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暂时还不知道遥远的乡下都在发生些什么。
因为拿完始皇的授权书,她就溜溜达达去寻了相里墨家的钜子。
当年开创墨家的墨子实在是一个懂军事、能搞武装结社、能搞逻辑思辨、还能点黑科技的大哲学家。
因为过于多才多艺、人格魅力点满,追随者也很多,民间甚至有“非儒即墨”的说法。
逼得儒家的孟子都感慨人墨家之流才是“世之显学”。(注1)
这话是否阴阳怪气且先不提,但墨家真有能力威胁儒家等学说招生是真的。
可惜的是,墨子死后,他的弟子中并没有像他这样多才多艺的顶级天才出现。
于是因为他才团结起来的墨家弟子,迅速根据理念的不同分化为了三支——
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和邓陵氏之墨。
入秦的这一支就是相里墨,他们遵从的墨子主张是“统一天下之义”,正合秦国的意图。
这一支重视技术研究,继承了最多的科学技术工艺,秦国不少大工程都有他们的参与。
看着是比其他两支混得好吧?
但事实也就那样。
因为诸子百家归究起来都有个用自己的理念治世的梦想。
墨家的技术没问题,但墨家那些代表下层阶级提出的主张,大多都是在君主的雷区上蹦哒。
于是到最后,人是被用了,活是都干了,主张是不听的,主打就是一个白嫖。
墨家:纯纯大冤种罢了。
儒家都还有个淳于越作为代表在朝中发声呢。
他墨家这时候连个能上台面的话事人都拿不出来。
连史书都翻不出来这一代墨家巨子叫什么。(注2)
这岂止是一个惨哪。
楚昭在相里连家大门口敲了半天门,才见到了一个胡子拉碴、面容疲惫的中年大叔。
很好,这很符合她对科研人员的刻板印象。
“不知殿下何事来此。”相里连打了个大哈欠。
“你认识我?”楚昭有一丝好奇。
相里连:……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搞技术的只是不喜欢社交,不是傻子。
“有过天幕现世,天下何人不识君呢?”
“那我可以进去坐坐吗?”楚昭露出小丫头的甜美微笑。
“自然,殿下这边请。”
相里连不愧是相里墨这一支的墨家巨子,前院里各种器具摆放得格外规整。
粗粗一看,屋子里还摆了不少成品。
楚昭一眼就看中了一只木鸟。
那鸟雕的栩栩如生,格外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能扭过头来叨她两口。
“殿下可要把玩一二?”
“不妨事吗?”
“当然。”相里连主动拿下那只木鸟,随手拨弄了两下。
等楚昭接过那鸟时,就见它突然在她手中歪了几下脑袋,旋即展翅飞了起来。
妈妈,我看见了木头鸟会飞耶!
楚昭惊喜,果然,她就说这鸟看起来不一般。
“我听闻当年公输班曾造出一只能在天上飞翔三天的鸟,莫非就是这般?”
公输班,也就是鲁班,出了名的制作大师。
相里连从看到楚昭面上的赞叹之色时起,嘴角就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嘴上却仍状似谦虚地道:“没有没有,我哪能与公输班大师相提并论。这鸟也不过能飞上两三个时辰罢了。”
楚昭:“实在是巧夺天工啊,不愧是墨家巨子。”
相里连笑得越发得意:那是那是,多夸点我爱听。
楚昭:“不知父皇可曾见过?”
刚才和谐友好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相里连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扯着僵掉的嘴角艰难道:“自是见过的。”
“父皇如何说?”
“奇技淫巧,玩物丧志。”
楚昭:……
真的,她那身为工作狂的爹能说出这种话,她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在楚昭眼里,这世界上就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
就比如这鸟。
楚昭问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木鸟能飞的奥秘大概是内有发条?”
没有电池的年代,能叫木鸟长时间无风自动,她只能联想到机械手表里的发条。
本质上就是延缓弹簧复原的速度,用弹性势能转化成动能。
虽然具体要怎么应用,怎样才能做到飞好几个小时,她还想不到。
但这只能说术业有专攻了。
相里连听楚昭解释完发条这个词,眼神倏地一亮。
哪怕具体细节还有些差别,但意思上是差不多了。
他用惊喜到发光的眼神盯着楚昭:
“知己啊殿下!”
“殿下莫非也学过我墨家学说?!”
“什么?竟然没有?”
“真不愧是天幕也要赞叹的天命之女啊,没有也能无师自通。”
“殿下不如来我墨家学上一二?千万莫要辜负了这份祖师爷追着喂饭的天分啊。”
楚昭被吹得有些脸红,谁说科研人员不会夸人的?这不是很会嘛。
她嘴上还是谦虚道:
“先生过誉了,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先生可曾想过将这个法子用到别处?”
用到别处?
什么别处?
他一开始只是想让手中木鸟飞起来罢了,哪想过什么有的没的。
“可殿下,这鸟儿飞的方向并无法确定啊。”
若是他有法子叫鸟儿定向往何处飞,这鸟儿也不会被陛下嫌弃无用了吧。
毕竟,光是拿来传递消息都是神器一件哪。
楚昭笑了:“先生着相了。”
“先生有没有想过将此物应用在别处,比如做一个能在盘上自行转动的指针。”
“然后教这个指针一天转上定数的几圈呢?这不比需要看太阳的日晷计时方便?”
没错,说的就是你,出来吧,机械自走钟,不然能把机械手表苏出来也行。
相里连呆住了:这个思路,这个思路,好像真的不是不行诶。
他难道真的是老了吗?
他怎么想不出这个应用方向?
难道这就是被天幕认证过的人和我们这种凡人的区别?
楚昭看着相里连的表情一会儿一个模样,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心说这可不行,正事还没谈呢,钟表这事儿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可不是今天她来的主要目的。
于是打断相里连,将自己构思中的水力磨盘问了一遍:“不知巨子可有何想法?”
“听着有些耳熟,似乎公输班大师也制过相似之物。”相里连沉吟片刻,开始狂翻角落书箱里的书简。
楚昭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了屋内其他物件,发觉还有不少好物可做文章。
可惜了,贪多嚼不烂,只能等下次再来开新课题了。
不一会儿,相里连:“找到了殿下,公输班大师确实研制过畜力磨盘,以作脱壳之用。”
“但因为实用性不强,且造价过高,民间未曾多见。”
“至于以水流带动磨盘,研磨制粉,此想法闻所未闻,实在新奇。”
“老夫斗胆,不知此事可否允我墨家子弟参与其中?”
楚昭自然是连忙笑纳:“先生客气啦,是昭狂妄冒昧了才对。能得先生相助,是我不胜感激才是。”
“今日我与先生投缘,也不瞒先生了,我想在咸阳建一家书院,不知先生可愿前来执教。”
书院?执教?
是如当年的稷下学宫那般吗?
相里连不由想起了古籍中说的当年墨家未曾三分之时。
昔日辉煌对比今日萧条,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一时叹了口气,复又重新瞧向了眼前这位殿下。
这位殿下瞧着像是对墨家颇感兴趣的样子,若将来是这位殿下上位,他墨家能摆脱眼前境况吗?
能不能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知道结论的。
还是先把眼前事儿都做完吧。
横竖他年纪也不算大,该等的总能等到的。
除了墨家,楚昭接下来顺次将其他几家的领头人物也拜访了一阵。
瞧瞧时间上还未有百家之人来得及入咸阳,就带着章邯跑起了书院装修。
陛下是划了一大块地方与他们做书院用,但这书院长什么样不得她自己好生谋划一二?
“别的都先不论,教室得多、采光得好。”
“一定要弄一个喇叭形的高阔的大教室,要把坐的地方弄成阶梯,要能容纳数百人。”
“然后得给我留一栋空着的高楼,我以后要往里面藏书的。”
“藏书楼?”章邯疑惑。
“那是,名字都叫书院了怎么可以没有书?”
章邯老实继续记,他其实觉得殿下想的太多了,对这个书院也投入的太多了。
也不知道最后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资格进书院学习,会不会变成权贵的专享?
但他是个合格的打工人,他不会对上司确定了的心意指手画脚。
哪怕上司只有五岁也一样。
楚昭继续指挥着:“这边气候干燥,你记得留点地方修个小池,来年夏天种点芙蕖……”
“殿下,且别忙了,出事了。”突然有仆从冲上来禀报。
楚昭认出来,这是在清夫人家见过的婢女,示意左右放她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阳滋公主方才与我家主人送了一份麦饼。”
“夫人打听到阳滋公主扬言自己破解了殿下故弄的玄虚,已经发现了将麦子磨粉制饼的法子。”
“她不但与朝中王公贵族都送了一份,还命人在酒楼里进行贩售。”
“如今酒楼外前去购置麦饼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
“夫人担心您还不知道,要您快去看看哪!”
“可千万莫让她踩着您扬名哪殿下。”
楚昭:好家伙,这是欺负古代没有知识产权,想占便宜占到我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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