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冷静的表情下，或许有对父亲的眷恋与担忧，但怨念也必不可少。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他是这个小姑娘，也是这般年岁，在自己受尽苦楚后，得知父亲尚在人世，只是没来找她，只怕心中的气恼只多不少。
“你别怪你父亲。”李青山叹了口气，“我虽不敢说很了解你父亲，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将你带走，而不是将你留在沈家。”
“他或许觉得自己只是离开几日，可世事无常，他也未曾料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相信，如果当年江寒知道自己一去不复返，一定会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书院，而不是留在沈家。
那是一个聪慧的孩子，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李青山看着陷入沉思的沈云梦，心里想的却是关于沈家的一些往事。
他是书院山长，沈家三子沈凌霄能以江寒的身份生活在白鹿书院且一直没被人发现，这里面自然有他的手笔。
沈凌霄虽然没说过，但他从他的只言片语，以及后来有意无意的了解中，有过推测。
沈家现任家主沈凌云，天资不高，这个不高，是对他那位名震天下的天才大哥而言。
沈家长子沈凌天珠玉在前，小小年纪展露了常人难以匹敌的天赋，加之六岁那年被发现是天生剑骨，立即被玄天剑宗太上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自此修为一日千里，小小年纪便在沧澜界闯出赫赫威名。
五十年一次的沧澜大比，他更是以不足五十之龄，力压同代无数天骄，荣登榜首。
在有沈凌天的日子里，玄天剑宗一直压在所有宗门势力之上，一时风头两无。
正是因为如此，在得知沈家二子即将出生的时候，无数势力将目光放在沈家，放在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身上。
几乎所有人，都期待这个孩子，期待他像他哥哥那样，成为绝世天骄。
玄天剑宗甚至放出话来，只要这个孩子一出生，就会由太上长老亲自教养。
想起那段时日，李青山露出一个无奈又怀念的笑容。
在各方势力纷纷登台算计后，那个万众瞩目的孩子终于诞生，取名为沈凌云。
沈凌云自出生开始，便入玄天剑宗，有专人教养，无数天才地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换句话说，只要他想要，整个沧澜界都会为他让步。
这样一个被所有人厚待的孩子，在入修炼一途后，便开始让人失望。
从前他们对他有多大的期待，从那以后全都变成了失望。
他曾无数次听别人议论，“他用了那么多好东西，怎么还是个废物？”
“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怎么两个人相差这么大？”
“他怎么好意思，明明是个废物，居然还赖在玄天剑宗？”
“……”
种种言语，不计其数。
起初，玄天剑宗还有人为他说话，可后来，他们实在看不见希望，就将沈凌云逐了出去。
失去所有庇护的沈凌云只能靠着沈凌天，靠着沈凌天给的资源，一步一步走上来。
可所谓的天赋，是跨在两个人之间的巨大鸿沟，无论沈凌云怎样努力，他始终比不上他大哥沈凌天，众人眼里也只有沈凌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凌云不知怎的就长歪了。
一面用着沈凌天的资源，另一面又想方设法的坑害沈凌天。
沈凌霄便是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自幼早慧，知道沈凌云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便一直假装自己天赋平平，是个纨绔子弟。
直到后来年岁渐长，沈凌霄通过书院考试，来到他面前。
虽然他当时并未说这些，但小小少年的遮掩，又怎么可能瞒过他这个老狐狸。
他稍稍调查一些，便什么都知道。只是他爱才心切，不计较，也不愿意去计较。
沈凌霄就这样化名江寒，成为书院弟子，修为有成后，一直在外历练。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回来说自己有了女儿。
他当时还和沈凌霄商量要把孩子接过来，省的孩子被沈家养坏了。
沈凌霄当时并未拒绝，只说自己要回去看看，再做决定。
他没想到沈凌霄一去不回，也没有料到沈凌云那个老东西居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失职，若是当年在知道江寒失踪后，他立即前去把这个孩子带回来，也不至于让这孩子白白受了多年的欺负。
“前辈，您不用说这些，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我爹爹在哪？”
沈云梦闭了闭眼，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为什么，爹爹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她死，都没有出现！
李青山收回思绪，满是怅然遗憾，“我也不知道你父亲在哪。他当年说回去见你，然后从书院离开，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
“不过他的魂灯还在，明亮依旧，性命无虞。”
“我不信。”沈云梦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我知道你们这些排得上号的宗门势力，都有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我听说过江寒这个名字，是个少年天才剑修，如此人物在你们书院也是重点看护对象，这样一个弟子的消失，我不信你们会无动于衷，不去寻找他失踪的真相。”
书院是看中弟子的书院，是护短的书院，这是从书院创立至今流传下来的传统。
如果书院不护短，那还能叫书院吗？
沈云梦垂着眼，脑海里不断回想自己前世知道的书院资料，想要从中寻找突破口。
“你说的不错。”李青山站起来，目光掠过戮，从窗外看向远方，“江寒失踪后，我们的确查过。”
“结果如何？”沈云梦追问道。
李青山摇摇头，“我知道你着急，可这些东西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你还太小了。”不论是年纪还是实力。
沈云梦看着李青山背影，眼眸微沉。
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说她现在太过弱小，就算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或许会添乱。
沈云梦放在双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执着道：“我要怎么做才能知道他的消息？”
李青山摇头叹息，转过身看向沈云梦，“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去参加沧澜大比，大比前五十才有资格知道。”
“如何，要不要随我去书院？”
对于李青山的邀请，沈云梦并不意外。
事实上，她并不认为自己能让这样一位大能对她温和无比，慈爱有加。
她知道这里面除了戮以及她爹爹这些因素外，还有另外的图谋。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前辈图的居然是让她去书院！
可她现在是废脉之人，去书院不但毫无益处，反而可能会拖累书院。
她不相信堂堂一位书院山长，会想不到这些，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真不是她看不起自己，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在强者为尊的世界里，废脉就是废物，就是原罪，就是比其他人低一等。
因此，她只是在最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一个地方加入进去。
不过后来就否决了，与其加入某个势力重复前世的事情，她还不如做个散修，逍遥一世。
反正在哪里有什么东西，她大概有个数，到时候带着恢复实力的戮直接去拿就是。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遇见了白鹿书院山长，得到了一个足以让大多数年轻人疯狂的邀请。
平心而论，白鹿书院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但她心里的顾虑实在太多，一时难以决定。
见沈云梦面露犹疑，李青山并不失望，他依旧温和笑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白鹿书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末了，李青山还加了一句，“就算你不加入白鹿书院，沧澜大比我还是会为你推荐。”
“我希望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从心出发，不要为了什么随便决定。”
李青山目光看向沈云梦的目光无比温和，就像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家的晚辈那样慈爱。
在这样的目光下，沈云梦沉默了会，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前辈，世上天才不计其数，您为何一定要邀请我？”
“晚辈一个废脉之人，如何能当得起前辈这般厚爱，得到前辈一句‘剑气如虹’的夸赞。”
“晚辈实在不解，且心中惶恐。”
“废脉之人？”李青山的笑容有一丝裂痕，多年不曾动怒的他，此刻有了一丝怒火。
当然，这个怒火并不是对着沈云梦，而是对着沈家家主沈凌云。
他猜到沈家可能对这个孩子不好，但万万没想到，沈家居然如此歹毒，居然给一个天才般的孩子灌输这种念头。
什么废脉之人，无稽之谈，可笑之至！
若这样的孩子是废脉之人，那这个沧澜界，还有什么天才？
大家都是废物！
沈凌云真是好大的胆子，他明明知道那件事，明明知道沧澜界到了紧要关头，岌岌可危。
可偏偏这些人，脑子里只有争权夺利，如蛀虫一般，只会加速沧澜界的危机。
他果然还是太仁慈了！
“你别听那些人瞎说，什么废脉，本尊纵横沧澜界多年，还不至于连剑气都认不出。”
李青山气得连多年不曾用过的‘本尊’二字，都被他喊了出来。
沈云梦眨了眨眼，并没有对李青山说出自己曾经剑骨被夺。
她在思考另一件事，如果李青山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她的剑骨重新长了出来。
沈云梦垂下眼眸，脑海中思索她这个重新长出来的剑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可从来没听过，有人失去剑骨后，还能长出来。
难道是那次？
沈云梦想起那个曾发现玉灵矿的洞窟，她从水中出来的时候，浑身就像被刀刮了似的，疼痛不已。
那时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惦记她的剑骨，重新给她刮了一次。
可她事后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也问过戮，它也没发现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如果真是剑骨重塑，会有那样的剧痛倒也不意外。
沈云梦的思绪逐渐慢了下来，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能够改变她命运，不让自己成为鱼肉的利器，已经被她握在手中。
她拥有了可以追逐天下的实力，她的命运将由她亲自改写。
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那个不知身陷何地的爹爹。
沈云梦站起来，对李青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告知。不过关于加入书院一事，晚辈还得考虑一下。”
李青山知道她此时可能难以静心，也不强迫，颔首笑道：“好，此事不急，我还可以在这待一段时日。”
和李青山告辞后，沈云梦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和商量这件事。
还是开始的担忧，白鹿书院虽好，可那位无为圣人的行为实在让她难以放心。
谁知道那些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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