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获得的无名药丸平平无奇, 漆黑一枚，除了黑得很纯正，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芙珥此刻的注意力完全没在奖励上, 她确认奖励全都进了玩家背包后, 就匆匆跑向争凛渡劫的地方。
五行雷劫渡完，天上乌云散尽，而争凛也从地底回归, 正倒在一堆碎石中, 一动不动，身上冒着白烟, 没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焦臭味。
芙珥第一个赶到他身边，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进行治疗。
看着大面积烧伤的毛皮，她心疼地接连呼唤“争凛”, 忙取出麻痹痛觉的药和止血丹, 小心掰开他的嘴巴喂进去。
三只旁观的仆兽也迅速赶到, 泰然唤出水灵力，与沐容合力为争凛疗伤, 而墨欺则给争凛补充金灵力, 加快他的伤势恢复。
在他们的帮助下，争凛勉强睁开眼，缓缓看向芙珥。
见她满脸泪水, 他在剧痛之中苦笑了一下——自己好像又让殿下担心了。
他现在内外都痛得麻木，脑子也不太清醒，一时间想不到安慰的话, 唯独还惦记提醒芙珥：“别用……‘共感’……”
“共感”是他刚听见的额外奖励, 虽然可以让芙珥能够借助他和其他妖兽互动，但也会让他们五感共享, 现在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千万不能让芙珥也感受到！
“嗯，我等你恢复健康了再用。”芙珥很小心地摩挲着他的脑袋，生怕触及伤口，“要不要回领地去？外边冷。”
“如果您不介意，这几日可以在沐霏乡休养。”沐容听见她的声音，适时提醒，“如今沐霏乡的天地灵气远比外界充沛，疗伤丹药族内也有很多，还有灵泉作辅助。”
“依你们……”争凛引雷锻体，又全力抵抗，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了，应完就重新闭上眼睛。
“主人身体情况并无大碍，只是灵力体力耗尽需要休息。”墨欺说，“沐霏乡愿意协助自是再好不过，我会继续代为看管领地，请主人安心疗养。”
“我得留下。”泰*七*七*整*理然却说，“语言教授须得靠日积月累，有几个小笨蛋的功课可不能落下！”
芙珥知道她指的是鳞狼三兄弟和冥夜蝙蝠血厌，加上领地多个大妖看守多一份保障，沐霏乡算得上是整个章莪山最安全的区域，有沐容就足够，便没有异议。
稍作商量后，沐容化出一朵白云，用藤蔓轻轻卷着争凛放上去，还给芙珥铺了一条藤蔓阶梯。
“约莫三五日就能好转，至多不超过七天。”他大致算了一下时间，就带着芙珥和争凛离开了。
路上，芙珥看到争凛的状态栏各项数据开始恢复正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以后，争凛就是成年大妖了吧？”她不确定地问沐容。
渡劫过后，争凛的兽态又发生了一次变化，模样和他动用“嗜血狂暴”强行提升修为那次有点像，只不过鬃毛和五条尾巴还是正常的赤色毛皮，并没有长出尖锐黑刺。
“是的，恭喜主人，恭喜殿下。”沐容微微侧头。
芙珥还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殿下”，不过比起“神明大人”，她的确更习惯“殿下”这个称呼。
而且沐容现在也算和她职能相仿，他已经成了神明，再叫别人神明着实是有点奇怪了。
她没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而是继续问：“争凛渡劫成功的时候，我收到了特殊奖励。一个是‘共感’功能的开启，另一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无名药丸，但它的描述让我有点在意。”
“是什么样的描述？”沐容很快就听出她真正在意的重点。
“也许它只是占据一格储物空间的杂物，也许是关键时刻不可或缺的‘钥匙’。”芙珥打开物品详情，照着原话念了一遍，“你怎么想？”
“那就一定是‘钥匙’了。”沐容十分肯定地说，“只不过它现在还没到合适的使用时机，您不必太在意，就依照描述将它暂且先当成杂物吧。”
芙珥点了点头，随后给背包里的无名药丸打上了一个表示“重要物品”的五角星标志。
沐容一回沐霏乡，就有守卫迎上来：“尊上！贵客的住处已经建造完毕，是否需要属下带路？”
“……不必。”沐容摇头，走出去一段路，才低声解释，“这是水云想的称呼，我自己不习惯，但大家觉得很合适。”
“地位至高者的尊称，你确实担得起呀。”芙珥笑了笑，“而且，我看你也不太喜欢‘神明大人’这个称呼。”
“这会让我想起霏露娜。”沐容声音淡淡，“继而想起自己与她格外相像的地方。”
这话芙珥倒是能理解。
星网流行过一个词，叫做“养成系”。
沐容和争凛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近乎全能的“神明”领养，加上原本心性单纯，此后不管是三观塑成，还是行事方式与性格，都会不知不觉带上“神明”的影子。
而听沐容此刻的语气，他话中所指的相似之处，也许是“跟霏露娜一样无情”吧？
芙珥敏锐地感觉到，沐容成神之后的精神状态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实在没法确定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即便确定了，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她想了又想，只得保证：“我会尽快想办法找回霏露娜。”
沐容没有接话，直到将他们带到守卫所说的住处门口，他才开口：“殿下是否要找回她，不必特意告诉我。”
不等芙珥开口，他就放下托着他们的云朵，自己的身形瞬间化作残影，消失不见。
芙珥看得瞠目结舌，回过神后，忙去搬争凛进屋。
那团云朵并未消散，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连云带狰推入新搭建的树屋。
屋里很空，但床榻、桌案、柜子等必要家具都齐全，甚至还有一个碧石打造，十分具有未来都市风格的盥洗池，也不晓得棉茸孔雀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准备好的。
芙珥稍微算了下时间，感觉应该是沐容出门前吩咐的，这座树屋的位置在地图上远离住宅区“百鸟集”，她隐约记得上回来这儿参观时，这里还是一片空地。
感慨完沐容的体贴，她关上房门，把争凛搬到床上，拿出布帕放入金属盆，去盥洗池接了点水，为仍在昏睡的争凛擦洗毛皮。
她本想用灵力卷着水这么做，就像泰然平时那样，但又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反而伤到争凛，最后还是用最普通的办法。
“您对沐容又暗示了什么？”擦洗时，她问“霏露娜”，“他刚才的话，您也听见了吧？以前他比谁都在意霏露娜教授的死活。”
【我只是提醒他该向前看。】
“可您并不是霏露娜本人。”芙珥皱眉，“只是她的意识数据迭代多次之后的产物！”
【换成霏露娜本人来，也会这么暗示。】
【因为比起《山海镜》，比起沐霏乡和沐容，她更在意你们的世界，殿下。】
“……”芙珥一时竟无言以对。
想来也是，如果霏露娜更在乎这里，就不该一声不吭丢下沐容和沐霏乡，更不会允许自己的意识数据——也就是“霏露娜”所说的“初始数据”对于沐容和沐霏乡的遭遇保持袖手旁观的态度。
【沐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霏露娜”的声音继续响起，【不过，他未必会做出过激的事。毕竟他的现任主人是您的崽崽，而您在意《山海镜》。我想，这大概也是两位教授选您的原因。】
芙珥擦拭焦黑处的动作一顿。
她无法反驳——“霏露娜”所说的，几乎都是实话。
这个冰冷的人工智能给出了相当理性的分析，而这些分析令她着实五味杂陈。
“您对我有期望吗，‘教授’？”她反问。
【我只希望您能活得长久些。】“霏露娜”说，【唯有活着，才有可能决定自己所做的选择去往何方。】
这话让芙珥讶然抬头。
“刚才有一瞬间，您给我的感觉很像人类。”她意味深长地说。
“霏露娜”没再接话，芙珥也不觉得它会轻易作答，低头继续为争凛擦身体。
雷劫造成的外伤，基本已经结痂了，只有少数几处伤口深的还在渗血。
即便一直盯着战斗记录看，当真正面对争凛伤痕累累的身体时，芙珥仍然觉得震撼。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她轻叹一声，捏了捏毛茸茸的圆耳朵，“是真的已经不怕死了？还是太放心把后背交给我们，笃信我们能把你治好？”
回应她的，只有争凛沉而平缓的呼吸声，看来他渡劫真的很累，睡得非常沉，却也非常安心。
目睹他成长至今，芙珥清楚这是好事。
作为一方领主，她的崽崽不仅有值得信赖的同伴，还有温暖安适的住处，即便没有她，也会有别的妖兽愿意照顾他吧？
不过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迅速抛开。
“霏露娜”说得没错，她得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只有活下去，才能见证《山海镜》与现实两个世界会走向何方。
更何况，如果她当真想实现自己的心愿，就不能只做见证者。
她必须参与其中，甚至要主动去推进发展-
争凛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坠入了一个噩梦。
梦境之中，天穹与地面竟一起开裂。
血色天空大片大片剥落，缺处出现漆黑的空洞，地表形成道道裂谷，岩浆迸射而出，无数生灵在惨叫着死去。
而他却只是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可他并没有认出那是谁的声音，非要说的话，或许……有一点像泰然？
“连神明都抛弃了这里，我们又能做什么？”下一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反问。
“如果你真的心有迷茫，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身后的女声继续说，“毕方呢？怎么不见它？”
“自己”的声音轻笑一声。
“章莪山符合条件的大妖，只有我和毕方。”“自己”的声音说，“毕方已经选择了天际，我自然也会视情况做出选择。”
他顿了顿，“哪怕倾尽全力，也只能留下‘残镜’一角，好歹我们都问心无愧。”
说话间，远处一蓬青红交织的火焰已经冲上天穹，用力砸在仍在逐渐扩大的空洞边缘！
一时间，不知是时间凝固，还是幻觉，空洞的扩大竟奇迹般停止了！
身后的女声沉默了很久，久到争凛以为她已经离去。
“文鳐，如果真有谁能活下来，我希望是你。”“自己”的声音忽然开口，“你几乎走遍全境，也记得很多事，我希望……你能将这些过往，代我们告诉幸存者。”
“全部吗？”
“对，全部。”
再之后的梦境又被漆黑覆盖。
争凛不知在里面沉沉浮浮多久，才窥见一丝光亮。
睁开眼时，梦境的记忆还未散去太多，他迷茫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一只纤细的手在眼前晃了两下，他终于回过神，喃喃：“芙珥？”
“你可算醒来了！”芙珥长舒一口气。
她下线休息时，拜托修莉盯紧终端的游戏日志，一旦发现争凛苏醒，或者出现了负面状态，就立刻叫醒她，她好赶去游戏里想办法解决。
结果争凛一睡就是五天，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日志一直显示【崽崽正被噩梦困扰】。
“你是不是还在想噩梦啊？”芙珥问，“可以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噩梦吗？说出来会舒服很多，我以前都是这么排解的。”
是什么样的噩梦……
她温柔的声音让争凛渐渐冷静下来，闭上眼仔细回忆一阵，将自己还能想起来的画面与对话一五一十告诉她。
芙珥原以为他是梦到了自己到来之前的事，结果越听越惊愕。
天空破碎，地面开裂，对话中的“留下‘残镜’一角”……
单是这些描述，就和《山海镜》的遭遇对上了！
——【《山海镜》是神明遗留之境不假，但我们发现它时，它已经残缺不全。】
——【之所以为它起这个名字，一来是“镜花水月”之意，二来则为强调它的载体与残缺。】
“霏露娜”不久前的解答，赫然出现在她脑中。
“难道是你的前世记忆？！”芙珥脱口而出，“也就是传承记忆深层的东西？因为你成功渡劫，进入成年期，所以才能触发它？”
“我不清楚。”争凛摇头，“但我的确越回忆，越发现这段记忆正在变清晰……它也许就是我的记忆？”
芙珥思考了很久。
“也就是说，当年你和毕方……不，应该是毕方的前世，你们都为保下章莪山……牺牲了吗？”她不确定地问，“那个‘文鳐’，应该是泰然吧？泰然的本体就是一条文鳐鱼，可能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给自己起名字，跟你们一样是以种族称呼自己？”
“如果的确有此事，找泰然一问便知。”争凛说着就要起来，结果却被浑身酸痛弄得差点抽筋。
“你别急！沐容说刚进成年期会不太适应。”芙珥忙扯来沐容留下的云朵，“不过，哪怕确定是前世记忆，那也是已经发生过的灾难，为什么它偏偏会被封存在传承记忆的深层？是有什么用意吗？”
对此，争凛实在答不上来，只得摇着头慢慢挪上云朵。
芙珥问他的同时，其实也在间接问“霏露娜”。
然而“霏露娜”全程保持沉默，要么就是它也不清楚，要么此事还没到可以谈及的时机。
临时住处的外边就是一片空地，草木芳香沁人心脾。
在芙珥的协助下，争凛开始缓步绕圈，等觉得四肢适应得差不多了，他让芙珥退远观看，自己则发足狂奔起来。
成年期的身躯，对他的实力直接提升了一大截，让他莫名觉得自己正用着秘术“嗜血狂暴”，浑身的酸胀感摆脱后，取而代之的是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淤积在经脉中的灵力均匀散至周身，才逐渐放慢脚步，调整气息，同时催动火灵力蒸干汗液，最终从容停在了芙珥面前。
芙珥习惯地伸出手，方便他将毛茸茸的大脑袋蹭过来，轻贴自己的掌心。
“我想去向沐容道个谢，然后回领地跟泰然求证。”争凛说。
“好，但你一定记得别和沐容提霏露娜！”芙珥压低声音，严肃提醒，“具体猜测回头再跟你说！”
争凛一愣，随后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自从那天被毕方劝说之后，他才算意识到，沐容目前对霏露娜的好感滤镜，已经碎得不剩多少了。
可能因为考虑到无辜的族人、义妹水云，以及如今的《山海镜》拥有者芙珥，沐容才理智地没选择报复。
既然连芙珥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操着冰冷机械音的“霏露娜”对她透露过什么，以后见到沐容，他不提就是了。
他们乘着云朵去找沐容时，身形娇小的神明正端坐在树桩王座上，撑着下巴看摆在桌案上的竹片。
而水云则舒舒服服躺在一旁的棉茸软椅里，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
见他们来，沐容非但没有让他们不要弄出动静，反而提高嗓音：“主人醒了？需要泡灵泉吗？还是直接回领地？”
他喜静，王座周围一直都布置着隔绝屏障，这一嗓子是故意喊给水云听的。
芙珥只见软椅里睡得不像话的棉茸孔雀探出脑袋，脑袋和脖子上的毛都炸着，睡眼惺忪地看向他们：“泡一下再走吧，就当巩固疗伤。”
“多谢领主好意，只是有些急事不得不回领地处理，改日有空再来‘巩固’。”争凛礼貌地婉拒了，又转向已经跳下来的沐容，正要道别。
“问清‘是不是’没用，得弄明白‘为什么’。”沐容赶在他之前开口，“抱歉，以防万一，我那云朵是能监听的，免得您养伤时殿下不在，真出了事没人发现。”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儿开始找线索？”芙珥倒是不介意被监听，认真接过话。
“‘残镜’只能找到残片，还得去完整之地，也就是长留山。”沐容回答，“虽然现在小梅朵尚年幼，主人没法作为她的守护兽进入长留山，但我们如今已有玄鸟，毕方也一道去了，以主人的资质，做玄鸟的随从应该问题不大。”
芙珥正要应下，却听争凛开口：“你觉得那算不算‘破界’？”
沐容一怔，回忆自己听到的内容，神情凝重。
“什么‘破界’？”旁听的水云问，“我能听听么？”
争凛如实跟她说了。
“我觉得吧，要是真算，也是神明级别力量的破界。”水云说，“比如，神明渡飞升雷劫时，拿承载我们这方小世界的法器去挡。完事之后，神明自己高高兴兴飞升走了，谁会在意一个已经碎成片的法器啊？”
它话说得有些刻薄，但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但凡那位神明对这个世界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又怎会允许它破损，甚至变为需要大妖牺牲自己才能拯救的“残镜”？
“这种力量确实足以破界，但后果你也在记忆里看到了。”水云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小世界破碎，生灵涂炭。你的前世让你看到这些记忆，可不是为了让你了解到还能这么‘破界’吧？”
“我并未这么想！”争凛忙摇头，“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强行连通两个世界，也就是像领主您描述的这样，靠外力来‘破界’……我们这方残破的世界，还能经得住这一击吗？”
这番猜测让芙珥大惊，同时心有余悸。
“……我的前辈也劝过我，在连通两界的事上稍安勿躁。”她喃喃，“她认为小梅朵达到入学年龄前的等待并不是浪费时间——这期间‘霏露娜’也许可以掌控《山海镜》，也许……到时候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第 62 章
“您无需自责, 这本来就是您能力以外、被强加的事。”
沐容淡淡接过话，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之意，但他的目光很快就变回柔和, “我还是那句话, 如果您迫切想要找到‘线索’，借助玄鸟的身份进入长留山是最好的选择。您想要得到主动权，就不能坐等时机。”
“主人也是, 您虽然是一方领主, 但实在不必过于担心仆兽们要如何安置。”他转向争凛，“哪怕青荼和浮土年纪不大, 骨龄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您不能真把它们当幼崽呵护。更何况还有墨欺这样的大妖在，该迁移领地的时候, 它们自会商量出计划。”
“身份重要的领袖合该去做最重要的事。”水云也插话, “这还是关乎两个世界的大事呢！没有谁会责备你们。”
芙珥并没有接话, 她正皱紧眉头，认真思考兄妹俩的提议。
“……我知晓了。”争凛点头, “但去长留山之前, 我还得和仆兽们交代些事情。”
“章莪山这边有我，您大可放心离开。”沐容补充，“对了, 如果您见到毕方，也可问问他是否记得上辈子的事……尽管直觉告诉我，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留下这种记忆。”
他朝候在一旁的云朵招手, 云朵乖乖飘来, 被他又注入了一股水灵力，变得更为蓬松柔软。
“这朵云, 就请你们拿回去放在领地里吧。”他说，“只有我和水云能听见它传来的声音。”
乘着云朵回领地的路上，芙珥和争凛都没有说话。
“我有时候会觉得，单纯和善良也是一种缺陷。”
直到看见帝国都市的幻影，芙珥才开口，“尤其是作为‘领袖’这种重要人物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要是被选中的人是长姐、二哥他们，会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长姐哈蒂娜自幼就被作为下一任君主培养，二哥则是军队赫赫有名的战将，以芙珥对他们的了解，他们遇事总会迅速做出最合适、损失最小的选择。
尽管这总被厌恶政事和军事的三哥斯沃德评价为“不近人情”，可大量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的确为帝国免除了不少麻烦。
争凛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结合芙珥平时跟自己提过的帝国诸事，思索了好一阵。
“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更不必因此自责。”他说，“而且，我不觉得你该揽下‘领袖’这种沉重的责任。相比你那位记事起就开始旁听政事的长姐，自幼就被期望‘平安喜乐就好’的你……至少在做‘领袖’这方面是很难赶得上她的。”
“你可以做很多‘领袖’人物做不到、不合适的事，而不是被这样那样的请求压力着成为‘救世主’。”他认真说，“你们人族有句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个人希望，你能先看着我这样的‘高个子’为此焦头烂额，好吗？”
这番话，他其实在得知芙珥的身世遭遇后就想说了。
身为尊贵的公主、皇女，却从小被困于无菌病房，彻底远离这个身份本该接触的一切——从得知她有早逝的先天缺陷起，她所谓的家人，恐怕就已经将她抛弃了吧？
尽管芙珥住着高价打造的无菌病房，用着最好的药，身边时刻有人陪护，可在争凛看来，所有人都没再把这位注定早逝的公主真正当回事了。
——反正她注定活不过二十岁，那就为她编织一个美梦般的牢笼好了，至少这样可以让她开开心心活到死去。
既然一早就把人当成弃子，那就休想在发现她还“有用处”时，再让她背负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想归想，争凛也很清楚自己的局限性，因而只敢将这种阴暗的心思藏在深处，发现有契机时，再稍微抖一点出来。
“你是这样想的吗？”芙珥对他的回答很是意外，“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看着，帮不上什么忙……我在现实里能当面接触的人，几乎只有家人、医师和仆从，在这里也是，除了兑换物品，造点东西，我能为大家做的事非常非常少……”
“你忘了吗？是你让我们在这座草木不生、物资匮乏的章莪山中，有了一座富足的领地，一个温暖的家。”争凛截住话，“你为我，为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是旁人无法取代的。不管‘单纯’还是‘善良’，我都无法想象失去它们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说句大不敬的，要是《山海镜》真正的主人当年有你的单纯和善良，我们又何至于为了拯救这个残缺的世界陷入迷茫？！”
云朵很快载着他们穿过巨大的帝国都市幻影，落向领地所在的山崖。
芙珥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她长舒一口气，歉意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的提醒。”
身旁的凶兽挪得离她近了些，低头让她能轻易触碰自己的脑袋和耳朵。
揉着圆耳朵，芙珥静下心把即将面对的事梳理了一遍，等回到领地时，她已经捋出了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做的事。
她确实当不了合格的领袖，但她凭借最适合修炼的体质，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殊性。
既然她生来就注定是个“特殊”的存在，那不如就在这方面赶超所有人吧！
返回领地后，争凛服下临时化人丹，第一时间找上了泰然。
她正端坐在玄鸟住过的书房里，专心致志为仆兽们书写“识字表”。
余光瞥见争凛默不作声出现在门口，脸色看起来似有心事，她搁下笔，抬眸问：“回来了？有什么烦恼是只有我能排解的？”
她跟争凛相处也算有一段时间了，很清楚平时这小子只会主动找自己询问修炼相关的诀窍，或者“如何与人族打交道”、“如何回应芙珥神明能让她开心”这种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也不知这回又是什么事。
“这个世界化为‘残镜’的时候，您是不是在章莪山见证过？”争凛问。
相当出乎意料的问题，令泰然表情一僵。
“我的传承记忆，封存着一段非常可怕的往事。”见她没有立即作答，争凛继续说下去，“‘我’目睹天空破碎，大地开裂，毕方携着火光飞上天穹，在扩大的破损之处消散不见。”
“那个时刻，你明明也在一旁见证，为什么至今都没告诉过我？”
“你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知道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泰然笑着反问，“更何况，以你现在的实力，知道往事也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但另一个我希望你能将全部的事告诉幸存者。”争凛凝视她的眼睛，“虽然我只想弄明白，另一个我留下这段记忆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希望你们莫要忘了，这个世界是已经被神明遗弃的‘残镜’，想要让它长久支撑下去，知晓此事的你得尽早找寻出路。”泰然十指相扣，恢复了往常的从容，“这段记忆想告诉你的全部，你早就通过外来的神明知晓了，不是吗？”
“既然你是知情者之一，当初之所以选择与我契约，也是为了‘找寻出路’么？”争凛问。
“你这么理解，倒也没问题。”泰然点头，“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是与你背后的芙珥神明结契。至于你是不是我那位老友的转世，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她话虽说得平静，目光却还是黯了一黯。
“泰然，我虽然是外来的神明，可我并不知道当年事，也无从得知。”芙珥的声音通过她的传音珠耳饰响起，“可以请你为我讲述详情吗？你看起来……并不像还打算继续隐瞒的样子。”
“……有时候，我会觉得神明们是不是都有‘读心术’，不然直觉怎么总能这样准？”泰然轻叹一声，“既然您想听，我便讲讲吧。”
“当年我刚离开泰器之山，途径昆仑时，曾无意聆听到神明陆吾的预言，道是有一场浩劫将临，无数生灵会在浩劫中死去，天塌地陷，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倘若要在这场浩劫里存活下来，唯有修为颇高者效仿女娲大神献身之举，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她缓缓回忆道，“我那时还年少，也不懂什么规矩，当即找上陆吾神明，向祂求教究竟该如何化解此灾。”
“我不过是一只小妖，连化人都不会，祂本不欲相告，见我苦苦哀求，这才给我一片灵笺，上面记载着从不周山到阴山所有符合献身条件的大妖所在地，以及它们的种族和名姓。”
“我若真想做点什么，可以去告诉这些大妖——要么想办法举族离开，要么牺牲自己，换取种族和领地的渺茫生机。”
“于是我便带着灵笺出发了。陆吾神明并不知道浩劫什么时候会降临，所以我也以最快的速度，告知灵笺上的每一只大妖。”
“可即便灵笺上有着陆吾神明的印记，也不是所有大妖都愿意相信我的话。”她淡淡道，“毕竟那时一切都很平静，就像神明您所在的世界一样，能够察觉到环境变化的，只有少数特殊存在。”
“加上这个世界的族群各自占地为王，目光短浅的领主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性子偏激、脾气暴躁的，将我视作企图动摇它们统治的散布谣言者。要不是我仗着陆吾神明的印记护身，自己又能飞行，不晓得多少次差点当场成为它们的口中食。”
“遇到狰和毕方是一次偶然，他们外出游玩时，正好救下被追杀的我，等我醒来，已经被带到章莪山了。”想起这事，泰然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这里虽然不生草木，但有取之不尽的水和灵鱼，我受了他们恩惠，自然要将陆吾神明的浩劫预言相告。”
“其实我经历多了之后，已经不觉得有谁会相信了，可他们却把我的话放在了心上，甚至还希望我带他们去拜见陆吾神明，问清楚具体需要怎么做。”她叹了口气，“我见他们都是已经能化人的大妖，便私心想劝他们逃走，结果反而被骂了一顿……”
“他们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倘若族人惨死、家园被毁，即便他们活得再滋润，最终渡飞升雷劫时，也必定会死于心魔劫，因为问心有愧。”
“尽管他们很早就做足了准备，但浩劫是数百年后才降临的。那时我刚化人没多久，已经行遍我能到达的每处地方。说实话，我已经没再把浩劫放在心上了，只想着临死前多游玩几个地方，此生也不算虚度。”
“所以，我最后选择回到章莪山去。至少这里还有两个认真的老朋友，我们闲暇时还可以商量一下，该怎么做能够让章莪山尽量全被保下来。”
说到这，她笑了笑，“然后就在谁也没预料到的某一日，天穹突然塌下来一块——浩劫终于降临了。”
“再之后的事，主人也在传承记忆里亲眼看过了。”她依然在笑，可笑容却变得疲倦而落寞，“狰和毕方都选择了牺牲自己，章莪山最终被保了下来。而我本想和他们一起死去，可狰偏偏希望我能活下来……”
“于是，我就活到了现在。”
第 63 章
寂静笼罩在书房内, 听完泰然的讲述，不管是芙珥还是争凛，都选择了沉默。
尤其是对于芙珥而言, 泰然的经历就和玄鸟被散灵的遭遇一样, 都令她大为震撼，同时为她们发自内心难过。
除却玄鸟，泰然恐怕是她目前所认识的最年长的大妖, 从那样的末世之后存活至今, 独自面对老友们献身救下的世界……这千百年间，泰然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行了, 你们就当听个老旧的故事吧。”最终是泰然打破沉寂，“之后该干嘛干嘛，不要太过代入, 深陷其中没有意义。”
浩劫来临之前, 她就已经看淡了, 此后再次离开章莪山，踏遍残缺的世界, 一为继续寻找出路, 二为实现老友遗愿，好好活着。
大妖的寿命都很长，她想活得久, 且不深陷悲伤，自然要找些事情做。
经她点醒，*七*七*整*理被往事所影响的二人都回过神来。
“沐容建议我们去长留山, 借助玄鸟的关系进入白帝少昊的领地。”争凛开口, “仆兽们这边，恐怕就没办法按照原本的计划慢慢安置了。”
“无所谓, 你是领主，你决定就好。”泰然没什么异议，“不过有一点恕我直言，你可千万不要觉得这样是愧对仆兽们，仁爱之前，必定是主次。”
这番话倒是和沐容兄妹的劝说一般无二。
打定主意后，争凛立刻行动起来，向领地内所有的仆兽仔细交代了之后的安排。
芙珥一直陪在他身边，看他将剩下的传音珠分发出去，再次教授用法，又见他坐在灵田边，温声安抚舍不得他的青荼和浮土。
不知不觉间，她当初看着长大的孤僻幼崽，已经不再是只身一人了。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们再次找上泰然，请她带他们一程。
“有玄鸟在，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遇到急事再呼唤我。”出发之前，已经化为文鳐鱼的泰然说，“虽然长留山并不排斥妖兽，但玄鸟身边若有太多大妖，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
“您要继续去各地旅行吗？”争凛问。
“不，我打算留在章莪山。”泰然摇头，看向身后被屏障护得严严实实的领地，眸中流露出怀念，“这儿从前算我半个家，我也想出点力。”-
得知争凛和芙珥突然前来，玄鸟倒也不觉得意外。
“直觉一早就告诉我，你们很快会回到这里。”她将刚打来的佳酿抛给泰然，又把一枚储物玉佩戴在她脖子上，“正好泰然来了，我也不用多跑一趟。玉佩里装的是那些小家伙们的临时化人丹，每个蜡丸上都写了名字的，麻烦你拿去分给它们啦！”
泰然随手将佳酿挂在腰带上，顺势把身侧的争凛轻推到面前，“不麻烦，喏，这个小家伙以后就拜托你了。”
“啊呀，你不提我也会关照狰小哥的！”玄鸟笑吟吟地应下。
目送泰然离去，芙珥将精神力连上传音珠，试探着问：“争凛现在已经渡过元婴劫雷，也进入成年期了，不知拜入长留山需要走什么程序？”
“程序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想要仪式感可以走走，去玄鸟殿给我的玉雕奉个香，就差不多得了，不介意就直接挑地方住下，我的面子还是够大的。”玄鸟摇头，“入山之后，你们跟紧我就好。”
“香火还是要奉的。”争凛说，“以后承蒙您照拂了！”
玄鸟笑而不语，带着二人走到夏普达集市外，从衣领中翻出一块青色玉牌，摩挲两下，不多时，毕方便从天边飞来。
“主人这么快就来了？”即便已经通过玄鸟的直觉事先知情，毕方还是有些吃惊，“我才刚开始接触长留山的人……”
他的声音突然止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争凛。
“我刚渡完元婴雷劫，已经是成年大妖了。”争凛主动解释。
“您这修炼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毕方边让他们都到背上来，边惊叹，“难道是芙珥神明的协助有了奇效？”
“不清楚，但泰然姐认为应该是这样。”争凛对此也无法解释，唯能确定的是，自己的修为最近确实进展很快，“既然我能顺利进阶，芙珥是不是可以用同种方式尝试修炼了？”
他说话时，毕方已经振翅飞起，即便飞得很稳，他依然下意识伸出胳膊，以一个不冒犯也不亲密的姿势将芙珥护住。
“我回山后根据神明的描述查阅了一些古籍，她应该属于一种特殊的‘先天仙灵之体’，外貌上最明显的特征是‘碧眼’。”玄鸟答，“这种体质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就是灾难！在克服修炼的困难之前，他们必须先从虚弱不堪的折磨里活下来。”
“但这种体质的好处也很明显，想必芙珥神明已经发现了。”她看向芙珥大致坐的位置，“哪怕您完全没有接触过修炼，也能轻易感知、沟通天地灵气，习得合适的心法之后，修为更是能‘一日千里’。除此之外，修习各种法术也不费事。”
“不过正因为修炼速度过快，这类体质的修士突破金丹、元婴两大重要境界时，将会面临更为严苛的劫雷。”玄鸟严肃道，“古籍记载中，修炼后死于这两大劫雷的先天仙灵之体修士不在少数。”
“我能否与她共同渡劫？”听到这，争凛脱口而出。
“很遗憾，暂时没有相关记载。”玄鸟摇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找到去往她身边的办法吧？”
争凛眸光骤变，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他看到玄鸟挥手弹出一簇灵力光团，一座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前方，而毕方毫不停留地冲了进去。
经过法阵的瞬间，他下意识将芙珥护在怀中。
同一时间，熟悉的冰冷女声蓦然响起：
【任务[心愿]进度更新！】
【分支目标[前往长留山]已完成！】
【奖励：
1、开放长留山全境地图；
2、道具[初级交互体验卡]升级，今后你可以用八成的灵力和体力，换取神明在旁人面前限时现身的[高级交互体验卡]。该体验卡可囤积，生效期间，神明能和所有人交互；
3、亲密度提升为[5级：挚爱]，已解锁新的商城道具。】
【因你已完成该任务下所有分支目标，开放总目标：寻找离开《山海镜》的方法。】
“争凛？”芙珥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你听见了吗？任务完成了！”
“听见了。”争凛喃喃，“一清二楚。”
“那个升级后的体验卡，应该是‘同存’功能的低配版。”芙珥继续说，“但我暂时用不上，你……”
“不管用不用，还是要囤一点的。”争凛却摇头，“放心吧，我会选好时机，确保自己在恢复期间的安全。”
见他坚持，芙珥没再反对，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亲密度又升级了。”
自从猜到面板上的各种数值和等级都是基于现实存在后，芙珥就没再刻意管过亲密度了。
结果亲密度反而越升越快，这也意味着自己在争凛心中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
哪怕她暂时还不能完全理解“挚爱”究竟是什么状态，光看着新增的那条“总目标”，就很清楚争凛对于来到她身边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到了如今，她没有再想自己“配不配”这份感情，而是认真且郑重地将争凛的到来加入自己的未来计划。
对上她的目光，争凛笑了笑。
要不是此刻还有旁人在场，他真想向挚爱的公主殿下倾诉自己的忠贞。
但他更清楚，行动永远强过话语，说再多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最终如果无法兑现，只会刺伤对方的心。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交谈什么，但以我的经验，刚渡完元婴雷劫确实要好好养一阵子，让受损的身体恢复过来。”感觉他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玄鸟适时插话，“如果你渡劫时引雷锻体过，还得及时消化游离在身体各处的雷灵力，可不要浪费了！”
见争凛点头，她又趁机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直到毕方落在玄鸟殿前才停住。
看守玄鸟殿的两位内门弟子一见她，立刻低头行礼：“见过玄鸟大人！”
“免礼，今天也辛苦你们了。”玄鸟对他们露出和善笑容，随后示意争凛跟自己一起跃下，“喏，这位是狰小哥，大名‘争凛’，是我的客人，要在山中住上一阵子。”
“是，我们马上告知内务殿准备！”站在右侧的女弟子忙应下，唤出传音珠去一旁通知了。
芙珥和争凛一起走上半人高的台阶，进入玄鸟殿。
此地静寂，并未设置结界，只有淡淡的香、烛气味飘散在空中。
正中央立着一座硕大的玄鸟图腾玉雕，四面摆放昂贵的紫檀木桌案，桌上中间摆着紫金香炉，旁侧是各种各样的供品。
仰头望向玉雕上的玄鸟，芙珥不自觉地想起她不久前讲述过的往事。
产生了自我意识，喜欢人族，更喜欢找人族说话，却无法离开这座殿宇的玄鸟神明，那时该有多寂寞。
“有狰小哥给我奉香就够了。”玄鸟提醒，“芙珥神明如果感兴趣，就随意逛逛吧。”
“您还是唤我芙珥吧，顶多再加个‘殿下’。”芙珥捏着传音珠看向她，“我着实担不起‘神明’这个称呼。”
“好吧，虽然我更习惯这么称呼，不过直觉告诉我，你不喜欢。”玄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目光移到争凛身上。
青年已经捻了三炷香在手，以最为纯净的火灵力仔细点燃每一根，小心吹灭，对着玉雕恭敬地拜了九次，才将香插入炉中。
“我得先去同师父问安，你和毕方跟着内务殿的弟子走，挑一间喜欢的住处。”玄鸟搁下话，直接在殿中御剑飞走了。
争凛和人族相处的时间不算长，玄鸟走后，他考虑到山中人族对她的尊敬，没在殿里逗留，直接走向毕方。
毕方已经变回了人形，正笑着与守卫大殿的男弟子聊天：“师兄在意的那样点心，在两日后的菜单上，不知师兄是想自己吃，还是希望多买点儿赠给心仪的师姐或师妹？”
“我自己吃三份，明日黄昏再给你银钱。”那男弟子长得憨厚，嘴上说得毫无破绽，耳根却已经红了。
“看起来，毕方在这儿混得还挺开。”芙珥倒没有太过惊讶，“这么快都有内门弟子委托他下山采买了。”
毕方又和男弟子说笑了几句，这才走向争凛，做了个“请”的手势：“主人，咱们去停剑平台等人吧？”
他好像并不觉得当众喊争凛“主人”有什么不妥，在两名弟子愕然的目光下开始领路。
“其实玄鸟神明这几日已经跟门内上下都交代过了，不过芙珥神明的存在太过特殊，她担心有人知晓后会找主人您的麻烦，所以就特意没提。”
等走远后，毕方低声解释，“内务殿会给您安排安静的单人住处，芙珥神明的存在，我们知道就够了。”
争凛一看到他，又开始想那段前世记忆，闻言默默点头，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还是毕方主动提出来，“咱俩什么关系啊？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
“……也不算什么要紧事。”争凛喃喃，“你那时既然打算吃我，应该是完全不记得了。”
他感觉自己多少还是被那段记忆影响了，明明泰然都亲口表示那个狰和他不是同一人，他这辈子与毕方的初见，还是被对方当成食物追杀……
“呃，您可以说大点声吗？”毕方没听清——为了照顾芙珥，他们走得并不算快，但这附近山风太大，声音很容易被盖过去。
“我说没什么！”争凛提高声音，“就是风太冷太大了！你让我去停剑平台等，总得给个罩子吧！”
毕方赶紧施法，薄薄一层透明的翠色灵力罩很快凝成，将他们与山风隔绝。
第 64 章
内务殿的人来得很快, 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袍男弟子。
毕方主动充当坐骑，载着二人边飞边和内务弟子说话：“袁师兄，这位是我主上, 救过我性命的, 您看能否将我们安排得近些？我主上自幼没出过远门，我着实不放心呐……”
“你那住处周围太热闹，不适合静修。”内务弟子却皱眉, “我瞧你家主上颇为年轻, 正是勤加修炼的好时机，可不能跟你一样成滑头了！”
“师兄哪里的话！要真能成滑头, 那就绝不是我家主上了！”毕方笑着反驳。
内务弟子还没开口，争凛接过话：“毕方，容我自行挑选。”
他大概能明白毕方的用意, 人脉广了, 许多情报不必特意打听, 就会自己送上门。
可他着实不擅长与他人交往，加上一门心思都在芙珥身上, 现下只想专注修炼和提升医术。
过去他要担心的是芙珥的离世, 现在则要赶在她在那个世界渡金丹雷劫前，离开《山海镜》。
于是在毕方遗憾的目光中，争凛挑选了最为僻静的一座弟子居。
这座弟子居比较小, 但胜在内置了独立的活水灵泉，位于月光最足的地方，很适合妖兽修炼。
搬入后, 争凛婉拒了内务弟子的帮忙, 自己捋起袖子打扫。
芙珥本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擦一下柜子桌案, 整理日常用品，可争凛却希望她在屋子里外四处走走，瞧瞧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他记下来跟内务殿去说。
“可这儿不是咱们的领地，让长留山的人发现你住处有两套用具，不好吧？”芙珥诧异问。
“问起来就说是在准备客房。”争凛解释，“连白玛和巴桑那样住得偏僻的人族，也会在家中备上一间客房，没有人会起疑。”
芙珥半信半疑地出门了。
毕方倒是留了下来，争凛打扫房间时，他用木灵力为院中灵植修剪、施肥，好生侍奉了一通，甚至还催开了几丛当季的花。
他侍弄灵植时，脖子上刻着“好”字的金色小奖牌还在轻晃。
“神明大人觉得这里如何？”毕方也不管芙珥在不在自己附近，能不能听见，自顾自悠然说下去，“虽然冷清了点，但与世无争、静心修炼也不错。喏，这儿的灵田还没播种，我瞧其他弟子会种些常用灵药，改天我也给主人弄点种子来。”
所幸芙珥就站在他身边，闻言本想拿出传音珠认可他的做法，又怕他没把传音珠带在身边，干脆用灵力去池子里卷了些水，凭借精神力凌空造景，凝成一个“好”字。
“哎呀！您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毕方没想到她真会应，慌忙取出传音珠，“我也有一枚传音珠！您只管说就好！”
芙珥跟他并没有什么闲话好讲，想了想，直接跳过寒暄问进展：“我见你跟谁都说得上话，怎么样，打探到长留山有什么特殊之处了吗？”
“禀告神明大人，暂时还没有，我这段时间在抽空旁听弟子们的功课……您应该对此不陌生？不管是刚入门的新弟子，还是早已被门中长老收为徒弟的内门弟子，平日里都要上课的。”毕方说，“新弟子主要修习感知天地灵气、吐纳循环，早晚还有体能锻炼，等体内积攒一定的灵力了，再被安排去上术法课。”
“你观察得很认真，这阵子辛苦了。”芙珥点头，“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帮我留意一下高修为弟子们，尤其是他们对未来生活的规划。我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人族，这方面的情报越多越好！”
“您太客气了！只要您吩咐，我一定会留意！”毕方对她的态度，仍然像最开始那样毕恭毕敬。
要是没听过他“成为神明”的远大目标，芙珥说不定真会把他当做阿谀奉承的圆滑家伙看待。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委托了毕方，小费总是要给的，只不过现在毕方跟了玄鸟，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他能缺什么。
但她记得亲密度升级之后，道具商城又上新了，便搁下一句“稍等”，当场打开商城浏览起来。
一柄寒光烁烁的长剑出现在了列表第一个，芙珥一眼就认出，那是争凛渡劫时收服的“金”雷同模，还自带紫雷剑鞘。
她忙移到上面查看详情，果然发现它注入灵力、心念一动之后，就能变成自己用过的那把女式手枪，纹样甚至更加华丽，整体威力从数值上看并不算低。
回想起玄鸟御剑飞行时的惬意与快乐，芙珥顿时有了思路。
她立刻兑换了这把特殊的长剑，递给毕方：“我想，你也许用得上这个……”
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忽然收到女仆修莉发来的讯息：【殿下，皇长女要见您！】
“我那边有急事，麻烦你跟争凛说一声，就说我没觉得缺什么，他看着置办就好。”芙珥只得匆匆和毕方交代，退出游戏。
帝国皇长女，也就是她的长姐哈蒂娜。
以芙珥对长姐的了解，这段时间正是最忙碌的，前阵子长姐能来给她庆祝十六岁生日，她就已经很意外了。
将全息场景切换到和家人见面的城堡时，芙珥想到了三哥斯沃德上回带来的最新情报。
父皇亲自下令，暗中调查灵气复苏，薇仪教授的研究将得到支持，考古队正在紧急集结，不日就要前往霏露娜教授当年“殉职”的裂谷，深入调查。
如果她没有猜错，长姐应该是为这些事而来。
等待地图加载的过程中，芙珥深吸一口气。
劝说父皇和帝国高层接纳“异界来客”的事，她自认做不到，但如果长姐对此表示支持……
“芙珥。”
哈蒂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芙珥回过神，全息造景已经加载完毕，此刻她正坐在城堡内享用下午茶的小餐桌边，对面赫然是长姐哈蒂娜。
阳伞将刺眼而晒人的光芒阻挡在外，机器人管家送来可以被感知的糕点和热咖啡、红茶。
“咱们又有阵子没见了。”哈蒂娜性格直率，笑着主动和她打招呼，“最近游玩《山海镜》还开心吗？”
放在从前，芙珥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单纯的闲聊，但现在《山海镜》对她而言无异于另一个家，再和家人提起时，她的神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长姐，您消息灵通，我想您或许已经知道，《山海镜》并不只是一个全息游戏了！”她甚至用上了敬语，“那是一个正面临天地灵气匮乏危机的残缺世界，而在我们生活的世界，灵气复苏正在发生……”
“看来你对那个世界已经投入很多感情了。”哈蒂娜却截住话，“不错，我的确已经听说了不少事，关于《山海镜》，也关于‘灵气复苏’。所以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我想沟通两界。”长姐面前，芙珥打算如实说明，“这样一来，《山海镜》的住民就可以摆脱危机，而我们也不必担心灵气复苏会引来人类无法解决的敌人。”
“这应该是你的终极目标吧？”哈蒂娜问，“恕我直言，这太难实现，最多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那些愿意听从于你的妖兽过来。”
她顿了顿，“那个世界的一切，就和灵气复苏一样，都属于未知力量。未知就会滋生恐惧，甚至严重打破现有的和平，哪怕我们国家有着这方面的专家，也不能放任大量不可控的异界住民来到这个世界。”
芙珥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类似的话，闻言只是抿了抿唇，认真等待下文。
“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是想要拯救两个世界，让两个世界互帮互助，但你暂时没法向所有人证明这一举措的必要性、可行性和安全性，像我们这种连天地灵气都感知不到、也没进过《山海镜》的人，就更没有资格了。”哈蒂娜继续说，“我听说你正为此而烦恼，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的想法可以作为一个长期目标去规划。”
“在寻找通向这个长期目标的路上，你得把每一步都走稳，而你选择的短期小目标，必须建立在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前提下。”
她看向自己目光坚定的小妹，露出无奈与欣慰的笑容，“光是听听，就觉得很难办到吧？可你得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身居高位，每个决策都有可能关乎整个帝国的安危，为此不得不事事谨慎。”
“我明白的，长姐。”芙珥点头，“我打算先让自己变强，至少我得离开无菌病房。其他的事，都以此为前提。”
“你自己有明确想法就好。”哈蒂娜端起咖啡，轻抿一口，刚才还温和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还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牢记：漂亮的鸟雀试图飞出笼，哪怕没有冰冷的枪口对准她，冷酷无情的环境也会磋磨她的意志，让她下意识眷恋温暖的牢房。”
这番话让芙珥一怔，下意识对上长姐的眼睛。
——不是威胁，而是肺腑之言。
“鸟雀”既指她这个长年待在无菌病房的小公主，也是生来身份尊贵、但终究要面对外界百态的皇长女。
“不管你想飞多远，只要长姐还是皇长女，就能在途中给你伸出栖息的枝叶。”哈蒂娜轻叹，“请你只管往前看，永远不要回头！”
告别长姐后，芙珥莫名有了底气。
尽管前路未卜，如何让争凛他们离开《山海镜》也暂无进展，但至少她现在还有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
她已经能自主爬出全息舱，回到床上。
不过这回她并没有抓紧时间休息，而是喝了一支营养液补充体力，随后开始盘膝打坐。
《山海镜》的天地灵气虽然没法有效反馈到现实的身体上，可修炼最重要的环境模拟，芙珥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感知到风开始在身周围凝聚，这回芙珥直接放开胆子，默诵心法，将它们尽数纳入体内。
顿时，轻微的刺痛从灵气入体的位置传来，这是人体生来就有的经脉被灵气冲开时都会有的疼痛。
现实中没法屏蔽痛觉，好在天地灵气的进入量并不多，芙珥咬紧牙关，一边忍耐，一边继续引着灵气在经脉里游走。
她的精神力在这时起到了“窥内景”的作用，尽管远没有“窥内景”那么明显，只用来感知灵气流向和所在位置，倒是很方便。
现实的身体没有一点修炼基础，加上天地灵气稀薄，光是冲开最主要的两条经脉，芙珥就花去了整整六个小时。
到最后，她已经疼麻木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体力却因为天地灵气的进入，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因为她的事先叮嘱，这期间修莉只旁观，不打扰。
她的职责只有盯着芙珥的身体数据，除非数值掉下危险线，她才能出声提醒。
芙珥很清楚修炼不可以心急，哪怕体力充沛，她觉得差不多了就收功，并且第一时间使用治疗舱，让自己能舒服些。
她婉拒了修莉的帮忙，自己脱下睡衣，换上治疗舱专用服。
这时她才发现睡衣上粘着一层又黑又脏的污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引气入体之后，从她身体里排出的脏东西。
戴上供氧偷窥、沉入治疗舱的药液里，这回芙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许是因为体质的特殊，天地灵气在她体内非常安静地待着，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开始滋润脏腑，悄无声息改善她虚弱的身体。
在这种安心的舒适中，她沉沉睡去-
争凛来到长留山已经有半个月了。
在玄鸟的介绍下，他拜药峰主人辛夷子为师，除了早晚修炼，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了百草殿。
辛夷子是相当包容的一位长老，门下弟子有人有妖，第一次见到争凛在医术上的能力后，他惊叹不已，打定主意要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争凛。
“你别觉得修习医药能耽误你修炼！”争凛入门第一天，他就抚着白胡子，板着脸强调，“老夫便是半途以药入道，煎煮汤剂、炼制丹丸都是吸收药灵之气修炼的好时机！年轻小妖，等你再学深一点，便知老夫所言非虚！”
争凛微微皱眉，本想告诉他，自己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换一个方向修炼，但考虑到芙珥在那个世界肯定也需要丹药，最终还是应下。
于是他边修习辛夷子布置的心法，边抽空记录自己“从零开始”的心得感悟，希望这些记录以后能帮到芙珥。
日子一天天过去，约莫在他入住长留山的第二十日，芙珥才回来。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还为自己换了身长留山的白袍应景。
“对不起呀，我尝试了一下修炼，结果没能控制好时间。”在争凛对面坐下，芙珥歉意道，“好消息是引气入体成功了，我的体质也得到了有效改善，医师们为我检查的时候，一个个都惊呆了。”
争凛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低低“嗯”了声。
“请告诉我坏消息。”他不安地说。
“坏消息是，我得离开无菌病房，去适应外界环境了。”芙珥说完，垂下目光，“虽然我会抽空来找你，但我离开游戏的时间大概率会变长……就像这次一样。”
争凛一怔，忙摇头：“你马上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这怎么不是好消息呢？”
“可你会半个多月见不到我呀……”芙珥一想到《山海镜》的时间流逝速度，就忍不住为他难过。
第 65 章
争凛认真端详正垂头自责的少女。
他了解芙珥, 更清楚她每次做出这种动作，多半是觉得自己的选择伤害到了他，于心有愧, 所以不敢直视他。
于是他半蹲下去, 抬头对上芙珥的目光：“如果是你自愿做出的选择，我只会感到欣慰。不过还请你务必注意身体，觉得不适就回到无菌病房休息, 一点点来。”
不等芙珥回应, 他又补充了一句，“身体适应环境需要一个过程, 尽管我这边已经过去二十日，但你那里才过了一天吧？就像适应高原反应那样，你必须给身体一段适应时间, 千万不要强撑！”
他比谁都清楚芙珥在这件事上的决心, 也正因此, 他比谁都担心芙珥会冒险。
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性格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尤其当他们执着于自己认定的某事时。
“嗯, 医师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芙珥喃喃，伸手抚上他的头顶，摩挲起乌黑柔软的头发,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我适应得很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保护我一样，让我继续与外界隔绝。”
她顿了顿, “其实我只是将灵力覆盖在了体表, 呼吸的话，哪怕是修莉也坚持要我戴氧气头盔, 这样也算在适应吧？”
争凛这才松了口气，抬手与她十指相扣，缓缓站起。
“坐下说吧。”他牵着芙珥走入待客室，等她坐下后，便点燃手边的水壶，“想喝什么？我这里有茶叶，也有花茶、果茶，牛乳和酒酿也有，不过被我封在冰柜里了。”
“不用那么麻烦，花茶就好。”芙珥不挑，“对了，饮食方面你觉得我该怎么适应才好？平时我都是喝营养液的，基本没吃过食物。”
这些叮嘱，争凛并不觉得她的医师们会疏于告知，但芙珥看起来显然更想听他讲。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建议一一告知，还拿来纸笔，当着芙珥的面开起调理药方。
他选择的药物，都是人族医药典籍里有的，并且都很常见，这样一来，芙珥在另一个世界也能随时调配煎制。
“那个世界没法调整感官敏锐度，你喝不惯汤剂，就做成丸剂。”争凛边叮嘱，边再度拿了一张白纸，“用量我已经换算过了，记得告诉药剂师做成绿豆大小的丸药，太大怕你肠胃消化不了。”
他如今的字已经写得相当像个人族了，大概是勤加练习的成果，芙珥拿着药方，在心里记下之后，又拜托“霏露娜”将药方化作数据，发送到她的个人终端上。
大概是争凛也觉得她走出无菌病房这事值得重视，他们就此事足足聊了将近一小时。
芙珥甚至开始喝第二杯花茶了，争凛为她沏完茶，试图让她更放松些，干脆现出兽态趴在她身旁，供她边品茶边rua自己的毛皮。
“离开无菌病房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他试探着问。
“先让身体变好，然后进行我们之前商量过的尝试。”芙珥说，“上回我们跟玄鸟神明提到‘界标’和‘附身’，她并没有拒绝，只是警告我们此举风险很大。这说明请神明凭依是可行的，只要把玄鸟最担心的事——我的身体情况解决掉，或许她就会答应。”
她捧着茶杯，指尖在已经不烫的杯壁上摩挲，“不过我还没想出其他方案，要是玄鸟依然不答应，白帝少昊那里也没法游说成功……”
“芙珥殿下。”争凛有意加上了她的身份敬称，“事关您的国家，您并不是只身一人想办法。”
“说得也是。”芙珥无奈地向他笑了笑，岔开话题，“跟我说说你的近况吧！在这里生活还算适应吗？”
其实对于争凛*七*七*整*理而言，拜入长留山的感觉，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修炼，并且多了个喜欢叨叨的老爷子师尊，日子过得又快又充实，风平浪静。
至于人脉，除了毕方、玄鸟和师尊辛夷子，他并没有再刻意结交任何人，也没什么空余时间去维系别的关系。
“能和师尊聊得来也挺不错了。”听完，芙珥却说，“我还上学的时候，往来最多的也是薇仪、霏露娜两位教授，其他人与我交谈，我就和他们说话……虽然这种机会并不多就是了。”
即便隔着全息世界的模型，她也能感觉到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纯粹为了客套和刷眼熟。
毫无意义的社交，她选择只维持表面的客气，并不会因此和对方真正拉近距离。
争凛也是这么认为的，提完师尊辛夷子，他拿出自己这些时日记载的心得，给芙珥翻看。
“再过一会儿，就该到我上课的时间了。”芙珥翻阅时，他意有所指，“你想和我一起去见见辛夷老爷子吗？我囤了一点体验卡，可以为你维持半个时辰的模型。”
芙珥愕然抬头，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是你师尊问起来……”
“师尊醉心于炼丹，对神明之类的存在不感兴趣。”争凛安抚她，“我旁敲侧击打探过。”
芙珥还是不放心，主要是她怕辛夷子装得太好，自家年轻的崽崽看不出来，于是找了个理由：“那能把玄鸟也叫上吗？我确实有事要向你师尊请教，但我不确定那件事会不会涉及什么秘辛。”
追加特殊奖励给的那枚“无名药丸”，芙珥休息时跟三哥斯沃德讨论了一下，觉得这枚药丸出现的时机太过特殊，而特殊时机所暗示的信息，也许跟药丸的出处、作用有所关联。
“表面上看，概括来讲，这是‘提前进入成年期’的奖励，巧就巧在争凛偏偏在进入这一时期之后，做梦梦到了前世记忆。”当时斯沃德是这么分析的，“这很有意思，我听你提过争凛幼崽期做的梦——关于你的梦。”
“那时他明明还听不见你的声音，却能‘在梦里’准确得知你说过的话，我想这应该和‘霏露娜’脱不了关系。”他推了推眼镜，“再根据你第一次与‘霏露娜’相见的经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霏露娜’不仅可以通过梦境来传递信息，还能主动让某种它已知的内容通过做梦这种契机，投放到内容主人的梦境？”
他说得有些绕，但芙珥听明白了。
“哥哥的意思是，‘霏露娜’事先读取了争凛深层次的传承记忆，并通过梦境将它们及时展示给争凛看？”她试探着问，“而读取这些记忆的前提，是争凛先满足解封记忆的条件——也就是进入成年期？”
斯沃德点头，并将自己临时罗列的线索展示给芙珥。
“无名药丸特别备注了争凛专属，这个备注可以有两个意思。”他继续推测，“该道具只有争凛能用，以及，该道具本来就是和争凛相关的，所以唯独他有资格用。”
这个猜测让芙珥一怔，随后立刻联想到了前世记忆的具体内容。
“什么样的事？”
争凛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回，“需要我们先商量一下说辞么？”
“你还记得前世记忆的那场梦吧？”芙珥放下茶杯，认真看向他，“当年毕方选择飞向天际，献身填补天穹空洞，狰选择投身翻腾着岩浆的裂谷……”
她有意顿了顿，“你现在已经开始修习炼丹术了，而古代炼丹之道的原理，正是用高温灼烧各种药物材料。”
听到这里，争凛已经明白她要表达什么。
“以裂谷为丹炉、岩浆为三昧真火，狰与正在破碎的《山海镜》为药材。”他接着说下去时，只觉心开始狂跳，“炼制而出的丹药里……会藏着什么？！”
不等芙珥开口，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五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芙珥身侧上下摇摆，很想立刻将芙珥团进尾巴，直接奔出去找辛夷子问个清楚。
但以兽态在待客室里转了几圈后，他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霏露娜’将它作为奖励给了我，那它必定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他喃喃，“然而，这个道具的详细描述也在时刻提醒我，现在并没有到可以服用它的时机。”
“我的修为不够，对如何将药效催发到极致的理解也不够。”回到芙珥身边，争凛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老爷子说得没错，是我学得还不够深。”
“铮铮——”
待客室外，用来计时的法器忽然响起。
“该走了，我仍带你去见辛夷老爷子，但这件事暂时不必向他请教。”争凛对芙珥说，“就交给我来办妥吧。”
芙珥应了声，和往常一样跨上他的背。
争凛载着她出门前，就用契约呼唤了毕方，顺便让他带玄鸟一起来。
谁知毕方却犯了难：“玄鸟神明还在药峰主人那儿做客呢！我不知道她几时才回来！”
“无妨，我正好要去拜见师尊。”争凛回应间，已经狂奔到了停剑平台，毫不停顿，轻盈跃起。
飞向天穹时，他下意识想起毕方上辈子那携着火焰的献身一跃，随后忍不住又想，当时毕方是否有留下什么？
如果芙珥刚进《山海镜》时，选择了同为山海异兽的毕方，而不是他，如今一切又会走向何方？
他如此想着，顺口就将自己一瞬间产生的迷茫、困惑与无措尽数告诉芙珥。
“要是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选你吧。”芙珥却说，“你虽然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我眼前的山海异兽，但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挑到最心仪的崽崽，一直拿不定主意，甚至已经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系统了。”
她环住争凛毛茸茸的脖子，柔声笑道：“所以，不管怎样都会是你，也注定是你。”
第 66 章
“你好呀, 芙珥殿下！”
药峰待客殿，玄鸟一见芙珥就笑着向她打招呼，似乎并不惊讶她突然能以实体示人, “直觉告诉我, 咱们今天一定会见面！”
“哦？这位就是让狰小妖日夜牵挂的异界小神明啊！”坐在她对面的白须小老头倒是多打量了芙珥几眼，“你的小家伙有时在藏书阁累得睡过去，嘴里还念叨你的名字呢！”
争凛不久前才被芙珥告白似的安抚完, 还没从惊愕与狂喜交织的复杂情绪中缓过来, 闻言顿时心中一跳，不自觉地偏开目光, 耳根和脸颊都泛起了绯红。
这样轻松的氛围让芙珥松了口气，她提起长留山弟子白袍的裙摆，依照帝国的礼仪正式拜见两位前辈。
辛夷子“唉呀”一声, “老夫这儿可没什么招待小姑娘的东西！也不知‘美颜丸’对异界的神明是否有用处。”
他说话时, 一个打造成扁圆柱形的朱砂色小盒子出现在芙珥手边, 悬浮在半空，盒上用金色灵力非常潇洒地写着“美颜丸”三字,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芙珥忙谢过他的赠礼, 收进玩家背包，随后扯了扯争凛的衣袖，轻声问：“你是不是到上课时间了？”
争凛这才回过神, 低低应了声，有些尴尬地看向辛夷子：“师尊……”
“跟老夫走吧，你家神明待会儿会来的。”辛夷子直接起身, “前日的丹方演练熟了没？”
师徒二人很快走远, 待客殿只剩下芙珥和玄鸟。
“没想到咱们还有面对面说话的一天！”玄鸟招呼她坐下，亲手给她沏茶, “你是怎么让‘傀儡’实体化的？”
“我没有这种能力，是争凛借助了‘霏露娜’的法术，消耗八成灵力和体力得到一件特殊法器，才让我能在所有人面前现身。”芙珥尽量用她能听明白的词汇如实说，“不过这个法器有限制，我暂时只能现身一个时辰。”
“也不错了，毕竟你是来自异界的人，那位神明给你塑造身躯，实则是在与这方世界原有的天地法则对抗。”玄鸟却说，“看来这个世界原本的力量消退速度变得更快了，不然霏露娜神明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些事。”
芙珥一惊，下意识问：“您知道《山海镜》还能维持多久吗？”
“我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只要一直有神明留在这里，这个世界就能一直存在。”玄鸟答，“这点你就放心吧，不管是献身还是散灵，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生灵，一定会努力到最后一刻的。”
正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样的人与妖，芙珥才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再次走向末路。
“我已经成功进行了修炼，并在尝试走出无菌病房了。”她看着玄鸟的眼睛，希望这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根据医师们的评估，我将有望在三年内……也就是《山海镜》的七十二年内，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
“……你还真是对成为‘界标’念念不忘啊！”玄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我宁可从头修炼起，也要投胎为人吗？上一个主动请我附身的人族，她的神魂正是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被我意外吞噬了……从那之后，她完完全全消失在了那副躯壳里，而我彻底变成了她！”
“这是目前唯一的例子吗？”芙珥问，“如果是，我认为您可以借助‘霏露娜’，让它来控制进入我现实身体的神魂力量。”
“我们甚至可以多做几次尝试，逐渐调整这个度。”她继续说下去，“‘霏露娜’是我的师长特意留在这个世界的意识，它一定会先确保我的安全——两个世界的很多事，她们都需要我亲自去做，也只能由我亲自去做。”
对上少女坚定的目光，玄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既然你信任你的师长，也信任我，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这个约定吧！”她再次轻叹，“不过在那之前，你的体质必须先通过霏露娜神明的考验！”
许下约定后，芙珥又向她讨教了些关于修炼入门的事，一一记在游戏自带的记事本里，全让系统传到个人终端去，留给现实的自己用。
感觉要事都交代得差不多了，玄鸟主动说：“直觉告诉我，以后你应该不会常来，不如先去陪陪狰小哥吧！”-
药峰炼丹室，芙珥照着坐标刚找过去，就感觉高温从四面八方袭来。
辛夷子并不在场，只有争凛独自端坐在丹炉前，上身穿着防火的特制长留山弟子服，薄薄一件单衣，很显他身体轮廓。
芙珥一靠近，他便感知到了，但此时丹炉正逢一个关键时刻，他若分心，就会影响药效。
“你不用管我。”芙珥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只是来陪你。”
调低感官敏锐度后，芙珥在争凛身旁坐下，与他保持一点距离，以免妨碍到他炼丹。
这里的灵气十分充沛，她动用“窥内景”，能够清晰看到灵气与赤红的火灵力发生转变，想来每一次对炉火的精准掌控，都能让争凛对火灵力的运用变得更为得心应手。
他们安静地并排坐着，观察药材在炉内缓慢发生奇妙变化。
融化、混合、成型……如此往复。
每一个步骤都要耐下心来，一点点推进。
药峰炼丹室的炉火，就这样一转眼烧了七十二年。
“争凛大师兄，纳新大典又要开啦！”
这日在药峰百草殿，争凛正专注记笔记，忽听身旁响起一个熟悉而故意压低的女声，“我瞧见青荼和浮土的名字了，它们竟也打算拜入长留山吗？”
说话的女子，正是当年由争凛和泰然接生的小梅朵，七十多年过去，她因为是修炼者的缘故，一直保持着刚成年时的容貌。
“是。”争凛并未抬头，“毕竟长留山难得招收妖兽为徒，它们想来长长见识，依照正常流程筛选便是。”
“大师兄哪里的话！我哪儿看着像会放水的人了？”梅朵轻啧一声，岔开话题，“对了大师兄，我看到玄鸟大人好像在停剑平台上跟空气说话，你说会不会是芙珥神明……”
她话还没说完，争凛立刻搁下手中笔，直接瞬移了出去。
梅朵实则是故意进来传话的，这些年间芙珥神明对她照顾良多，虽然不常见面，但她打心底喜爱这位温柔的神明，并且非常希望她与自己尊敬的大师兄能早日有个好结局。
争凛一出现在外头，就看到了自家神明。
现实世界三年过去，原本瞧着娇弱的小公主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高挑美人。
她随意披散墨发，穿着一袭白裙，正与玄鸟笑着交谈。
哪怕听不见，争凛也能猜到她们在说“界标”和“神明附体”的事。
三年间，芙珥的身体就如他预料的那样，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现在不仅能离开无菌病房、随意出入任何公共场所，甚至还通过了去外星域远航的资格。
他没忘了，当芙珥笑着将一张“星舰驾驶资格证”的影像展示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得有多高兴。
然而芙珥如此快的恢复速度，却也证明着那个世界灵气复苏的进度在悄然推动。
根据芙珥的说法，最近精神力等级高的军人已经能感知到天地灵气了。
为此，前几次她到来时，便开始尝试携带玄鸟的神魂返回现实。
争凛一靠近，芙珥就察觉到了，正好与玄鸟的交谈也暂告一段落，她对玄鸟打完招呼，便提裙奔向争凛。
几乎是下意识的，争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相当娴熟地将芙珥打横抱起，原地转了几圈，顿时惹来路人惊愕的目光。
“那位不是……不苟言笑的药峰大师兄吗？！”
“大师兄吃错药啦？！怎么突然转圈？好像还在抱空气？？”
芙珥虽然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但她觉得争凛在长留山众人面前的颜面还是该维护的，忙轻拍他肩膀：“好啦争凛，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
哪怕亲密度已经足以解锁“同存”功能，以防万一，她在长留山行动时，仍然不会在公共场所现出模型。
争凛嘴上应着“好”，却没放芙珥下来，抱着她瞬移进百草殿，再瞬移到自己平时用的炼丹室。
“我可真羡慕你俩！”玄鸟很快也跟着瞬移追过来，顺手关紧门，布置了隔音屏障，“跟狰小哥比起来，毕方就是个木头桩子！！”
“您别忘了，他是我们之中最不敢‘渎神’的。”争凛不紧不慢地提醒，“让他在成为木神之前渎神，就跟要他命没两样，您还是先帮我家殿下早日打开时空通道吧。”
玄鸟撇了撇嘴，坐下来解释：“你家殿下正为此事而来呢！她已经跟着考古队出发了，这会儿是在路上进的游戏，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那座裂谷所在的星域。”
“然后就该换玄鸟‘上号’了。”芙珥说，“我已经征得‘霏露娜’、薇仪和我三哥的同意了，以防万一，玄鸟附身期间，我的神魂会完全留在这个世界，到时候需要你全程照看。”
争凛从这个计划定下之后，便全程参与，玄鸟交代的注意事项，他烂熟于心将近三十年了，闻言郑重点头：“我与毕方定会竭尽全力！”
玄鸟附身人族需要举行一点仪式，地点在她住处，争凛来炼丹室，只为拿取先前炼制的辅助丹药。
“我亲身做过试验，老爷子也亲口认可了它的护魂功效。”他将一只翡翠色的盛丹盒推到芙珥面前，复述了一遍接下来的计划，“你服下之后，我会用灵识连上你的精神力，一旦察觉到神魂有异样，我便立刻中止玄鸟神明的附身。”
第 67 章
玄鸟住处的修炼静室, 泰然依照玄鸟的叮嘱，提前搭建好了法阵和“祭坛”，又在房间四角燃起“鲛人灯”, 最后焚起最名贵的香。
芙珥他们一进门, 就能看到这座由玉石垒砌而成的小高台，上面看起来可供二人平卧，遍布整个台面的法阵纹路鲜红如血, 被明亮的鲛人灯映得泛光。
这是长留山的习惯, 每逢大事，必建造神坛以祈请, 天道若允，便会降下福泽。
不过，这些年“霏露娜”逐渐接管《山海镜》, 基本已经替代了原有的“天道”, 借助神坛则是为了加强芙珥、玄鸟与“霏露娜”之间的联系, 前几次尝试也用上了神坛，效果如预期一样好。
玄鸟主动走上神坛, 在一侧躺下, 安然闭眼，双手非常放松地摆在身体两侧。
芙珥吃下护魂丹，使用了高级交互体验卡, 等模型实体加载完毕，也跟着躺到另一侧。
争凛走到芙珥身旁，探出自己的灵识, 与芙珥主动释放的精神力相连。
这种精神层面的“交集”实在太过亲密, 也尤其迅速，哪怕事先练习过不少次, 每回刚连通时，他们仍会不可避免地感知到对方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哪怕不借助游戏面板，芙珥这下也能准确得知争凛的实时心情了。
“你别紧张呀！”她忙通过意识安抚，“实地考察不可能只有一次，这次玄鸟不会久待，很快就能回来把身体还给我。”
安慰的情绪刚传过去，她又接收到了争凛的许多思绪，只不过大部分思绪几乎都是一闪而逝，唯有“我不紧张”在特意向她强调。
精神层面有交集时，彼此的心情一般是很难隐藏的，接收到什么，基本就是对方此时此刻的真实情绪。
芙珥安下心，清空一切杂念，闭眼等待玄鸟的附身。
【玄鸟神魂已剥离，正在导入玩家现实身体……】
【进度1%……5%……】
这一过程中，毕方和泰然一起维持静室的灵气浓度，尽量让静室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环境内。
与此同时，芙珥所在的世界，薇仪教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从全息舱内传来的数值。
这回是神魂携带量最大的一次跨时空附身，她面上平静，实则磨钝的指甲已经在掌心掐出了痕迹。
让《山海镜》的本土神明附身，代他们进入裂谷查看情况，这是芙珥殿下自己提出来的方案，并不在她和霏露娜的原计划之中。
但考虑到此举能极大缩短考察时间，也最有可能救出失踪六年的霏露娜，在屡次确认过附身方式的安全性后，薇仪教授最终还是批准了这个方案。
【当前进度80%，已达到历史神魂携带量最大值。】
【加大神魂携带量有较大风险，是否继续？】
“继续。”薇仪教授喃喃，指尖飞速敲下确认键。
等芙珥那边也完成确认后，屏幕中的进度条继续上涨。
进度刚过80%，芙珥忽觉自己的精神力被刺痛了一下，但疼痛并没有持久，而是很快消失，连痕迹都不见了。
“芙珥？”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争凛立刻呼唤。
“我没事。”芙珥回应，“之后就按照计划呼唤我。”
玄鸟附身的案例太少，除了失败吞噬他人神魂的那次，就只有前几次附身芙珥的试验了。
故而所谓的“计划”其实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灵活变通，灵识与精神力连接后，芙珥传来的任何情绪变化都能表明她仍“存在”，但这种变化究竟是否属于芙珥本人，也就只有最熟悉她的争凛才能确定。
他们在精神世界中静默，直到冰冷的机械女声报出“进度100%”，“视线”才逐渐明亮起来。
——玄鸟已经成功附身，此刻他们三人借助“霏露娜”的权能，正在共享视觉。
她按照计划，等全息设备离开头部，曲指轻轻在全息舱顶敲了两下，随后就听见机关缓缓打开的声音。
视野里的灯光被人体贴地调整成了临时的暗色调，方便她适应。
在薇仪教授忐忑的目光中，玄鸟跨出全息舱，开始活动身体、感知周围灵气。
她前几次附身芙珥，来到这方世界时，芙珥身体所在地点都是帝国中央，天地灵气虽能被感知、吸纳，但到底稀薄。
这回的地点在外星域，且靠近疑似灵脉的裂谷，她甚至不用刻意感知，就能“触碰”灵气。
外围的天地灵气便是如此，星舰落地、深入裂谷之后呢？
真是充沛的天地灵气啊！就和她刚产生意识那会儿的长留山一样……
玄鸟边在心中感慨，边随手为芙珥的身体加了个临时禁制，防止她的体质自行吸收大量灵气，引来进阶雷劫。
她适应芙珥的身体时，室内的光被依次打开，面前这位她如今已不陌生的女子——芙珥的师长薇仪，正十分体贴地协助她。
“您身份尊贵，到了地方只需说上几句客套话，道声‘开始’，就可以自由行动了。”薇仪提醒。
玄鸟点头，坐在专属于芙珥的位置上，在薇仪的指导下系好安全带，耐心等待星舰降落。
芙珥这边，“视线”中是星舰前方传来的景象，十秒后，星舰将穿过大气层。
由她父皇钦点的帝国考古队，三年间已经不止一次来到这座古蓝星遗迹所在的星球，整个降落过程十分顺利。
唯有从没坐过星舰的玄鸟不太适应，但她只需运转体内灵力，就能瞬间抹消不良反应。
降落过程中，她同时查看了好几个角度的外部监控画面，发现地表一片碧色，即便有的地方铺着大面积人为种植的绿植，可它们就像芙珥今天描述的那样，用不了多久就枯萎了。
按理说，灵气充沛之地不该发生这样的事，尤其是植物，它们会自发地吸收天地灵气，并且因为体内循环比动物更简单，受灵气影响也会更明显，正常来说，植物在这儿大概能长成沐霏乡那样。
而此地的情况，倒是让她想起草木不生的章莪山。
……莫非有人在刻意模拟章莪山的环境？
抱着这个念头，玄鸟在薇仪的带领下走出房间。
她很快就见到了芙珥的三哥、帝国三皇子斯沃德。
青年对她推了推眼镜，而她依照芙珥的吩咐，对他连眨了三次眼睛，表示这具身体正处于附身状态。
随后她便去领取自己的防护服，模仿芙珥的语气、习惯和考古队的成员们稍作寒暄，很快就得到了自由行动的机会。
她不太会做自己，但很擅长模仿和扮演他人。
“神明附身”计划属于一级机密，随行人员中，只有薇仪和斯沃德知情，防止出现意外后皇家迁怒考古队。
三人与考古队分开后，就抓紧时间乘坐地表运输工具抵达裂谷附近。
这座裂谷，来过数次的芙珥已经相当熟悉了，但她前几次来只被允许在附近采样，以及协助投放活物，没人敢让帝国小公主亲自下去。
“这里情况如何？”等玄鸟站在崖边感知完毕，薇仪问。
“外边看不出来，只能感觉到天地灵气被限制住了。”玄鸟摇头，拍了拍身上的设备包，“帮我吊一下绳索。”
她没有芙珥的记忆，不会弄高科技造物。
斯沃德立刻拆卸绳索，在玄鸟身上系完，又将“锚”打进崖边地下，固定之后，对玄鸟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他就看见玄鸟纵身跳了下去。
“视线”骤然没入黑暗，仍处于《山海镜》的芙珥下意识紧张起来。
争凛忙安抚她的意识，让她和自己一道回想起许多年前跳入章莪山灵脉裂谷的画面。
那时有他护着芙珥，他将芙珥护得很好，还为她凝火照亮四周。
在他的努力下，芙珥波动的精神力很快恢复平静。
而玄鸟也靠驾驭周围游离的灵气，托着自己稳稳落在了谷底。
她首先打开临时通讯设备，果然发现不能用了，便将它拆下来丢在地上，减轻负担。
还没走两步，她忽然听见脚下传来“咯嚓”的脆响，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往地上一照，竟是一根断裂的白骨！
玄鸟凝聚灵力，将它卷起来仔细观察：“像人骨，但细节对不上。也许是芙珥说的黑猩猩？”
她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在为神魂相连的芙珥二人实时说明情况：“这里灵气非常浓郁，八成是灵脉所在地。”
又在周围快步转了一圈，玄鸟皱起眉，边打着手电筒走向深处，边说：“除了科技造物的残骸……应该叫‘无人机’？其他都是尸骨，生气却全消失了，就像被恶妖吞噬了一样！”
约莫走了大概五分钟，她才停下脚步。
平举的手电筒所照亮的前方，是一片暗金色，其上斑驳的纹路之间，竟然映出了她的身影！
玄鸟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又朝暗金色四周照了照，忍不住诧异道：“这里怎么会有镜子？”
并且还是一面倒扣的镜子，不然她此刻已经被镜面反射的强光刺到眼睛了。
她定睛再看，这面镜子足足高到洞顶上，看起来与几乎垂直的洞壁融为一体，天地灵气正不断从它边缘溢出。
“它似乎在阻拦更多的天地灵气涌到外界。”玄鸟将灵气凝为一柄细剑，试着去撬边缘，看看镜子是否会有反应。
谁知剑尖还没刺到位，一道冰冷的女声就从镜面传出：
“不得破坏封印！”
这声音低沉但耳熟，一个名字顿时出现在玄鸟脑中。
“是霏露娜教授的声音！？”
时空另一端，芙珥在精神世界中大惊。
第 68 章
芙珥怎么也想不到, 霏露娜教授竟然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他们眼前！
她成了一面镜子——就连直觉尤其敏锐的玄鸟也将她当成了镜子，甚至还想去撬一下边缘。
玄鸟这些年间不止一次听过“霏露娜”的声音，自从与芙珥许下约定后, 她隔三差五会去沐霏乡找“霏露娜”聊天, 记下这位失踪神明的声音，并且尽量多了解她的事业、执念与心愿，方便日后施救。
她拉下防护服拉链, 露出头部, 仿照芙珥的语气问：“霏露娜教授，您还认得我吗？”
裂谷底部的天地灵气含量确实高, 好在她事先给芙珥的身体加了禁制，这些灵气对她根本构不成困扰。
霏露娜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
正当玄鸟准备自报身份，女声才再度响起：“您用着芙珥殿下的身体, 但神魂并非她。”
“这也能看出来啊？”玄鸟有些吃惊, 随后正色道, “没错，殿下拜托我附身于她, 前来救你。我是来自《山海镜》的玄鸟, 长留山人族信仰所化的神明。”
“玄鸟……”霏露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附身时间有限，你不如先说说，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玄鸟问, “你应该是个人族吧？”
“残镜。”霏露娜答得言简意赅，“我听见了祂的‘呼唤’，祂为我预示了灵气复苏的未来, 指引我来到这里, 我们一起暂时封印了灵脉。”
“祂？残镜的自我意识？”玄鸟愕然，但正因为她有着同样的过往, 对此并不觉得奇怪，“是祂将你吞噬了，还是你主动成为了祂？”
“我向祂许诺，会竭尽全力实现祂的愿望，祂或许是已至末路，便选择了我。”霏露娜解释，“如今我即是残镜本体。”
“我瞧你这副模样，确实也没法轻易离开此地了。”玄鸟打量镜身，“你在利用灵脉修复镜身，同时延缓灵气复苏的发生。一旦你离开，封印即刻解除，大量灵气很快就会涌入你的家园。”
“是。但既然您能借助芙珥殿下的身体来到这里，证明我的计划进展顺利。”霏露娜的声音含着笑，“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我，亲身感知了此地灵气的充沛，之后的事，想必您已经有所打算了。”
玄鸟确实有了新的想法。
“你希望将这边的灵气注入《山海镜》？”她凭着直觉猜测，“你料到芙珥的救世‘愿望’会受到阻碍，所以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也要打通第二条路——只让两个世界的灵气互通。”
这个想法其实是芙珥先提出的，玄鸟还记得她说过：“灵气诞生于天地，是自然界的造物。如果只让灵气互通，相当于天然能源的贸易往来。对国家而言，这远比直接运送当地住民过来风险小。”
“不*七*七*整*理，灵气复苏无法避免，《山海镜》所能容纳的部分，太少太少。”霏露娜却说，“镜中住民前往诺尔伊帝国是必然的结果，区别只在于早晚。”
“但你也清楚，长留山注定不可能打开这条时空通道。”玄鸟提醒，“所以，沐霏乡……以及整座章莪山，才是真正的后手吧？”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想办法，对此展开了不少研究。
加上“霏露娜”也在通过不断迭代完全接管《山海镜》，原先一些仅停留于理论的结论，逐渐有了可行性。
“你已成为残镜本身，也就是《山海镜》在这个世界抛下的‘锚’。”玄鸟继续说下去，“那么，只要《山海镜》内存在另一个‘锚’，时空通道就会在两个锚之间建立，至少运输灵气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另一个锚，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和芙珥殿下关联最深的争凛吧？”她皱起眉，“毕竟，‘霏露娜’当年可是给了他一枚神秘药丸，那里面就融了浩劫来临时的残镜碎片。”
她能理解霏露娜摆这局棋的苦心，甚至会怜悯霏露娜为此做出的牺牲，但她无法认同这种强制赋予他人命数的行为。
即便自己就是神明，她也极其厌恶“天命”这种说法。
不管神明还是寻常生灵，他们的命数都该是由自己走出来的，无论苦难或欢笑。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殿下已经找到了答案。”霏露娜认同了这一猜测。
“你可真是……比我们这些做神明的还要冷血无情啊！”玄鸟轻声感慨，“时间差不多了，你可还有别的话需要我转告？”
“请转告那些研究者们，不要再将活物带到这附近。”霏露娜平静叮嘱，“我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吸收周围的生命力，任何活物在裂谷附近待得久，都会死去。”
离开裂谷期间，玄鸟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精神世界目睹一切、听完一切的芙珥更不必说。
争凛甚至分不清她此刻的情绪究竟是哪种，震惊、失落、沮丧、迷茫、悲哀……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顺着精神力传达到他的识海。
玄鸟也觉察到了芙珥的情绪波动，忙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星舰，爬进全息舱归还神魂。
幸好，这位小公主远比她预想的要坚强，归还过程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按照事先说好的，我将附身期间的记忆留下了。”等芙珥睁开眼，玄鸟坐在她身旁说，“如果你想遗忘……”
“不需要。”芙珥摇头，“这次的行动，本来就是为了探明情况。霏露娜教授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棋局也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我得……继续走完。”
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袭击了她，她皱眉闭紧眼，喃喃：“唔……附身后遗症比预期强烈……”
“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争凛立刻接过话，“这边的事我来安排。”
芙珥却勉力将眼睁开，盯着他说：“你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吃药！”
争凛进入成年期的特殊奖励——由前世残骸和残镜奇迹般锻造而成的“无名药丸”，“霏露娜”事先给出的道具详细描述，如今答案终于揭晓。
——它将成为开启两界灵气通道的钥匙。
“我答应你。”争凛点头，“也该让师尊见见这枚‘钥匙’了。”
他在长留山待了七十多年，和辛夷老爷子早就成了忘年交，亦师亦友，而他们的计划也在这些年间一点点透露给老爷子，只差这枚成分骇人的药丸还没给老爷子研究过。
芙珥应下，但并没有立刻下线休息，而是握上了他的手。
玄鸟见状，对守在一旁的毕方和泰然使了个眼色，三人悄然离开静室。
用不着芙珥开口，争凛就知道她此刻最需要什么。
青年变回妖兽，让她枕着自己柔软温暖的肚子，将五条尾巴全放到她随手就可以触碰的地方，最后把脑袋伸过去，供她搭手抚摸。
每逢芙珥不知该说什么时，他就会用这种方式，先帮她解压。
芙珥将脸深埋在赤红的毛茸茸里，良久才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沐容和薇仪教授说。”
他们无疑是和霏露娜关系最亲近的人，却也被霏露娜放上了棋盘。
即便霏露娜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两者生活的家园能够继续稳定安乐下去，然而她唯独抛弃了他们这两个个体。
这让芙珥感到难过，可理智偏偏又告诉她，霏露娜的选择从“两个世界的存亡”这种大角度看，并没有错。
如果没有霏露娜谋篇布局，她现在恐怕正面临早逝的命运，而灵气复苏也会因为没有封印的束缚、没有得到帝国足够的重视悄然发生，为和平安宁的生活带来未知的混乱。
“如实说就好。”争凛低声提醒，“沐容七十年前已经放下了，霏露娜相关的一切，他都不会再放心上；薇仪教授既然能做到全程配合着推进计划，想必是知情者。”
他了解芙珥，知道她其实明白该说什么，只是善良的本性让她又下意识给自己施加压力了。
明明在他看来，她才是最痛苦最无辜的那个。
体型巨大的凶兽蜷缩起身体，将芙珥团得更紧。
“你该休息了，芙珥。”他轻叹，“如果暂时不想回去，在这里闭目养神一会儿也好。”
他会一直陪着她。
即便必须按照计划成为“锚”，他也会想办法去往她身边-
芙珥下线后，争凛直接找上了玄鸟。
“我绝不能像霏露娜那样失去自由。”他笃定道，“为此，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也这么想，但现在的情报太少了，我根本没什么头绪啊！”玄鸟头疼道，“最重要的是，直觉没办法提前预知你服下药丸会变成什么样！辛夷老爷子做得到吗？”
争凛还没给辛夷子看过无名药丸，暂时无法回答。
不过玄鸟的话给了他思路。
“‘霏露娜’，能否预测？”他直接开口问。
长留山的天然禁制阻隔不了他与“霏露娜”的联系，机械女声很快就给予回应：【能，但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争凛问。
【我会模拟出可能性最大的多种未来走向，为了得到准确数据，你必须进入每个模拟场景，亲自测试。】
【你会死在里面，也会目睹绝望与孤独的局面。循环往复，直到我从中得到准确答案。】
【这些经历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你的精神状态，动摇你的决心，甚至让你丧失最基本的情感。】
【如果你认为可以支付这样沉重的代价，那么我会尽快模拟场景，并以梦境的形式投放。】
“为了去往芙珥身边，我愿付出一切代价！”争凛不假思索地应下。
第 69 章
离开《山海镜》后, 芙珥尽快收拾完情绪，向斯沃德和薇仪告知玄鸟在裂谷里看到的一切。
“霏露娜教授暂时还要留在这里封印灵脉，她并没有提到离开的事。”面对二人错愕的目光, 芙珥继续说, “只要争凛那边准备完毕，仅输送天地灵气的时空通道就会建立，‘灵气复苏’暂时能得到延缓, 我们可以有更多时间应对。”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但熟悉她的二人都察觉到了她心情的低落。
斯沃德第一时间上前抱住了她，低声承诺：“哥哥一直都会支持你！技术方面的事, 哥哥来想办法！”
他明白时空通道的建立意味着什么——作为“锚点”的二人，霏露娜和争凛恐怕都会失去自由，并且期限未知。
尤其是争凛, 他对小妹的重要性不亚于精神支柱, 不管是为了小妹的幸福与笑容, 还是为了帝国的安稳，斯沃德都不希望他会作为“锚”被困于《山海镜》。
芙珥没有回应, 只是伏在哥哥肩上陷入沉默。
她本以为, 如今的自己已经学会更好地隐藏情绪了，至少刚刚在争凛面前，她将最强烈的那份情感埋了起来, 让他得以安心目睹自己下线。
可当事实真正说出口，被埋藏的情感像是触底反击一样，如浪潮般汹涌而来。
哪怕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回《山海镜》见争凛, 她只要想到争凛或许也会像霏露娜教授那样, 一年又一年守在灵脉旁，只要想到争凛年少时就决定破界来见她的心愿会因此破灭, 她便感到内心涌起酸涩，很想大哭一场。
但哭是没用的，她得尽快冷静下来，理清思路，着手找寻解决办法。
“我认为暂时没必要上报实情。”薇仪忽然开口，“沟通两界的灵气通道，我们可以视情况自行开启，但‘灵气复苏能被延缓’这件事，还请三皇子殿下想办法隐瞒。”
就像争凛先前预料的那样，全程负责推进霏露娜计划的她反倒面色如常，冷静得近乎无情：“目前不管是资金、技术还是专家，一切支援都是基于‘灵气复苏危机即将降临’这个大前提下发的。一旦危机得到缓解，恕我直言，我不相信这项研究还能继续以现在的进度做下去！”
闻言，兄妹二人都没有说话……或者说，都没有反驳。
诺尔伊帝国自建国以来便信仰科技造物，直到古蓝星文明的遗迹被无意发现，属于古老时代的知识与传说才逐渐回到人类的视野。
而灵气复苏，意味着修炼者将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先天基因赋予的所谓“灵根”和“体质”必定会动摇帝国统治至今的部分规则。
统治者唯一庆幸的是，第一位能够感知并吸收灵气的人出身于皇室，心性善良而单纯，并且背后还有着来自修炼世界的强大助力。
“……父皇那边，我会尽力。”良久，斯沃德才开口，“但《山海镜》需要天地灵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相差太大，要是拖得久了，沐容、玄鸟之类的残镜本土神明，只怕又会迎来“散灵”的命运。
斯沃德搁下话，就大步回自己房间拨打跨星域通讯了，留下师生二人面对面静坐。
“您也不知道霏露娜教授会变成镜子吗？”芙珥问。
“我只知道她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薇仪轻叹，“殿下既然看过她的资料，应该清楚她的精神力是罕见的SS级。要不是她坚持继承家业，沉迷于研究古蓝星文化，早被招入军队了。”
“当年霏露娜的精神力能与残镜发生共鸣，我还真心为她高兴过，这样一来，我们的研究项目也会得到进展，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古蓝星神秘学，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够变为现实。”
她顿了顿，“这一天确实来了，却是以我们谁都没敢设想的方式……”
“以现有的科技，能制造出和残镜相似的封印法器吗？”芙珥截住话，“《山海镜》能吸收的灵气有限，霏露娜教授是自愿留在那里成为封印，只要有合适的替代品，她就能重获自由！帝国也需要她的力量！”
“这需要和研究院交涉。”薇仪并没有给出明确回答，“不过，我想霏露娜宁可选择失踪也要留在那，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她这么一提醒，芙珥也回想起来。
“玄鸟神明确实说过，霏露娜教授是在利用灵脉修复镜身。”她说，“难道她想将残镜修复成完整的山海世界吗？”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是有可能的。”薇仪点头，“她将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分别与残镜融合，便是为了彻底取代旧造物主，为《山海镜》重新制定天地法则……如此，那些她看不惯的原有‘设定’也能得到改良。”
芙珥对此不做评价，只要改进后的“设定”对原住民有利无害，争凛他们也都满意，她就没异议。
但……
“既然她特意把我牵扯进来，还引导我与《山海镜》的大家结下羁绊，就该明白我也会得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她低声道，“我不希望我在意的人再次遭遇寂寞和痛苦了。”
她不能总让争凛付出，争凛已经为她付出太多太多。
正如争凛所言，他会一直陪着她，她也会一直陪着他-
争凛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未来的模拟中重来几次了。
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然而每回他重获自由之时，便是两界灵气通道消失之时，离开了他的章莪山也变回老样子，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悄然消耗着，不见增长，直到耗尽为止。
“还是没有答案么，‘霏露娜’？”他疲倦地问。
机械女声并未回应，眼前场景再度变幻。
发现自己再度回到章莪山的灵脉旁，争凛沉默了。
他在梦里经历的一切，是“霏露娜”根据现有情报推演出的未来。
可一次次的重来却告诉他，未来已经注定，无论他自己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它。
在这样的未来中，他注定食言，既不能去往芙珥所在的世界，也无法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争凛？”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争凛下意识循声望去。
漆黑的裂谷中，竟出现了芙珥的身影。
他一时间怔住，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系统：“怎么回事？”
声音也被刻意压低，老实说，他有点怕芙珥真在这个时候误入自己的梦境，发现自己在做这种摧残精神的尝试。
【答案。】
伴随“霏露娜”的声音，芙珥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蹲下来捧起他的大脑袋。
“我来陪你。”她含笑说，“不会让你再孤独一人了。”
猛然间，争凛蓦地明白过来。
他的情绪起伏太大，甚至直接将他强制从模拟未来的梦境里惊醒。
“……答、案？”他大口呼吸着，难以置信、一字一顿地反问，“不行！不可以！殿下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自由，怎么能——”
【这是目前为止实现概率最高的答案。】
机械女声截住话，【芙珥殿下自愿成为通道另一端的“锚”，通道存在时，两个“锚”会处于一种同调状态。如果双方达成一致，身体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实现跨时空穿越。】
争凛沉默了很久。
他握紧了拳，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
“你不能将‘答案’告诉芙珥！”他冷声警告，“哪怕她当真要做选择，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引导干涉她的决定！”
【如你所愿。】
“霏露娜”应得十分干脆，这反而更让争凛不安。
他独自坐在静室神坛上，甚至不敢出门问玄鸟，生怕芙珥忽然在这个时候回来，听见这所谓的“答案”。
即便……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比芙珥的国家更重要。
哪怕他成了“锚”，芙珥也能随时来见他，就和往常一样，她没有必要为了他失去来之不易的自由。
在那个世界，还有更多对芙珥来说很重要的人，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争凛浑浑噩噩想着，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直到芙珥的声音将他唤醒。
这一回，芙珥是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呀？”芙珥心疼地问，“我抱你去休息好不好？”
争凛极轻地应了声，身形急剧缩小、变化成一只幼崽狰，让她得以轻易将自己抱在怀里。
芙珥瞥了眼他状态栏“心灰意冷”、“忐忑不安”的心情，很想问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争凛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她得给他恢复情绪的时间，让他能够主动把心里话讲出来。
静室旁边就是玄鸟住处的客房，最近争凛在这儿借宿研究，不过芙珥一进门，就知道他这几天恐怕都在静室将就了。
将幼崽狰放在软榻上，芙珥坐在床沿，手法轻柔地顺着兽毛，心中有些为难。
她该怎么告诉这个状态的争凛，自己又有了新想法呢？
那天下线之后，她恢复完就再次去裂谷深处找了霏露娜，询问她成为“锚”之后大概会有什么变化，以及人造法器和其他修炼者是否能取代她成为这个世界的“锚”。
也正是在那次询问中，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争凛，你愿不愿意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过了很久，直到争凛那两个负面情绪标签淡去，芙珥才轻声问，“我不再是现在这样时不时离开的陪你，而是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注意到争凛的心情瞬间变成“惊愕”，她继续说下去：“我已经知道办法了，你要不要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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