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感受到了这位夫人的好意。
她在推演普通百姓可以如何加工麦子。
以此提前判断操作的可行性和可推广性。
特意来寻她告知,就是怕她不当一回事儿,最后吃了闷亏。
虽然楚昭对此事早就有所准备,但能得人这般提醒,心里还是颇为温暖。
一时也忍不住笑着聊些别的:
“夫人可有兴趣收些女弟子在身边教导?”
“我倒是想,只我便是收了,她们多半也做不了几年就需要回家嫁人。”
“她们摆脱不了丈夫的控制,最后难免成了丈夫的传声筒。”
“如此,我倒不如直接收她们的丈夫为弟子。”
清夫人苦笑了两声,这便是世间大多数女子的无奈。
她们未出嫁时是父亲的附属,出嫁后是丈夫的财产,年迈了是儿子的拖累。
她们由生到死好像都在为别人而活。
她们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独立的人格身份,谁提起来都不过是某某他女儿,某某他老婆,某某他娘。
清夫人为什么只有名没有姓?
就是因为她不愿冠夫姓,也早就与父亲反目,姓不了父姓。
她情愿别人喊她清夫人,也不愿意别人喊她某某氏。
“夫人可曾想象过有一天男女会真正地走向平等。女子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姓名,可以承继家产、进学堂、做官吏。”
清夫人摇摇头:“老身年纪大了,实在想象不到怎么会存在那样的世界。”
幻想是很美好,但她当了多年大商户掌权者,早就习惯从现实考量问题。
她很清楚,哪怕未来真是眼前这位女性帝王上位,哪怕真有陛下下令——
强行要求天下学堂、官场不得拒绝女子入内,家产继承不得略过女子。
这么一条悖逆天下人意愿的命令也只会成为一纸空文。
甚至如果当真有一条法令规定,不将家产均分于女子者有罪。
那她敢打赌,结果一定会有无数人特意摔死刚出生的女婴。
至于清夫人和楚昭,她俩不过是例外中的例外罢了。
人们接受的不是“谁说女子不如男”,而是“谁说她俩不如男”。
楚昭理解清夫人的意思,但她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夫人可曾想过,为何姓氏的姓里有个女字,为何那些最为古老的大姓,如姜、姚等里头都有个女字。”
“哦?为何?”清夫人饶有兴致,这个问题她确实不曾注意到过。
在秦朝这么个识字人口百里挑一的地方,她能认字已经是家世显赫的结果了。
若要做学问、考究文化,那真是太看得起她们这种商户人家的底蕴了。
楚昭慢悠悠地道:“因为上古时期,天下以女为尊。”
清夫人愣了愣,哈哈大笑:“好有意思的想法,也未尝没有可能。”
“传说后稷带来了五谷、教会了种地,被尊为农神。”
“那农神降世以前呢?人们靠什么填饱肚子?”
清夫人是过过苦日子的:“山间野果或是山上野兽?”
“这二者收获如何?”
“野果安稳易得,野兽难寻难斗,稍有不慎就会受伤乃至身亡。”
“全对,所以显然更善于寻找野果的女人才是助人填饱肚子的主力。”
清夫人若有所思:“上古人们指望女人来填饱肚子,所以以女为尊。”
“如今大秦黔首以农耕为生,于此事上,女性所能付出的劳力不过半个男性,自然也就只能被认为是半个人。”
这倒真是一个十分新鲜的说法,清夫人的眼睛越发明亮,旋即又暗淡了下来:
“可惜如今我们不可能再去过那样野果裹腹的日子。”
楚昭倒是笑了起来:“夫人哪,人能从捕猎采果为生,到农耕为生,就是学会了种地的法子,有了一次生产力上的大进步。”
“你怎么知道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出现,从此叫男女能创造一样的价值?”
说罢楚昭笑着离开了,徒留清夫人继续咂摸楚昭留下的话。
别说还真别说,这什么生产力、生产价值之类的词汇,配合上楚昭前头说的上古事,听起来实在有几分大道理在其中。
清夫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天命定下的女帝啊,或许在她治下,女儿你真的能过上不一样的日子。”
一名二十余岁的妇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正是清夫人那守寡归家的小女儿,怀月。
怀月把头倚靠在清夫人的怀中,嗫嚅道:“母亲。”
……
走远的楚昭并不知道她身后还有这一出。
她满脑子想的只有刚聊完话的富婆姐姐清夫人。
这一波天使投资人的好感应该算刷到位了吧?楚昭沉思。
算了算了不想啦,眼下最重要的显然是另一件事——
继续筹备推广麦子!
于是三天后:
章邯!她要的好石匠呢?
她底下的石匠只能整出畜力石磨,解决不了水力石磨,你找来的人怎么也不行啊?
时隔几天再次被楚昭传召的章邯无语凝噎:
“殿下,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家用的石匠不是指善于运用石材的工匠,而是指善于在石头上打磨雕花的工匠。”
楚昭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难道你们修宫殿和陵墓都不修机关吗?”
章邯:“机关不是应该提前设计好,再照着图纸复刻不就行了吗?”
楚昭:“我难道没给概念图纸吗?”
章邯看着楚昭图纸上那几根七歪八扭的线沉默了。
虽然能通过图上的注解大致明白楚昭的意思,但怎么说呢?
只能说他成功学会了什么叫做“概念图纸”吧。
“殿下,图纸里或许还缺了石料大小、厚度、连接尺寸……”
楚昭懂了,他们要的是经过测算和试验后精确到每个细节的工程图。
只有这样才具有多人大规模传播制造的能力,而非只能工匠之间人传人
章邯找来的这几个人恰恰不怎么有这方面的能力。
楚昭沉思片刻:她懂了,她还是需要一些能进行一定自主研究的专业人才。
她本人的定位应该是提供方向、查漏补缺,而非自己亲身上阵。
她知道其他朝廷机构里面肯定还有她需要的这种人才。
但这样找太麻烦了,她选择——
扭头进宫找到秦始皇:
“父皇!!!我要墨家入咸阳!!!”
“不对,父皇!!!我要诸子百家皆入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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