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夫人给的是拜帖,暂时先不用急着回。
等在外面的章邯却是要马上请进来。
楚昭连声唤人重新把桌上茶点换上一番,把刚制好的柿饼也摆上一盘,自己则快步出门迎接。
不激动不行啊,这可是章邯啊,大秦末年四处平叛的救火大队长。
虽然眼下的他籍籍无名,在史书上排不上号。
但当后来陈胜、吴广起义,声势浩大地一路打到秦国腹地函谷关的时候。
是彼时身为始皇陵工程负责人的章邯,主动出手提议释放在骊山修墓的几十万囚犯组兵迎敌。
也因此开始了他从原本的无名文官,到战神崛起的历史性转变。
就在那之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破陈涉,灭魏咎,杀项梁,收邯郸,围巨鹿,先后消灭四支起义军首领,重创六国联军。
直到被赵高和胡亥逼反之前,都没什么太大的败绩。
虽说后来打不过项羽和刘邦他们吧,但章邯依旧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能文能武。
毕竟秦朝正规军总数都只有几十万,他的日常工作却是得组织几十万囚犯老实在工地搬砖。
说句不好听的,有能力看得住几十万头猪都得夸一句好本事,何况几十万有自己想法的活生生的人。
更别说章邯后来还要组织这几十万人拿起武器为秦而战。
就算章邯打完前两仗以后,胡亥成功调了一部分正规军补给他。
那带着这么一支成分复杂的队伍能打胜仗,也是章邯的本事。
至少,这组织管理能力就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这不正是楚昭眼下迫切需要的高级打工人嘛。
章邯见着眼前出门迎接的容熙公主也是惊了一下。
公子公主们大多傲气,也就对朝中三公九卿会多几分敬重。
像这种出门相迎的热情待遇他还是第一次收到。
往常他因公造访的时候,公子公主们能不提一堆他做不到的要求,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毕竟他眼下身为将作少府,虽说在少府任职吧,却还是个边缘职位。
真正掌管皇家财政,对皇室医药、餐食、衣被、仆役等一把抓的,是他头顶那九卿之一的真正少府。
章邯他们那儿能管的就是宫室陵寝的修建翻新,油水不足,地位也称不上高。
至少还不需要公子公主们如何慎重对待。
而章邯本人的处境,也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因为对囚犯的军事化管理,他多少算是个武官。
但说是武官吧,这位置无仗可打,无功可升。
说是文官吧,瞧他几年后被赶去修陵,远离权利中心的样子,就知道他混得也说不上多好。
也就是始皇这几年又是在咸阳修六国王宫的一比一手办,又是在骊山大修皇陵,才让他们多一些存在感。
此次来见这位天命公主,他心里也有不少盘算。
特地找少府要来这些麦子就是图一个示好。
两人一见面,章邯还未客气几句,就见楚昭抓着他的手激动开口:
“敢问章少府,可有梦想?”
这一下给章邯干不会了。
何谓梦想?连梦里都想做的事吗?
“臣乃匠作少府,不敢妄称少府。”
楚昭心说,我知道呀,但职场里头谁家不懂事的会真喊副校长、副主任?
除非人家真姓付,不然都得把那副字吞喽,喊高不喊低。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吗?”
“臣,不敢想。”
少府这等位置掌着皇家财政,非陛下心腹不可为。
他一个给皇家人生前死后修房子的,只会在没把房子修好时被骂,哪有机会算什么功不功的?
“诶,少府过缪了,正所谓不想管钱的包工头不是好将军,你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包……包什么?
章邯不是很懂中间那句话都在说些什么,但他听明白了,这位殿下有招揽他的意思。
这样真的可以吗?
“你若想升爵,我有法子叫宫室修建速度加快三倍、花销减少三倍。”
“你若想当少府、三公,乃至带兵征战,我也正好缺一个心腹。”
章邯心动了,但他于政治上其实是一个相对保守和利己的人。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察觉赵高、胡亥等人赶尽杀绝意图,和自家军队出现溃败迹象时,带着手中二十万秦国军队果断投降。
“殿下,这……”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或者说,你想名留青史吗?”
楚昭开始加码:“少府家世不显,早年入朝时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朝中勋贵大多世代簪缨、子承父业,少府眼看着那些远不如你之人踩在头顶,就真的甘心?”
“少府难道情愿庸碌一生,无所作为,被后人遗忘?”
名留青史,这四个字击中章邯了,大丈夫在世,谁图的不是一个流芳百世。
可真有这资格的人又能有几个?
如果旁人对他说这句话,他必定觉得对方在戏弄他。
但眼前这位不是,这可是天幕认证过的流芳百世的圣主。
如果跟着她……
只要跟着她……
“不知殿下需要邯做些什么?”
“简单。”楚昭打了个响指,“你既身在少府,想来对你那些同僚下属远比其他人更了解,便先替我多寻摸些可用之人,与我做些事。”
将作少府下有全国最好的木匠,那就,“先从造纸和印刷开始吧。”
楚昭那天花了多久时间给章邯解释何谓纸且先不提。
印刷倒是十分好理解。
毕竟这年头已经有了印章。
只是在竹简上印的效果实在不好,所以未曾有人多想。
在大致解释完纸可以有哪些制作原料和制作工序之后,楚昭就心安理得地将造纸,和研究雕版印刷术的任务外包了出去。
至于章邯能否替她从少府寻到足够的能工巧匠,又要花多久才能造出来,她就不管了。
她从不低估古人的智慧,何况还找到了靠谱的项目负责人。
但她第二天在清夫人家见到桌上的面糊糊时,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
“这是夫人想出来的?!”
楚昭尝了一口,虽然口感还有些粗糙,卖相也不好,但这确实是小麦面粉做成的糊糊没错。
清夫人笑了,她请楚昭来就是想知道自己琢磨的方向对不对,现在看起来,八成对了大半?
“老身当年未嫁之时也是穷过来的,麦饭自然是尝过的。”
“听公主说这麦饭非粒饭,实在心生好奇,就叫人将各种做法都试了一二。”
她猜也不只是她这么干了,但凡听说过消息的人谁不好奇呀。
光她知道的就有不少家的厨子在变着花样对麦子烘、烤、烧、脍、煎、蒸、煮。
听她家下人说,最近有不少贵族家的下人连梦里都在吃变成各色样态的麦粒:
什么烘干的粒粒啦,什么焦黑的粒粒啦……
最后还是她这个常年吃药的老妇人先想到——
山参根硬,需切碎煮食服用参汤,那麦子是不是也能用药杵捣碎,加水煮汤。
于是就有了楚昭面前这碗面糊糊。
“只可惜麦子壳硬,实在难以彻底捣碎,口感上还是不够软滑。”
“殿下尝到的这一碗,是让底下人轮换着捣了两三个时辰才制成的。”
清夫人倒不是对此有何不满,像她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功夫和时间。
她只是关心,这麦子是否真能顶替粟粮。
普通百姓真能花上那许多功夫吃这一口粮吗?
关心这位公主会否因此受到攻讦。
像她这样的老妇人,什么没经历过。
被父母溺毙的姊妹,被丈夫打死的邻家姐姐,险些被宗亲吃绝户的她自己。
从她孀居前就见惯了女人的苦楚,她独立撑起家当后更见多了世间对女子的恶意。
所以自打天幕出现,她就特别关心这位以女子之身成帝的天命。
她很好奇,这位小公主如何走到那一步。
她更好奇,这位小公主如今又要怎样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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