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27
谷雨闻声望去, 看见一双宽大粗粝的手无端出现,轻轻挑开了帘子。
墨色绣狼齿的靴子率先踏进来,往上看去则是厚重的灰鼠皮裘, 一双鹰隼般的眸子,五官深邃英俊,蜜色的肌肤透着股野性,好似狼一般满身都是侵略气息。
而他的身形高大魁梧, 看起来荷尔蒙十足, 充斥着西北男人独有的雄性阳刚, 与中原人温润儒雅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用言语, 谷雨都知道这位是西北闵王——阿史那平。
帐子局势剑拔弩张,将士们陡然见到阿史那平,一个个如临大敌般握紧了宝剑, 连檀时野都提起红缨枪, 严阵以待。
独云霄身形未动,眉眼更不曾被撼动分毫,他凤眸只轻轻抬了抬,好似来的只是个寻常人物。
阿史那平进到账内,见自己的左副将被挟持,神色毫不紧张, 而是毫无情绪地挑了挑眉,又抬脚往中央走了几步。
他每走一步, 檀越的利刃便深一寸,左副将此时才知道害怕, 慌张下用戎狄话说着求饶。
而阿史那平犹如沙漠之狼, 丝毫也不知道退缩,任由自己的左副将命悬一线。
直到檀越咬牙欲下狠手, 阿史那平的脚步才终于顿住,可他仍旧未曾理会左副将和檀越,而是直接冲着云霄露出个看似客气,实则微妙的微笑。
“中原的天子,你真的要用本王副将的人头做见面礼吗?”阿史那蓝说道,嗓音带着股被砂砾蹭过的低哑,笑得邪气十足。
谷雨神情怔忪,他说的是一口中原话,不仅吐字清晰,且流畅通顺,丝毫没有违和的地方。
云霄神色波澜不惊,唇边噙抹淡笑地依旧坐着,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姿态懒散轻慢。
“若不如此,怎能引得闵王亲自来迎?”他散漫笑道,嗓音漫不经心,好似在与人谈笑风生。
阿史那平神情不变,静默地与他含笑而视。
两个男人,一个矜贵高雅,一个雄浑阳刚,唇边扯出同样弧度的淡笑,眼眸里却各有暗光,好似在隔空斡旋博弈。
忽而,阿史那平目光倾斜,瞥到一旁穿着月白鹤氅,面容阴柔得雌雄莫辨的谷雨,忍不住惊叹了一下,挑眉多看了几眼。
“这位小兄弟模样好生俊俏,比之本王穹庐里最受宠的姬妾都要美上三分,中原的天子好福气。”
阿史那平轻佻道,他一双狭眸宛如鹰隼,目光邪佞而桀骜,看向谷雨时气息侵略,好似要将她抽丝剥茧看个清楚。
谷雨气息微滞,深知这人把自己当成云霄宠幸的娈.童了。
这样毫不尊重的言辞,搁在一般男人面前不拔剑相向,也要在心里记上一笔,可谷雨本就是个女子,故而权当没听到。
可她这边轻轻放下,却看见云霄脸色微沉,修长如玉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的长剑,眉宇间都是帝王独有的压迫感。
“闵王玩笑了,这是朕随从护卫,与你营帐里的姬妾不能相提并论。”云霄抬了抬眼皮道,眸光流转,快速地闪过一抹寒厉。
阿史那平鹰眼一眯,笑容变得玩味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可他神色一敛,又说道:“既然是来商谈要事,本王这不中用的左副将还是先放了如何?这样子未曾接触便结怨,似乎不太符合中原以和为贵的秉性吧?”
云霄轻笑一声,嗓音短暂,透着股嘲讽的意味,他手轻轻一抬,命令檀越放了那左副将。
阿史那平见自己的左副将得救,捂着脖子慌忙走到跟前来,感激涕零地便要下跪,却不料被他一脚踹在心窝处,力道之狠,竟然让谷雨似乎听到了轻微的肋骨断裂之声。
“没用的废物!”阿史那平扯起右唇角道,几丝阴鸷森冷从那双寒眸里透出,话语刻薄低冷。
这个插曲发生的太突然,谁都不曾料想到,故而全都愣住了。
而那左副将脖子才受了剑伤,又挨了窝心脚,顿时疼得跌倒在地,也顾不得脖子上的鲜血淋漓了,直捂着胸口发颤。
他号得如同杀猪一般,嘴里的血沫吐个不停,谷雨觉得如若再不去救治,人必定得废了。
“叫中原的天子看笑话了,本王教训手下,一时情急失了分寸。”阿史那平又说道,虽然唇边依旧含笑,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鹰隼般的狭眸里满是挑衅。
账内的将士脸色都不大好看,檀越面色铁青着,握紧了剑柄,手背上青筋凸起,好似在极力忍耐着。
而云霄却浑不在意,好似并不将那出不善的插曲放在眼里。
他抖了抖宽袖,举止之间漫不经心,刻意让场面冷却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打狗也得看主人,闵王调.教自己的看门狗,朕如何会在意?”
云霄说着,挑挑眼角,眼底滑过一丝的诡谲,唇瓣又勾了一下,看起来似笑非笑。
阿史那平盯他半晌,唇边笑意微收,好似此时才稍微试探出云霄的深浅,态度变得冷沉了起来。
“既如此,中原的天子,不如到本王的穹庐中去,有些事情还是得单独叙谈才行。”阿史那平又道,这回开口却不同以往,语气变得沉稳许多,神情也不由得正色起来。
云霄轻笑一声,嗓音不急不缓道:“朕也正有此意。”
随后,他才站起身来,动作慢条斯理,眉宇间从容不迫,似乎将闵王营帐当成养心殿般闲适。
阿史那平抬手相邀,云霄含笑随行,两个人看起来气氛和谐,丝毫没有方才交锋时的波云诡谲。
檀越等随从出帐,留下檀时野等人和谷雨呆在里面,坐等着消息。
檀时野神情紧张,放心不下兄长和君王,悄悄拉着谷雨坐在一边,小声问道:“公主,你觉得陛下此行会如何?”
他犹豫几番,还是不大爱叫谷雨做姐姐,总感觉好像无形中失去了什么机会一样。
谷雨眉心折起,眼眸里深沉一片,微微开口道:“我也不太清楚,总感觉这个闵王心思诡谲,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檀时野闻言点头,又想起方才阿史那平多瞧谷雨的那几眼,忍不住叮嘱道:“公主,你在这营帐内务必跟紧我们,千万别落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谷雨也很清楚,故而她应和道:“我知道,你放心。”
他们在营帐内等候了许久,云霄和檀越等人才回来,面色冷凝而深沉,檀越罕见地沉默起来,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谷雨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多问,过一会儿,戎狄的侍女便走了进来,操着不流利的中原话说:“王爷让我等前来,引诸位贵客去各自的穹庐休息。”
谷雨这才明白,原来事情解决仍需时日,看来那阿史那平果然难缠。
她很不想再敌人的营帐内过夜,其他人也一样,故而几个将士合同一伙,选择了同一个营帐,若是半夜生变也好接应。
云霄则递给她一个眼神,暗示她跟紧他,谷雨心领神会,不多言语地跟随在他身边。
领头的戎狄侍女刻意看一眼谷雨,随后低下头去,在前方默不作声地带路。
等他们各自到达休息的穹庐,把帐子内看守的戎狄人撵出去,彼此才稍微缓了一口气。
因为情况紧急,故而谷雨没有过多留意自己,此刻陡然放松下来,才感觉身上满是泥沙,粘的人难受。
她不自觉蹙起眉头,坐在床榻上,将那丝带解开,用手拨弄着长发,想把发丝间的砂砾抖落出去。
谁料云霄突然倾身向前,伸出如玉的指尖帮她梳理着青丝。
男子举止柔和,指腹轻缓地不时按触到头皮,令人感到熨帖至极。
云霄静默地站在床前,许久才传来他流水溅玉般的嗓音,低微细沉,唇齿间辗转不可休思的意味。
“你这头发养得倒是极好,看来灌给你的汤药反倒成全了它。”
谷雨低着头,感到那手指在发丝间游走,指腹略带薄茧,不时触碰到敏感的耳际,叫人激起酥麻的感觉。
她不自觉挥手,想挡开那作乱撩拨的手指,却被云霄快速抓着腕骨,指尖好似带着电流般,轻微摸索着腕心处。
举止亵昵而亲密,好似以指为唇,在纤细的手腕上吮吸,令人顿起耳鬓厮磨之感。
谷雨半晌没吭声,低下的脸微微发热,思绪凌乱又空白,不知该往何处想才好。
云霄似是不满意自己的问话被无视,又低声道:“怎么不说话?”
谷雨想了想,轻声道:“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云霄和阿史那平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总感觉现在说这个不大合适,故而还是住嘴了。
此刻云霄专心帮她拨弄着青丝,穹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莫名竟然有种妆前描眉,岁月静好的宁谧感。
云霄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喑哑地好似贴着谷雨的耳朵传入,叫她耳根不自觉发烫,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呵,你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朕很想问你一句,千里奔袭在黄沙大漠中时,你是怎么想的?”
他猝不及防问道,声线显得不急不缓,可微末处隐约有几分不稳,好似在压抑着什么一样。
谷雨下意识想抬头看他,却发现眼前被自己的青丝所遮蔽,这人的神情、脸色,自己统统看不到。
故而她只好又低下头去,不假思索道:“什么都没想,就觉得很焦急,很想告诉你前面有诈。”
她话说到这里,心情莫名沉闷起来,堵得慌的感觉浮上心头,又接着道。
“前面有诈,你别去。”
话音刚落,男子拨弄青丝的指尖顿住,好似卡在发丝间,僵硬得让人觉得奇怪。
穹庐内阒然无声,静得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谷雨隐约听见男子心跳急促起来,可当她再要听去,这人又恢复如初了。
男子理完她青丝间的砂砾后,将发带展开,技法生疏地给她扎好头发。
谷雨下意识便要站起来,却在起身之际,被这人猝不及防抱在怀里!
他身上满是龙涎香的气息,怀抱温热舒适,可胸膛前的肌肉紧实,叫谷雨感觉面前是一座铜墙铁壁,手也不自觉抚上他的脊背处。
他们面对面拥抱着,彼此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气息交缠缭乱,激起双方不自觉的轻颤。
衣衫交叠,月白与墨黑互染,好似要融为一体。
在紧密相拥间,谷雨终于察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云霄的心真的跳得好快。
他在紧张。
可是不过是递个口信,谁去都可以,若非西北大营抽不出能叫他信任的人手来,这件事情根本轮不上谷雨。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谷雨想不明白。
可这人将她抱得这样紧,紧得她呼吸困难,想要挣脱却使不上劲,只好放弃挣扎地随他去了。
……
直到傍晚,阿史那平都未曾露面,曦国一行人简单用了些面食,又草草洗漱一番,便不打算出营帐。
毕竟此刻身处他营,轻举妄动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谷雨也早早躺在了床上,半支个身子,看着穹庐的顶部出神。
这还是第一回,她得在非云霄统辖的地域过夜,叫她有种不切实际的悬浮感,以至于云霄走到她身边了,都未曾察觉。
“你盯着穹庐顶部发什么愣?害怕吗?”云霄低声道,低头一瞥,看见她长发披散开来,落满了枕头,白璧无瑕的玉颜犹如出水芙蓉,不施粉黛而柔情绰约。
他不禁神色动容,伸手揽过谷雨鬓边一缕青丝,将它细细别在脑后,而此举叫雪腮愈发清晰,细润如脂的肌肤白得宛如透明。
修项秀颈,颜如舜华。
云霄见惯了美人,多得是姿色不错的宫女投怀送抱,他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后来便顿感索然无味。
久而久之,他都快以为自己是个“一切红颜皆枯骨”的冷淡君王了。
直到她出现,叫君王心生疑惑,百转千回亦难开解。
而谷雨则忽然感到鬓边一撩,男子清淡的气息浮动在鼻尖,她抬眼望去,恰巧撞进他凤眸中,幽暗的瞳色被烛光照暖,里面隐约浮现着她的模样。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陌生。”谷雨低声道,语气不自觉挂着呢喃,鼻音模糊不清,乍一听让人以为是在撒娇。
云霄笑意加深,刚想出言安抚一番,却发现帐外快速闪过一道身影。
他瞬间紧绷起来,低声对谷雨道:“把头发扎起来,无论如何别出帐子!”
谷雨点头,拿了丝带束好头发,可她刚做好这动作,门口的帘子轻微一动,一个箭镞猝不及防朝他们射来。
云霄抽出腰间的长剑,袖手一挥,剑刃在空中亮起道银光,箭镞随即被打落在地。
谷雨翻身而起,下意识便往偏僻处躲避,而那帘子又轻微晃动一下,第二箭再次对准了云霄。
“躲好!”云霄扬剑回击,只听得空中一声清脆的响动,箭矢再一次被击落。
第三箭仍旧如此,那刺客不依不饶,每一箭都不偏不倚对准云霄,却毫无例外都被击落在地。
他低头看两眼那箭矢,眉宇间凛冽着股杀气,浓重得犹如黑雾一般,周身皆是阴鸷凌厉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刺客的目标是朕,你呆在穹庐内不要出来!”说完,云霄挥出数道剑光,将帘子一挑,消失在了营帐内。
谷雨藏在一盏等人高的铜镜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敢出一丝声音。
外面风声翛翛,许多杂音交缠在一起,叫人难辨清晰。
而谷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骤然落单的感觉叫她不自觉慌张起来,连同呼吸都紧促异常,生怕不小心引起外面刺客的注意。
他们身处闵王营帐内,这刺客来自哪方势力?
是西北狼王派人刺杀,还是闵王有意指使?
不管是哪方所为,此刻谷雨只恨自己没在身子好些的时候,找人修习一些剑术防身。
她那点拳脚功夫,用在这样冷兵器相接的地方,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正当谷雨心烦意乱之际,营帐内的烛火快速闪动一下,紧接着门口的两盏灯跟着熄灭,屋内顿时昏暗起来,只能模糊地靠着外面的灯光辨析方向。
阴风拂过,她身旁的铜镜上虚空一闪,照出个颇具野性魅力的男人侧脸来,这人似乎在笑,牵起的唇角显得邪佞又玩味。
他低头看着身前浑然不知的人,目光忍不住一顿,看见她那过分白皙的脖颈,往下便是单薄细腻的后颈脊背。
“本王说过,小兄弟比之本王穹庐内的姬妾都要美上三分,凑近看来,发现竟然不止三分。”
阿史那平的嗓音骤然响起,慵懒中带着些许放荡,尾音轻扬好似浸染挑.逗,邪魅地凑近谷雨的后劲处,在那里轻轻嗅了一下。
他仿佛闻到芬芳馥郁的处子香气,忍不住伸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牢牢固定在怀里,轻佻地低下头来看她。
谷雨骤然被困,只感到身后无端袭来股雄浑的男性气息,侵略感随即覆满全身。
阿史那平力气很大,扣紧她的腰时,直感到那手犹如钢筋般坚实,他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可谷雨却极难撼动。
“混蛋,放开我!”谷雨脸色乍红乍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这样愤怒的神色,却无端取悦了阿史那平。
荒野之狼笑得猖狂桀骜,侧头靠近她的脸颊,看清楚那雪肤花颜后惊叹了一下,又勾唇不顾挣扎地吻上了那侧颜。
不同于云霄唇瓣的柔软,阿史那平的嘴唇粗粝,鼻息间霸道张狂,气势犹如虎狼般粗放,叫人一旦接触便下意识想逃开。
“打从本王第一眼见到你,便发现你是女子了,中原的王真不懂疼人,军营这样危险的地方,怎么叫你跟着?若是本王的女人,生得这般如花似玉,叫旁人多看一眼,本王都要挖下他的眼睛!”阿史那平贴着谷雨的耳边道,灼热的男人气息烫在她耳际,侵略感横冲直撞,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与此同时,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地上下游走起来,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月白鹤氅撕开。
谷雨恼羞成怒,急中生智用手肘向后顶了一下,正好捶在他的腹部,叫这人稍微松开了些钳制。
阿史那平惊讶挑眉,语气里都是不羁道:“本王以为你们中原的女人都是娇花,没想到也有这带刺的一面?”
他才松开些手,谷雨暂得喘息,可没过一会儿又贴了上来。
这回她做好了准备,在他贴近的一瞬间,手腕一转,避开那宽大的掌心,紧接着转过身去,扬起膝盖狠狠朝他命根子处踢去。
阿史那平惊呼一下,下意识往一侧躲避,谷雨瞧准这个时机,扬起一拳又往他面门击去,却不料被这人抓个正着!
西北的荒野之狼力气极大,强行按住她的拳头,将人整个固定在怀里。
紧接着他扬起个恣意妄为的笑容,低下头就要吻她的唇,被谷雨快速侧过头躲了一下。
那吻落在她的唇角处,却透着股扼住呼吸的侵略性,气息强势又粗暴,好似只是单纯地用力量碾压,不带一丝一毫的技巧。
阿史那平力气太大,谷雨毕竟只是个女子,哪里抵得过他能弯弓射箭的臂膀?
一*七*七*整*理时气得浑身颤抖,牙关都都要被咬碎了。
可她偏生得绝色,白皙的玉颜因激动浮上层绯红,一时间浓桃艳李,姿色更是美不胜收,叫从未见过中原美人的阿史那平贪看了许久。
随即,阿史那平笑得邪佞张扬,忍不住说道:“你看起来柔弱可欺,像朵花般娇贵,竟然敢偷袭本王?”
谷雨恨声道:“你做出这种事情,不怕曦国的君王回来吗?”
阿史那平好似浑不在意,说道:“等他发现这只是调虎离山之计,估计本王都得手了,你们中原人视女人为衣服,他怎么可能为这事翻脸?到时就势本王向他讨了你来……”
他话说到一半,又扬起个邪气狡猾的笑容,嘴唇贴着谷雨的颈间喃喃道:“小美人儿,你最终还得落到本王手里。”
说完,便低头啃吻起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力道之大叫谷雨疼得泛起泪花。
妈的,这个剑男人,大不了和他拼了!
这么想着,谷雨忽而看到了铜镜旁边的烛台,她不知哪里的力气,一手挣脱了阿史那平的钳制,右手便抓住那烛臂,重重朝身后砸去!
阿史那平被砸个正着,滚烫的火苗携带着烛蜡泅上肌肤,叫他疼得立即放开了谷雨,闪身避到一边去。
“好个不识好歹的中原女子!”阿史那平冷笑道,鹰隼般的眸子满是精光,他脸上被火苗燎出些血迹来,配合着那张狠厉恣睢的面孔,顿时骇人可怖。
谷雨心里头有些绝望,直觉自己再落到他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正当场面难以收场时,帘外忽而一道剑光闪过。
只见云霄提剑入帐,一张脸铁青着,凤眸里俱是厉色,满身的杀气犹如地狱修罗。
他的墨袍被西风微微扬起,好似浓重化不开的黑雾般,抬眼看了看谷雨后,拎着剑再次刺向阿史那平!
亡国公主28
云霄的剑又快又狠, 剑眉凛若冰霜,宽大的袖摆随风扬起,剑气如虹般冷厉。
阿史那平躲闪不及, 差点叫他刺中,好在他习武多年,各种反应皆是优于常人,在危急关头闪身一避, 剑刃擦着他的右侧肌肤, 将那里划开一道豁然的血口。
紧接着云霄手势一变, 剑刃向左刺去, 阿史那平滚身闪躲,到了另外一侧。
他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云霄,而男子墨衣缭乱, 金冠下的一张玉面毫无情绪, 凤眸却是阴寒无比,冷目灼灼地侧着身子。
七尺寒剑透着砭骨的冷意,一缕剑光照在他精致硬朗的下颌,衬得那张俊颜犹如冰雕般阴鸷,他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光凭那股磅礴的气势, 便能压迫得人难以喘息。
谷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紧张地盯着局面的变化。
只见阿史那平捂着伤口, 被划开的衣裳处,露出精壮紧实的肌肉来, 蜜色肌肤紧紧绷着, 无形中透着股血气方刚的雄劲。
他咬紧牙关,冷硬着嗓音道:“中原的天子, 不过是个女人,你何必如此?”
云霄嘴角轻微牵起,红唇勾出个冷笑,睨着凤眸道:“闵王不请自来,不知意欲何为?”
阿史那平的鹰眸紧盯着见云霄,开口道:“在我们大漠里,女人地位低下,继位过后庶母都能纳入后宫,彼此互换情人更是常事,便是偷香窃玉,被发现了也不会真动怒,大家一笑了之。”
谷雨闻言心头窜上一股怒火,顿时有种被人侮辱的愤恨,难道在他们这群人眼里,女人便不算是人了吗?
云霄依旧敛眸提剑,姿态岿然不动,他的剑刃还淬着红色,分明阿史那平的血液还未干涸。
而那西北之狼说到这里,底气莫名充盈几分,阳刚的俊颜上满是不理解,又道:“本王只是看惯了火辣的沙漠女子,骤然瞥见柔情绰约的中原美人,觉得好奇又有趣,加之这美人得你这般看重,心里更是痒痒的,想要一亲芳泽……”
他说着,音量逐渐拔高:“本王什么都没干成,可中原的天子,你为了这么个女人,想要本王的命不成?”
这话锋利如剑,谷雨眼睁睁看着云霄铁青的脸白了一瞬,提剑的手却收得更紧,剑刃心应剑主,寒芒炫目暴戾,好似已然穿透阿史那平的身躯。
此刻,听到动静的随从将士才纷纷赶来,撩开帘子见到里面的情况,顿时脸色大变。
檀越迅速抽出腰间长剑,其余将士亦然,而赶来的戎狄士兵也拔出弯刀,为护主面露凶光。
局面一触即发。
阿史那平从地面站起,抬手看了眼掌心的血迹,鹰隼般的眸子漆黑一片,叫人猜不透他脑中的情绪。
而云霄则凤眸半阖着,眉眼间尽是冰冷,目光讳莫如深,一样让谷雨分不清喜怒阴晴。
忽而,凝滞在他剑刃处的血液,因为长期悬挂在刃上,而微微滴垂,落在地面时,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声音。
谷雨听着那血滴下的响声,心里跟着一跳,感到气氛变得诡异可怖。
而云霄却好似想清楚了什么,俊颜神色不动,只轻瞟了眼那血迹,随后扬手一甩,将剑刃处的鲜血甩在帐子上。
他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剑刃,才声色不动道:“没多大事儿,朕和闵王夜半切磋而已。”
阿史那平显然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他紧盯了会儿云霄,才缓缓展开个伪善的笑容,俊颜间又是刚毅野性的神色,言笑自如道。
“没错,都把家伙收起来,这么点小事便如此激动,没得叫别人看笑话了。”
他笑得开怀,浓眉扬起间几分倨傲倾泻而出,不比中原男子的君子温润,满是西北之地的粗放豪迈。
而云霄的神色寂然不动,擦拭了剑刃后将那帕子也一并扔在地上,目光更不曾落在地面的血渍上,姿态孤高轻蔑。
两队人不明所以,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纷纷将刀尖收回鞘中。
阿史那平踱步走到下属身边,而曦国的将士们也回到君主面前,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暗藏杀机。
许久,阿史那平打破冰一样冷凝的气氛说:“明日,本王会给中原的天子一个答复的。”
云霄此时才收了剑,剑刃回鞘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结束了一场战役般,氛围变得稍稍缓和起来。
“朕静候佳音。”他说道,嗓音不急不缓,只语气显得有些寡淡,声音依旧像藏了冰一样。
阿史那平敛起笑意,撩开帘子转身欲走,却在临走前,余光瞥了眼谷雨。
他那目光快如闪电,好似带着志在必得的欲.望,又好似是啓待报复的野狼,一眼叫谷雨内心复又沉重起来。
“我不该跟来的,若早知如此,递了消息后,我就是日夜兼程也要回西北大营。”谷雨后悔地喃喃道,秀丽的眉毛紧拧着,眼眸一压,垂下的眼睑睫毛微颤,玉颜上愁容顿起,显得楚楚动人。
而云霄听到这话,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盯着她,语气没有起伏道:“你不跟来,要半夜在沙漠里找出路吗?”
他的声音听不出去情绪,醇厚的嗓音声调很稳,可话里却带着锋芒,叫周围的将士不自觉屏住呼吸。
谷雨不知如何回答,朱唇稍微动了一动,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以对。
将士们下意识想问方才到底什么情况,可看见二人如此,一个个又住了嘴。
云霄眼眸下压,一挥广袖示意他们下去,将士们这才遵从命令,纷纷离开营帐。
临走前,檀时野满眼忧心地看了看谷雨,本打算出帐子匍匐在营帐周围,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他刚一蹲下身子,檀越便狠狠拧着他的耳朵,将人强行拎了回去。
穹庐内又只剩下谷雨和云霄两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紧咬着下唇想该怎么办。
可谁料,云霄突然出声道:“你过来。”
男子嗓音透着股冷意,命令式的口吻显出他几分不悦,可却是缓着声音说的。
谷雨在内心斟酌几番,挪步向他走去,可当她走到一半时,云霄忽而欺身前来,一把将谷雨搂在怀里。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搁在谷雨肩胛骨处的手指微微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男子身躯冰凉一片,胸膛也是僵硬的,丝毫不似从前的灼热柔软,他抱着谷雨时,叫她感觉这人是在发泄。
谷雨不知为何,竟然心领神会了,双手轻轻抚上云霄的脊背,好似安抚般轻微顺着上下摩挲,宛如在慰藉他。
灯火葳蕤,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拉长,照得融为一体,彼此之间难舍难分。
云霄抱了她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说道:“朕会为你报仇!”
谷雨闻言怔忪,完全没想到他气息死沉,艰难开口,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被愚弄,而是为了她?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谷雨下意识用细嫩的脸颊贴近他,稍微轻蹭了蹭,好似耳鬓厮磨般亲昵。
她说道:“你方才如何发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的?”
云霄沉凝着嗓音道:“朕被那箭镞引至帐子外,忽而发现周遭的戎狄侍卫少了许多,那刺客好似只是希望朕远离营帐,而不是要朕的命,朕又想到阿史那平看你的眼神,心里头顿时明白了过来。”
谷雨点点头,脸靠在他肩头,又说道:“幸好你回来得及时,不然只怕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云霄听到这里,紧抱着她的双手略松了松,抬眼来看她。
男子俊颜犹如古雕刻画,发鬓高束于金冠内,朗目剑眉,一双上挑的凤眸此刻暗影沉沉,完全没了平素二人私下相对时的慵懒随性。
他盯着谷雨看了许久,怀中的女子发丝凌乱,束发的丝带微微松散,给那雌雄莫辨的面孔增添了几丝凌乱的美感。
“将性命赔给他,你傻不傻?”云霄说道,嗓音沉闷地犹如浸在深渊,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他不待谷雨回答,修长如玉的手指便拂上她的脸颊,指腹的冰冷砭骨,激得谷雨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那指尖细密地滑过她的双眉,琼鼻,嘴唇,最后停留在下巴颏处,好似在认真描摹着谷雨精致娇贵的轮廓一般。
“朕如今是真的……”
云霄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后半句被他咽进腹中,弄得谷雨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男子眉眼间浓重如雾,眼神讳莫如深,漆黑的瞳仁里暗如深夜。
那眼神顺着玉颜向下移去,忽而亮起了一簇火苗,云霄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好似在强行压抑什么般,阴鸷的光闪动在凤眸间,
谷雨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迷茫了一会儿后,突然想到阿史那平在她脖颈间的啃噬。
他的力气那样大,必定留下了些许印子!
谷雨心头一慌,下意识就要解释,却不料云霄寒着脸,取过沉在铜盆内的湿帕子,在那脖颈上擦了擦。
随后头一低,径直吻上了修颈!
亡国公主29
男子的嘴唇灼热无比, 带着滚烫的温度,好似想要吞噬一切。
他炽烈的气息喷在在颈间,激起谷雨敏感的轻颤, 紧接着温热又柔软的舌尖抵了上来,带着些许力道和强势,蛮横地覆盖掉阿史那平留下的齿印。
谷雨指尖微微颤抖着,心里惊慌失措, 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使不出力气去推他, 只能僵直地停留在半空中。
这突如其来的啃吻叫人心惊胆战, 她感到男子舌尖滑过脆弱的动脉,向上来至耳后根处,没有过多犹豫地舔舐上她的耳垂。
鼻息滚烫炙热, 激起她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 叫人忍不住瑟缩着脖子,直想躲开着挑.逗。
可男子力气出奇地大,如玉的指节发力又发狠,手背青筋凸起,牢牢固定住她躲闪的脖颈。
在纠缠躲避间,谷雨耳垂处的软肉被不慎送往男子唇齿间。
顿时, 烟熏火燎的感觉迎面而来。
谷雨连呼吸都变得溽热炽灼,她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美眸顿时都是垂死挣扎的光芒,嘴唇忍不住呜咽出喊声, 极为可怜地求着饶。
“别、别这样!”她嗓音都带着哭腔, 好似受了极大委屈般,泪花因吃痛而泛起涟漪, 眼眶染着薄红,模样可怜得叫人想狠狠搓弄。
云霄眼神暗了又暗,眸光晦朔复杂,殷红的薄唇沾染着湿.濡的水色,显得玉面蛊惑万分。
他的态度强势不容拒绝,完全不理会她的乞求。(审核小姐姐下面的帐子是风动,他们没有那么大动静……两个人衣裳好好的,跪下求饶)
穹庐内阒然无声,只有女子细微的求饶声,应和着噼啪作响的烛火,烛花荡漾出一片光雾,照在轻微摇动的帐子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云霄喘息着看向她,女子雪肤此刻艳若桃李,酣红的双颊犹如施了层胭脂,眸中水光泛滥,眼尾处烧着红晕,带着害怕又求饶的神情。
她柔弱无骨地靠着他,浑身轻软得好似没有几两骨头,手腕不自觉抵到他肩膀处,手骨处的肌肤腕白肌红,纤细得稍稍用力便能折断,让人觉得娇气得很。
几滴汗珠薄薄地垂挂在额际上,被摇曳的烛光轻微照亮,鬓发凌乱间偎人无力,似是抗拒着什么。
云霄重重叹息,呼出浑浊沉重的气息,带着欲.念又饱含热切道:“你到底要朕怎样才好?”
谷雨不明所以,只感到他满身都是掠夺的强势气焰,而她只要回答得稍稍偏移,很可能被整个拆骨入腹。
“这里是闵王大营……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云霄整个抱起,男子的臂膀有力健硕,明明与他典雅贵气的外貌不相符合,却极大地增强了魅力。
当他扬起脖颈时,白子般的喉结轻微滚动,衬得那细腻敏感的脖子处性.感惑人,好似无形中在勾引谁一般。
云霄低头看着她,唇边笑意浅淡不明,他的身体发着烫,炽热的温度从二人贴近的颈项间传来,几乎也在烧灼着谷雨的意志力。
谷雨微微抬起头,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如玉的颈边贴着轻微的墨狐绒毛,薄唇轻轻扬起,唇色殷红如血。
他将她一路抱至床前,然后缓缓放在榻上里侧,紧接着两手下移至腰间,扣着那腰肢俯身看向她。
灯火如豆,照亮他一截凛冽魅惑的眉眼,凤眸里好似温柔缱绻,又好似销魂诱惑,唇边含着笑,震怒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转变成眼眸里愉悦的星光。
云霄面如冠玉,好看的眼眸潋滟着,仿佛将床前的一盏烛花拢进眼里,叫谷雨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憨红似醉的面容。
“你……”
她不自觉喃喃道,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方才的紧张急迫忽而化开来,好似被人轻柔地揉进掌心里,几番磋磨揉捏后,变成一潭月光下的清池。
男子如缎的墨发垂落下来,将那原本锐利凌厉的眉眼变得柔和,他只看向她时,好像天地都化成了虚影,里面挤得只能装进她一人。
“如你所说,此乃闵王营帐,朕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许久,谷雨听见云霄终于开口,他的嗓音也不复方才寒厉,犹如四月的柳絮纷飞,风过无痕般拂过心扉。
她不自觉瑟缩一下,眉眼间的风韵更甚,一双含情眼水汪汪的,好似掬了捧幽泉,睫毛轻颤地像是泉面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着波痕。
“哦……”她不明所以地开口,眼神想向别处瞥去,不看云霄过分专注的眼神,却好似被那双凤眸擒住神魂般,稍一显得游移,便又折回来了。
好半天,云霄唇瓣勾了一下,眉梢处氤氲着闪烁的神光,那张俊颜显得过分明艳,全然不似一个君王该有的风骨。
紧接着,他翻身上床,侧着半个身子贴了过来,又再次将人揽进怀里。
谷雨感到额头被他的下巴抵住,不得动弹,而那双钳住自己纤腰的手亦不曾挪动分毫,好似要将这样的睡姿贯彻到底。
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既然今日未曾饮酒,何故做出如此引人误会的举动?
谷雨简直怀疑,他做这举止的动机,莫非这人当真对她存了几分情意?
可是他从前也有过妃子,那张贵妃据说很得他宠爱,小宫女曾对她讲过,云霄爱极时是如何宠溺一个人的。
那可真是爱你时恨不得把你捧上天去,不爱你时弃之如履都算好的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现在谷雨回想起来,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这样一个阴晴不定,喜怒不明的君王,如何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谷雨在心底喃喃道,睁开的双眸不自觉游移起来。
即便她承认,在这样日夜相对的柔情蜜意里,她也不自觉搀进些情愫,可到底只是云霄生命里的过客,终究她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他也不可能这辈子心里只她一人吧?
只能当做是彼此的一段沉浸式的剧本杀式罢了。
这么想着,她又默默闭上了眼眸,强行扫除掉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此夜烛花摇晃得轻微,西风簌簌翛翛,喧声显得萧瑟飒然,衬托得榻上相拥而眠的男女亲密无间,好似相濡以沫的一对爱侣。
彼此的心思隐匿于心底,于万千无声的思绪中,开出情海的第一抹萌芽。
将将欲睡之际,谷雨仿佛听见云霄贴在耳边说:“今日之耻,朕永志不忘……”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道:“说到做到……”
回应她的是印在眉心处,一个犹如羽毛拂过般轻柔的吻……
早晨醒来时,谷雨望着身旁的男子,发了许久的愣。
昨夜他似乎亲了自己的眉心,可那触感太过柔软,柔软得叫人觉得不真切,叫谷雨直怀疑那是她的错觉。
可云霄第二天又躺在她身边,搂着她的手微松,凤眸紧闭着,神情放松又闲适。
他今日的状态竟然这样松弛?
谷雨醒来许久,带着无数疑惑盯着他的侧颜,直到云霄轻缓地睁开了眼帘,凤眸低垂间与她不期而遇。
“怎么了?”男子不自觉问道,嗓音低沉磁性,透着股早起熹光未曾穿透的喑哑,听起来颇为性.感。
谷雨不知如何将脑中的疑惑抛出,只好道:“在数你下巴的胡渣,刮一刮吧。”
云霄:“……”
男子神情颇为无语,抬手果真摸了摸下巴,解释道:“出来前已经刮过了,许是又新长出来了些,一会儿用小刀即可,不是什么麻烦事。”
谷雨又问:“据说男子以须发长髯为美,你为何独独不留?”
云霄挑眉轻笑,随口问道:“怎么,你喜欢朕长髯?”
“倒也谈不上喜欢,纯粹是好奇,要不你留一个给我瞧瞧?”谷雨提议道,心里不由得联想起他长须的模样来,云霄皮相生得实在好,估计留起胡须也是极为动人的美男子。
云霄唇角勾起,因着方才醒来,故而眸光有些氤氲,细密的睫毛好似一条浓黑的眼线,勾勒出凤眸昳丽又艳绝的样子来。
他抬手勾了勾谷雨的琼鼻,并不作回应,可唇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正当谷雨照常窝在他怀里时,却看见男子目光不自觉下移,眼神变得幽微起来,抚着她腰肢的手变得略微僵硬。
云霄目光深邃,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嗓音沙哑道:“你若是再不起身,只怕要后悔莫及了。”
谷雨不知所云,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玉颜尽是不理解。
云霄见此,笑得高深莫测,凤眸眯得微妙狡猾,牵起她的柔荑,往下探去。
谷雨:“……”
“???”
“!!!”
她火速抽回手,一股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满脸通红地不知该看向何处,双手下意识想捂着脸颊,却又想起来方才的事情,顿时犹如炸了毛的刺猬。
而云霄则开怀一笑,俊颜显得惑人蛊气,像是妖孽般好整以暇盯着她的窘迫,看个不停。
“你你你,你不要脸!”谷雨说道,涨红的双靥秀美而妩媚,艳得远比花娇。
“哦?你倒说说,朕如何不要脸的?”云霄说着,也起身了,眸子里眼波流转,一缕青丝垂在他身前,衬得那俊颜放荡不羁。
他将人再次拉进了些,彼此近得呼吸交融,温热的气息氤氲弥漫,像是节节攀升的热茶,在此刻几乎就要达到沸点。
这个氛围,暧昧得不像话。
亡国公主30
谷雨哑然, 左手被他擒着,云霄高大的身子往这边靠近,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说说啊, 怎么个不要脸法?”云霄继续道,嗓音沙哑低沉,好似砂石在纸上滚过,带着细微的勾人酥麻的感觉。
他不肯放过她, 眯起眸子满眼促狭, 眉梢处却略显得深沉, 满含期待又蛊惑的神情, 叫人只看一眼便心里发烫。
谷雨晨起脑袋发昏,被他这么一逼迫,顿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双手不自觉推搡着, 不叫他靠得更近。
可云霄却好似找到了有趣的事物,轻缓地覆上她手右手,随后头轻微底下,凤眸精光矍铄,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男子俊颜美如冠玉,眉眼的弧线细长艳丽, 衬得那风骨也危险魅惑起来,眸里的暗光迷离又蛊惑, 好似醉玉颓山般呈现出绝艳的风姿。
他勾着唇角,殷红的薄唇贴近谷雨的腕心处, 随后头轻微低下, 在那细润如脂的地方,浅浅烙下个唇印。
期间眼神不曾偏移一下, 眸中熠熠闪光,终始若一地紧盯着谷雨瞧。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着,在感受到他唇上的温度时,下意识手一缩。
可云霄哪里会放过她,他没使多少力气,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挣扎,甚至都不曾弄痛过她。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谷雨总觉得别有深意,从前他也曾亲吻过她的脸颊,甚至意乱情迷之下,两个人还曾更为亲密过。
可那些都远不及这个贴腕心的吻般,用意缠绵缱绻,好似有纠缠不清的情愫,自那红唇传递到她身上,难舍难分,藕断丝连。
云霄含笑盯着她,朱唇微微启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谁料还没开口,门口的帐子便传来随行将士的声音。
“陛下,公主,你们醒了吗?”
这简直就是不速之客,谷雨看见云霄眉心蹙了一下,眉眼间都是被打断的不耐烦,他鼻息沉了一会儿,语气不悦道:“在门口等着!”
将士们听出主子的不爽,全都缄默着站好,也不敢往帐子里瞧,生怕哪里触怒龙威。
而云霄则握着谷雨的手腕,略带无奈地重重一叹,随后唇边笑意清浅,快速又吻了一下她的腕心。
这次浅尝辄止,不带任何的欲.念,细碎轻缓地像是一句早安。
“快把衣裳穿好。”云霄勾唇道,起身下榻,顺手将她的月白鹤氅丢了过来。
谷雨本来松了口气,看见他帮她也拿了衣服,刚想说这人竟然这么贴心?
结果嘴角还没有勾起,那厚重的月白鹤氅便犹如一件被子,将她整个罩在里面,脸被蒙住难以呼吸。
谷雨:“……”妈的,就知道他不会有怎么好心!
等她也下了榻,将衣裳穿戴整齐后,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惨不忍睹。
原本修长细润的肌肤上,此刻斑斑点点,缀着许多青紫的痕迹,好似一块雪白的宣纸被不慎泼了墨汁,显得狼藉混乱。
她不自觉惊呼一声,招来云霄挑眉一瞥,发现原委后,笑得饱含深意。
紧接着,他随手将自己身上的墨狐大氅解下来,递给谷雨道:“穿这件吧,领子口的绒毛大约能够遮住。”
谷雨看了看墨狐大氅的领口处,的的确确是扎实细密的一片绒羽,若是披在身上说不定还真能遮个完全。
可随即她又道:“我穿了你的倒保暖,可我身上这件明显对比你的身材,短了许多,若是你冻着怎么办?”
毕竟云霄个子目测起码188,她167的身高,穿170出头的披风大氅也还好,配给他就很不合适了。
谁料云霄眼皮都没抬一下,不以为意道:“朕身体健壮,便是不穿大氅也不会有事。”
谷雨蹙眉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不赞同的情绪,说道:“我不,你自己穿好吧,虽说我是女子,可也不需要你这样相护。”
开玩笑,天寒地冻的加上军营的条件,这万一冻出什么毛病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见云霄眉心折起,谷雨又补充道:“更何况咱们身形不合适,你这衣裳若是在宫里当被子裹着也还好,真穿在身上,我估计要经常被绊倒了。”
说着,她真展开墨狐大氅,对着自己的身高比划起来,果然又大又长,披在身上行走极为不便。
云霄将金冠束好,抬脚走了过来,拎起大氅思忖少许,随后抽出长剑来,在氅衣里侧割下来一段。
他将那割下来的长条递给谷雨,又道:“那你拿着这个遮住脖子。”
谷雨接过那长布,心里头觉得新奇得很,好似这人现场给她做了条围巾。
待她将那围巾系上脖子,顿时感觉舒服不少,不仅脖子上斑驳的痕迹遮住了,整个人也暖和不少。
云霄割下来的这块料子 ,显然是里侧保暖性极佳的,有细密的绒毛覆盖着,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也不间断飘来。
“这样就很好了!”谷雨咧嘴笑道,白皙如玉的指节搁在墨色领子上,黑白分明间,更衬得那手指水葱般修长。
云霄见二人都穿戴整齐,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将士们见谷雨多了条围巾,虽然有所疑惑,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走到昨天呆的穹庐内,桌上简单摆了些饼子干粮,西北物资匮乏,这恐怕就是最好的朝食了。
可即便如此简陋,众将士饿了一天一夜,看见馒头都觉得是美味,更何况是油饼?
只不过彼此顾及着是否有诈,跪坐于案几前时,神情显得踌躇又困顿。
谷雨和他们一样,想下手又不敢,独自此时适时地叫了起来,随后帐子里便是此起彼伏的声音。
云霄淡笑着看她一眼,抬头对诸位将士道:“不必忧心,闵王还不敢在此加害。”
众将士闻言一惊,檀越犹豫着开口道:“陛下何以见得?”
谷雨也抬头看他,只见云霄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擦手,然后将油饼撕成小块,放了些在谷雨面前的盘子里,才缓缓道:“朕此次前来闵王营帐,已经料理好了后事,倘若当真有变,西北驻扎的大军只会更加愤怒,怒而加勇,恼而生恨,到时候后悔莫及的不会是我曦国,而是闵王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徐徐拔高,清亮的嗓音穿透到整个营帐,恰好也能叫帐子外的戎狄士兵听见。
云霄凤眸微微阖起,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姿态从容不迫,缓声说:“西北狼王苦于兄弟阋墙,如此一来,见对手变成盟友,只怕也会落井下石……”
他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言语无须再多说,将士们想通了关窍,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云霄则眼神命令他们不许妄动,待到好一阵子过去,依旧没有戎狄的士兵侍女前来,将桌子上的饼子端走,这才一挥广袖,示意可以享用了。
众将士这才松了口气,忐忑不安地才开始食用朝食。
而谷雨则沉默地低头吃着油饼,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人来闵王营帐,竟然连自己的后事都准备好了,他一声不吭地什么也没对她讲,如果当真有什么万一,那昨天便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好决绝的男子,决绝到无懈可击,决绝到令她每每回想,便觉得心生寒意。
而云霄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简单用了些东西后,长袖一敛,宽大的袖摆将手臂完全遮住,他隐藏在墨衣下的手掌动了动,带着几分试探与小心地,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男子掌心温热,指腹的薄茧粗粝,修长如玉的指尖如同小蛇,轻轻缠绕在她的指间,随后使力收紧,指缝被他填得满满当当。
谷雨吃饼子的嘴角一顿,目光不自觉瞥向二人十指交缠,却被袖口遮蔽的桌面,在那厚重的氅衣袖摆处,看到隐约起伏的线条。
不知怎的,她心里浮现些许心疼,被覆盖住的手背轻轻一动,曲起的手指也收紧起来,将那温热修长的指尖夹在手间,好似回应般与他纠缠环绕。
云霄轻微看她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凤眸里暗光晦朔,丝丝动容的情绪在压着的眼皮处,沉得几不可*七*七*整*理见。
低下的将士用了朝食,稍微恢复了点力气,檀越擦了擦嘴角,上前说道:“陛下,昨夜是怎么回事?为何闵王会突然出现在寝帐内?”
这个事情昨夜困扰了大家许久,以至于后半夜没人睡得安稳,今天一大清早就候在云霄的营帐前,也是想要问清楚由头。
毕竟昨夜局面一触即发,实在不像云霄口头上说的“夜半切磋”。
檀越一说,谷雨便想起来阿史那平做的事情,下意识抚上脖子,感觉那种被啃噬的疼痛感犹在。
而云霄的笑意则变冷,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好半晌才道:“没什么,的确是在‘夜半切磋’!”
谷雨闻言抬头看他,见男子美如冠玉的俊颜上,拢着股寒意,嘴角扯着森冷阴寒的微笑,顿时那郎艳独绝的风姿都寒气森森起来。
“他竟然……没有说实话?他这是在保全我的名声吗?”谷雨在心底喃喃道,毕竟目前看来,整个曦国大营的臣子对她态度都不算太好,若是再有这一出,只怕真要被打成红颜祸水了。
更何况便是寻常女子,碰上这种事情也难免陷入桃色绯闻,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根本掰扯不清!
谷雨心里那点心疼,顿时泛滥成一片,化成感动与酸楚。
她被压着的手又一动,翻过手来,以掌心对着掌心的姿势,与他十指相扣。
云霄面上不动声色,可藏在袖子下的手掌一收,顺势将她紧紧握住。
将士们见君王不愿意提及,只好识趣地闭了嘴,纷纷低头用着饼子干粮来。
他们边吃边叙话,期间云霄依旧握着谷雨的手,不曾分开丝毫。
忽而,外面走进来个戎狄士兵,用着不甚流利的中原话道。
“中原的天子,我们王爷邀请诸位午时前往大营赴宴。”
将士们吃东西的动作顿住,眉眼间讳莫如深,神色紧绷地看向云霄。
而云霄则嗤笑一声,嘲讽的意味给那俊颜增彩添色,显出惊人的妖冶来,很有勾魂摄魄的风韵。
“朕会如约而至的。”他轻笑道,半眯着凤眼,看着那戎狄将士离去。
众将士待那戎狄士兵走后,纷纷紧张地抬头,而云霄则轻挑了右眉,神情颇为讶异道:“诸位何以这般神色?心焦如火叫西北戎狄看了笑话去。”
檀时野在人堆里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是活泛,忍不住便要出声,被檀越一把按住。
只见他压了压不停跳着的眼皮,眉眼尽是谨色,上前一步道:“陛下是否已有打算?”
云霄轻笑一声,神情颇为赞赏,言笑自若道:“还是将军沉稳,遇事处变不惊。”
他这么说,檀越便知道主上必定有了决断,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属下们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谷雨也抬头看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云霄神色不变,淡淡道:“昨日阿史那平便已然告知,今日会设宴款待,如朕所料非虚,今日在宴席上的应该不止我们这一队人马。”
“难道说那西北狼王的亲信也会在宴席上出现?”檀越瞳孔猛地一沉,语气焦灼道,他这一开口,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惶遽不安起来。
云霄依旧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拿帕子擦了手,漫不经心地垂眸道:“只怕这阿史那平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这如何是好,这是鸿门宴啊陛下!”檀时野再也忍不了了,攥紧拳头,眉眼间罕见地拢着股煞气。
谷雨极少见他有这样的神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少年自打入了军营,周身潇洒不羁的气质陡然一变,不知不觉被英烈豪气所覆盖。
“是鸿门宴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左右这闵王营帐都来了,难不成诸位将军还害怕去赴个宴?”云霄抬抬眼皮,眼睛半阖着,厉声说道。
他唇角那抹笑意收敛,眉眼处的压迫感张力十足,赫然君威不怒自显,叫账内所有人顿时被凛冽的气势所慑住,不敢抬头置喙一句。
气氛陡然冷凝下来,好似暴风雨前的黑云盘旋,静谧无声,却压抑非常。
许久,谷雨听见将士们纷纷说道:“末将遵命。”
云霄这才牵起嘴角,将擦手的帕子随手一扔,笑得漫不经心道:“只怕中午的宴席并不好吃,诸君还是多用些早膳比较好。”
诸位将士面面相觑,点了点头,开始大口咀嚼着油饼干粮。
谷雨食量小,吃了一个油饼外加个实心馒头,实在塞不下去了,主要那些东西着实难吃,油饼太腻,馒头毫无味道,叫人吃了一口就疯狂想喝水。
她放下食物,心里想着一会儿的情形。
其实要说起来,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阿史那平,若非他派遣莳萝去中原,趁着东巡的时候刺杀云霄,估计西北战争不会这么快打响。
而曦国最开始以为,刺杀他们君王的是狼王阿史那蓝,所以才举国群情激奋,嚷嚷着要将西北夷为平地。
云霄最初应该也以为是阿史那蓝所为,只不过后来出了莳萝的事情……
等等,莳萝?
谷雨脑子里灵光一闪,好似想通了什么,她转头快速看向云霄,见男子唇边的笑意浅淡,阖着凤眸时,眉眼仿佛拢着股阴冷。
他似有所察觉,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开,与谷雨睁大的眼睛不期而遇。
他们对视许久,谷雨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
她话只说到一半,忽而感觉袖摆下,与她十指相扣的那手陡然一紧,男子掌心发力,截住她剩下的话茬。
“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朕会为你雪耻!”云霄看着她道,语气笃然坚定,凤眸里闪烁着寒厉的暗芒。
谷雨低头头去,眼眸里晦暗不清。
她知道云霄改变战略目标,最主要还是因为战局的变化,当初主动招惹他的人既然不是阿史那蓝,那自然要好好规划一番接下来的路。
可若这里面掺杂了其他的情感,那意味就截然不同了。
说实话,她很难不心生触动。
“你是不是要问一问莳萝,阿史那平究竟知不知道她有两个主子?”谷雨隐晦问道,毕竟这个战局反转的关键环节,在于莳萝之口,倘若叫阿史那平提前察觉,局势又要麻烦起来了。
“自然要问,只是现在最好因势利导,先顺了阿史那平的意。”云霄缓声说道,嗓音不急不慢,透着股深思熟虑的悠远感。
他瞥见谷雨难得深沉的眉眼,好笑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声慵懒道:“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副表情?”
忽而,他又压低了嗓音,轻声道:“方才在榻上,也不见你这般如临大敌,看来朕还是道行不够啊。”
男子嗓音低沉磁性,好似石溅清泉般悦耳,拖长的尾音带着股清越恣意。
在说到“踏上”时,他狭长上勾的眼尾轻轻翘起,半睨半觑着她,眉眼间的妖冶撩人,叫人不由得心头一颤,好似被他下了蛊一般。
谷雨本来心情沉重,被他一搅和,瞬间没了方才那沉郁顿挫,只想拿袖子遮脸,抵挡这妖孽带来的影响。
而云霄笑声随性洒脱,眉眼间是一惯的戏谑清贵,好半天,他说道:“跟着朕,什么都不需要忧心。”
他这话说得轻缓,神情也好似不经意,可话头却宛如郑重承诺般,挟带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谷雨定定看他少许,点头道:“好。”
……
中午的鸿门宴设在闵王主帐,戎狄侍女颔首低眉前来,一路引着他们往那处走,等到了后,众人撩开帘子,果然看见右侧的桌子旁,坐着面色不善的另一侧戎狄人。
他们的数量和曦国的将士差不多,其中领头的那位引起了谷雨的注意。
他看上去四十好几,一身裘衣绒皮,细长的眼睛在看到云霄时,亮起矍铄的精光,跟着抚摸起唇上的八字胡,眉眼间好似不善。
阿史那平还未出席,谷雨跟着云霄他们坐在了那戎狄人的对面,两伙人彼此互不直视,却已经在暗地里拿眼刀剜了对方数次。
戎狄的舞姬在他们落座后,纷纷穿着兽皮裙行至中央,扭动着纤腰藕臂,媚眼如丝地展现自己婀娜的身姿。
因为已经看过莳萝跳胡旋舞,故而这群舞姬并未叫谷雨多出几分新鲜感,她百无聊赖看着飞扬的发丝,数着她们到底转了多少圈。
“十一,十二,十三……就转了十三圈?”谷雨纳闷道,她记得胡旋舞似乎不止这么点圈数。
云霄听她孩子般的话语,轻笑着点点谷雨的鼻子,亲昵道:“那莳萝舞姬虽说是个细作,可舞技却也是个中翘楚,否则怎么可能周旋在戎狄各王帐内?”
谷雨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声附和道:“是,莳萝跳胡旋舞时果真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他们这边自顾自闲聊着,那边阿史那蓝的亲信却好似坐不住了,拿出小刀来,在面前的一道炙羊肉上比划起来。
他割肉割得认真,余光却不断瞟向对面,最终落在云霄云淡风轻的脸上。
谷雨无意中捕捉到那眼神,极为不悦地蹙了蹙眉头,用眼神暗示云霄。
可男子却只淡然一笑,潋滟的凤眸浑不在意般,视若无睹地与她说笑,谈笑间侃侃而言,唇边的弧度又似笑非笑,像只狡猾的狐狸。
“这西北的炙羊肉是一绝,你想吃吗?”云霄含笑道,眸子里仿佛含情脉脉,微低了头与她说话。
谷雨瞥了一眼那羊肉,确实烤得甘脂肥浓,叫人一看便觉得食指大动,故而说道:“可以来上一点。”
云霄笑眯眯地点头,拿出桌上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割下一块羊肉来,可当他割第二块时,不知是否碰到了筋脉,小刀卡在□□里极难拿出。
男子眉心微微蹙起,修长如玉的指节轻轻发力,那小刀却像是被嵌在了肉里,几番使力下竟然纹丝不动。
谷雨见此,本想说要么算了,叫别人来吧,可云霄一味坚持,她也只好随他去了。
男子手背青筋微凸,骨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在使上一段劲后,终于撼动了□□里的小刀。
可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在他就要将小刀从缝里拿出时,手一滑,刀子直接飞到对面,深深插在阿史那蓝亲信的桌面上。
刀刃泛着冷厉的寒光,刀柄带着刀身发出震晃,森冷阴鸷的胁迫感,顿时拢在每个狼王的使节心头,久久无法驱散。
而对面那个男子,却恍若大意地蹙着眉,眉眼略带歉意地笑道:“这刀不听使唤,失礼了。”
狼王亲信们顿时眉目凛起,眼中尽是恼意与警惕。
亡国公主31
戎狄人登时就想拍案而起, 被领头的那位强行按住了,只好用戎狄话小声且激烈地交谈着,谷雨看他们言辞和神态, 并不是什么好词。
虽说她心里清楚,这场鸿门宴从开席前到结束后,都不太可能波澜不惊,可万万想不到, 事头竟然是云霄挑起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 这男子性子孤高自许, 自古只有他招惹别人的份, 哪轮的上人家来找他麻烦?
那位亲信神色冷凝,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芒,盯着桌面那不停晃动的刀柄, 许久才伸手拔了出来。
檀越等人见此, 不由得暗自抚上腰间的剑柄,只要对面稍有动作,立刻便能有所行动。
舞姬们被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退到了门口,若不是闵王手下拦着,只怕早就跑出去了。
云霄拿帕子擦了手, 眉眼间淡然自若,仿佛并不将营帐内一触即发的气氛放在眼里, 这叫谷雨觉得好奇又好笑。
狼王亲信似是不满他的态度,沉着嗓音道:“中原的天子, 既然是失手而为, 这小刀还是拿回去比较好。”
谷雨一愣,他竟然也懂中原话?
云霄笑得散漫, 轻抬起右手,给自己斟了杯胡酒,看也不看他道:“这样的刀哪里都是,原就是错掷,再拿一柄便可。”
狼王亲信闻言,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掂量这话的含义。
可他还没有所反应,手下一个彪形大汉便一拍桌子,嚷嚷着要跨过中央的长道,气势汹汹地冲谷雨这边走来。
他腰间别了两柄弯月长刀,不曾有刀鞘包裹,刀刃暴露在空中,发出锋利又森寒的冷光。
檀越等人立即拔出长剑,应对间杀气腾腾,武将的威烈气冲霄汉,将那大汉唬在原地。
而原本坐得本就不算安分的狼王部下,见此哪里按捺得住?
于是两队人登时刀剑相向,气氛犹如剑拔弩张,紧绷得叫人难以喘息。
正在这时,门口终于传来闵王阿史那平的声音。
“本王不过念今日有贵客们来访,故而准备得久了些,大家这是怎么了?”
他撩开帘子,一脚踏进账内,拍了拍灰鼠皮袄上的沙子,对账内惊心动魄的局面,佯装震惊与害怕。
谷雨见此,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人分明就是想看两方人马针锋相对,所以才姗姗来迟。
账内人皆是如临大敌,唯有云霄一人镇定自若,他轻轻拍了拍谷雨攥紧的左手,好似在安抚一般,叫她放轻松些。
阿史那平看见他在危机之中,依旧处之泰然,眼里似乎多了些敬佩,可随即又不自觉浮上些深沉来,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诶,大家快把刀剑都收了,吃个饭而已,做什么比武试剑呢?要表演也该等到后面才是!”阿史那平笑道,站门口做出和事老的模样。
两队人面面厮觑,似乎拿不准主意,见对方都没有收手的意思,也不敢轻易把刀剑收回。
阿史那平惯是顺心顺意,见自己的话竟然不顶用了,顿时脸色拉了拉,但又不好立即翻脸。
最后还是云霄手指微动,持壶的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缓和的响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拉到他身上。
帝王笑得慵懒随性,眼皮轻轻抬起,凤眸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开口缓声道:“把剑收了,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做什么呢?”
他一身墨色的宽袍大袖,氅衣厚重又贴身,束发的金冠光华夺目,脊背松弛又懒散,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矜贵雍容。
檀越等人便是再不愿意,君上发令在先,也只好收了长剑,坐回席间。
而狼王部下在头目的劝说下,也纷纷将弯刀别回腰上,走到中央的彪形大汉还想再说什么,被云霄轻微一瞥,顿时感到凉透骨髓的森冷。
那是一种只有在战场上,与人搏杀血斗时才有的阴寒,仿佛下一秒便要被人砍下头颅。
这曦国的王分明看起来文质彬彬,全然不似西北汉子的虎背熊腰,怎会有如此令人胆寒的气势?
他再不敢多说什么,一声不吭地走回了席位,脸色泛着惨白。
阿史那平见局面被云霄一句话控制好,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可他转念想起来今天的目的,只好打起精神笑着走过中间的甬道,来到上座主位。
他一眼扫过下面,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谷雨身上,又被她颈间那条黑色的氅料所吸引,浓眉轻微一挑。
“这位小兄弟怎么今天多了件围巾,西北虽说气候严寒,可盛产御寒的皮料,若是真的冷,本王可以送你几件灰鼠衣裳。”
阿史那平笑得邪肆,全然不把昨天被火燎,被剑刺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右侧仿佛擦了些药膏,只不过蜜色的肌肤将伤口衬得模糊,一时竟然并不明显。
谷雨见他一开口便不怀好意,本不想搭理他,可耐不住这人三番四次问候,只能冷笑着说:“没办法,西北不比中原的饫甘餍肥,举目皆是山清水秀,江南更是丰草长林,便是闵王送我百十条灰鼠皮,也弥补不了我心头的郁闷。”
这话实在是拿话打阿史那平的脸,就差指着鼻子说你这地方穷乡僻壤,我才不要你的东西了。
阿史那平面色一僵,按着桌面便要发作,又瞥见谷雨身旁的男人,垂着眼皮饮了口胡酒,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王之气。
他想起昨夜被刺的那一剑,医师说若非躲闪及时,只怕要伤及要害。
中原的天子,果真是出手狠辣,据说这人登基前料理了先帝十几个儿子,逼着曦文帝将皇位让给他,又转手囚禁了自己父亲,父子俩到死都没能相见,就连他的嫡母,至今也在皇宫内生死未卜。
这样的狠人,自己该小心应对才是。
念及此,阿史那平的眉宇谨慎许多,不得已将谷雨那话当成耳旁风吹过。
“几位既然来到本王的穹庐,那便都是贵客,来,本王先敬你们一杯!”阿史那平说着,举起手中的酒杯,高声笑道。
既是东道主邀请,做客人的也不好面子太过不去,故而账内一片和谐,门口的舞姬被戎狄侍卫驱赶回来,照着原样又跳了一遍,只不过这回舞姿僵硬,神情更是不见一点风情。
阿史那平短暂地寒暄后,开始挑起话头,解释这场宴席的目的。
“听闻曦国与我西北狼王留有宿怨,这才招使今日的局面,说起来西北与曦国本是邻邦,该结兄弟之盟才是,如若因为误会而致使两国交战,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阿史那平故作轻松道,鹰隼般的双眸含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漆黑的瞳仁里晦暗一片,好似在审时度势。
而狼王亲信却冷笑一声,说道:“有将父亲的头颅,悬挂在长城处的兄弟吗?闵王如此说来,怕是忘记先王之仇了?”
云霄对此不予置评,只呷了口胡酒,佯装欣赏胡姬舞姿,眉宇间怡然自得。
阿史那平眉心一蹙,眼中浮现些许烦躁,耐着性子道:“双方交战在所难免,更何况我戎狄亦有这样的先例,此次宴会是以和为贵,莫要再提这件事情。”
听他这么说,谷雨才想起来,西北老狼王的头颅确实还在长城做吉祥物,按理说这也是闵王的父亲,怎么他好似浑然不记仇一般?
檀时野见她疑惑,悄悄在她耳边道:“闵王是先狼王私生子,并不受其重视,若非他自己争气,估计先狼王根本想不起这个儿子来,且在族内争斗中,总被先狼王当成抛砖引玉的靶子,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所以经常有流言说,当年陛下能顺利砍下老狼王的头颅,是有闵王暗中助力的缘故。”
谷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狼王亲信见此,忍不住冷哼一声,闷头灌了一杯胡酒,酒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剧烈沉重的响声。
阿史那平脸色沉了又沉,见他这般的不识趣,便转头对云霄道:“中原的天子,你说呢?”
云霄勾起唇角,眸中神色叫人难辨深浅,轻声道:“闵王说的是,说到底,谁又愿意兵戎相向?最终受苦的还是边境的百姓罢了。”
他这话虽说冠冕堂皇,可也还算叫阿史那平顺心,故而点头道:“没错,所以本王此次便是希望双方能够停止交战,结盟修合。”
说着,他又抬手敬了众人一杯。
谷雨心生疑虑,这人难不成是真的想做和事老,才凑了这么一桌?
不对,这人的性子野性难驯,不像是会做好好先生的人,他和狼王有利益纠葛,只有狼王被曦国打败,才能从中渔利,借势取代狼王阿史那蓝在西北的地位。
云霄和阿史那蓝讲和,才是叫阿史那平忧心的事!
正当她冥思遐想时,那狼王亲信又发难道:“既然如此,中原天子何故要先对我西北开战?”
这话尖锐锋利,犹如刀子般,将本就不算好看的局面,愣生生划开一个口子。
谷雨心头狂跳,这算是说到这次西北战争的症结了。
账内顿时变得紧张焦灼,舞姬又一次停下来,这次门口的戎狄士兵没再拦着,而是招呼着,让她们快些退下。
云霄抬手拿起木筷,用筷子在瓷碗上敲了几下,仿佛是在记下方才胡琴的旋律。
他的眉眼云淡风轻,神情懒散中带着戏谑,颇带嘲讽地瞥一眼那狼王亲信,就要开口,却被阿史那平截胡了!
“好好的,怎么又嚷嚷起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开战的,这战争已经打响,再来纠结为什么还有何意义?”阿史那平蹙眉道,一双鹰眼微微眯起,眸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他说着,从主位上走下来,山一样的身躯便径直挡在云霄和那戎狄亲信面前,好似在阻断他们交流一样。
谷雨屏住呼吸,心想云霄之所以要提前打西北,是因为东巡时几次三番遭遇戎狄刺客。
而他们最开始以为,那刺客是狼王阿史那蓝派来的,所以才会咬死了不放,可莳萝说东巡背后的是阿史那平。
所以阿史那平无论如何,也会阻止双方知道真相,免得被得知原委的两派反噬。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促成今日的宴会呢?
想到这里,谷雨的头隐隐作痛,仿佛又回到家族里争权夺位的时候了。
戎狄亲信并不吃他这一套,若非顾及到尊卑有别,只怕要掀开阿史那平,提着刀冲到云霄面前来。
阿史那平见此也不恼,嗓音微低地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几句戎狄话,那亲信看了看他,咬着牙又坐回了席位上。
云霄神色忽而变得冷凝,眉宇间一片厉色,好似与那狼王亲信有血海深仇,他帐下的檀越等人也纷纷怒而视之,恨不得一声令下,冲上去与其火拼。
阿史那平见此,凝重的神色反而舒缓起来,好似稍稍确认了什么一般,嘴角牵起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按住了狼王亲信,紧接着又来劝云霄,眉宇间好似有化不开的忧虑,开口道:“中原的天子,给本王个面子如何?”
云霄瞳色瞬间冷了下去,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如玉的面容上透着股隐怒,好似有雷霆之威般,气势让人莫敢逼视。
“行啊,既然吃了王爷的酒,那便承王爷的情吧。”他寒声道,声音不急不缓,却好似藏了冰一样,撂到人心头时叫人莫名惶恐。
虽说得了云霄的允诺,可阿史那平不敢懈怠,他唤人斟了几杯酒,依次递给在座的诸位,又亲自端起两杯分别递给狼王亲信与云霄。
随后站在中央,高举起酒杯,扬声唤道:“愿西北与曦国再不开战,永结兄弟之盟!”
说完,也不管账内人的反应,自顾自仰头喝了起来。
谷雨觉得可笑得很,哪有这样自嗨的东道主?
目下要打仗的是狼王和云霄,他在这儿激动誓约个什么劲儿?
显然两派人与她是一样的想法,全都臭着脸,死盯着眼前那杯胡酒,好似里面落了只苍蝇。
阿史那平这样自导自演的行为,这样无异于强行按头,瞬间将众人窝在心里那点火拱得犹如三尺高,更别提讲和喝酒的事情了。
戎狄亲信冷硬着脸,愣是不用手去碰那酒杯一下,他手下的人亦是如此。
他不喝,云霄更不喝,玉指不停点在桌面上,神情显出几分不耐。
忽而,谷雨见他眉心微动,似乎在打量对面的某个戎狄人,她顺势望去,发现他的目光一顿,落在方才那要挑事不成的彪形大汉身上。
帝王的凤眼轻微眯起,几丝奸猾从漆黑的瞳仁里透出,笑容叫谷雨尝出几分蔫儿坏的感觉。
只见他将那酒杯轻微举起,有意亮给那彪形大汉看清,对面那人神情顿住,云霄随后手一抬,杯口一斜,胡酒悉数被倾倒在了地上。
事后,那酒杯被他随手一掷,刚刚好,砸在那大汉的脑门,位置不偏不倚。
谷雨:“???”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这一幕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了,就连阿史那平都没有想到,故而当账内连续响起两下清脆的响声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汉被砸懵了,光洁的脑门登时红肿起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把云霄生吞活剥。
他瞬间将桌子掀翻在地,嘴里操着凶狠的戎狄话,骂骂咧咧将前来阻拦的同伴撂开,一脚跨过桌面,直冲云霄这边而来。
而檀越等人早已严阵以待,憋在剑鞘的长刃一亮,跟着就要提剑刺去。
阿史那平见局势不对,无论如何不能叫两伙人在这里打起来,连忙命令手底下的士兵前来,强行控制住了局面。
紧接着,狼王亲信拍案而起,并不理会他的阻拦,带着手下拂袖而去。
那被砸的大汉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这边,弄得云霄仰头一笑,更显得那如玉的脖颈修长,心情也好似愉悦至极。
而阿史那平则僵着脸色,对这爽朗的笑声不知如何应对,左右目的是达到了,故而他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中原的天子,何至于此啊?”阿史那平蹙眉道,语气好似有化不开的忧虑。
云霄轻抬了手,檀越等人便收了长剑,他从席间站起,抖了抖大氅后,眉眼透着股凛冽的冷意。
“闵王不必再说,也无需再做这和事老,左右是朕与狼王的事,你实在不必掺和在里面,到时候反倒自伤,本来朕是想与你结盟,但是看王爷的意思,已然有了主意,那便如此吧。”他淡淡道,沉凝的眉宇已然有了决断,言辞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感觉。
谷雨也跟着他起身,看了这么久的戏,她还真是有点累了。
而阿史那平本来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她雌雄莫辨的容颜,心里头禁不住又痒起来,忍不住口气轻佻道:“小兄弟是不是还没在西北玩儿过?若是如此,本王可带着你四处看看,我们西北可不止有沙子,还有许多有趣的东西。”
谷雨经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道:“闵王还是好好照顾自己脸上的伤吧。”
阿史那平被她陡然一提醒,感觉右脸都疼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扎手的姑娘,顿时心里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微妙。
而云霄则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眸中冷意凛冽,好似在捍卫自己的所有物般,眉宇间尽是冰冷。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沙漠之狼,在对上这样阴鸷的帝王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不敢越雷池一步。
“朕在闵王营帐也盘桓够久,此刻也该回去了,王爷不必相送。”云霄说着,轻轻拉着谷雨的手,自顾自地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其余部将纷纷跟从,一吹口哨,在休息的的马儿便闻声而至。
他们挨个上了马后,云霄并不理会阿史那平的脸色,一夹马腹,跃马扬鞭而去。
而阿史那平则站在原地,看着那扬起的尘埃瞧了许久,随后露出个阴狠狡猾的微笑。
一个手下人走到他身边,阿史那平随口嘱咐道:“去告诉狼王的人,中原天子回去了。”
下属应声离开,他鹰隼般的眸子一眯,发出冷意阴寒的光芒,缓声笑道:“死老头再看重阿史那蓝又如何,我倒要瞧着,他是如何死这次西北战争中的!”
“便是中原的天子,也得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中。”
……
谷雨和云霄出了闵王营帐,一路向着回程的方向策马狂奔,期间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云霄在马上衣袂翩跹,飞扬的衣角衬得他英姿飒爽,勒紧缰绳时手筋凸起,看起来十分有力量。
“你不舒服吗,怎么这副表情?”
谷雨听见男子问道,四周都是如雷的马蹄飒沓,裹挟着漫天的风沙,他的声音混杂其中,显得模糊又遥远。
“我总感觉此行太顺了些。”谷雨蹙眉道,语气变得低缓,清丽的眉眼略显飘忽,看起来心神不宁。
云霄扯了扯唇角,声调轻微道:“哪里顺利了?咱们来闵王营帐是来干什么的,你忘了?”
谷雨闻言一愣,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与闵王达成联盟,一起对付阿史那蓝。
可从头至尾,那位闵王又是夜半偷香窃玉,又是宴席浑水摸鱼,没有一丝机会让云霄将这话说出口过,反而还加深了与阿史那蓝之间的矛盾。
“你的意思是说,阿史那平根本不想结盟,所以才一上来搞了那出?”谷雨问道,眉头不自觉紧锁着,勒住缰绳的手紧了紧。
云霄直视前方,眉宇间拢着股嘲讽,缓声道:“这位西北闵王,想的只怕不仅如此,他是想借朕的手,除去阿史那蓝,好在西北成为新的狼王。”
这一层谷雨也想到了,故而并未过多疑问,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闵王要搞一出鸿门宴?
“既然他是想坐收渔翁之利,那就不该让咱们与狼王的人见面,这次战争说到底,是因为他派去的人刺杀失败,按照这个逻辑,应该极力阻止双方的人见面才是啊。”谷雨不自觉问道。
云霄笑得好似漫*七*七*整*理不经心,挑眉道:“按照常理的确是如此,可若他也不确定,莳萝是否将东巡刺杀的人是谁,告诉朕呢?”
谷雨怔忪片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闵王为了确认我们是否知情,刻意冒了一次险?”
“只能这么解释了,也许当时见到莳萝带来朕的手书,光顾着震惊与兴奋,事后才想起来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可那时候莳萝已经在奔往西北大营的路上,为了确认计划的可行性,才不得已摆了这出鸿门宴,毕竟朕都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阿史那平这么个野心勃勃的人,不赌一次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
“所以第一夜的事情,其实也是阿史那平计划中的一环?”谷雨蹙眉道,那这个人她倒是要刮目相看了,本来还以为是个色中饿鬼的。
云霄闻言淡淡瞥她一眼,不咸不淡道:“那倒不一定。”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漫天黄沙里突然出现无数人的身影,手拿刀枪剑戟,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
“有埋伏!”云霄厉声道,迅速勒紧缰绳,马前蹄高高扬起,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亡国公主32
这趟西北之行会一波三折, 这个谷雨早就预想到了,只不过没料到会在返程的路上遭遇伏击。
她不自觉勒紧缰绳,在马群里和众人在一起, 如临大敌地看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戎狄士兵。
檀越等人已然拔出长剑来,檀时野将袖中的小刀递给谷雨,让她暂时拿着防身。
云霄手握马绳,右手的长剑斜提在身侧, 他凤眼凛冽着肃杀的气息, 唇瓣紧抿着, 神色丝毫不肯放松。
“檀时野, 将公主护好,不然朕唯你是问!”他寒声道,脸微微侧着, 余光都是阴鸷森冷的杀气。
檀时野点头, 迅速驱马跟随在谷雨身侧,将佩剑横亘在身侧,神情没有半分懈怠。
谷雨明白此时轻举妄动,无异于添麻烦,故而沉默着骑在马上,紧紧握着小刀。
那戎狄士兵们只迟疑少许, 见他们势单力薄,而曦国的皇帝、将军全都在此, 不由得兴奋起来,戎狄话说得越发激昂, 仿佛在和周围人说自己要砍下谁的头颅, 好拿回去领赏换爵。
而他们最优先的目标,显然是云霄!
故而戎狄士兵纷纷手持弯月大刀, 叫嚷着往他这边冲来,熏天的气焰叫人看了不敢逼视。
曦国的将军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轻而易举接近自己的君王,全都自发围成一个圆圈,想将云霄等人包裹在里面,结果他提剑冲到将士们身边,厉声道:“朕无需你们相护!”
紧接着云霄一拉缰绳,马蹄坚硬如铁,将前赴后继的戎狄士兵踢得血溅三尺!
檀越右手持剑,刺中伏击士兵的心脏后,腕上稍一使劲,把他整个凌空挑起,当成沙包一样砸向前方赶来的同伙们。
其余将士纷纷效仿做法,眼见着短暂控制好了局面,可到底这个方法对手臂负担极大,不少人已然有些手腕发酸,颤抖间隐隐有脱刃的趋势。
突然,一个戎狄士兵不知是否钻了空子,从一侧的罅隙里钻了进来,提着大刀凶神恶煞地朝云霄砍来,却被他一剑捅死在身前。
鲜血溅在黄沙地里,很快被新的砂石所覆盖,速度之快仿佛根本不曾有过痕迹。
战争血腥而残酷,不断有将士倒地牺牲,但是圆圈即刻便会缩小一些,空缺立马会被补齐,没有一个人起退缩的念头。
谷雨紧握着小刀,在包围圈里神情紧张,当她看到远处的戎狄士兵手持弓箭,可却不曾射出时,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群人是要抓活的!
“这应该是阿史那蓝派来的人,阿史那平想动手的话,早在刚刚就动手了!”谷雨疾声道,雪白的鹤氅被风沙扬起,衣角都是泥沙的颜色。
云霄显然猜到了这一点,只见他神色沉着冷静,凤眸闪烁着寒厉的精光,不停将缝隙里企图越线的戎狄士兵刺死。
而谷雨见此也对檀时野说:“你去帮帮他,不必管我!”
檀时野心系哥哥,只稍稍犹豫片刻,便咬着牙加入到阵营里去,剩下谷雨左手持着小刀,右手握着缰绳,眉心紧蹙,不敢放松一下。
因为檀时野给的刀规制不够,只能用以近身防护,若是要应对这样短兵相接的场面,最起码也要是长剑才行。
她不由得攥紧缰绳,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旁边又窜进来个漏网之鱼,谷雨情急之下甩开长鞭,一鞭子抽在他的面门上,将那士兵打得皮开肉绽,倒在地上哇哇大叫。
远处的云霄听到动静,迅速抽身回马,对着地上的戎狄人提剑一刺!
谷雨听着那惨叫闭上眼睛,咬着牙,逼迫自己无视这种残忍血腥的场面,这是她间接杀害的第一个人。
而云霄则面色沉静,冷目灼灼地对她赞许道:“就这么办!”
谷雨再不忍心也知道轻重缓急,战场不会留给她过多的时间伤怀后怕,在这样冷兵器的时代,你死我活就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于是她所幸将小刀插在腰带上,挥舞起长鞭来,帮着檀越等人对付戎狄士兵。
前方有战士们浴血沙场,后方有谷雨查缺补漏,这个几十人的小团队,竟然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戎狄人。
云霄墨袍暗湿一片,血腥的气息弥漫在他身上,黑色将红色吞噬得一干二净,他玉面也略显凌乱。
檀越已经浑身浴血,紫红的战袍上满是血渍,鲜血从衣角处淌下来,滴在满是沙尘的土地上,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受了伤,还是戎狄士兵的血水所致。
他奋战多时,显然有些体力不济,在包围圈中檀越出力最多,若非他一力抵挡,只怕众将士没这么快众志成城。
曦国的骠骑大将军,自当披肝沥胆,便是杀身报国,马革裹尸而回,檀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样的人叫戎狄指挥官感到震撼无比,他觉得既然降不住,那干脆把最扎手的那个解决就好,左右上面下令是尽量活捉。
于是后方久候多时的箭矢终于一动,箭镞犹如一阵风般,快速地穿过密布的人群,直直射在檀越的心口处!
檀时野惊呼出声,驱马上前一揽,将中箭的哥哥将将扶住,免得他摔下马去,成了马蹄的座下亡魂。
“兄长,你怎么样!”檀时野惊惧道,青涩的眉眼间满是紧张,眸子里顿时渗满泪水。
他们兄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回,从未见檀越如此过,他武艺超群,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若非此次被阿史那蓝埋伏……
“哭什么,沙场刀剑无眼,正是决一死战之际,我若是倒下了,你顶上便是!”檀越见弟弟隐约又要掉金豆子,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厉声呵斥道:“你若是这般无用,索性与我一起死在这沙漠里,免得班师回朝丢人现眼!”
檀时野被陡然骂醒,咬着牙一擦眼泪,牵马骑到谷雨身边,语气嘱托道:“公主能否帮我照顾一下兄长?”
谷雨赶紧扶住檀越,蹙眉道:“你放心!”
檀时野点头道谢,随后少年眉眼坚韧,眸子里满是阴鸷的戾气,复仇的火焰在他内心熊熊燃烧,冲入战场时颇有点不死不休的架势!
他的剑法是檀越一脉相传,从前总被轻笑软绵绵的没有杀气,而今却犹如气冲霄汉,赫赫炎炎间叫涌上来的戎狄士兵不自觉心生退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少年疾言厉色道,长剑在漫天黄沙中亮起寒光,剑锋所向之处,无不是鲜血淋漓,直有将来者摧身碎首的气势!
云霄在马匹上杀敌无数,转头看见檀时野浑身浴血,眉宇间的凶狠之气铺天盖地,好似要将仇人千刀万剐。
他忍不住赞道:“小子总算不负虎将威名!”
而那边的戎狄指挥官见此,心里也焦急起来,实在没想到半途怎么冲出个程咬金?
曦国的皇帝不能动,动了狼王必定要追责,既然刚撂倒一个将军,索性再来一双!
这么想着,他手一扬,箭镞立即瞄准了檀时野,而后一声令下。
箭镞如流星飞逝,精准无误地射向檀时野,却不料击在他胸前的护心镜上。
这护心镜的材料可是谷雨精挑细选的明光铠,材质坚不可摧,那箭镞碰了硬,迅速掉落在地。
指挥官一愣,刚想下第二道命令,谁料檀时野突然夺过戎狄士兵的刀,抬手猛地向前掷去!
弯刀在空中快如流星,那指挥官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弯刀整个贯穿脊背,倒地而亡,死不瞑目。
埋伏的士兵没了首领,顿时六神无主起来,紧接着被士气正盛的曦国将士杀了个片甲不留!
檀时野一马当先,没有放过一个手持弓箭的戎狄人,那些人最初还想用弓箭抵抗,却架不住这滔天的气势,纷纷胆怯地被人斩尽杀绝。
可就在这时,前方隐约又出现了一队人马,谷雨抬眼望去,原来是前去闵王营帐协商斡旋的狼王亲信。
那亲信风尘仆仆,显然一路照着云霄的踪迹寻了过来,见到双方交战,而己方竟然无人生还,顿时胆寒起来。
檀时野杀红了眼,稍微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被云霄一鞭子抽在腰上,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一抹满脸的血迹,眉宇间还拢着股煞气,沉着脸骑马走到檀越身边,将他搬运到自己的马背上。
谷雨从未见过檀时野这副表情,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又忍不住心生敬佩,周围的将士也跟她差不多,再也不敢轻视这个檀小将军。
狼王亲信咽了口唾沫,神情惊魂未定,犹豫再三后,还是转身走向云霄他们,在行至马前时,被云霄手上的长剑所震慑,不敢再往前一步。
“中原的天子,这出实在是误会,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亲信低声道,神色已然不复席间的横眉冷对,转而是一种颇为平和的交流姿态。
云霄面不改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急不缓道:“误会?那可真是好大一个误会,朕的将军身受箭伤,而今生死未卜,不知尔等要如何补偿?”
狼王亲信看一眼檀越,又瞟了满地的横尸,嗓音都不自觉颤抖起来,说道:“这……两军交战,在所难免,况且我方已然惨败……”
云霄闻言嗤笑,冷厉的眉眼间不改分毫,又话锋一转说:“不知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狼王亲信见他单刀直入,这里也不适合小心洽谈,于是开门见山道:“方才在闵王营帐内,我见天子初时的话语颇有深意,只不过碍着闵王,不好深思,故而在宴席结束后,特地来寻天子的。”
谷雨这才想起来,云霄似乎是说过一句,他说刀既然是错掷的,那么再拿过一柄便是。
可这分明是在说刀的问题,怎么就扯上深意了?
政客,当真都生了个七窍玲珑心!
云霄见他说话还算坦白,又看了眼狼藉一片的战场,扬声道:“此地不适合谈这个,不知阁下是否有胆子,跟着朕回西北大营?”
狼王亲信神色凝滞一瞬,似乎思忖了许久,久得谷雨都以为他要否决了。
可谁料他抬起头,冲着云霄行了个不算标准的抱手礼,缓声道:“请天子带路!”
云霄凤眼微眯,眉宇间不怒自威,扬鞭收了长剑,转身驭马回了众人里去。
他凤眸凛冽着,看着满地的尸骸,静声道:“把死去将士的尸首驮上马,带回安葬,我曦国的英烈,怎可埋骨荒野?”
将士们领命,红着眼眶照他的吩咐行事。
而那狼王亲信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也纷纷上马,跟随着曦国的将士策马扬鞭。
……
谷雨一行回到西北大营时,门口站满了前来接应的大臣,大家看见云霄安然无恙地策马而来,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可紧接着,又发现将士们全都浑身是血,不少人的佩剑卷了刃,卡在剑鞘里不上不下时,一颗心复又提了起来。
再往里看去,他们瞧见了在马背上昏迷不醒檀越,和宛如浴血修罗的檀时野。
少年紧抿着唇,沉默不语地立于马上,清澈的眼眸显得血腥浑浊,远远透着股杀神的煞气。
大臣们面面相觑,只揣测是路上遭遇了伏击,刚想开口慰问,转眼又瞥见队伍后方,不松不散跟着群戎狄士兵!
臣子们登时如临大敌,吓得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谢直依旧稳着神情,垂衣拱手道:“陛下,可是路上有变?”
云霄自马上向下望去,轻点了头道:“先进帐子再说,骠骑将军受伤了,得叫太医快些医治。”
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让出条道给他们,戎狄士兵被安排在可供休息的营帐内,待将士们稍作喘息,再去与他们相会。
檀时野本来想跟着哥哥身边,却被云霄无端叫住,点在身侧。
他用眼神托付谷雨,帮忙去照看一下檀越,谷雨表示义不容辞。
紧接着,她跟着白鹤进了伤营,只见檀越躺在榻上,胸口那箭镞足有一寸深,嵌在血肉之中看起来很是吓人。
白鹤叫人将檀越上半身的衣裳除尽,随后倒了些透明的液体在帕子上,谷雨远远闻着像是酒精,可当他将那站满液体的帕子擦拭檀越伤口时,他并没有发出痛苦的喊叫声。
紧接着,他命人按住檀越,手随即握住那箭柄,白鹤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冷白的面容浮上些许绯红,手背青筋凸起,好似拔得非常艰难。
空中响起血肉分离的声音,还有血液溅起时的铁锈味道,檀越紧咬着嘴里的白布,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水。
他脸色煞白,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喊声。
谷雨瞧得心里发怵,别过脸去不敢再看,指尖微微颤抖着,好似檀越这一刻的痛苦也让她体会了几分。
白鹤一番努力,终于将箭拔了出来,他雪白的袍子满是血渍,微微喘气道:“幸好偏离心脏几寸,不然当真回天乏术。”
谷雨连忙道谢,可白鹤低头看了看箭镞,又去检查檀越的伤口,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无比。
“这箭淬了毒!”他说道,命令随行的太医停下动作,先别忙着止血。
谷雨闻言大惊失色,连忙道:“什么毒,你有办法吗?”
白鹤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从袖中拿出个袋子,展开后悉数是些手术工具,谷雨看着有点现代的影子,故而揣测这是原主给他的。
他将那染血的箭镞用工具各种辨别一番,沉声道:“是乌.头.碱!”
话音刚落,一旁的太医们顿时惊慌失色,骇然道:“什么,竟然是乌.头.碱,这可是能登时要人命的毒药啊!”
谷雨心如擂鼓,指甲紧张地扣紧掌心中,不做该如何是好。
若是檀越真的死了,不仅檀时野会伤心绝望,整个西北大营也会被骠骑将军身死的阴影所笼罩。
而在此地的戎狄士兵们安危就难保了,军人血气方刚,必定会找机会报仇!
即便有云霄的命令,在情绪上头时,难免有人违抗军纪,到时候只怕局势不稳,会坏了大事!
她紧拧眉心,语气急促道:“这乌.头.碱当真无计可施?”
太医们面露惨色,唉声叹气道:“除非是有大罗金仙在世,否则神仙难救!”
谷雨不由得神色又沉重几分,有些焦急地咬紧了下唇,将那娇嫩的唇瓣咬出血印子来。
白鹤将箭镞放好,隔着人堆遥遥看她一眼,眸子里晦暗不明,他雪白的衣衫粘上血渍,整个人透着股阴沉沉的感觉。
许久,白鹤面容冰冷道:“公主真想救他?”
谷雨一愣,毫不犹豫点了点头,白鹤又深深看她良久,冷着嗓音道:“若是公主有日会后悔呢?”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叫谷雨一时摸不着头脑,可依旧没什么迟疑道:“我不会后悔的!”
她明白,白鹤既然问出这番话,心里必定有了主意,至于缘何要几次三番来探她的态度,目前还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眼下救活檀越才是要紧事!
白鹤冷若冰霜的面容似有松动,他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谷雨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得叫人觉得离奇。
正当谷雨开口想问问时,白衣清华的男子抬手作揖,嗓音清冷道:“那我现在便去熬制救治檀将军的药。”
随后,也不等谷雨回答,他拂袖孤身而去,袖中的冷香被风吹来,飘进谷雨鼻尖上,叫她心里泅出些莫名其妙的惶悸。
白鹤去了许久,谷雨在伤营内边照看檀越,边思忖他那话的含义。
这人和原主生离死别,当初也是为了她只身赴险,必定不可能会来害和她用一个身子的谷雨。
而乌.头.碱是奇毒,一般草药必定无用,除非有什么奇珍异草。
“奇珍异草……当初白鹤不就是去摘异草,所以离开原主的吗?”谷雨惊道,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所以白鹤很有可能没有失败,他摘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异草,但是回来后发现心爱之人似是而非,且身子一日日好转,便暂时没有动炼化异草的心思。
“……反正我身体现在虽说仍旧有些不济,但比最初是好多了,那异草只怕也派不上用场。”谷雨暗自喃喃道,强行压下内心不安的情绪。
她在伤营等候了许久,檀越倒在一边,气若游丝地对她道谢。
谷雨叹了口气,语气感激道:“将军为了我们的安危才致今日祸患,该是我向将军道谢才是啊。”
檀越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微笑,可他稍一用力,浑身就好像被千万根针扎着,疼得顿时咳嗽起来。
嘴唇也开始由惨白变成乌青,眉眼间泛着黑色,比当初莳萝中毒还要恐怖些。
谷雨连忙站起身,扶他也不是,不扶他也不是,正在手足无措之际,白鹤端了碗热滚滚的汤药,缓步走了进来。
他扫了眼谷雨,又看了两眼檀越,对小药童低声道:“把檀将军扶起来吧。”
紧接着,白鹤端着那碗难闻至极的中药,走到檀越身前,他命人打开檀越包好的伤口,先用那中药洒了些在血肉之处,再让小药童喂檀越服用。
白鹤则站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药材,他初时那件衣裳已然换下,转而穿上了件略带竹纹的袍子。
手上微微发红,看起来像是洗手过度所致,并非是方才帮檀越拔箭时,用力过猛导致的。
谷雨心思难明,刚想开口,却被他陡然截胡了。
“公主若是想说谢,那大可不必,救治伤患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白鹤淡漠道,嗓音听不出一点情绪来,平缓得让人难受。
谷雨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目光闪烁着,强行转移注意力,去看檀越的情况。
他喝了药已然熟睡,面色看起来并没有多大改善。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檀时野撩开帘子,神情焦急地跑了过来。
他疾步到檀越跟前,趴在床沿上,清澈的眼眸里是再也压抑不了的哀伤,眼眶泛着红晕,可眼泪却迟迟不肯落下。
谷雨见此于心不忍,安慰他道:“骠骑将军服了药,现在已然没有生命危险,兴许疗养一阵子就好了,你别太担心。”
檀时野垂下眼眸,睫毛轻颤着,许久道:“多谢公主替我照看哥哥。”
谷雨见这事确实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安抚得了的,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挪步向外走去,腾出空间来,留给那对相依为命的兄弟。
当她回到寝帐内时,正好看见莳萝跪在地上,案几边坐着垂衣敛袖的云霄。
男子的神情深不可测,凤眸里好似暗光闪过,一身黑色裘衣衬得这人风姿卓然。
他精致的下巴并未扬起,却无端有种居高临下的倨傲感,帝王面无表情,眼神更是毫无温度。
“所以,你有没有将东巡与西北的事情,告诉阿史那平?”
他静静说道,声音不急不缓,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语气低沉得叫人心生愀然。
谷雨不自觉走了进去,莳萝听见动静,头微微转了过来,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恐惧,双肩瑟缩着发出颤抖。
亡国公主33
“没有, 我传了消息后,想着中毒的事情,得了回信就走了, 所以闵王并不知情。”莳萝哆哆嗦嗦道,眼眶通红一片,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谷雨闻言心下稍松,刚想说话, 便看见了端着盘子的小太监。
他颔首低眉, 捧着的盘子里放着纱布药瓶还有剪子, 很明显是用来包扎伤口的。
谷雨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莫非云霄受伤了?
“很好,你先下去吧。”云霄淡淡道, 他身上那身墨狐大氅仍未换下, 衣袖上暗濡一片,神色也是不显山露水,俨然安然无恙的情状。
待莳萝瑟缩着出了帐子,云霄才缓缓起身,抬手将外面罩的衣裳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袍子。
男人身量高大颀长, 纯白的颜色也能叫他穿出尊贵之感,只不过袍子靠近肩部的地方被划出个口子, 血液已然干涸在上面。
谷雨快步走了过去,蹙眉疾声道:“你受伤了?”
云霄简单“嗯”了声, 嗓音不急不缓, 好似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他稍一动弹,那泅满暗红的破衣处, 又渗出些鲜血来,似乎是撕扯到了伤口。
谷雨内心说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受得紧,他竟然面上一点儿都没叫人发现。
小太监双手捧着药盘便要上前,被云霄抬手一挥,他兀自又解了那件袍子,露出半边都是血渍的单衣。
“你会包扎吗?”
许久,谷雨听见云霄这样问道,她缓步走了过去,端起药盘让小太监下去。
“会一点。”谷雨说道,有阵子她参加野外冒险活动,碰上个经验老道的军营,教了她些包扎的方法。
云霄点了点头,随后将单衣也解了下来。
他身材很好,肌肉线条流畅,腹肌的沟壑深浅不一,充满了男人阳刚雄健的力量。
可谷雨此刻却没心情关注这些,她的眼睛紧紧盯在云霄满是疮疤的背部,那里深深浅浅有许多陈年的旧伤。
可他肌肤玉白,那些创伤像是斑驳的痕迹,叫那脊背显得颇为血性。
云霄伤在肩胛骨处,那里豁然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往外汩汩地流着血液。
“本以为小心些就没事,谁料叫人偷袭了。”
谷雨看着那伤口,耳边传来他清浅平缓的声音,男子侧着脸,轮廓分明的侧脸极为精致。
他的眉眼间宛如古雕刻画,余光觑向她时,叫人尝出点莫名的试探来。
谷雨眼眶不自觉一红,抿了抿下唇后,不多犹豫地给他包扎起来,旁边放着准备好的清水,她清洗了伤口,将脏污的血渍擦去后,给那处上了些药。
期间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云霄的皮肉,感到他登时肌肉紧缩了一下,随后很快放松下来。
她用纱布将伤口覆盖,却在包扎打结时犯了难。
这肩伤位置棘手得很,若是伤在腰上手臂,那只用纱布环绕一下即可。
可肩胛处不好打圈,云霄上半身精壮有力,若是想要完成最后一步,她须得贴近这人,然后以一个类似环抱的姿势,才能做到。
本来想叫太监来的,但是想想西北的天儿这么冷,别耽搁一下给吹冻着了,只好作罢。
谷雨莫名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固定好那伤口处的纱布,随后用右手绕过云霄的腋下,指尖往上抬起,将将接住递来的那头。
云霄态度难得的沉默,头微微一偏,好方便她做完这个动作。
期间二人不自觉贴紧,谷雨的呼吸声清浅地落在男子的脖颈处,撩得他鬓边的发丝微动,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起来,抚在腿上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龙涎香的气息幽微,混合着药香萦绕在鼻尖,男子的呼吸声隐隐变得沉重,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她贴着他的身子,纱布绕了好几圈,才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正当谷雨才用剪子将多余部分剪除,给那伤口打好结时,这人忽然左手发力,将她顺势往怀里一带!
云霄有力的臂膀紧锢着她,受伤的右半身没动一下,只右手轻轻扣着谷雨的腰肢,不让她动弹一下。
“别动,再动你又得给我上一次药。”云霄轻声道,嗓音犹如风过无痕,细微地叫人心头轻颤。
谷雨本欲挣扎,可一听这话瞬间不敢动了,她抬眼望去,瞥见男子含笑的红唇,和潋滟着幽光的凤眸。
他的胸膛气息温热,散发着微微的暖香,谷雨的手不自觉搭在他脖子边缘,不慎触碰到了那凸起的喉结。
只见男子眉心一蹙,略显难耐地沉了下气,搂着谷雨的左手跟着一紧,散发出浓烈的侵略气息。
他低下头来,细细看着谷雨,不自觉以指腹描摹那眉眼,再从眉心处一路下滑,最终停顿在她的唇瓣边缘。
谷雨感到那指腹的温度逐渐升高,最后变成灼热滚烫的玉节,在唇上摩挲少许后,稍稍探入到她的唇齿间。
那玉指轻轻撬开她的贝齿,先逗弄了一下舌尖,随后轻轻挑起舌头的边缘,不自觉地摩挲起来。
期间搅起轻微细碎的水声,丁香小舌的温度变得和他的指腹一样灼烫,纠缠在一起,好似小蛇在攀缠扭结,在带出唇边时,拉出丁点儿靡丽的痕迹。
谷雨呼吸变得急促,雪肤泛起红晕来,双眸茫然地被他擒住视线,不得不被他逼视着。
账内周遭依旧寒冷,可二人身体的温度却节节攀升,云霄搂着她,最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寡人之疾,不胜其苦啊。”
说完,他俯下身子,抱着她重重吸了一口气,阖上的凤眸微微轻颤,好似极力在压抑即将挣脱牢笼的情绪,温热的气息彼此交缠,好似爱侣在耳鬓厮磨。
谷雨生怕他动作幅度太大,把伤口又给撕开了,紧张道:“你别太用力!”
云霄闻言垂眸看她,嘴里有些难耐地啧了一声,随后放开怀抱,谷雨顺势站起身来。
他抬手将衣裳提起,琢磨了一会儿后,轻声对谷雨道:“你去给朕拿过几件衣裳来。”
谷雨点头,转身翻找片刻,扯了几件和他平时穿的样式差不多的,云霄接过它们,站起身将衣裳穿戴整齐。
紧接着,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陛下,那群戎狄人有事求见。”
谷雨听见云霄轻笑了一声,嗓音里透着股漫不经心,声调轻微道:“让他们在王帐等候,朕即刻便来。”
随后,他看了两眼谷雨,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嘱咐道:“把这身衣裳换了,再去沐浴片刻,看你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
谷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满面风沙,月白的鹤氅早就被染成淡黄色,远远看来狼狈不堪。
她点了头,待云霄出帐后,吩咐小太监准备沐浴更衣的事宜。
待谷雨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行头,再出帐子时,看见云霄正好出来,身后跟着成群的臣子,戎狄人在他的身边,姿态略显低眉顺眼。
“中原的天子,我会将消息如约带给我王,也希望天子不要令我们失望!”戎狄人抱手握拳道,语气听上去郑重诚恳。
云霄点了点头,又与他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谷雨没有听清。
他们几句话结束了对话,士兵将戎狄人的马牵来,他们纵身一跃后,正要策马离开。
可突然,那狼王亲信扫了两眼满地的臣子,语气带着试探道:“不知骠骑大将军伤势如何?为表歉意,我很想去看看将军。”
此话一出,叫凝重的氛围变得尖锐,不少士兵甚至暗暗握起了拳头,如果不是有云霄镇场,只怕这戎狄人登时要被掀翻于马上。
谷雨则轻笑嘲讽,心想这位也是个老奸巨猾的!
云霄不动声色,凤眸显得晦暗遥远,他掸了掸袖摆的灰尘,不急不缓道:“没多大事,修养些许时日便可。”
那闵王亲信又道:“听闻曦国的将士凶猛非常,我今日也算见识到了,若来日结盟成功,想必又能再次目睹将军风姿!”
不少性子直的臣子听到这里,气得拂袖龇牙,但奈何君王在此,只好别过头去,不看那群戎狄人。
云霄不作回答,只静静看着他,眸中毫无情绪。
戎狄亲信不自觉脖子缩了缩,讪笑着抬手告别,在回马转身之际,余光瞥了谷雨一眼。
她如今已是女装,如云的长发用根玉钗别着,一身厚重的绛红弹墨水烟长袍,站在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上,犹如巫女洛神般光艳逼人。*七*七*整*理
那戎狄亲信不敢多看,只扫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丝了然,随后一言不发地御马离开。
谷雨眉心微蹙,感觉自己是不是出来早了,应该等他们走了再出帐的。
云霄却伴着簇拥的大臣兀自转身,看架势应该还有些事情没有谈完。
当他撇头看到谷雨时,凤眸微微顿了一下,继而唇边轻轻一勾,牵起个不易察觉的淡笑。
谷雨看见他步履缓慢,墨色长袍宽袖大摆,行走间给人一种底蕴深厚,雍容尊贵的感觉。
君王并没有向她走来,依旧和随行的大臣进了主营。
而谷雨却好似和他隔空说了句话一样,嘴边不自觉翘起,笑意嫣然清浅。
亡国公主34
自那日后, 谷雨基本都呆在西北大营里,莳萝因为身份等原因也被限制了人生自由,呆在她身边混了个侍女的职位, 两个人每日朝夕相对,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我的女儿莳花,今年才十二岁,生得粉雕玉琢, 一双眉眼能叫人想起沙漠里的清泉, 罕见的清澈。”莳萝含笑道, 忍不住浮现些许骄傲的神情, 这让她深邃异域的面容上,朦胧地拢着层母性的光辉。
谷雨眉眼弯弯,柔声道:“那等她回到你身边, 我可得好好见见。”
莳萝本来眼眸亮起微光, 可又想到女儿的处境,难免心生忧虑,只能长长叹口气,再不言语。
谷雨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毕竟现在的战局扑朔迷离,他们等了快一个月, 也没见那戎狄亲信有回音,这件事十有八九悬得很。
云霄每日和大臣呆在一处, 檀时野自打那日截杀制胜后,被云霄格外看中, 故而根本没时间来找她聊天, 檀越在疗伤,她也不熟, 稍微能说上话的也就只有莳萝了。
谷雨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真的很难不感到孤独和寂寞。
正当她们各自感慨着,帘子外传来将士恭敬的声音:“参见陛下!”
只见小太监撩开帘子,云霄头微微一低,提步走了进来。
他穿了身玄色金丝祥云纹的厚重裘衣,头上的束冠掐金绞丝,行走间扫进来些帘外飘扬的飞雪,整个人看起来威不可侵。
如今已是立冬时节,外面已经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一望无际的黄沙也被皑皑白雪覆盖,真应了诗里说的“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1。
谷雨见他腰佩长剑,手上又额外提了一柄,不禁心生好奇,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宝剑,我看外面很是不俗。”
她说的是实话,那剑身长纤细,剑鞘泛着银雪般的光泽,剑柄上并无宝石镶嵌,可反而衬得它有种虚怀若谷的内蕴,实在是低调奢华,
莳萝见云霄来了,识趣地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而云霄则径直走到她身边,缓声说:“你如今身处军营,若是一点功夫都没有也说不过去。”
谷雨细眉一挑,饶有兴趣道:“所以你这是要教我练剑?”
云霄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一蹙道:“也不求你多厉害,好歹要学个几招,用以自保才是。”
谷雨定定看着他,心想阿史那平那事果然还是叫他心存芥蒂了?
她心头莫名一甜,突然就不想顺他的意了,佯装满不在乎道:“你平时那么忙,还是算了,我一会儿去找个厉害的将军教我就行。”
云霄闻言凤眼一眯,眸光意味不明,他轻勾了薄唇道:“若无朕的旨意,谁敢轻易接近你?”
谷雨无语片刻,顿时觉得他此刻的温柔贴心烟消云散,这人还是那副狂妄自大的模样。
而云霄显然没多少功夫和她掰扯,上前一步,将雪色的佩剑递给她道:“朕一会儿还要去处理事情,只能抓着空隙教你少许。”
谷雨听他这样说,连忙站起身,拿过剑道:“在这儿练吗?”
寝帐内明显不适合,外面冰天雪地更不可能了。
云霄摇头道:“空闲用以练兵的营帐有许多,去那里练。”
谷雨点头,跟着他就往外走,可谁知她衣角还没挨到帘子,便被男子拉至身旁,温热的大手就覆了上来,不停地替她搓揉着掌心。
“那个御医是怎么照顾你的,喝了这么久的药,体质还是这般阴寒。”云霄蹙眉道,眉宇间隐有愠怒,好似下一秒便要发作出来。
谷雨连忙说好话道:“哪有,人家白神医很尽职好不好,我现在能蹦蹦跳跳,全赖他高超的医术!”
说完,她怕云霄余怒未消,连忙拉扯着他往外走去,佯装非常兴奋好奇地道:“我还从没使过剑呢,以前看你们持剑御敌觉得甚是威武,如今总算能体验一把了!”
云霄被她连拉带拽,一通胡搅蛮缠,顿时心头那点怒意烟消云散,只化成唇角淡淡的微笑。
许是乐极生悲,谷雨走在雪地上时差点儿摔了一跤,被身旁的男子迅速一搀,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侧。
朔冬岁暮天寒,漫天都是鹅毛大雪,雪花宛如柳絮般纷飞飘扬,几缕残雪落在二人的额头眉心处,顿时叫他们有种碎琼乱玉里,负雪相拥中的美感。
雪声曲艺缠绵,云霄沉默着,轻抬玉指,才拨开她眉间一点雪花,那细长浓密的睫毛处又落了许多雪尘。
而谷雨此时月白的袄裙与天一色,垂眸颔首时的神情娟好静秀,乍一看宛如尊玉砌的美人。
男子神色怔忪,默然地看了她许久。
……
练剑的营帐并不大,估计是将士们拿来备用的,不过两个人使却是绰绰有余了。
谷雨入帐后见里面空旷得没有陈设,顿时对练剑的新奇感也减弱几分,有点意兴阑珊地在帐内来回走着。
小太监在营帐内放了几十个炭盆,里面热得跟个小火炉一般,叫谷雨立马脱了外面的衣袍,轻衣简装地拎剑摆弄着。
她问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怎么不在寝帐也这么弄?”
云霄淡淡瞥她一眼,说道:“寝帐内还有冬衣,毡毯,被褥,若是睡着时一个不小心点着了,那这西北之战也用不着继续,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谷雨眨眨眼,附和道:“是这个理。”
“朕一会儿有事,抓紧时间吧。”云霄说完,提着腰间的佩剑向她走来,“剑与刀不同,讲究的是一个刺,速度要快,力量要准,手腕要稳,三者缺一不可。”
他说着,手握墨色长剑,快速向前使了个剑招,身形快似闪电,剑花闪光成帘,锋芒所向间挥剑成河,气势锐不可当。
谷雨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拍手叫好,说道:“要练成你这个样子,得费多少功夫?”
只见云霄此时横剑在前,寒刃上照出他一双凛冽的眉眼,男子玉指轻扣了下剑身,登时发出一声嗡响来。
“不长,才十年。”云霄淡淡道,眉眼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杀伤力。
谷雨:“……”
她顿时觉得自己滑稽得很,忍不住露出个古怪的微笑,语气抑扬道:“嗯,是不长,十年也就一棵树的首尾。”
云霄仿佛听出她话里的挖苦,凤眼含笑地瞥她,缓声道:“你无需如此,只要练个基本功防身就好。”
谷雨轻叹口气,神情无奈中夹杂着悲愤,喟然道:“希望我不会从你口中听到所有老师都会说的那句话。”
云霄挑眉,疑惑道:“什么话?”
谷雨皮笑肉不笑:“你真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云霄:“……”
他禁不住抚了抚额,看着她的眼神难言复杂,紧接着他定了定神,缓声道:“不会的,朕是名师,你就会是高徒。”
男子这话说得飘忽悬浮,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谷雨,还是在安慰自己。
谷雨权当是在给自己打气了,拎起雪色长剑,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场立势。
她先是学着云霄,将剑身横在身侧,随后找准空中一个目标点向前一刺。
紧接着快速转身,犹如秋风扫落叶般疯狂劈砍着,架势气冲斗牛,派头声势汹汹。
在一通胡乱的比划后,满地的沙尘被扬得到处都是,把账内一个炭盆都给扑灭了,屋里子顿时温度都冷了几分。
谷雨陡然一个哆嗦,有些狼狈地收了剑,刚想叫人把炭盆点上,转头却看见云霄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好似臭着张脸,可是神情却是看不出喜怒,叫谷雨登时没了主意。
“你觉得……怎么样?”谷雨嗫嚅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来。
君王没有出声,凤眸只定定看着她,好似在发愣,又好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怪你,是朕操之过急了……”
谷雨:“……”你人还怪好的嘞。
她有些泄气,仰头看着他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学剑术本就需要资质,我个半路出家的,哪里能这么快学得好呢?”
本以为云霄会顺坡下马,结果他却走上前来,安抚性地摸了摸谷雨的头顶,语气怜爱道:“万事开头难,朕先一招一招教你,待日后串联成招便成了。”
谷雨见他如此坚持,只好点头答应了,以后每日抽出些时间和他来这个营帐练剑。
虽说她身子骨羸弱,学起来也确实有些费劲,可奈何云霄的的确确是个好师父,看见她前期乱劈一通,愣是眼皮都不抬一下,耐着性子上来拆招解招。
渐渐的,谷雨竟然能有模有样使那么几招剑法了!
当她能在云霄的手下,完成一整套的剑招时,西北已是冬至时节。
古往今来,冬至是要吃饺子的,故而谷雨早早地跑去火头帐,和御膳房的厨役商量着,要给远赴西北,不得归家的将士们好好做一顿饺子。
这个消息不知何时传遍军营,不仅将士们感动不已,就连许多臣子都感慨良多,纷纷称谷雨蕙质兰心。
估计世界上没人不爱听好话,故而谷雨做起活来也愈发卖力,她虽然在现世很少下厨,但是包饺子还是没问题的。
西北物资匮乏,她只能多叫人打些雪地里的野.味来,合着冬菜等,调好比例后挨个放在擀好的饺子皮里。
第一碗饺子出锅时,谁都不敢尝试,毕竟谷雨在众人眼里是个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娇贵公主,而云霄又那般怜爱疼惜,所以小太监和御厨一致认为,这头份的饺子该留给曦国英武圣明的皇帝陛下。
谷雨劝说他们许久都没用,只好端着饺子去找云霄,正当她满脸黑线地要撩开帘子时,里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中原的天子,我戎狄狼王已然带来回音。”
谷雨一愣,撩帘子的手顿住,随后缓步退后,不打算进帐。
那帐内的不是别人,正是杳无音信几个月之久的狼王亲信!
此刻下了多日的大雪稍停,朔风却依旧呼啸寒冷,从略微吹动的帘角处,谷雨隐约看见了狼王亲信带来的人。
这次跟来的戎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整齐有序地站在主营大帐内,全都穿着厚实紧密的冬装,衣襟上的绒毛绵密冗多,将唇部以下都遮蔽了起来,看着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感觉。
他们在里面轻声交谈着,谷雨则哈了哈气,手指跟着冻得通红,僵硬麻木得毫无知觉。
她在犹豫是先回去,还是端着饺子在门口等着,毕竟这东西久了,破皮汤混就不好吃了。
正当谷雨为难之际,突然听见账内一个戎狄人厉声的呵斥:“什么人鬼鬼祟祟!”
紧接着,一柄弯刀横空飞来,锋利的刀刃刺穿密不透风的帘帐,直直冲着谷雨而来。
幸好她跟着云霄学了些时日的剑术,整个人灵敏度提升不少,否则估摸着就得血溅当场,那可真是一碗饺子引发的血案了!
故而她身姿一偏倚,脚上碎步不停,将将好躲过那弯刀的攻击,眼睁睁瞅着它闪过眼前,深深扎入到厚厚的雪地里去。
刀没过雪层,发出噗的一声响,跟着刀柄被苍凉的天色照得惨淡无比,光看着就令人生畏。
谷雨忍不住惊呼:“壮士饶命!”
还不等她说出后半句“我是友军”,那帘子被人大力拉开,一个身材高大,肌肤蜜色粗糙的男人出现在了谷雨的面前。
这人生得浓眉鹰眼,过于高挺的鼻梁显得他桀骜难驯,琥珀色的瞳仁里闪动着寒厉冷峭的光芒,好似下一刻便会了结他人的性命。
不知为何,谷雨突然感觉这张面孔非常熟悉,她不禁看着那人,满脑子搜索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而那男人见到帘子外是个女人,手里端了碗热腾腾的饺子,莹润清冷的眉眼惊魂未定,一张小脸俏生嫩白,全然不似西北姑娘的野性奔放。
他不由得愣住了,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惊艳,随后又将那情绪压了下去,用流利的中原话质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自接近此处?”
谷雨张了张嘴,被他唬人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身份来了。
说是公主吧,可她是个被曦国血洗的亡国公主,说是宫妃吧,她和云霄啥事情没有。
难不成说自己是个带着任务的NPC?
而那男人见谷雨久不回答,眉心紧锁起来,语气又低沉下去道:“为什么不回答?”
正当谷雨为难之际,账内传来云霄的声音:“她是朕的人。”
他的嗓音清淡,在寒冷的西北朔冬里显得悠远,声线蕴聚着压迫感,好似挟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威慑力。
那男子似乎也被这声音所胁迫,眉心微动几下,望着她的目光也不似方才冷酷。
谷雨听见云霄继续道:“外面冷,你先进来。”
她紧抿着嘴唇,看了看稍微有些洒了汤的饺子,心里止不住地后悔。
说实话,国家大事她是一点儿都不想沾染,云霄又是这样多疑心病的君王,这就跟摸老虎屁股一样,一个不好狗脾气上来,自己哪还有好果子吃?
可事到如今,进退维谷,谷雨也只能无奈地在心里叹气,端着饺子进了西北主营。
此处是西北军营的中央枢纽,一切军事国事皆由这里决策,然后按照流程施行,故而陈设等俱与别帐不同,不仅看起来气派恢弘,更难得的是还有张简易的龙椅摆在中央。
云霄此刻就坐在龙椅上,他的坐姿笔挺如松,一身颇为正式的帝王打扮,衬得他风姿雍荣华贵,在看见谷雨端着饺子进来时,剑眉隐约一挑,但很快恢复如初。
“回禀陛下,今日是立冬,本宫做了刚出炉的饺子,想带来给陛下尝尝。”谷雨咬文嚼字道,皇帝的自称是朕,公主自称“本宫”应该没错吧?
账内还有其他人,比如谢直和檀时野等,檀越仍在养伤,故而并未出席,他们听见谷雨的话,纷纷愕然而视,但想到此刻正在接见外邦,立即又恢复了垂衣颔首的模样。
云霄唇角微微一动,有什么话仿佛要脱口而出,但好在忍住了,只是清了嗓子道:“嗯,你把饺子放下便可出去了。”
谷雨垂眸称是,刚放下饺子,准备学着见过的宫婢退下时,却不慎被方才那男子抬脚一绊!
她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男子挟持在侧,他取出腰上另一柄弯刀,横臂抵住谷雨的脖颈,语气阴森低沉道:“中原天子似乎并不诚心,连商量个事情都要左右推诿,既如此那也不必再谈了。”
说着,男子抵住谷雨脖子上的弯刀又近几寸,几乎就要将修长细嫩的肌肤划出血痕。
账内气氛陡然一变,除开云霄谢直等性子沉稳的,几乎全都大惊失色。
檀时野下意识就要呵斥他,可到底被云霄磋磨这么久,性子总算炼得稳重了些,只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男子的行动。
谷雨一声都不敢吭,觉得自己真是时运不济,送个饺子都能送出事故来。
檀时野眼见着她脖子已经出了点血迹,憋不住冲戎狄亲信道:“阁下不管管自己手底下的人吗?”
而那戎狄亲信却一反常态,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眼睛里全是恐惧与敬畏,好似在忌惮什么。
看着他这副表情,谷雨心里头莫名其妙浮现个颇为震惊的想法。
这位看起来非常熟悉的男子,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阿史那蓝吧?
果然,她才揣测完,龙椅之上便传来云霄的声音:“早听闻西北狼王骁勇善战,朕今日也算见识了,如此有勇有谋,不惜扮成手下人,来胁迫朕帐中一名弱女子,当真不愧狼王的称号!”
此言一出,顿时一波激起千层浪,账内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神色如临大敌。
而谷雨则感到云霄那话似乎起了作用,抵在自己脖子间的弯刀微微松弛,稍微能喘一口气了。
她暗自筹谋着,只待这人的弯刀再离几寸,便用会的近身擒拿脱困。
那阿史那蓝手上虽松,可神色却是不变,依旧阴鸷着眸子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本王不过手段奇诡些,传出去也不会如何。”
云霄则稳着神色,眉眼间不改分毫,叫人看不出深浅来。
只见他身形岿然不动,坐得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宽大的袖摆垂在龙椅上,姿态孤标傲世。
“的确不会如何,只是今日狼王孤身闯入,身边还仅有这几个护卫,这等送上门的好事,朕还真是头一回见,看来西北之战今日便要见分晓了。”他静静说道,眸子里毫无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既成事实的事情。
谷雨最初看见他那般镇定,心里头还有点心慌,可随机她又不怕了。
云霄这是在从中斡旋,他一边胁迫着阿史那蓝不要轻举妄动,一边有意无意扫过她,凤眸里蕴含着几许深意。
紧接着,无数将士将西北主营包围起来,宛如铜墙铁壁般逼近,气氛顿时肃杀压迫,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阿史那蓝抿了一下唇,鹰眸紧盯着云霄,过一会儿又看着四面的士兵,手不自觉又离开几寸。
而谷雨等的就是这几寸的罅隙,她迅速勒住阿史那蓝的手腕,按着那关节处,叫他短暂进入失力的状态,紧接着身形一转,想要强行扭过他的手臂。
可谁料这人反应力气皆远超常人,他很快反应过来,睁着眼睛想要扭转局势,谷雨见硬拼不过,支起手肘往他腹部猛地一击,随后凌空接过云霄抛来的长剑,迅速以剑抵着阿史那蓝的脖子。
剑锋狠厉无比,将他蜜色肌肤划出淋漓的鲜血,谷雨眼眸微眯,下手更是不曾手软。
她扬唇轻笑,颇有点挑衅道:“西北的狼崽子,这下没话说了吧?”
阿史那蓝还是第一回被女人用剑挟持,只见他鹰眼睁得老大,盯着谷雨的琥珀色瞳仁微亮,倒映出她雪肤花貌的玉颜。
他愣在那里,压根没管自己已经流血的脖子,只喃喃道:“这便是中原女人?”
而云霄此时已然站起,身姿可谓鹤骨松姿,看向谷雨时,唇角微微勾着,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兀自张了张嘴,却不料和谷雨异口同声道:“对,这便是中原女人。”
亡国公主35
谷雨和他难得同调, 不自觉唇边一扬,笑容粲然唯美,叫近身的阿史那蓝看得呼吸微微一滞。
他浓眉微动, 琥珀色的瞳仁仿佛升起一簇火苗,鹰眼都是晦暗闪烁的神色,衬得那张阳刚冷峻的面容别样生动。
而狼王亲信此刻犹如急赤白脸,吓得粗糙暗黄的面色都变得扭曲, 开口呵道:“你要对我王做什么?”
檀时野见他出言不逊, 冷哼着怼道:“那狼王之前对公主又做了什么?”
狼王亲信一时无言以对, 拳头松开又攥紧, 好似在找寻脱困之法。
账内的谢直性子温厚,做事顾全大局,暗中给谷雨使了个眼色, 轻微对她摇了摇头。
谷雨不想把事情闹大, 她扫了眼心急如焚的戎狄人后,开口威胁道:“要我放了他也行,但是我不确定这个人会不会再捅黑枪,毕竟体格上他强我弱是事实。”
狼王亲信赶紧摆手,出口承诺道:“中原女子,你只要放了我王, 必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谷雨嗤笑,眉眼间尽是嘲讽, 扬声道:“得了吧,你又不是狼王, 你的话不算数。”
她继而抬眼望去, 如画的眉眼间满是谨色,语气却带着商量, 问道:“狼王殿下,你说呢?”
阿史那蓝定定看她许久,眼眸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好半天才允诺道:“本王承诺你,绝不会再挟持你。”
谷雨又下意识看一眼云霄,见他轻微向她点了头,这才动作轻缓地放下长剑。
檀时野等人见此,赶紧冲到她身边来,而狼王亲信也疾步走到阿史那蓝处,两队人分得整整齐齐,生怕中途再有个变故。
谷雨拿着墨色长剑,缓步走到云霄身侧,将剑柄递给他后,默不作声地退到后方,静观事态发展。
云霄面色不变,余光却快速扫了眼身侧的谷雨,将剑收回鞘中。
他修长的玉指骨节分明,抚在剑柄上时,微微泛着寒意,精致的骨指一顿,不经意扫过谷雨方才握着的地方。
“狼王方才说,朕不诚心,商量个事情百般推诿?”云霄沉着嗓音道,凤眸里晦暗不明,眉宇间却是从容和缓,好似笑里藏刀一般。
阿史那蓝冷厉着脸色,抬眸睨他一眼,敛声道:“难道不是吗?”
云霄则轻声一笑,对他颇为傲慢的态度视若无睹,撩起下摆一侧,复又坐回了龙椅之上。
他玉指点在案几的桌面上,轻扣出规律微末的响声,手背白得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
“狼王误会了,并非朕不诚心,而是狼王至今都不曾表态,西北战局波云诡谲,除却个闵王阿史那平,还有其他小王虎视眈眈,朕御驾亲征至此,虽说能鼓舞士气,可每日也是如坐针毡啊。”
他说完,凤眸带着寒厉的神色,瞳仁里漆黑一片,宛如酝酿着黑云般,无形中散发着帝王强大的压迫感。
账内阒然无声,只有案几上嗒嗒响着,云霄黑袍加身,稳坐于龙椅之上,神态怡然自得。
而其他人则神色各异,谢直垂眸思索着,仿佛已然有了眉目,他快速抬眸看一眼龙椅上的君王,却不料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云霄眼眸微眯,警告他不许再揣测帝王之心,谢直即刻收回了目光,敛袖站直,仪态是世家公子的清俊儒雅。
阿史那蓝神色稍缓,浓烈的眉眼间犹如暗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天,他终于开口道:“既如此,那本王先表个态,为西北安定,本王愿与曦国天子结盟,一起诛杀乱臣贼子阿史那平!”
谷雨闻言心中微惊,这局势倒变得错综复杂起来,不得不叫人心生好奇了。
她抬眸望去,看见云霄浅勾了唇,点在案几的玉指一顿,强势的压迫感反而收敛起来,姿态又放缓许多。
“只不过——!”
阿史那蓝突然开口,惊得谷雨心头一提,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条件来。
阿史那蓝鹰眼一压,眸中散发出不善的精光,言辞犀利道:“本王希望曦国能将父亲的头颅还给本王,不知天子是否能做到?”
谷雨悬起的心复又放下,老狼王的头颅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搁在长城上风吹日晒,说不定都成人干了,实在是有碍观瞻。
送还回去也好,左右那是人家的父亲,做儿子的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账内大臣听到他提的是这种请求,神色也不由得和缓起来,满含期待地看向云霄。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样一件轻而易举,且理所应当的事情,云霄却没有一口答应。
他仿佛沉思了片刻,眉宇片如同压着浓重的雾气,在看向阿史那蓝时,神色略显闪烁。
阿史那蓝不明所以,开口道:“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天子在犹豫什么?”
谷雨和大臣们都很纳闷,这老狼王的头颅又不是什么宝物,何至于叫惯是雷厉风行的君王如此难以割舍?
只见云霄轻叹了口气,剑眉紧蹙着,做出忧虑焦心的模样,语气为难道:“如今两地结盟在即,按理说归还先狼王首级也属应当,只是几年前,钦天监监正算出,朕未来十数年兴许会病气缠身,需要西北一件极其难得之物,来镇住朕的命格,故此才出此下策。”
他揉了揉眉心,俊颜上几多忧虑自不必说,就连带着那高大颀长的身形也微微摇晃,做出外强中干的假象来。
“老狼王的头颅是还回去了,可是朕拿什么来镇住命格呢?”云霄为难道,神色颇有点忧心忡忡的意味,眸光却若有若无扫过谷雨,闪过丝狡猾的笑意。
谷雨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神色怔忪地盯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臣们不明所以,钦天监监正何时说过这事?
但是皇帝都亲口承认了,做臣子的也不好拆台,只能顺着他意思附和。
阿史那蓝眉心紧锁着,觉得他说话弯弯绕绕,叫人弄不明白,故而开门见山道:“天子想要什么,直说便可,若是本王能够决定,必定双手奉上。”
云霄闻言,大掌一拍,颇有点当机立断的感觉。
他眉眼大悦,扬声道:“既如此,朕就不再隐瞒了,听闻狼王有件古狼皮,历时悠久,其珍贵程度自不必说,朕希望能用老狼王的头颅,将那狼王皮换来,如何?”
此话一出,账内气氛陡然变化,狼王亲信更是瞠目结舌,直接喊了出来:“你要我们西北的古狼皮做什么?”
云霄不看他,只盯着阿史那蓝,似乎在等他一个回音。
阿史那蓝脸色铁青,双拳不自觉攥紧,好似憋屈着极大的羞辱,鹰眼满是暴戾的神色。
那亲信生怕他答应了,忍不住劝道:“我王,古狼皮是初代狼王偶然所得,只因沙漠罕见银狼,故而猎来后一直被当做我西北的镇地之宝,怎可以轻易交付出去!”
其他戎狄人则操着戎狄话,叽哩哇啦的说个不停,似乎也是在规劝。
云霄则不慌不忙,敛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唇边笑意清浅,神色从容不迫,轻声说:“只要狼王答应了朕这个请求,结盟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狼皮再好也是件死物。”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谷雨在心里替他圆上了。
“狼皮再好也是件死物,哪及得上父亲尸身完整,安然下葬呢?”她喃喃道,心想这阿史那蓝会不会和阿史那平是一路货色,都把老爹不当回事。
而阿史那蓝显然挣扎了许久,紧接着大声呵斥了身边的随从,再狠狠瞪一眼坐在龙椅之上,优哉游哉的云霄。
最终,他还是松口道:“便按照天子说的,待事成之后,本王会亲自献上古狼皮,也希望天子不要叫本王失望!”
云霄拍案而起,语气斩钉截铁道:“好,狼王有此决心,朕必不负你所望,待事后朕也会归还老狼王的头颅!”
狼王亲信见此事既定,顿时垂足顿首,眉宇间尽是苦大仇深,沉痛道:“那可是历经多代狼王的古狼皮啊!”
阿史那蓝呵斥他:“难不成要父亲的头颅一直悬挂于别国长城?古狼皮若是能换来父亲入土为安,那也是它的福气!”
亲信被呵退数十步,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叹口气。
谷雨看到这里,对阿史那蓝稍稍改观了些,看来这位倒真是位孝子。
他们大事已定,彼此互通了有无后,阿史那蓝便准备离开,走去他鹰眸轻抬,颇带深意地看了眼谷雨。
而云霄则将议事的大臣遣散,主帐内只剩下谷雨和云霄,侍奉的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口,像个透明人。
谷雨抬眸去瞧他,见男子手掌搭在案几上,四根玉指轮流敲击着桌面,颇有点悠然自得的感觉。
云霄察觉到了谷雨的目光,侧过头来,语气听上去颇为得意:“如何?”
谷雨没反应过来,愣神道:“什么如何?”
云霄指尖一顿,凤眸轻瞥她一眼,又说道:“朕说过,既然来西北会给你拿到狼王皮,自然便会做到。”
谷雨眼眸轻亮,眉眼间灿如星河,又见他神情洋洋自许,竟然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了。
这人要么是邪魅,要么是阴鸷,以威势压人,极少表露出这一面,叫谷雨见了心生亲昵,忍不住想哄一哄他。
“陛下一言九鼎,本宫拜服!”谷雨含笑道,嗓音活泼愉悦,像是银铃般动人心弦。
云霄则凤眸一眯,颇为古怪地看她许久,轻启薄*七*七*整*理唇道:“‘本宫’?”
谷雨眨眨眼,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太子公主都有这么自称的。
难道曦国规矩不一样?
她狐疑地看着云霄,正想开口询问,却不料男子嗓音轻快道:“你回答的正好,一点儿也没错。”
随后他目光下移,目光停顿在桌面,落到谷雨来时端来的那碗饺子上。
那饺子此刻已然没了热气,汤混破皮,看着就没什么食欲,与刚出锅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谷雨见他眉心微动,凤眸隐约闪过一丝好奇,眼波流转间氤氲出冶丽惑人的风姿。
“这饺子……拿来给朕尝尝。”云霄轻声道,一旁的小太监得令上前,即可把饺子端了过来。
他拿勺子拨弄一下,眼看着本就脆弱的白皮愈发凄惨,竟是直接出乖露丑,更显得那碗饺子寒掺得不行!
谷雨见他舀起一个,就要递到唇边,赶忙阻止道:“不行,现在可是朔冬,吃冷食要生病的,更何况这饺子都浑成这样了,味道肯定很差,你别吃了,我去给你重新做一碗!”
说着,她端起那饺子便要离开,却被云霄轻轻拉住衣角。
男子墨袍金冠,俊颜风华月貌,那双凤眸犹如灯火葳蕤时,莹莹亮起的烛花,在默然无声中悄然摇曳着,光辉好似揽尽天下山河。
“别,朕就想吃这碗。”云霄轻声道,“这是冬至你做的第一碗饺子,意义非比寻常。”
“可是这已经凉了,而且饺子皮破成这样,也不好吃啊……”谷雨嗫嚅道,心里有点不情不愿,就怕他长出个不好来,会说她做的是猪食。
“凉了就架个炉子热一热,至于破皮嘛,朕还不至于那般挑剔。”云霄话音刚落,小太监便心领神会,自发地搬着炉子进来,随后将冷了的饺子倒进锅里,重新煮沸。
他索性从龙椅之上站起,走向营帐中央前,小小捏了下谷雨的鼻子,好似在调侃她。
谷雨捂着微红的鼻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和他一起围坐在炉子旁。
汤很快沸腾起来,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热气氤氲在四周,闻着叫人心生暖意。
云霄用勺子舀了一瓢破损的饺子,低头浅尝了几口,神色不动分毫,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虽说这饺子必定味道大打折扣,但是被他尝在嘴里,谷雨的心不由得还是悬起。
她略带紧张地盯着他,不自觉紧抿了下唇,眼下这人眉头轻微皱一下,谷雨都能感觉到莫大的挫败感。
可云霄却是咀嚼许久后,又抬手喝了口饺子汤,随后眉眼带笑地看着她道:“味道好极了,这是朕这些年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谷雨听他夸口称赞,心里比吃了蜜还高兴,嘴角瞬间咧到了耳后根去。
她不由自主托着腮,如画的眉眼在帐子内扫视着,心想这么个拿来议事的正经场地,竟然被挪用来吃饺子,这可真是又滑稽,又令人难以置信。
云霄又舀了勺饺子汤,谷雨见他好像吃得很欢喜,自己也拿了个碗筷,陪着他一起解决剩下的东西。
西北又飘起鹅毛大雪,雪色将漫天的风沙冻成白霰,簌簌翛翛地飘扬在尘世的每一处。
而与外面一帘之隔的帐内,云霄和谷雨共吃一碗破皮饺子,内心却流淌着潺潺如暖溪般的情绪。
一惯威不可侵的君王,暗中不断用余光瞥向身旁的女子,凤眸的光泽犹如星月交辉,眸底是不曾有过的似水柔情。
……
在西北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转眼之间又是一月,这日正值小寒,谷雨的剑术在云霄手把手的传授下,愈发精进了。
她在练剑的营帐中,和云霄喂招拆招,彼此配合倒还算默契。
只不过这人一开始还是和颜悦色的,对着些许小错误眼皮也不抬,到后面就吹毛求疵起来。
一会儿说她脚步虚浮,稍稍一绊便要跌倒,一会儿又说她手腕没劲,轻挑一下剑刃,长剑便会脱手而去。
谷雨越听越烦,恨不得他整日埋首军务,别跑来磋磨自己。
可这人却好似中了邪,从前三天两头忙于政事,有时话都不和她说上一句,现在不仅天天在眼前瞎晃,有事没事还要嘴她两句,逗她玩笑,简直好似闲得淡疼。
“你目光闪烁,下盘不稳,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谷雨一愣,耳边传来云霄如同流水击石般的嗓音,只见男子剑刃稍动,剑身跟着一闪,谷雨手里的银剑便顺势被挑落在地,直.插在沙地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那银剑骤然脱手,力道之大,连带着她的整个手掌都被震得发麻,指尖更是微微颤抖,好似承受了极大的痛楚。
谷雨眉心折起,看着那发抖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
云霄不知何时已然行至身前,男子气势霸道悍然,不由分说便牵上了她的手腕,抬指在那细嫩白皙的柔荑间揉搓,力道不重不轻,将将缓解了谷雨的痛麻。
她看着这人轻蹙眉眼,凤眸隐含疼惜,可抬眼瞥向她时,目光又变得嗔怪。
“早说你手腕要用力,现在知道被人横空挑剑的痛苦了吧?”云霄轻声道,话语虽然还是责备的,可是语气却极为柔和。
谷雨任由他替自己疏通着手上的脉络,非常乖觉地点头说:“知道了。”
云霄则剑眉轻挑,嗓音里透着股揶揄,含笑道:“你难得如此乖顺,是惹事了?”
谷雨现在胆子大了,毫不避讳地白他一眼,这人竟然也没有生气,只依旧噙笑望着她,凤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地方想?”她回嘴道,说着便想抽回自己右手,却不料被这人牢牢攥着。
男子的手温热如同暖玉,指节根根分明,指腹上的薄茧划过她细嫩的掌心,不经意间擦出些瘙痒的触感,叫谷雨心里跟着升起被撩拨的感觉。
她心如擂鼓,目光不自觉闪躲着,不敢直视男子过分炽热的眼神,尖细的下巴却被他轻轻勾起。
云霄神色复杂难辨,眸光意味不明,薄唇因练剑而变得殷红如血,配上那白皙如玉的俊颜,简直就是蛊气冲天。
“朕还要怎么把你往好地方想?”他含笑道,嗓音听起来温柔缱绻,好似一泓月下的清泉,在辉夜映天间泛着皎洁的光泽。
他这话意有所指,好似一语双关。
谷雨的心莫名就漏跳一拍,好似有什么东西已经破土而出,只差个甘霖让它茁壮成长。
云霄似是不满意她的沉默以对,好看的眉头轻微蹙着,朱唇微动,正打算说些什么。
“报——!”
帘子外突然传来将士高昂的声音,云霄轻蹙的眉头紧锁起来,气息沉了又沉,最终还是将搁在谷雨下巴处的手指放下。
可他似乎有点不甘心似的,临了还要在离开之际,用指腹轻柔地擦一下那下巴颏,好似在发泄着什么情绪一般。
谷雨被他撩拨得脑袋发晕,心想这人哪里是个人间帝王,简直就是个再世男狐狸精。
他若是女子,必定会勾引无数儿郎前赴后继,拜倒在那石榴裙下的。
云霄收了手,面上又恢复如初,他对着帘外冷声道:“进来。”
将士得了允许,撩开帘子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叩拜礼,随即道:“回禀陛下,檀将军在关外巡视,突然遭到一支戎狄士兵的偷袭,将军神勇无双,不仅全身而退大破敌军,更是叫那头目说出了背后的主谋。”
谷雨闻言心中微喜,檀越的伤势因为有□□的毒性,所以好得格外的慢,故而这段时间都是檀时野带兵出征,他一路小胜,在军中的地位俨然今非昔比。
此刻的檀将军,仅指檀时野。
云霄对此见怪不怪,眉眼间更是云淡风轻,只问道:“这倒是奇事,那背后的主谋是谁?”
将士低头答道:“回禀陛下,头目说是狼王阿史那蓝。”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云霄嗤之以鼻的一声冷笑,男子眉眼变得凛冽冷寒,凤眸里闪烁着嘲讽的神色,吓得将士将头埋得更低。
“行了,你把那个西域女人喊来。”云霄淡淡道,拂袖命他退下。
谷雨看着那将士离去的背影,想了想说道:“那头目撒了谎,他背后的是阿史那平对不对?”
云霄定定看她许久,好半天后,才略带赞赏地点头道:“没错,这个闵王多疑好诡,他是生怕朕和阿史那蓝背着他联系上,故而这段时间不断派手下人来折腾。”
谷雨闻言点头,可转而她又问道:“那你找莳萝来作甚?”
云霄淡然一笑,面上看不出深浅,眉宇间更是笼罩着强大的威慑力。
他玩弄权术炉火纯青,此刻竟然仿佛像是找到了游戏的乐趣一般,凤眸都是诡谲晦暗的光芒。
“阿史那蓝生怕朕后悔,反咬他一口,故而并未带走那个西域女人,朕知道,他留她在此就是为了方便联络,如今蛇已出动,是时候放火烧山了!”云霄缓声道,嗓音不快不慢,透着股悠然自得的懒散感。
可他面上却全非如此,锐利的眉眼透着危险,眼睫上扬的弧线满是张力,玉面氤氲着纵横捭阖的杀意。
谷雨被这样杀伐果断的云霄所吸引,心想男人工作时最有魅力,这话果然不假。
正当他们随口闲聊时,莳萝颔首低眉地入了帐子。
她不敢抬头,只低声道:“参见陛下。”
亡国公主36
云霄随手将长剑插在沙地上, 玉指点在剑柄尖端,说道:“朕有件事情,需要你即刻带去给阿史那平。”
他的嗓音低沉, 仿佛深藏在浓重的深夜里,在大雾弥天中叫人听不真切。
莳萝似是早猜到有这一出,神色竟然处变不惊,谷雨见她轻缓阖了下眼眸, 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敢问陛下, 可是说结盟的事情?”莳萝吐字不清道, 一双媚眼目光闪烁, 想抬头却复又低了下去。
云霄侧着头,姿态显出几分轻慢懒散来,虽然依旧眸中带笑,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倒是清楚。”谷雨听见云霄嗓音含笑道, 语气轻柔缓慢,可是莫名地就让周遭温度降了许多,连带着人也起了鸡皮疙瘩。
莳萝被这压迫感慑住,脸色微微发白,却仍旧不假辞色道:“我王将我留在营帐内,而闵王也丝毫没有提出要回我的意思, 莳萝便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谷雨闻言心下稍松,看来莳萝的确是很识时务的一个人, 也是,若是半分玲珑心思都没有, 如何周旋西北王帐?
云霄面色不改, 只掌心抵住了那剑柄,半个身子倾斜着, 好似将许多重量压在上面,姿态略显玩世不恭。
“很好,看来西北的两个王爷都没有看错人,”他轻声道,凤眸夹杂着一丝打量,潋滟浓黑的眼睫划出锐利的弧线,神情冶丽又危险。
莳萝垂着眼皮,似乎顶着他强势的压迫感有点支撑不住,可最终还是咬着牙吐出一句话来。
“我可以为陛下驱使,去做这个中间人,只不过陛下先前所说,会帮我救回女儿,不知是否仍然算数?”
谷雨听到这里,心中一愀,自古间谍都是极为凶险的职业,而双面间谍就更甚,一旦被发现,只怕阿史那两兄弟全都不会放过她。
莳萝的确是个好母亲!
云霄盯着她看了许久,眸中警惕之色稍松,似乎也被这样的母亲所触动。
“朕,一言九鼎。”
许久,谷雨听见云霄这样说道,可还没等她呼出口气,紧接着他又问道:“你倒是聪明,只是阿史那蓝用意我已明白,他挟持了你的女儿,你不得不帮他,阿史那平为何如此信任你,丝毫也不怀疑?”
谷雨一愣,这的确是挺匪夷所思的,阿史那平怎么会全然信任莳萝?
只见女子面色微窘,目光闪烁不定,好半天才说:“我……曾是阿史那平的枕边人之一,与他也曾有过海誓山盟,只不过后来因缘际会,所以分开了。”
此话一出,谷雨瞬间恍然大悟,记得以前有人对她说过,男人这种生物虽不见多长情,可一定多情,对于曾经动过心的女子,内心深处多少是会有点柔软的。
只不过她能想到利用这个,来给自己牟利,也的的确确非一般人可比了。
念及此,谷雨看向莳萝的眼神都带着赞赏,谁要给种马臭男人守贞寻死,分手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霄却好似斟酌了话里的分量,眉宇间拢着淡淡的疑惑,但很快他又道:“既如此,你即刻便去告诉阿史那平,朕因为阿史那蓝多次骚扰偷袭,已然勃然大怒,现在立誓要杀死狼王,以解心头之恨!”
莳萝颔首低眉,没有过多的犹豫道:“喏。”
随后她缓步退出了营帐,而云霄则有事情要去和大臣商量,转头嘱咐她几句后,也匆匆离开了。
谷雨一个人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禁陷入久久的沉思中。
古人云:慎终如始,则无败事。1
阿史那两兄弟只怕做鬼都想不到,区区一个西域舞姬,竟然有胆子做双面间谍。
而阿史那平的诡计之所以被识破,也全是因为莳萝这个小人物,阿史那蓝也被她蒙在了鼓里。
看来做任何事,都不能忽略小人物的价值啊。
这么想着,她抬脚走到自己的银剑前,伸手将它拔了出来,横亘在身前。
雪色的剑身狭长流畅,漂亮得像是个白衣胜雪的女侠。
谷雨一截如画的眉眼照在剑刃上,略微显出几分锐利与锋芒。
她微微眯起眼睫,略带深意道:“且看这出如何破局吧!”
说完,谷雨将剑一提,雪色长剑被收回鞘中,谷雨抬手掀开帘子,走入到漫天的飞雪中去。
……
又过了近半个月,莳萝迟迟没有回音,谷雨不禁担忧她是不是出事了。
这日正是大寒,积雪堆了有几寸厚,将士们每天都忙着扫雪融冰,连营帐上都是冰柱,帐子被冻得像城墙一般冷硬。
谷雨在帐内烤着火,听檀时野难得抽空过来,讲着军中杂事。
这少年如今长高不少,半年的功夫,一下子窜到了182,他才十七岁,若是到及冠之年,谷雨估摸着怎么也得有188左右。
谷雨隔着炭盆,看着檀时野已然变得刚毅的面孔,那双眉眼的青涩褪去不少,神色间颇有向檀越看齐的潜质。
“你哥哥如今怎么样了,白鹤给他治疗了好几个月,伤势好多了吗?”谷雨问道,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在那炭盆上来回烤着。
她玉指被热气熏染地泛红,微微透着股暖意,红色的火光给那修长的指缝渡上弧线,衬得柔荑精雕细琢。
檀时野轻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道:“没有,哥哥的余毒实在是麻烦,伤口倒是没再溃烂发炎,只是久久都不见愈合。”
谷雨眉心折起,神色担忧道:“怎么会这样呢,白鹤怎么说?”
檀时野想了想那白衣男子,眉头不自觉一蹙,沉声道:“白神医说□□毒性太烈,要慢慢养着才行,切莫操之过急。”
谷雨闻言点点头,白鹤都这么说了,那估计也没别的办法。
她看见檀时野忽而皱起的眉心,忍不住道:“你怎么了,不喜欢白鹤吗?”
檀时野神色一僵,眸子里有些闪烁,好半天才道:“没有……就是他太难相处了,和他说话搞不清楚是在如实答复,还是在暗中嘲讽,听见了让人心头恼火。”
对于白鹤性格古怪这一点,谷雨深有体会,即便她借了原主的光,不免还是要被他讽刺几句,更遑及旁人了?
也不知道原主之前是怎么和他相处的,这么个性子,换做是她绝对不会有交集,更不可能爱上。
“毕竟是神医嘛,自古能人多少都是有些脾气的,你别放在心上。”谷雨出言安慰道。
檀时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缓着嗓音道:“那日沙地中了埋伏,多亏了公主送给我的护心镜,我才能躲过一劫,否则估计已经和哥哥一样了。”
谷雨这才想起来此事,她心里忍不住补充道:傻孩子,要不是有护心镜,只怕你已经魂归离恨天,成为埋骨黄沙的英烈了。
毕竟异草白鹤已经给了檀越使用。
“那护心镜本就是用来保护你的,如今果真能救你一命,便是它最大的福气了,我不过设计了个图纸,不算什么的。”谷雨摆摆手说,眉眼间有些不自然。
他们彼此关系很近,在她心里,檀时野就是她的弟弟。
而平素招猫逗狗,玩笑打闹全靠檀时野起头,正因如此,突然郑重其事的道谢,才会叫人觉得怪异难受。
她还是喜欢檀时野无忧无虑的样子。
檀时野定定看她许久,唇边微动了动,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被将士的声音打断了。
“禀报檀将军,西域女人回来了!”
谷雨和檀时野同时起身,神色紧张地相视一眼,随后一起出了帐子。
外面冰天雪地,空中簌簌飘落着大雪,将士们全身戎装,脸色被冻得通红。
谷雨轻微哈出一口气,白雾便飘了出来,好似吞云吐雾般奇幻,而刚刚还温热的双手,一出帐子便被冻僵了。
只听见远处传来马儿轻啸的声音,马蹄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莳萝身披冬衣,满头都是白雪纷纷,骑在马上像个刚堆好的雪人。
她脸上被冻得青紫,攥紧缰绳的手已然开裂,粗得如同小萝卜般,正隐约泅着暗红的血渍。
谷雨赶忙走了过去,刚想搀扶她下来,莳萝便身形一晃荡,立马从马上坠落在地。
她躲闪不及,将将被压个正着,吓得身旁的檀时野,和周遭的将士全都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把莳萝从她身上挪开。
因为冬衣厚重,莳萝砸在身上的重量有了缓冲,谷雨倒没觉得窒息。
她起身后,拍了拍衣裳的雪渍,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快去找御医来,热水等也要备好。”
小太监领命,谷雨看见莳萝那脸色,忍不住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此刻她体温高得惊人,像块烧滚了的烙铁般。
檀时野似乎也于心不忍,亲自抱起莳萝的身体,转头问谷雨:“公主,这女子你准备放在何处安置?”
谷雨没过多想法,轻声道:“就在她从前呆的营帐吧,这人病得这么重,可不能再耽搁了,你脚步快先挪她过去,我一会儿就到。”
檀时野点头,抱起莳萝往营帐走去,不再过多言语。
待他们来到休息的营帐内,小太监早就按照吩咐,妥帖地准备好了一切,不仅炭盆端进来许多,烧的热水也在冒着气。
檀时野刚将莳萝放在床榻上,谷雨便和白鹤一起过来了,近日这人倒是奇怪,对她态度莫名好上许多,可能是觉得把异草用掉了,愧对原主?
白鹤走到床前,给莳萝简单号了个脉,随后对身边的小药童吩咐几句,便神色漠然地转身离开。
他的白衣纤尘不染,进来时拂过几片雪痕,霜花自肩头青丝处簌簌落下,给人以飘然若仙之感。
经过谷雨身前时,她闻到白鹤身上淡淡的雪香,而他一如外面纷飞的大雪,是千年寒冰化成的人形。
“许久没见公主,公主身子可好?”白鹤忽而就说道,淡漠的眉眼瞥向谷雨,神色落落穆穆。
谷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尚可,你给我开的药每日都喝着呢,真是谢谢你了。”
自打军中的伤员增多,白鹤也变成了个大忙人,以前晨昏定省地要按时给她号脉,现在也已经变成半个月一次了。
白鹤轻微点了头,眉眼间冷寂一片,正当他要撩开帘子,准备离开营帐时,那发尾处的铃铛突然松开,嘀嗒一声掉在地上。
铜铃坠地的响声轻微,白鹤的青丝瞬间松散,如缎的墨发披拂在身后,那背影便愈发古典唯美。
谷雨见他身形一顿,好似全然愣住了般,站在门口毫无举动,白衣被缝隙的风吹得轻微摆动,叫他气质更为清寒。
她不自觉走到白鹤身边,弯腰将那系着红绳的铃铛拾起,这才发现这东西原是一对,另一个好似遭受了什么重击,断在了结好的绳端处。
而仅剩的那一个铃铛,此刻也颇为残破,不少边角已然褪成银色,泛着晦朔灰暗的光泽,看起来极为陈旧。
白鹤仍旧没有转身,谷雨见这东西破成这样,他都不曾丢掉,想必是心里很为爱重的,故而拿着铃铛道:“这绳子断成两半,不如换根穗子?”
她等了许久,耳边才传来白鹤的声音。
“不。”
他的嗓音如潭坠玉,清冷地叫人无端生出些距离感,好似这人真的是个没有感情的冰人。
谷雨不敢看他正面什么表情,只好拿了烛灯,用火苗将断了的穗子烧一下,然后将它们重新融合在一起。
烛火劈啪作响,将红绳烧得发臭,谷雨忍着疼,快速做完这一切,可即便如此,那穗子也不可能复原如初了。
它曾经断成两截,焦黑的火溶会将那截点烫成伤疤,永永远远地存在下去。
“我给你弄好了,虽然有些潦草,但面前也能继续带着,你要不看看?”谷雨说道,虽说她擅长编手绳,可是这东西明显搞不成。
白鹤这才转过身来,眉眼淡漠疏离,静静看着躺在她手心的红绳铃铛,神色不见改变。
“多谢公主。”白鹤淡声道,抬手将那铃铛取回,再次将头发扎起来。
谷雨还想再说什么,这人却不给她问话的机会,撩开帘子走出了营帐。
外面白雪皑皑,他的白衣负雪,在茫茫天地间浑然一色,像是落入水里的一块冰晶。
谷雨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些堵得慌,可当她再往帘外探去时,却瞥见云霄高大颀长的身影。
他显然是匆匆赶来,凌厉的眉眼间一片急色,少见的略显焦灼。
谷雨站在门口不明所以,手刚一往前伸去,帘子正好也被云霄大力撩开,男子脚步一踏,走了进来。
只见云霄身披墨色旃裘,长发上还沾着雪花,睫毛上更是犹如乱琼碎玉,在垂眸瞥向她时,眸光被打得细碎,好似雾里看花般叫人看不真切。
“朕听说你出事了?”云霄蹙眉说,一过来就上下打量着她,见人看起来并无大碍,才稍显松了口气。
谷雨瞬间明白了过来,解释道:“没多大事,冬衣厚重,帮我缓冲了一下。”
云霄气息微沉,语气略带责怪道:“那么大人掉下来,也不知道躲一躲,万一真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谷雨听他虽说在责备,可是言辞里是瞒不住的关心,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紧接着帐外又刮了一阵朔风,将厚重的帘子微微掀开,谷雨透过这缝隙,才看见帐子外隐约站了些大臣。
“你不会抛下臣子,就为了过来看看我有没有事吧?”谷雨震惊道,这不像他的作风,太扯淡了!
云霄仿佛被说中心事,神情一僵,话语比他的脸色还要显得生硬些。
“怎会,朕是听说莳萝回来了,想立即得知阿史那平的回音。”他说着,转头对小太监吩咐几声,打发了帘外的臣子们,抬脚往莳萝处走去。
谷雨也觉得这太离谱了,故而不多言语,跟着他走到那床前。
檀时野等人见到他来,起身行了个礼,云霄抬手免礼后,开口问道:“她这是什么情况?”
檀时野望向小药童,小药童说:“回禀陛下,病情倒是还好,只是一般的伤寒,只不过这女子曾经身中剧毒,再加上方才微臣检查时发现,她身上似乎添了许多伤痕,所以看上去凶险些,用好一点的药物,再多注意保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谷雨心下微沉,看来莳萝这一趟很是凶险。
云霄闻言点头,缓声道:“既如此,那便让她歇一歇,待人好些再来禀报朕。”
他说完转身欲走,却不料莳萝忽然醒了,撑着力气伏在床前,气若游丝道:“闵王唤我前来传信,五日后愿与陛下在鞮汗山相聚!”
她显然为这句话才苦熬了许久,说完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径直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谷雨下意识想去莳萝处,却发现云霄气场陡然一变,眉宇间拢着阴鸷又玩味的神色,凤眸深不见底,好似一潭深渊,闪动着晦暗诡谲的暗芒。
他目光瞥到谷雨,凛冽的杀伐之气稍缓,与她擦肩而过时,轻轻朝她身上撞了一下。
谷雨被撞懵了,搞不清他这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捂着肩头蹙眉揉着。
……
那小药童说的不错,莳萝确实只是一般伤寒,她最要命的是身上的新伤,千疮百孔,无一处好肉。
谷雨偷偷在她换药时看了一眼,只见蜜色如腻的肌肤上满是拷打的痕迹,看着非常可怕。
病人容易心情郁结,故而谷雨经常来看她,和她聊聊天说说话,时间一长,莳萝才从最初惊悸心慌的状态脱离出来。
其实谷雨很想问她,上次只花了三日便回来,这次怎么去了半个月之久,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她看着莳萝的样子,感觉自己还是别问出来为妙。
可谁知她没有主动去问,莳萝竟然自己说了。
“闵王多疑薄情,上次他因为疏忽才放过了我,这次见我主动出现,立即将我压入大牢中,用了许多方法试图撬开我的嘴,但是我全忍了过来,他见我骨头实在是硬,这才放我回来送信。”
莳萝三言两语将自己受过的罪揭过去,好像那些刑罚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可是谷雨明白,这其中必定有能让人削皮挫骨的痛苦。
她不禁眼里泛起泪花来,眼眶微红道:“莳萝,你……”
话已出口,后面却不知该说什么了,莳萝神色一黯,眼含痛楚道:“无所谓我受什么苦,只要我的女儿能活着回来就好,我真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说到这里,莳萝憋了多日的情绪才算发泄出来,她哭得声嘶力竭,完全无法克制。
谷雨请拍着她的脊背,忽而提议道:“不如你随我去中原?那里山清水秀,是个极好的地方,塞上江南,小桥流水,比大漠养人呢。”
莳萝却神色犹豫,最终开口道:“我目前还不想去中原,也许以后会想去。”
谷雨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坚持,但是也不好勉强,只好点点头就此作罢。
五日之期很快就到,云霄和一众臣子亲赴鞮汗山,与阿史那平斡旋转圜,谷雨在西北大营等了三四日,才看到他们回来的身影。
马蹄声纷至沓来,将士的铠甲被冻得起了霜气,王师黑色的旌旗被朔风拉扯着,好似一团汹涌澎湃的乌云。
云霄负雪下马,厚重的墨裘上落满雪花,他的眉眼压得很深,在看向谷雨时,好似有化不开的浓重大雾。
男子不多言语,矫健的步伐顿在她身前,随后伸出修长如玉的右手,掌心还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摩挲着谷雨的脸颊。
“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里面等着?”谷雨听见云霄这样说道,他的嗓音好似也被雪压着,传到耳边时,有种说不出的厚重感。
谷雨扬起精致的小脸,眉眼笑得弯弯的,轻声说:“不想等你走过来,想先一步向你走过去。”
她的脑子被过于寒冷的空气冻得发麻,全然不明白自己这话,落在别人耳中的含义。
云霄轻抚着她的脸颊,隐忍了一下,最终放弃挣扎地,将她重重搂在怀里。
塞外的朔北飘着鹅毛大雪,一阵疾风刮来,将地面的雪扬起几丈高,好似一场永不会停止的雪花骤雨。
谷雨鼻尖被冻得通红,靠在他怀里时,忍不住哈出一口气来。
那气雾白氤氲,飘在空中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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