多的瓷人儿竟然是白叫的?
云霄敛眸含笑,缓声道:“是,也不是。”
谷雨接着问:“怎么说?”
男子搂着她不肯松手,下巴搁在谷雨的额前,以一种缠绵又试探的语气说道:“我想画一件衣裳,形制与那玉瓷差不多,然后叫宫人裁制成衣,送与你穿。”
谷雨眨眨眼,心想这不就是COSPLAY?
“你不会是因为那玉瓷美人才喜欢我的吧?”谷雨忽然吃味道,忍不住胡思乱想。
云霄闻言轻轻拍了下她的脑瓜,好似嗔怒道:“瞎想什么,没有的事!”
谷雨知道他不是,毕竟二人情感的转变,她是真的有在参与的。
故而她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点头答应道:“行,我等你的衣裳。”
云霄低下头来,静静看着她,许久才道:“唯有卿卿知我心。”
长安夏意渐浓,夜里风声幽微,几许月光自林间洒进屋内,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将他们融合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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