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萧时善拿着小铜牌跑到一楼去领银子, 下注后合隆坊会发放等值的特制小铜牌,以此作为领取赌金的凭证,邓世荣叫来的管事帮萧时善下了注, 一早就将铜牌交到了她手里,直等到排云队赢得了魁首,这枚小小的铜牌价值陡然翻升。
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拿在手里,萧时善的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恨不得欢喜地喊上一嗓子, 她可算知道为何有人在狂喜之时会大喊大叫了, 这根本忍不住么,不做点傻事不足以抒发激动的心情。
萧时善名下的田庄铺子不谈有多少盈利,不给她赔钱就不错了,若是把手里的产业经营起来,勤勤恳恳一年下来, 差不多也能有个两千两左右的出息,可参加一次赌龙舟,不一会儿的工夫, 两千两银子就轻轻松松到手了。
难怪合隆坊的赌盘会有这么多人参与,甚至有人不惜押上全部身家来赌龙舟, 富贵险中求, 押对了队伍,顷刻间便可鲤鱼跃龙门,那道金光闪闪的龙门摆在眼前, 各个都飞蛾扑火地往上跳。
面对如此诱惑, 萧时善也颇不平静,好在巨大的欢喜还没砸得她晕头转向, 赌龙舟绝非长久之道,有赢自然会有输,排云队夺魁的消息一经传来,萃雅茶居就如同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瞬间噼里啪啦地响作一团。
“哪支龙舟队夺魁了?是不是龙盛队?”
“还没听清呐!是排云队,排云队赢了!在最后关头,把龙盛队甩到后面去了!”
“什么排云队,没听说过啊,怎么可能把龙盛队甩在后面,别说笑了!不可能的事!”
“雁来队呢?雁来队不是魁首?”
“都别吵了,不是龙盛队也不是雁来队,是排云队获胜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子里人声鼎沸,跟炸了锅似的,不管怎么声嘶力竭地解释,还是有人不断发问,似乎不能相信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排云队得了魁首。
虽说排云队在前两日的竞渡中爆过一次冷门,但并没多少人真正注意到这支龙舟队,即使留了意也不敢想这支队能赢得过龙盛队,直到今日又爆了冷门,萃雅茶居里的众赌客好似被人蒙头敲了一棍子。
那些舍下血本的人不仅没赚到银子,还赔了个底朝天,疯了似的捶胸顿足,赌咒谩骂,一时间丑态百出。
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萧时善就让张亨去把银子兑了出来,她谨记财不露白的道理,把银票塞进袖子里贴身放好,钱一到手就赶紧离开。
在如此群情激愤的情形下,她怀揣着一大笔银钱,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们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她可不能再火上浇油,招人嫉妒了。
赢了钱却不能炫耀,还得小心翼翼地装作没事人一样,实在憋得难受,明明心口装着的那只小鸟已经振着翅膀扑腾扑腾地往外飞了,她还得拼命地把它塞回去。
萧时善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步伐却一点不慢。
从听说排云队夺魁的那一刻起贾六就傻眼了,还是被张亨提溜着衣领子带下了楼,看到张亨真的把银票兑了出来,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没等他震惊地喊出声,萧时善就令张亨赶紧堵上了他的嘴。
贾六回过神来,欲哭无泪,肠子都悔青了,他要是跟着押了排云队,可就赚大发了!但天底下没有后悔药,他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赌龙舟既赌运气更是赌眼力,显然他眼力不行,运气也不咋样,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他居然眼睁睁看着它溜走了。
不过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看到场子里那些因爆冷门而输个精光的赌客,贾六心里好受多了,他只是没赚到银子而已,还有大把赔钱的呢。
贾六再看萧时善时,眼里简直在冒光,他真是有眼无珠,这哪是散财童子啊,分明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浑身都闪着金光呢。
比起邓老板这等大富商,眼前的这位更能给他带来切实的利益,没赶上今年的龙舟赛,还有明年的、后年的、大后年的,只要赌上一次龙舟就没有人抵得了这种诱惑,虽然年年都有赔到倾家荡产,典妻鬻子的,但每年端午赌龙舟的人依然是前赴后继,只要还在天底下过,就算塞住耳朵也躲不开赌龙舟的狂热。
贾六打定主意要攀住这棵摇钱树,分外殷勤地跟了上去。
三人还未踏出门口便被人拦住了去路,拦路之人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位肥胖男子。
萧时善朝来人看去。
曹兴祖摇着金铰川扇,自认为风流倜傥地迈着八字步走过来。
可能因为是易出汗的体质,离着好几步远的时候萧时善就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泛出的油光,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人还没走近,她就闻到了一股汗臭味儿。
萃雅茶居里人来人往,不是所有人都爱干净,一堆人围在一块,气味儿并不好闻,幸好茶居里摆了好几个香炉,飘出的清幽香气将异味遮掩了下去。
萧时善实在受不了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可在这种热天里,想让人不出汗是不可能的,即使跟随在身边的贾六和张亨,她也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以保证自己不会被熏到。
此刻这个形容猥琐又没眼力见的胖子直接走了过来,萧时善顿时屏住呼吸,差点想把他一脚踢开。
张亨跨出一步,挡在萧时善面前,虎目含煞地盯向曹兴祖,“把路让开!”看到那人眼里的淫光,张亨拳头攥得咔咔响,恨不得挥起拳头狠狠地锤过去。
“一个下人这么没规矩,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敢对我们公子呛声,活腻歪了吧!”
仗着身边有人,曹兴祖倒也不惧怕这个莽汉,他笑了两声,两颊的肥肉跟着颤了颤,笑眯眯地看着萧时善道:“方才在楼上目睹了小公子的聪慧机智,真是让人打心眼里钦佩,今个儿遇上了就是缘分,就由我做东,咱俩去前街上的东来阁聚聚,喝点酒儿聊聊天,也好彼此结识一下。”
曹兴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往她身上睃巡,仿佛从空气里嗅到了一缕诱人香气,这种若有似无的香气勾得他心痒难耐,浑身燥热,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丑态,一心想着把人带到东来阁成就好事。
刚才在楼上的时候,他一眼就瞧见了这个可人儿,俗话说三扁不如一圆,那开衩的衣摆晃得他热血沸腾,依着他的经验这绝对是个极品,他怎么舍得轻易放人走。花了百两银子跟着登上了四楼,找了一圈却没见到人,因着楼上的勋贵多,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四处找人,改在楼下守株待兔,果然让他给逮到了。
此番言行已是十分露骨,萧时善扮成男子模样,一来是怕遇到熟人,二来也是为了行动方便,哪知还有这等浮浪子弟凑上前来,她想到京中素来有之的娈童之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对方身边不过带了一个小厮两个随从,萧时善咬了咬牙,气得直发抖,对张亨吩咐道:“把他打出去!”什么恶心玩意儿!
张亨得了命令,二话不说地走到曹兴祖跟前。
“你要做什么?来人啊,把他拦住,我告诉你,我——”曹兴祖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悬空,被人抓着腰带拎了起来,扔沙袋似的直直地扔了出去。
小厮和随从连忙跑了过去。
曹兴祖躺在地上没爬起来,小厮上前来扶,一拉他的胳膊,他倒吸一口凉气,登时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没用的东西,你想疼死老子啊!”
街上经过的路人和萃雅茶居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还有好事者停下脚步看热闹,四周渐渐围起人墙,在浑身剧痛中,曹兴祖憋了一肚子火气,“人呢?快把人给我绑起来!”
小厮站起身,往外头瞅了瞅,随后蹲在曹兴祖身边,苦着脸道:“公子,人找不到了。”
“都是废物!”曹兴祖一个激动,不知道扯到了哪里,又是一阵叫唤,此时顾不上再去找人,赶紧让人抬着他去找大夫。
那厢萧时善接到疏雨,雇了辆马车打道回府。
张亨站在路边目送,视线追随着那辆马车而去,这般魁梧的汉子流露出如此痴迷的视线,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贾六差点忘了她是个姑娘家,这会儿见她带着丫鬟回府,又见张亨这副痴恋模样,不由得说道:“张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眼光真毒啊,她怎么就瞧出那排云队能夺魁呢?两千两银子就这么到手了,财运够旺的,模样也长得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不用张亨回答,贾六自个儿就有数,模样不俏能让张亨这般言听计从?这会儿人都走没影了,还在望着呢。
张亨望着逐渐消失在街头的马车,拧起了一双粗眉,姑娘嫁到了卫国公府,成了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他娘回来也高兴地说这是一桩好姻缘,可嫁进那种人家怎么还要为了银钱来赌龙舟,难道那个人对她不好?
第二十四章
在外头奔波了大半日, 萧时善回到凝光院头件事就是去沐浴,为了避人耳目她在外头又套了身衣裙,打扮成丫鬟的模样进了府, 穿着两身衣裳差点没把她热死。
一回到凝光院她就脱下了外头的那身衣裙,这会儿那件贴身穿着的男子直裰还没来得及脱下,她扯开头发,解去腰带,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对赶忙跟上来的微云疏雨笑了一下。
饶是两个从小伺候她的丫鬟见惯了自家姑娘的美色, 也被这一笑引得心神恍惚。
黑缎子似的乌发披在身后,颊边有几缕碎发轻扫,萧时善的脸上尚带着几分因闷热而泛起的薄红,此刻她微微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袅娜。
秋水为神玉为骨,那件不合身的男子衣袍穿在身上,竟是别样的妩媚多情。
萧时善黛眉微扬, 慢悠悠地道:“你们不问问我这次出去是赢钱还是输钱?”
此次疏雨是跟着一道出去的,起先还有些新奇, 跟在姑娘身上也不多觉得害怕, 但姑娘一走,她一个人在茶楼雅间里等着,心里就开始紧张担忧了, 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坐都坐不下去,不由得想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直到见到姑娘回来,她才松了口气。
之后两人往府里赶,疏雨怕被人发现,又提起了一颗心,只要能顺顺利利地回来她就阿弥陀佛了,哪里顾得上问别的。
微云又何尝不是提着一颗心,要是姑娘只是去看个热闹,她也不必这般担忧,可姑娘竟要去赌坊,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赌徒,微云担心还来不及,赢不赢钱倒抛之脑后了。
萧时善也有点郁闷,不知是两个丫头太沉得住气,还是她太沉不住去气,她故作矜持地闭嘴不言,就等着人来问呢,自个儿嚷嚷出来总归不美,她可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人,然而她不说,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来问。
这会儿回了凝光院,心里的那根弦松了下来,疏雨瞧着萧时善微翘的嘴角,笑道:“姑娘肯定是赢钱了。”
萧时善笑了笑,从衣袖里掏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收起来吧。”
微云接过银票,看到两张面额为一千两银票,手都抖了抖,“姑娘这、这是两千两啊……”这都是赌龙舟赢来的?
萧时善享受了一把一掷千金的乐趣,脱下外袍往衣架上一搭,慢悠悠地走进了净房。
把身子浸到温热的水里,闻着水汽氤氲下的清幽香气,这才觉得活了过来,外头虽然有趣,但还是比不上凝光院里自在舒坦。
微云往萧时善身上看了看,着急地道:“脸上倒是还好,身上的红疹子怎么又起来了呢?”落在旁人身上这点红疹子不算什么,但落在她家姑娘这身细嫩雪白的肌肤上,就变得十分刺眼,好像被人拿针刺出的针眼似的,配着姑娘被水汽蒸腾得愈发鲜妍的脸蛋和那双水润润的眼睛,任谁看了都揪心。
今早上起床穿衣时身上的红疹子已经快消下去了,那会儿萧时善还夸大夫开得汤药好,结果她从外头折腾了半日,又起来了不少。
被微云和疏雨看到也没什么,要是让常嬷嬷看到了,定要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萧时善想想就头疼,“我出门后,嬷嬷来过吗?”
微云说道:“常嬷嬷来送了一次药,我说姑娘还在休息,她便没进来,只叮嘱奴婢看着姑娘把药喝了,这会儿端来的汤药早就凉了,奴婢让人去热一热,姑娘先把药喝了才是。”
萧时善点点头,又问了问府里的事情。
今日府里的主子们都去了金水河,龙舟竞渡过后,还有射柳和马球,后两样是在金水园里举行,观赛的人一般要到下午才会陆陆续续地回府。
除了萧时善在府里养病,还有个被砸破脑袋的史姑娘,也就没什么串门子的事情发生。
即使放在平日,也没有来凝光院串门子的,大嫂本身就不是个爱串门子的人,又秉持着一种身为长嫂的端庄,反正萧时善是想象不到大嫂主动来串门子是个什么场景,二嫂倒是爱说爱笑,在外头的时候也能萧时善聊上几句,但私底下却没什么走动。
至于府里的几位姑娘,云榕就不用提了,云桢和云桐隔着房,也没有往嫂子屋里跑的道理,又或许是萧时善从未对别人提出邀请,自打她嫁到卫国公府,还没人来凝光院串过门子。
此时问上一句,不过是出于谨慎,萧时善自个儿也清楚,去萃雅茶居赌龙舟的事有些出格,她毕竟是嫁人了,该学着稳重端雅起来,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跟一群赌客去赌龙舟算怎么回事,她自己听着都不像话,但实打实的银票握在手里,谁又能管得了那许多。
喝下药去,萧时善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听疏雨说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回府了,因她身上起了疹子,可以安心地偷几日懒,这会儿也不必梳妆打扮起来,找了本闲书翻了翻。
日暮将至,李澈派人来传话,晚上要晚点回来,让她不必等他,这就更好了,萧时善伸展了一下腰肢,想到什么,忽然问到:“我换下的那件衣袍呢?”
微云回道:“奴婢拿去洗了,外头天热,这会儿都晾干了。”微云做事仔细,没让别人经手,趁着这点时间洗完晾干,又拆开了缝起来的衣袍下摆。
萧时善点点头,吩咐道:“别把那件衣袍放他那儿,放到我的衣柜里藏好,还有那个面具也一并藏起来。”李澈是不会动她的衣柜的。
晚饭时,常嬷嬷又来看了看,担忧地道:“怎么还没消下去,都说于大夫医术高明,比宫里的太医也不差多少,但两剂汤药下去,怎么不见好呢?”
于大夫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每年在京里坐堂的时候不过三四个月,其余时间都是四处行医,京里多少达官显贵要留人都留不住,这次深更半夜把人拉来看病,也就是卫国公府的面子大。
萧时善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医术再高明,也得病人配合才行,一个不听医嘱的人是没道理怪大夫的,“已经好了不少了,身上也不痒了,再喝上两剂药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说着话,熬好的药也端了上来,常嬷嬷摸着不烫了才把碗端到萧时善跟前。
萧时善很少生病,这次突然起了身红疹子,自己也很在意,一来是觉得这副样子太难看,二来是惦记着去安庆侯府祝寿的事,细算起来还有六七日的时间,说着说着就近了,她真怕到时候病情反复,让她见不了人,因此还得细心调养,尽快好起来才是。
喝完药漱了口,萧时善对微云说道:“把那匹天青色的云雾绡拿出来,赶明儿给夫君做件长衫。”
她转头又对常嬷嬷道:“嬷嬷的手艺好,裁衣针黹的事儿就有劳嬷嬷了。”
萧时善难得想得到他,她拿了他一身衣袍,再还他一件新的,虽然那料子也是他送的,但毕竟是她的一份心意。
微云道:“姑娘,咱们这边没有姑爷的身高尺寸。”这还是姑娘头回要给姑爷做衣服,往常姑爷的衣服鞋袜都是玉照堂那边做的,凝光院换洗的衣物都是那边送过来的。
“你去那边问好尺寸,再回来跟嬷嬷说一下就是了。”萧时善素来不爱管他的衣物配饰,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爱戴什么就戴什么,她管了也落不到好,她身边又没有绣艺精湛的丫鬟,把那些粗陋的东西拿给他,他能看得上眼才怪。
通常情况下,她是不爱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今日兴起给他做衣服的念头,是因为之前便跟他提过要给他做件外衫,而今日她赢了钱,心情大好,琢磨着这里头还有他的一点功劳,这才想起那件外衫的事,否则她不知道能拖到猴年马月去。
“姑娘既然有心,何不亲手给姑爷做一件。”常嬷嬷很欣慰姑娘能有这份心,但她显然高估了萧时善的这份热情,要她动动嘴还成,真要她动手,她却是不干的。
萧时善瞅着常嬷嬷,柔声道:“嬷嬷,我还病着呢。”病人是不宜操劳的。
她摆出这副病弱西施的姿态,常嬷嬷也不好再说让她给姑爷做衣服的事了。
夜色渐深,萧时善问了问时间,已经快到亥时了,可真是不早了,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想着他今晚应是不回来了。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那支排云队是李澈帮着练出来的,她从里头赢了两千两银子,不知道他得了多少好处。
要是萧时善知道李澈押注了一千两,怕是会跟萃雅茶居里的赌客一样红了眼,虽然怎么算都是肥水往自家流,但她又摸不到他的钱袋子,就有了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眼热。
萧时善刚刚躺下,外头忽然有了动静,她拢了拢衣衫,撩开帐子看了一眼,果然是李澈回来了。
四目相对,李澈微怔了一瞬,“还没睡?”
“就要睡了。”他要是不来,她都快睡着了,但萧时善就是脑子进水了,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只是免不了在心里腹诽一二。
李澈移开视线,扯了扯衣领,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倒茶。
醒都醒了,萧时善干脆撩起帐子,趿上睡鞋走了过去,走近了些她便闻到了一股酒味儿,“夫君饮酒了么,可要让人备点醒酒汤?”
她也有些渴了,本想倒杯茶喝,摸了摸茶壶,发现竟是凉的,刚想跟他说这茶凉了,就见他端起茶杯,仰头将茶水饮尽了。
微涩的茶水滑入口中,李澈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捏着茶杯,又偏头看了她一眼。
萧时善侧了侧身子,微微低头,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薄纱短衫,殊不知她这般侧身垂颈,恰好将那段纤细白皙的粉颈和逐渐丰盈的身段送入对方眼底,连颈子上几颗红点子都成了化不开的柔艳。
她觉得他这一眼看得人心头发慌,只顾着悄悄拉扯短衫,却不知道她这番欲盖弥彰更引人注目,在这般拉扯下,那件薄纱短衫的确没露出一丝纤细腰肢,但她顾得上下面顾不了上面,倒将两团白腻给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萧时善意识到这点儿,赶紧松开了手,脸上有些发烫,飞快地朝他瞥了一眼。
李澈转身往净房走去,“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萧时善摸了摸脸颊,也倒了杯凉茶喝了两口,她不去管他,自己踢掉鞋子钻进了薄被里。
李澈披了件袍子出来,头发还没干透,他走到床边,撩开帐子看了看侧着身子规规矩矩躺着的萧时善,开口说道:“没睡着就起来把药抹了。”
萧时善探出头来,“什么药?”他怎么知道她没睡着。
李澈把瓷盒给她递了过去,“昨晚于大夫开了药方,还留下一盒药膏,这个是外用的,每晚睡前涂一次。”
她坐起身子,接过瓷盒,心道他昨晚怎么不说,她都不知道还有外用的药膏,萧时善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便撩起袖子低头抹药。
李澈把衣袍搭在衣架上,因头发还未干,便拿了本书倚坐在床头看了起来,凤目微垂,神情专注,清隽斯文中多了几分闲适。
他在那边看书,她在里头低头抹药,倒是谁也不打扰谁。
萧时善看着身上的红疹子,自个儿都怪心疼的,伸着细白的手指抹得那叫一个细致,但自己抹药终究是不方便,前头还能自己抹抹,后面怎么抹。
她抹了点药膏,胳膊探到背后胡乱抹了一下,还要再来一下的时候,李澈从她手里把瓷盒拿了过去,往枕头上扫了一眼道:“去趴下。”
当趴到软枕上的时候,萧时善忽然反应过来,她干嘛要听他的话,这个姿势让她实在是别扭,可趴都趴下了,再坐起来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她朝里侧着头,当他伸手来解她的薄纱短衫的时候,她稍微扭动了一下,也就配合着脱了下去,掩耳盗铃地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配合归配合,但她对他那种简短又平淡的话语还是有很大意见。
光裸的背上生着不少红疹子,明明今早都快消下去了,这会儿看着又严重了些,李澈撩开她披散在背后的乌发,“喝药了吗?”
温热的呼吸轻拂在肌肤上,萧时善抓着枕头,只觉得身上的红疹子又开始发痒了,她闷声道:“喝了。”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萧时善咬了咬唇,她半点都不想让李澈看,她自己瞧自己那是心疼怜惜,旁人看了说不定还嫌恶心呢。
背后毫无动静,令她愈发烦躁。
他这会儿充什么好人,恶心着了吧!萧时善拉过被子就往身上盖,心里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恨不得把枕头扔他头上。
李澈摁住她的背,拇指轻抵着她的脊骨,“别乱动。”
萧时善张了张嘴,低声道:“你快点。”不想碰就不碰,她又没求着他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七*七*整*理学城
沿着细腻光滑的玉背一路往下,婀娜的线条收拢出一截纤细柔韧的杨柳腰肢,再往下是白绢纱裤包裹着的浑圆挺翘的臀和骨肉匀称的腿。
李澈没说话,微凉的指尖却落在了她的身上。
药膏抹到背上,清凉了一瞬又开始慢慢变热,萧时善揪着枕头的一角,在他细致的动作下恼意渐消,冷不丁听到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今日都做了什么?”
萧时善斟酌着说道:“看书,做针黹,还给夫君编了两条五色丝索。”
李澈停住动作,指尖停在她的脊背上,“给我编的?”
随手编着玩的东西,说是给谁的都成,萧时善点头道:“嗯,专门给夫君编的。”
李澈并没有对她这番用心有所表示,他将药膏缓缓揉开,语气平静地道:“如今过完了节,把这些东西都收一下,帐子里的虫子该扔的也都扔了。”
萧时善还在疑惑他说的是什么虫子,眼睛转了转,瞥见帐角垂下来的草蜻蜓,这才恍然大悟,她不由得扭身反驳道:“那是蜻蜓。”
她这一扭身反倒贴他怀里去了,李澈垂眸看她,掌心贴着那纤薄细滑的玉背,指腹摩挲了一下,把她往上一抬,“蜻蜓不是虫子?”
萧时善感觉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她推了他一下,立马滚回去躺好,是是是,挂几只草蜻蜓都能碍着他的眼,赶明儿就该嫌她碍眼了。
第二十五章
避开背后的炙热掌心, 萧时善趴回原处,心里添了丝懊恼,不过是稍稍亲密了些, 她滚这么快做什么,然而下意识的举动如何控制得住,等她反应过来也晚了。
之所以有这种下意识反应,也是因为以前躲习惯了,出嫁前常嬷嬷跟她说只管闭眼躺着就成,其他的不用她操心, 她信以为真, 结果成了亲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种事情跟死去活来了一场似的,让萧时善打心里犯怵,她向来是能躲就躲,躲不开就闭眼, 能主动一次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偏他还不领情,那晚居然推开她, 她是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他。
自打他从南边回来,她就发觉他对她愈发冷淡了, 要说有什么证据, 大概还要落在房事上,之前她猜着他或许真的有些累了,为此特地给他送过补汤, 又想到这会儿正值五月不宜行房。
因五月素来有毒五月的说法, 这月里有九天称为九毒日,在这几天行房会损耗精元, 最是伤身,五月十四又为天地交泰日,也不宜房事,再讲究些的,最好整个五月都修身养性,如此才能受益无穷,保不准李澈就是这么个讲究人。
萧时善能找的理由都找遍了,确定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就安心了。
今夜兴许是他饮了酒的缘故,低沉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指尖的动作都变得温柔起来,方才贴得那么近,女性特有的敏锐令萧时善心头忽跳,像被他的手烫到似的,一下滚了回去。
李澈看了眼把头埋在软枕里的人,转了转手里的瓷盒,大抵乌龟缩进龟壳也是她这般姿态。
气氛有些凝滞,萧时善咬着食指骨节,听到身后有起身的动静,她转过身去,“抹完药了?”
李澈回头道:“下面的你自己不能抹?”
就差说她没长手了,萧时善张了张嘴,不知是羞是恼,背后抹了,胳膊腿儿也抹了,若说还有哪里没抹到,也就剩屁股了,而他往那里一扫而过的目光,也绝不会令她误会他的意思。
谁会看屁股上有没有红疹子啊,趁着李澈去洗手的空儿,萧时善伸手摸了摸,眉头微蹙,那里也有么?
她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拉过被子盖到身上,摸到被他脱下来的短衫,仿佛找到了生气的理由,瞧见没,他下床洗手都不知道顺便把她的短衫搭到衣架上。
显然这个理由无法维持多久的气愤,甚至说出口都会显得她无理取闹,萧时善呼出一口气,抬手拨了拨帐角的草蜻蜓。
李澈重新回到床上时,萧时善已经翻篇了,裹着被子睡着前还在想他洗个手怎么这么长时间。
喝了两日药,萧时善身上的红疹子便彻底消下去了,她的身体一向康健,自己不瞎折腾,好起来也快。
隔天萧时善就去荣安堂请安了,这两日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病情,程姑姑也来走了一趟,本就是小病,不好兴师动众地养下去。
老太太拉了萧时善到跟前,往她的手上和脸上瞧了瞧,“刚痊愈了,怎的不多养几日。”
萧时善弯起唇,轻声道:“只是一点小病,劳老太太挂心了。于大夫开得汤药好,几剂汤药下去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身上已无大碍,不好再托懒下去。”
“好孩子,偏你这般可人疼,叫人怎么能不疼你。”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乖巧可人的姑娘多了去了,便是云榕在老太太面前也会收敛性子,与萧时善这般刻意为之的乖巧不同,有些姑娘那是真的乖巧懂事惹人疼,可为何老太太偏说她招人疼呢,一来是自家的孙媳妇,多少有点敝帚自珍的意思,二来还是因她生得好,乖巧柔顺地说上一句话就让人的心都软了。
云榕心里不得劲儿,只觉得萧时善是在装模作样,故意作出这副姿态,引得老祖宗稀罕心疼她。
反正云榕是没瞧出她有什么可招人疼的,见不得她一进来就把大家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云榕暗地里撇撇嘴,不甘被冷落,便张嘴说道:“老祖宗,三嫂的病是好了,倩姐姐还躺在床上呢。”
云榕瞥了萧时善一眼,又不是她一个人病了,史倩都被砸破头了,不比她这点小病还要严重,也没见别人跟她似的装模装样。
萧时善听得好笑,自从府里来了位史姑娘,可算让云榕找到趁手的工具了,什么时候看她不顺眼了,就把史倩拿出来溜溜,连磕破了头,也来跟她比较一番。
她听说史倩的伤势不重,只是磕破了表皮见了血,当时瞧着有些骇人,被云榕这么一说成了重伤在床,两三天了还起不来床。
别看云榕表现得忧心忡忡,萧时善猜着她这两天都不一定去看望过史倩,果然老太太顺着这话问了起来,“不是说倩丫头的伤没什么大碍了么,怎么这么严重,还没下了床?”
一心想着压下萧时善的嚣张气焰,自然要把史倩的伤势往严重里说,可话说出口了,才觉得是有些夸张了,云榕没亲眼见过,这会儿老太太跟她问起,她支吾地道:“我也是听四妹妹说的。”
葛夫人听了云榕方才那句话就皱了皱眉,紧接着见她还把事情往云桐身上推,赶忙对老太太说道:“这两日史姑娘在院里养伤,不好叫人去混搅她,这丫头也是听风就是雨,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凭白让老太太跟着担心。”
云榕讪讪地没说话。
郑夫人这时也说史倩的伤势已经无碍,过些时日等伤口愈合,拆了纱布就好了。
那天之后,东平伯府给史倩送来了补品,史倩被益哥儿打破了头,云梓心里有些愧疚,同时又有几分感激,要不是史倩挡了下来,砸到苓姐儿身上,万一砸出个好歹来,二房和三房怕是要留下嫌隙。
话说到这儿,老太太便让云榕等人去探视一下,一大堆人去也不合适,便由云榕和云桢云桐,还叫上了萧时善。
过了个端午,大嫂好像添了副心事似的蹙着眉头,二嫂怀着孕身体不方便,便由萧时善当了个代表。
几个姑娘从路上走着,谈起端午那日的趣事。
云榕跟云桐说道:“端午那日的龙舟竞渡真是精彩,大家都觉得今年是龙盛队夺魁呢,谁也没想到最后是排云队夺了魁首。”
“是啊,一开始我瞧见排云队的划手们是站着划,还想他们这样站着万一掉水里怎么办,结果非但没掉水里还把龙盛队也超过去了!”云桐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主要是排云队的人跟其他龙舟队比起来太不起眼了,最后能赢比赛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云桢点头道:“今年的龙舟竞渡是比往年要精彩些。”
“可惜三嫂没看到这么精彩的赛事。对了,那日安庆侯府的三夫人带着六姑娘来国公府的彩棚里拜会了,没见着三嫂的面,还特意询问了好几句呢。”云榕看向萧时善,特别加了拜会两字,意思是还不是你们安庆侯府的人巴巴地凑了上来。
“谁让我身子不争气呢,没看成龙舟竞渡不说,还让二妹妹替我招待人。”萧时善想到陈氏在云榕跟前碰了个钉子就忍不住想笑。
六妹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陈氏带着萧淑晴去大概是为她的亲事做打算,可单靠着破落的安庆侯府能攀上什么好亲事,思来想去,这主意可不就打到她身上来了,踩着她的肩膀,借着卫国公府的势,才能把自个儿的亲闺女送到高处,陈氏想得倒美,只是没料到这条青云路上会埋着钉子吧。
思及此,萧时善觉得云榕也有了些许可爱之处,最好要一直保持下去,万万不可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萧时善猜得大差不离,陈氏带着萧淑晴去,既是让各家夫人们瞧瞧,知道安庆侯府还有个未出阁的六姑娘,再者也是为了让萧淑晴跟卫国公府的几个姑娘处好关系,若是能跟她们相处好了,跟着多参加几次京里闺秀们的宴会雅集,名声和身价自然就提上去了,亲事也会好谈得多。
陈氏考虑得周全,就是没想到萧时善没给她铺好路,云榕跟萧时善不对付,连带着对陈氏和萧淑晴也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陈氏上赶着逢迎,就更让云榕瞧不上了。
陈氏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这国公府的姑娘架子大呢。
云榕说给萧时善听,是为了之前她堵她的那句话,然而她说完话,非但不见萧时善有丝毫气恼,还弯起朱唇,跟她柔声细语地说话。
云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撇开了头去,不由得想起话本子里的狐狸精。
虽然萧时善长得不妖也不媚,反而是眉目如画,清丽脱俗,弯着水润璀璨的眼眸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藏着钩子,好像谁也逃不过这般动人风情。
但云榕就是跟她来不上,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浅显的原因还是她长得太招摇了,云榕从小备受瞩目,又生得美貌,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忽视,可萧时善一嫁过来,云榕心里就不受用了,即使萧时善坐在那里不说话,旁人也会多看她两眼,着实可气。
云桢岔开话题笑着说道:“端午那日你们两人去了一趟金水园,云桐回来就一直念叨着有多精彩,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金水园里有射柳和马球比赛,去那边的男子多,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嫌那边乱,因此女眷基本上都在彩棚里待着,或是沿着河堤逛逛。
以往云桐没去看过,这次跟着云榕去瞧了一次,瞬间就被那种热烈的气氛给吸引住了,看到场上有人飞马射柳,比看龙舟竞渡还激动,比完了射柳还有马球赛,可惜没看完就要回府了。
云榕笑话云桐没见过世面,“往年还有把鸽子放到葫芦里,拉弓去射葫芦,谁的鸽子飞出得高谁就获胜的玩法,但很多人控制不好力度,常常会伤到里头的鸽子,弄得到处都是鸽血,大概是觉得不吉利,今年就没再用这种玩法。”
云桐听得投入,忽然说道:“四哥说三哥射柳很厉害,不但能射断柳枝,还能驰马接住断柳,没有一次掉地上的。”
说着话,云桐眼巴巴地看向萧时善,向她求证道:“三嫂是不是真的啊?”
萧时善没见过,也就无从谈起,她摇了摇头道:“我也没瞧见过。”
她能知道什么,云榕见不惯云桐这副一看见萧时善就不会移眼的傻样,她瞟了萧时善一眼道:“我们都没见过,三嫂怎么会见过。”
这话分得可够清楚的,不过萧时善也不以为意,她已经嫁过来了,云榕看她再不顺眼,还能让李澈休了她不成,占这种口头上的便宜有什么用。
萧时善想了一下,虽然没用,但应该是有些过瘾的,要不然云榕也不会乐此不疲地挤兑她。
云桢道:“大伯父便能百步穿杨,三哥的骑射是大伯父教出来的,自然是差不了的。”
几人说着话,分花拂柳而来,不多时便到了史倩的住处。
第二十六章
以往听人说什么病美人, 萧时善却觉得人若久在病中必然会容颜受损,病气萦绕,哪里又会与美沾边, 值得欣赏的不过是那份柔弱堪怜的姿态。
她虽然勘破玄机,却始终抓不到精髓,今日见了史倩这般娇怜生怯的病弱模样,突然领会到了关窍,同时也确定史倩的伤势的确不重。
萧时善暗自留心,琢磨着自个儿也可以好好学着点, 她爹最宠爱的张姨娘也是这般娇媚柔弱的女子, 虽说不能以偏概全,但就像长辈会喜欢乖巧懂事的小辈一样,柔弱温顺些的事物总是能更讨人喜欢。
除了第一眼往史倩的脸上扫了扫,萧时善的目光很快就落在她分外丰满的身子上。史倩的个子不高,比萧时善要矮着半个头, 但她的身材却是萧时善比不了的,那胸前鼓起的弧度,令人不自觉地就瞧了过去。
不知怎的, 萧时善突然想起以前从街边经过,听到醉汉骂骂咧咧地说过一句话, 本是一句浑话, 她却记得清楚,那人嘴里嚷着什么中看不中用的涩果子,当时她听了一耳朵, 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此时倒好像无师自通般反应过来,敢情她也是那种咬一口就满嘴发麻的涩果子。
萧时善心道难怪李澈不愿意啃她, 原来是怕麻了嘴。
这话是极没有道理的,他要来啃她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儿往外推,不来啃她了,她又有了埋怨,倒不知道她是想让他啃还是不想让他啃。
女人心海底针,或许连萧时善自己都捞不起那根细如牛毛的海底针。
“表姐,你今日好些了么,头还疼不疼?”
每每看着头上缠着纱布的史倩,云桐都会关切地询问几句,在她看来,史倩实在是可怜,父母双亡,跟着哥嫂过活儿,平日里还要做绣品补贴家用,万般无奈之下才进京投奔,可是才来国公府没几天就被砸破了脑袋。
因彼此住得近,这两天云桐日日都来看望,陪史倩说说话,解解闷。
闻言,史倩摇头说道:“不碍事的,再过两日就能拆纱布了。”
云桢道:“毕竟是伤到了额头,万不能大意,留下疤就不好了。”
云榕正在打量屋子,听到这话,她转头说道:“老祖宗不是让齐妈妈送了瓶玉润膏过来么,那可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不仅能祛疤,还能让皮肤白皙莹润,倩表姐可是因祸得福了。”
因玉润膏很难调配,方子也已经遗失了,国公府里只有两瓶玉润膏,云榕当时听到老太太让齐妈妈给史倩送玉润膏,心里吃了一惊,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白白给了史倩。
能用上玉润膏,不要说留疤了,肌肤都要变得白嫩许多。
话从云榕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太中听,要说她是直来直往不会说话,那也不尽然,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嘴甜着呢,但面对一些看不顺眼的人,云榕说话就爱夹枪带棒的。
至于云榕看谁不顺眼,那可多了去了,远的不说,近处的就有俩,不提跟萧时善之间的龃龉,刚来的史倩可没招惹她,反而处处避让,但云榕就觉得她小家子气,即使有时候没有针对的意思,但言语间也不会注意太多。
“二姐姐。”见史倩因云榕的话而低了低头,云桢不赞同地叫了云榕一声,怎么说史倩也是三房的亲戚,即使云榕瞧不上眼,面上也该和和气气的,更何况这次史倩还是替苓姐儿受的伤,怎能说是因祸得福,好像史倩占了多大便宜一般。
有云榕这个搅屎棍子在,哪里都和气不了,萧时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爱掺和她们之间的事。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抬眸扫了一眼,只见云榕死不悔改,云桢抿着嘴唇,云桐略显无措,史倩怯弱低头,自己干瞧着似乎不太合适,萧时善看向搁在旁边的绣花绷子,开口说道:“这并蒂莲绣得可真好,倩表妹好巧的手。”
史倩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胡乱绣的,登不上大雅之堂,让三少奶奶见笑了。”
萧时善虽是随口找的话,但也不是刻意夸赞,确实绣得好,看得出绣得十分用心,光是荷叶上的那颗露珠都是拆了又绣的,想来费了不少时间。
萧时善跟史倩多聊了几句,云桢和云桐也时不时搭个话,总算让气氛热络起来。
没待多久,几人作辞离去。
路上碰到了四公子李演。
“四哥。”云桐高兴地叫了他一声。
李演愣了愣,只见随侍的丫鬟们拥着几位姑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在一片珠围翠绕中,陡然瞥见一位仙姿玉色的美貌佳人回头看来,听到云桐的呼唤,李演瞬间回过神来。
既然碰上了,他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笑道:“你们这是打哪儿来?”
“我们去看表姐了。”云桐跟李演关系好,时常托四哥给她从外头带点吃的玩的,这会儿见到也是一脸笑意。
萧时善略一颔首,没有作声。
说了两句,几人各自离去,李演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萧时善如此矜持的姿态,让李演顿时想起那日在萃雅茶居碰到的小公子,或者该说是位姑娘,起初他没有多想,后来无意中看到她耳朵上的耳洞,才在心里猜测那位小公子可能是个姑娘。
可哪家的姑娘会这般胆大,不仅跑到了萃雅茶居,还玩起了文赌,听闻她连过三关,更是叫人赞其机智,几位同窗说她高傲无礼,但李演却觉得她很是聪慧可人。
刚刚看到三嫂,李演忽地明白他为何会觉得当日那身石青色团花暗纹直裰眼熟了,他似乎见三哥穿过相似的袍子,那种绣出的暗纹好似蕴着流光的独特手艺,正是三哥身边的大丫鬟似画的绝活儿。
但要说那日在萃雅茶居的小公子是萧时善,李演也觉得太过荒谬,他摇了摇头,自己昏头了才会生出这种想法。
现实往往如此,明明真相都摆在眼前了,却因太过荒谬而被抛到了一边。
五月十二是安庆侯府老夫人的寿辰,在此之前,常嬷嬷紧赶慢赶终于把一件男子长衫给赶制了出来。
萧时善拿到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向李澈去表功,但她还有话要说,就没有让人直接送过去,而是等到他晚上回凝光院了,这才把那件天青色长衫拿了出来。
李澈摸了摸上头细密的针脚,“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过完端午就开始做了。”萧时善瞅了瞅他的表情,“夫君觉得如何,要不要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若是哪里不合适就再修改修改。”
李澈松开手,“不用,常嬷嬷做得很细致。”
常嬷嬷的手艺自然没话说,萧时善从小到大的衣裳很多都是常嬷嬷裁制的,后来不怎么做衣裳了,但萧时善贴身穿的衣物还是常嬷嬷给做的,正是知道常嬷嬷做出的衣裳漂亮好看,才会让她给李澈做这件衣服。
萧时善虽然没有把功劳故意往自己身上揽的意思,但也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这件外衫是常嬷嬷做的,上头又没写名字。
然而瞧着李澈这种看了一眼就仿佛没什么兴趣再看的态度,让萧时善有些不满,做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他连试都不试。
萧时善听着水晶珠帘晃动的清脆响声,她抱起衣服往里头走,非得让他穿上试试,等他试完了,她就裁成两半给狗穿。
“夫……”
萧时善的声音戛然而止,唰地一下背过了身去,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脑海里还是他光裸紧实的脊背和宽肩窄腰的身材,不由得埋怨他怎么不去净房再脱衣服。
水晶珠帘摇晃的一阵乱响,萧时善逃也似的坐回了榻上,揪着怀里的衣服,脑海里的画面怎么也甩不掉。
虽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谁能想到她就是有本事,愣是看都不看一眼,即使有时候睁开眼也绝不会往他身上乱瞟,他平时睡觉会穿着中衣,在萧时善的记忆里,他还没有这般裸着脊背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撞见,让她一下慌了手脚。
上一刻气势汹汹的架势,居然因为瞧见他赤·裸的脊背就给打回来了,萧时善懊恼地抿了抿唇,发觉怀里的衣服被她弄得皱巴巴的,她松开胳膊,把衣服铺开叠了一下。
手指抚开褶皱,萧时善把衣服搁到了一边,摇了摇头试图把脑子里的画面给甩出去,她就是见得太少了,猛地一瞧才羞得跟什么似的。
然而仔细想想,她也不是没见过,龙舟上的那些舵手划手都是露着臂膀的,还有些粗俗的人也会在街上打赤膊,她瞧见这些人的时候哪有什么羞涩,顶多是嫌弃地蹙蹙眉,可没有想伸手摸一下的冲动。
思及此,萧时善忽然顿住,难不成她还想去摸他,她赶紧打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等李澈从净房出来,萧时善也卸了妆进去沐浴。
怕她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萧时善这次沐浴比往常快了些,头发擦得半干不干就出了净房。
听到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李澈抬眸看了一眼,见她用巾帕裹住一头乌发,一手扶着头发,一手拎着裙子,脚步匆匆地走来,他牵了牵嘴角,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她这副模样哪里好笑了,竟能博君一笑,萧时善疑惑地瞧了他一眼,看到他还没睡,她便不着急了,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映出的美人像吸饱了水的仙桃,肌肤白皙,朱唇皓齿,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明明好看得紧,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若是萧时善肯往乡下走走,就会发现村妇在干农活时便会戴上一块头巾把头发裹住,她那般裹着头发匆匆走来,活脱脱一个娇俏小村姑,当然即便是村姑也是最俏的那个。
萧时善解下头上的巾帕,把头发拨到一侧,裹住发丝又擦了一会儿,指尖微顿,她突然意识到在凝光院里居然没有伺候李澈的丫鬟。
玉照堂那边自然有人伺候他,可回到凝光院,他就得自力更生了,她的丫鬟可以给他端端茶,沐浴穿衣之类的事情就没人管他了,难怪他沐浴之后都要晾会儿头发,根本没人给他绞发熏发嘛,怨不得他爱在玉照堂待着,那边有人伺候啊。
第二十七章
从镜子里偷瞄了两眼, 萧时善放下巾帕,捋了捋头发,拿起扇子朝床上走去, 她坐到床边,脱下缀着白色绒球的绿绸睡鞋,一双白如莲瓣的玉足昙花一现般收进了薄纱裙里,然后她便弯着腰肢爬上了床。
萧时善心想那些没规矩的奴婢才会爬主子的床,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还得天天爬床呢。虽然此爬床非彼爬床,但动作应该是差不离的, 要不然为何不叫登床, 翻床,而偏偏叫爬床呢。
李澈似乎习惯在外侧睡,他又总在她之前去净房,导致每次她上床的时候都要从他脚后头爬过去。
一脚跨过去倒是方便,但这是极不合规矩的事, 做妻子的哪怕把夫君拍醒也不能从夫君身上跨过去,她起红疹子那晚本想趁他睡着了,偷偷地跨一下, 结果他一出声把她吓了一跳,生怕他发现她干了什么。
萧时善爬到里侧, 又探过身子把扇子拿了过来, 黑鬒鬒的乌发从肩头滑落,软纱衫子隐约透出嫩绿色绣白芙蓉的抹胸,因她撑着胳膊倾身的姿势把那对酥酪般雪白柔腻的雪团挤得格外饱满。
李澈看了她一眼, 萧时善毫无所觉, 要不是知道她是什么德性,这般举动简直是明晃晃地往他身上贴送, 不把人逼疯就不肯罢休似的。
拿过扇子,萧时善直起身子,挨着他的身侧曲腿儿坐好,手里轻轻地给他摇着扇子,对他道:“我给夫君扇扇,一会儿就能干了。”
见他没有反对,她举着扇子慢慢扇了起来。
这只手扇累了,就换另一只手,事实证明被伺候惯了的人只会心安理得地享受,而不会产生丝毫感动。
萧时善一边打扇一边在心里想着,他可真是软硬不吃,她摇得手都酸了,竟也不知道体贴她一下,就这么生受着啊。
李澈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道:“累了就不用扇了。”至多一盏茶的工夫,她也就这点耐心。
萧时善抿着唇笑,柔声细语地道: “不累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表示一下她的温柔体贴,但他完全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她只好闭上了嘴巴,视线里是他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下颌,连眼睫毛都怪长的。
几息后,萧时善也不硬撑贤惠了,她往他身边坐了坐,摇着扇子,闲话家常地说道:“夫君,后天就要去安庆侯府祝寿了,你要穿哪件衣袍,我让人提前拿出来熨烫一下。”
一边说着话,萧时善一边往他脸上瞅,试图瞧出个子丑寅卯来,她之前已经跟他提过一次了,他应该还记得要去祝寿的事吧。
这般三番两次地提醒他,就是想让他到时跟她一起去。不是她把安庆侯府老夫人的寿辰看得有多重要,而是她自己想扬眉吐气一回。
嫁了这么个人人羡慕的夫君,不带回去让她显摆显摆怎么成,得让他们都瞧瞧,她现在好得不得了,将来还会更好,她还指望李澈给她挣个诰命呢。
思及此,萧时善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柔软了,长睫如扇,轻轻一眨,如同拿着一根羽毛在人心上轻轻扫过。
李澈道:“你看着办吧。”
也行,萧时善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她真怕他说不去了,其实之前三朝回门的时候李澈和她回过一次安庆侯府。
那日的事情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刚进安庆侯府,四婶和大伯父新纳的小妾就不顾体面地打了起来,在园子撕扯谩骂,跟泼妇骂街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她们嘴里嚷嚷的话,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到了四老爷跟大老爷房里的妾室偷情的香艳事迹。
萧时善万分庆幸,被爆出偷情的人是四叔,而不是她爹,但这样也够丢人的了,她那时都不好意思去看李澈的表情,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更丢人的还在后头,叔伯兄弟全是一副谄媚嘴脸,绞尽脑汁地捞好处。
面对那么一家子乌烟瘴气,他没有当场甩袖走人都是好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不过要给老夫人过寿,像那种泼妇骂街,跟小妾偷情的丑事,应该是不会发生了,毕竟当着那么多客人,安庆侯府的人还要顾及自身的脸面,闹也闹不到李澈面前去。
如此想着,萧时善放心多了,哪家没有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事呢,侯府里不着调的事儿那么多,不也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了,与其操心他们会不会跌份儿,还不如考虑一下那日她穿什么戴什么。
思索之间闻到一丝清冽好闻的香气,萧时善耸了耸鼻子,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澡豆,怪好闻的。
夜里的寝衣不像白日的衣袍那般遮得严丝合缝,从萧时善的视线里能瞥见他脖颈下方的锁骨,再往前凑近些,或许还能从衣襟的缝隙中窥见紧实精悍的胸膛。
但萧时善是个讲究的姑娘,瞄了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了,还特意把视线抬高了几分,去看他的眼睛,仿佛在告诉别人她一点都没有乱瞅。
看着他的眼睫毛,萧时善愈发地温声细语,哄孩子似的说道:“咱们就去走一趟,若是还成就留下吃了席再回来,若是不成坐坐就走,不会待太久的。”看她考虑得多周到。
李澈撂下书,侧头来瞧*七*七*整*理她,咂摸了一下她口中的咱们二字,见她微仰着粉颈看向他,目光盈盈,朱唇莹润,好似在索吻。
萧时善最受不了跟他直愣愣地对视,每当他用那种沉静湛然的目光看着她,她都有种无所遁形的紧张焦灼,但她这会儿没有避开,反而硬挺着回视过去,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他瞧瞧能少了几两肉吗?
自然是不会少上几两肉,但她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胸前的春光直往人眼皮子底下戳,虽然还未长成成熟·妇人的丰满,已然是很有些看头了。
她明晃晃地凑过来,李澈也就大大方方地看了看。
萧时善故作淡定地问道:“夫君觉得如何?”
这话问得太不是时候,倒让人不知道她是在问什么如何了。
微烫的掌心贴到她的颈后,萧时善来不及惊讶便被他带到了身前,双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李澈低下头,温热的唇覆在她的唇上,“好得很。”
他的指腹在她耳后轻柔摩挲,萧时善的身子顿时软成了一汪春水,她推了推他的胸口,愈发显得力不从心。
李澈按着她的后颈,拇指抵起她的下颌,低下头去,在那两片朱唇上含弄着,萧时善对他这般轻怜爱抚生不起多少抗拒,只是后头的事情让她有些怵头。
当他的手探入纱衣时,萧时善陡然清醒了过来,仰了仰脖子,避过他的唇,稳住呼吸道:“夫君,还在五月里呢。”
“今日初十。”话音落下他便堵住了她的嘴,萧时善想了想他这句话,也就是说今日不在九毒日的范畴内,可他不知道养身么,哪怕不是九毒日,在这月行房也是不好的。
别看这一个月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平民百姓之间就没这等避忌,官宦勋贵人家能避下九毒日的就是注重修身了,出嫁的妇人五月回娘家的习俗也是为了节制此事,但越是富贵人家受到的诱惑就越多,给自己找乐子,及时行乐还来不及,哪能做到一丝不苟地守规矩,整个月都端容肃己那是不多见的。
又不是和尚道士,哪能真正把人的欲给绝了,也就是萧时善把此事奉为圭臬。
手下触碰到紧实的胸膛,萧时善的手抖了抖,瞬间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她脸颊绯红,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澈脱下她身上的衫子,露出嫩绿色绣白芙蓉的抹胸,柔软的布料轻柔地裹着雪白丰盈的娇嫩肌肤。
他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吻,萧时善眼睫颤抖,不知道何时被他抱到了怀里,直到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出,她忽地一下睁开眼睛,旋即慌乱地拍打他的肩膀。
“唔唔唔……”
方才还是侍儿扶起娇无力,这会儿突然就有力气了,她拍得起劲儿,绝不会让人以为这是在欲拒还迎,没人会这种打法。
李澈抬起头,单薄的里衣敞开,露出紧实光洁的胸膛,气息微促,声音有几分哑意,“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来不及解释什么,立马推开他,拢着身前的抹胸,趿拉上睡鞋就往净房跑。
擦身换衣,好不容易收拾妥当,萧时善刚松了口气,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诧异地扭过身去。
李澈站在门边说道:“你的月事未免也太不准了,有时间让大夫瞧瞧。”
他怎么知道她的月事是准还是不准,平常的时候还好,虽然没那么精准,但也大差不差,总会晚个几日,这次突然提前了,萧时善觉得没准是她太紧张,被他给吓出来的。
这种事情也没必要跟他细说,她敷衍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胸口停了一下,她低头一瞧,赶紧背过身去,拉着带子系好。
转过身来,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萧时善略带疑惑地走过去,“夫君不去休息吗?”
李澈盯了她两眼,摁了摁额头,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
萧时善躺回床上,还在想他盯她的那两眼,他盯她干嘛啊,来不来月事又不是她说了算。
等了好一会儿,渐渐琢磨出点味儿来,等他带着一身清爽水汽掀开被子上床睡觉时,萧时善慢慢挪到他身边,把头轻抵在他的肩上,算是给他的安慰和怜悯。
李澈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她这副样子更像有恃无恐地挑衅,仿佛在说你瞧,我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你赶巧了呢。
当她的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胸口,李澈闭着眼睛,拎起她的手又给她摁了回去。
萧时善脸颊泛红,恨恨地想着,好啊,摸都不让摸了。
第二十八章
转眼间到了安庆侯府老夫人大寿这天, 萧时善一大早就梳妆打扮了起来,上身穿了件鹅黄色绣山茶花对襟衫,外罩轻薄似雾的云雾绡, 下头配着条白碾光绢挑线裙,耳边挂了副红宝石耳坠,一头绿云出心裁地堆出一个高髻,又用一溜珍珠小簪别在发间加以固定。
莲步轻移间,红艳艳的垂珠钗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百般风情, 难描难画, 当她走进荣安堂请安时,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直到萧时善开口问安,众人才想纷纷回神,虽说日日都相见,大家也知道三少奶奶是个罕见的美人, 但见着人时依然会觉得惊艳,又加之她今日要出门赴宴,特别打扮了一番, 更添明艳娇贵,这般嫣然含笑地走进来, 真跟进了个仙女似的。
老太太怎么看都看不够, 三郎媳妇的品貌自是没得说,若不是这般好,她当初也不会想跟安庆侯府结亲, 这等家世她是实在没看上, 但谁能想到那家竟出了个天仙似的姑娘,自家不娶回来, 不知要便宜了哪家。
“今日不是要去安庆侯府祝寿么,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事儿。”
“给老祖宗请过安就去。”顺便走一趟的事,不差这点儿工夫,但能在老太太跟前讨个好,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卫国公府和安庆侯府虽有姻亲关系,但素来没什么往来,这次安庆侯府老夫人做寿,给卫国公府各位太太小姐也下了请帖,但帖子下了,去不去就看个人了。
老太太前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太康健,这两年身体好了不少,除非一些关系亲厚的人家的宴请,其他场合基本上能推的都推了。
季夫人比老太太还难请,一般人家入不了她的法眼,除此之外,大嫂没有要去的意思,二嫂又怀着孕,几个姑娘也没有想去的。
萧时善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反而认为她们不去才是给她留面子了,她没法想象季夫人跟陈氏有什么好聊的,还有安庆侯府那位刻薄老太太,总之她们是不去为好。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谁知道安庆侯府那边会给她出什么丑,她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女眷虽然没有去赴宴的,好歹李澈答应她去了,他跟着她回去,这意思就不同了,很能体现他对她的爱重,是给她长脸的事情。
萧时善在荣安堂稍稍停留就告辞了,登上马车时,看到李澈已经坐在里头了,她这会儿心情好,看到他便对他扬起了笑。
她一钻进来,车厢里都亮堂了许多,李澈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萧时善当然兴奋了,她也算衣锦还乡了,之前那次回府不算,那会儿她也是新媳妇,心里正忐忑着呢,没有享受成果的心情,这次她光鲜亮丽地回府,简直可以用一雪前耻来形容。
什么好东西她都想炫耀一下,当然也不能忘了她的夫君,陈氏就算再费心劳神地给萧淑晴攀亲事也攀不到卫国公府这样好的人家了,她带着李澈去祝寿岂不是要把她气死哦。
乐极生悲,萧时善唇角上扬,笑容还挂在嘴边,腰腹突然犯起了坠痛,她轻嘶了一声,忍不住拿手往腰间撑了撑。
李澈转过眼来,淡声说道:“你若是不舒服,今日就先不去了,让人把寿礼送过去就是。”
开什么玩笑,她都打扮好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萧时善心想分明是他不想去吧,她放下手道:“今日是祖母的六十大寿,不去不合适。”
人活七十古来稀,别看老夫人为人刻薄,但人家的身体硬朗着呢,六十岁的人了,走路都不带拄拐杖的,骂人时中气十足,磋磨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的。
即使萧时善在心里大逆不道地骂过她老虔婆,但面上依然得恭恭敬敬地喊祖母,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头压下来,谁能撑得住。
不管心里怎么想,萧时善面上却是一副敬老尊贤,孝心可嘉的样子,李澈的视线在她脸上绕了绕,没有去戳破她这份仿佛纸糊灯笼一般的孝心,毕竟没道理拦着别人去尽孝。
因着今年要过六十大寿,安庆侯府准备好好操办一场寿宴,一连开三日宴席,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京里勋贵人家什么都有个比照,过个寿辰也不是自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一般来说,这种六十大寿是要隆重一些,人家请了戏班子你请不请,人家广发请帖,连开三日,你好意思磕碜地开上两三桌?
虽然府里的污遭事一大堆,但一点不妨碍自家打肿脸充胖子,为的是旁人赞上一句孝子贤孙,如此老的也脸上有光,小的也心满意足。
萧时善看了看安庆侯府今日的排场,只觉得破船还有三千钉,看来还能撑上几年。
“姑娘回来了。”陈氏笑着走上来,被萧时善从头到脚的矜贵刺得眼疼。
萧时善弯起一双秋水明眸,曼声道:“府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人来人往的,太太这几日定是十分辛苦吧。”
陈氏掐着手笑道:“算不上辛苦,姑娘快进屋坐,老太太都念叨了你好几遍了。”
萧时善点了点头。
陈氏往她后头瞧了几眼,诧异地道:“怎么不见国公府的几位太太和姑娘?都是自家亲戚,来玩玩多好。”
端午那日她就看出来了,这贱丫头在国公府的日子根本不像表面那般风光,那日国公府里的太太小姐都去了,单单撂下了她,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只怕是府里的人不拿她当回事儿,如今又到安庆侯府逞威风来了。
闻言,萧时善羞涩地道:“夫君陪我回来的。”
陈氏怄得心口疼,这个贱丫头,怎么偏让她攀上了高枝,卫国公府看上她什么了,那张勾人的脸蛋儿么!把这种没娘养的贱蹄子娶回去,也不怕拖坏了他们家的哥儿!
上房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夫人小姐,正在围着老夫人说笑,萧时善一走过去,大家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萧时善给老夫人拜了寿,顺便送上了寿礼,一条青绿色金丝菊花抹额,贵重不到哪里去,但要论心意,她大可以说是她亲手做的。
老夫人穿着件金棕色团花褙子,下面是条深紫色马面裙,颧骨高耸,嘴唇扁薄,眼皮松弛耷拉着,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曾经老夫人一瞪眼睛,萧时善就吓得直想跑,如今再看,也只不过是个阴沉刻薄的老太太,一年不见便老了许多。
老夫人眯了眯眼,盯了她一会儿,抬了一下手,示意萧时善给她端茶。
萧时善笑着捧过茶去,“祖母,小心烫。”大庭广众之下就给她下面子,把她摁下一头,又能得什么好处。
老夫人无非是在确认,确认这丫头依然攥在她的手心里,她让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五丫头有心了。”
人活到一定年纪,身体逐渐衰弱,总想抓住点东西,证明自己的权威,老夫人在内宅里一向说一不二,自认为在她的筹划下,整个侯府才能维持今日的风光,容不得别人有丝毫违背。
当初萧瑞良和梅氏的亲事,老夫人就不同意,一个商户女怎配嫁入侯府,但那会儿萧瑞良被美色迷住了眼,要死要活地把梅氏娶进了门,打那之后老夫人就对梅氏极为厌恶。
梅氏进门两年,肚子里毫无动静,不知受了老夫人多少磋磨,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在最后生产时撒手人寰了。
老夫人嫌萧时善晦气,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一直不太待见她,这孩子长大一些,性子愈发古怪,竟是个不服管教的,不服管那就管到她肯听话为止。府里那几位公子小姐,只有萧时善被罚跪过祠堂,在阴森冰冷的祠堂待着,晚上还能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尖利猫叫,胆小的肯定要被吓破胆。
最让老夫人不满的还是跟卫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不是说这门亲事不好,而是这么好的一桩亲事不该落在萧时善的头上。三丫头,四丫头,还有六丫头,哪个姑娘不比五丫头懂事听话,随便府里的哪位姑娘接下这桩亲事,老夫人都能喜出望外,但唯独让最不讨人喜欢的五丫头得了去,老夫人不仅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愤怒。
五丫头若懂事些,就该把亲事让出来,一个丧妇长女哪有资格嫁入卫国公府。
这老太太可不是光想想,她是真的有脸说,萧时善当时听到的时候,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长这么大,还没听过换亲的说法。
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她应该主动站出来,把亲事让给还没出嫁的两位姐姐,或者让给她六妹妹。
萧时善差点没跳起来呸她一口,她怎好意思说出口,大概这老虔婆也知道这事不太好听,又舍不得这门亲事,最后才不了了之。
到如今,萧时善还肯踏入安庆侯府,已经是孝顺得不能再孝顺了。
第二十九章
在上房叙过话, 众人移步到花厅落座,男客女客分坐在东西两厢,戏台子上已经敲锣打鼓, 咿咿呀呀地开唱,请的戏班子是三庆班,虽然没请到成家班,但三庆班还有个名角儿朱春儿,也是当红的戏班子了。
上头正在唱《祥芝应瑞》,萧时善没什么心思听戏, 拿眼往东边瞧了几眼, 没在其中看到李澈,不免有点担忧。倒不是担心李澈如何,他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见不到面就担心,她担心的是她那些不着调的叔伯兄弟, 冲上次他们那种谄媚的热乎劲儿,别又到别人跟前来献丑。
左右不再她眼前,她想管也管不着, 萧时善心想能得个眼不见为净也好。
“五妹妹,你这身衣裳是云雾绡做的吧?”真是不得了, 寸纱寸金的云雾绡都穿上了。
听到云雾绡三个字, 周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方才就有人悄摸打量她的穿戴,这会儿连掩饰都没有了, 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上来。
萧时善侧过头去, 弯起朱唇道:“嗯,夫君从南边给我带了两匹。”真是有眼光, 还以为没人看出来呢。
两匹?一匹云雾绡放在京里都能抢疯了,她居然一下得了两匹,“三公子可真是疼你呀。”
萧时善抿着唇笑,“还好。”
这种甜丝丝的笑容,看得众人牙酸,谁看不出她那种得意劲儿,戏台子上还唱什么戏啊,干脆让她上去演一场得了!
做姑娘时,别人看萧时善是考虑她的出身,出嫁之后更多的是看她的夫家,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李澈又是长房长孙,考虑得长远些,她这身份只会越发贵重。
在场的媳妇和姑娘有些是萧时善以前认识的,或是侯府的亲戚,或是些常来往的人家,以前见了萧时善只惊叹于她的美貌,但心里却不怎么重视,可这会儿一个个都亲近了起来,仿佛她们之前就如此要好。
这边有人夸她衣服漂亮,那边有人赞她发髻别致,还有人问起李澈明年春闱是不是要下场。
萧时善时不时跟她们搭几句话,眼尾的余光往左后方扫了一下,瞧见萧淑晴手里快要扯破的手帕,唇角微翘,抬手抚了抚发鬓,心头更是舒爽。
萧淑晴的脸色难看,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眼睛盯着萧时善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紧紧地攥起了手。
陈氏走过来,拉着萧淑晴往后头走。
萧淑晴皱着眉头道:“娘,你拉我做什么?”
“不拉你过来,那些夫人就都看见你这副模样了!赶紧把你的脸色收一收,一个没娘养的贱丫头而已,你跟她计较什么?她给你提鞋都不配!”陈氏也是气得不行,但再看不惯她,也不能让人瞧出来。
萧淑晴攥着手,“可是她不光成了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今日还来耀武扬威了。卫国公府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娶丧妇长女,祖母说那桩亲事本来是要给我的,是被她抢去的!”为什么是萧时善,她哪点比她强,那种虚伪做作的女人,他没有看到吗?
虽然陈氏知道当初老夫人还提了三姑娘和四姑娘,但此刻听了萧淑晴的话,也认为萧时善是抢了淑晴的亲事,卫国公府是向三房提的亲,姐姐不行,妹妹替上岂不是顺理成章。
这些时日陈氏为萧淑晴的亲事操碎了心,一心想让萧淑晴嫁个高门,可是那些勋贵人家哪是那么好进的,要是萧淑晴有萧时善那般美貌还能好办些,但她虽然算是美人,但也只是寻常。
有卫国公府的关系在,居然借不上力,陈氏亦是十分恼恨,想到什么,她冷笑了一声道:“她和我们到底不是一条心,这些年算是白养了个白眼狼。不过她也得意不了多久,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她就是长成天仙又如何,没点勾人的手段,早晚也会遭夫君厌弃,到时候看她还能不能有今日的得意。”
当初的梅氏不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么,结果怎么样,娶回来没两年,新鲜劲过了,还不就那么回事嘛。
“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淑晴急忙询问。
陈氏原本不想跟她说,但见她对那个贱丫头气成这样,便左右张望了一下,对萧淑晴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淑晴愣了一下,“大伯和四叔要给三公子送美人?”
这个主意是四老爷想出来的,陈氏一听就觉得这主意好,萧时善那个吃里扒外的不顶事,那就送个顶事的过去,用美人把人笼络住,很多事情就方便了。
此前大老爷和四老爷为一个小妾闹了点矛盾,没多久四老爷给大老爷又送去了一个美人,之前那事就一笔勾销了,这次四老爷一提出来,大老爷也马上同意了。
二老爷是个懦弱怕事的,一般什么事都不沾边,也没人去叫他,三老爷萧瑞良知道此事,但并不插手,只由着大老爷和四老爷去做,毕竟他这个当岳丈的哪能给女婿送女人,说出去也不在理,他还想着维持一份庄重。
陈氏的话在萧淑晴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如果要给三公子送美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母亲说的没错,萧时善就是个低贱的丫头,只是有个侯府小姐的名而已,安庆侯府的小姐闺名里头都带着淑字,只有她跟大家不一样,听说是她那个去世的母亲给她取的。
三公子根本不知道萧时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就是个疯丫头,学堂都没正经上过几日,既粗鲁又低贱,如何配得上他。
萧淑晴一想到那个清隽的身影,心里就跳得厉害,只觉得让萧时善碰碰他的衣角都是玷污了他,合该有个真正知书达理的美人来配他。
“太太和六妹妹在说什么体己话呢?”
萧时善突然出声,把陈氏和萧淑晴吓了一跳,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姑娘怎么不在前头听戏?”陈氏勉强地笑道,人吓人,吓死人,方才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着实是让她冒了身冷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萧时善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们一眼,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她想了一下,说道:“我来找太太说说话。”
陈氏让萧淑晴先回去,她看向萧时善道:“姑娘要说什么?”
萧时善开门见山道:“这些年一直是太太帮我打理嫁妆,应该还记得在京郊明水县的那处庄子吧。那处庄子附近本来有百亩良田,经过太太多年的辛勤打理,到我手里的时候便成二十亩了,少了这么多田产,我总要来问一下。”
陈氏皱起眉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责怪我经营不善吗?”
萧时善笑了一下,“只怕是太太精明过头了,上好的良田一亩价格在十两左右,京郊的田地向来比别处要贵许多,有时能涨到一亩二十多两,可太太留的账本上是怎么写的,竟然以一二两的价格贱卖出去,这种赔本生意真是把我搞糊涂了。”
陈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这贱丫头不好糊弄,竟然能看得懂账本,谁教她看得账本,还是说她请了精通庶务的掌柜。
“太太怎么不说话?”萧时善折下一朵垂丝海棠在手里把玩。
陈氏叹气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几年正赶上干旱,地里收成不好,能买上一二两就很高了。”
萧时善冷笑道:“太太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账本上记着买卖田地的时间是在天承五年,前后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哪来的干旱,太太可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到她跟前卖惨来了。
陈氏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堵得说不出话,谋夺继女嫁妆这种事可不好听,这事她是咬死不能认的。
她认不认无所谓,只要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就成,萧时善缓和了语气,万事好商量地道:“太太在明水县也有个田庄吧,每年庄头都来给太太送年礼,年年大丰收,满满当当的两三车,教人好生羡慕,我的嫁妆里正好缺了这么个能生财的庄子呢。”
“你什么意思?”陈氏听她提起那处庄子就慌乱了一瞬,后头越听越不对劲儿,她竟然是在跟她要庄子。
萧时善微叹道:“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当初往自己碗里扒拉的时候,扒拉得那么欢,往外拿点就是割肉放血了?
这些年他们可没少从她的那份嫁妆里头往外掏银子,单凭她爹那点微薄俸禄哪里养得起房里的妻妾儿女。
陈氏气得手指颤抖,她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来要庄子!
说话间,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异响,萧时善瞥见一个胖硕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树后蹿了出来,人还未走到跟前,被脚下花枝绊住了脚,肥腻的身体直直地扑倒过来。
萧时善眼疾手快地推了陈氏一把,自个儿快速避到了一侧。
却说那曹兴祖看清萧时善的面容,飘飘乎如坠云雾,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被当做沙包推出去的陈氏撞上一堵肉墙,顿时哎呦了一声,这个天杀的小贱人!
第三十章
陈氏拉着萧淑晴到花园子里谈话时, 已将丫鬟婆子撇开,后来萧时善突然出现,说起那些陈年旧账, 话里话外竟是想把明水县的庄子要过去。
陈氏听得火冒三丈,正要跟她理论一番,视线里突兀地晃出一个人影来,没等陈氏反应过来,就被萧时善推了一把,登时成了挡灾的沙包, 跟后头那个突然蹿出来的男人撞到了一块, 撞得她头晕眼花,脑子里嗡嗡作响。
愤怒的当头,陈氏瞧见了一张肥胖的陌生脸孔,旋即意识到不妥,这会儿宾客都在花厅那边听戏, 花园子里怎么跑进个外男来。
此时陈氏和曹兴祖齐齐跌滚到地上,痴肥的身体压下来,两人滚作一团, 猛地一瞧,还以为是捉到了一对野鸳鸯。
萧时善看到曹兴祖, 瞬间记起这是当日在萃雅茶居想跟她结识一下的胖子, 看样子他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也不知怎么蹦到别人家的后花园里来了。
陈氏这些年也是养尊处优过来的,哪里禁得住这一压, 疼得她哎呦了几声, 也没个丫鬟婆子来搀扶她,只得自己灰头土脸地爬起身。
萧时善捂着唇惊呼了一声, “哎呀,太太怎么跌倒了,我去叫人。”
陈氏抬头看去,心头大恨,那死丫头居然自个儿跑了,听到她说要去叫人,顿时着急起来,她能有什么好心,被她嚷嚷出去,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见萧时善脚步飞快,追都追不上的架势,陈氏慌里慌张地爬起来,焦急又愤恨地拍了拍大腿,这死丫头就是一祸害啊,一出生就该溺死她!!
眼见着美人飘然而去,曹兴祖的魂都被勾走了,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适才他从园子经过,忽然听到一声清泠泠的动人嗓音,好似一捧甜丝丝的甘泉,听得人通体舒泰,骨酥筋麻,一下就迈不动腿了。
满京师的花楼胡同,没有曹兴祖没光顾过的地儿,那些楼里的姐儿可是身经百战,比闺阁小姐要有味儿多了,但因两者身份不同,也各有各的妙处。
隐隐约约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曹兴祖被这嗓音勾得心思浮动,玉香楼的花魁娘子黄莺儿就有一把娇滴滴的媚人嗓音,不仅小曲唱得妙,床笫间的吟唱更是销魂,耳边的声音虽不似黄莺儿的娇媚,偏生那嗓音不轻不重,恰好挠到痒处。
蹑手蹑脚地凑到树后,曹兴祖瞧见那道袅娜娉婷的身影,窄小的眼睛里瞬间射出灼热的光,在其腰臀间来回扫视,心中大喜,前段时间碰着个极品,还没弄上手就让人给跑了,没想到在这安庆侯府还能遇到如此美人。
见多识广的花丛老手上眼一瞧就能分辨出七八分,那种丰满妖娆的艳妇就像可以大口啃食的诱人蹄髈,虽然可以解馋,但吃多了难免肥腻,娇媚入骨的小家碧玉则是可以切盘的猪耳朵,当个下酒菜,倒也是有滋有味,而大家闺秀却像一道清蒸鱼,吃到嘴里又嫌寡淡刺多。
曹兴祖的胃口大,向来是大口大口地混着吃,身边的丫鬟都让他弄上了手,仍是不知满足,日日在外头寻欢作乐。
此时看着不远处的诱人身段,心痒得不行,什么蹄膀猪耳清蒸鱼,通通抛在了脑后,曹兴祖一个劲儿打量着萧时善的姿态,观其腰肢纤细,玉臀挺翘,举手投足间自有独特风韵,断定这是个有内媚的。上次那个小公子跑掉让曹兴祖后悔不及,今日这个美人的身段竟与那小公子极为相似,他迫不及待地想看清对方面容,这才情不自禁地从树后蹿了出来。
待看清真容,饶是曹兴祖见多了美人,也被这一面迷得五迷三道,只觉得血液沸腾,浑身燥热,绊倒在地上连疼痛都忘了。
事实上有陈氏当肉垫,疼也疼不到哪儿去。
曹兴祖爬起身,追着美人而去。
恰逢此时,安庆侯府的二少爷萧韬来园子里找人,看到三婶陈氏衣衫不整地匆忙离去,后头还有个肥胖男子在追,嘴里头叫着什么美人。
萧韬大吃一惊,虽然知道曹兴祖是个好色之徒,但也没想到他如此荤素不忌,连三婶这种半老徐娘也不放过。
萧韬赶忙走上去,把人拦了下来,笑着说道:“曹公子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快跟我走吧,酒菜都已备好了。”
这会儿已经看不到美人的影子,曹兴祖极为扫兴,恋恋不舍地望着前方,心知现在也不是好时机,还得另外找机会。
见曹兴祖如此留恋不舍,萧韬低声说道:“这次不仅有南边的瘦马,还有两个胡女,跟咱们这边的女人不一样。”
这些是四叔费了好些工夫寻来的美人,那两个胡女更是花了大价钱,男人见了没有不眼馋的,但这些女人买回来不是为了自家享用,得让她们发挥更大的价值。
今日在堆锦阁里设下的宴席,便是特意为这些勋贵子弟准备的,曹兴祖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但谁让人家有个好姐姐呢。皇后病逝,中宫无主,由惠妃娘娘摄六宫事,如今的大皇子就是惠妃娘娘所出。外面溜须拍马的人都对曹兴祖喊上国舅爷了,因此这堆锦阁里的宴会也有曹兴祖的一份。
曹兴祖抬起有些浮肿的眼皮,笑道:“你可看到方才那个美人了?”
见曹兴祖还不忘此事,萧韬在心里骂了一句,嘴里说*七*七*整*理道:“那是我三婶。”
曹兴祖惊道:“你三婶竟是个天仙美人,三老爷好大的艳福啊。”
萧韬表情有点古怪,那陈氏即便有两分姿色也是人老珠黄了,这曹兴祖是什么眼神,尝过了年轻鲜嫩的美人,想试试别的?口味也太重了些。
曹兴祖和安庆侯府的四老爷来往较多,也见过三老爷萧瑞良,知道他现在的夫人是后来娶的继室,但他一琢磨就琢磨出问题了,这年纪对不上啊!
“不对!那是个十六七岁左右的美人,梳着高髻,穿了身轻软飘逸的衣裙,跟雾里看花似的,生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眼睛轻轻一搭,把人的魂都勾去了……”曹兴祖说着说着,自个儿先浑身燥热起来。
听完曹兴祖的描述,萧韬倒真想到一个人,世上的美人虽多,能称上倾国倾城的也没几个,但他却不能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父亲和四叔还请了李澈,曹家要拉拢,卫国公府更是不能得罪。
如此想罢,萧韬对曹兴祖说道:“曹公子要是见了今日宴会上的美人只怕再也想不起什么天仙美人了,那两个胡女可是双生花,身子雪白丰满,不比那些闺秀有滋味?”
曹兴祖被双生花勾起了兴趣,跟着萧韬去了堆锦阁,但他也没忘了方才的美人,吩咐人暗地里打探消息去了。
那厢陈氏急匆匆地追赶上去,却见萧时善并未走远,就在凉亭边上悠闲踱步。
见陈氏匆忙追来,萧时善笑了一下,在陈氏眼里,她就那么不懂事么,在祖母大寿当日到处嚷嚷继母和外男滚在一起,不仅侯府上下颜面扫地,她也跟着丢脸,兴许旁人还会说她不识大体,把祖母的寿宴搞砸。
只图一时痛快,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她做来干什么,刚才不过是吓吓陈氏而已。
萧时善开口说道:“庄子的事情太太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就早点把地契田契送来。太太也不要觉得亏本,父亲在官场上的打点就得花不少钱,与其花在别处,不如花在我身上,你们难道忘了大嫂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这样的关系稍稍联络一番,岂不是要少走许多弯路?”
陈氏可不信她是真心为老爷打算,这贱丫头心黑得很,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捞好处,“你以为你嫁进卫国公府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么,现在连父母也不放在眼里了,反过头来跟家里索要钱财。姑娘这种行为真是令人齿寒,不知道卫国公府的老太太知道了还会不会夸你是个有孝心的。”
陈氏一直奇怪卫国公府为何给三公子挑中了萧时善,后来听做媒的西宁侯夫人说卫国公府的老太太夸萧时善是个有孝心的纯善姑娘,陈氏听着那话差点没笑出来,一个没有教养的贱丫头,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打哪儿看出她有孝心的。
直到陈氏从大夫人王氏口中得知了一些内情,才解了些疑惑,原来此前卫国公府在给三公子相看时,王氏就事先得了消息,本想让自家女儿去试试,哪知被那贱丫头给听去了,赶在她们之前跑到那净法寺,装模作样地演了场戏,在那卫国公府老太太面前露了脸,最可气的是还真叫她办成了。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你是这么个忤逆不孝的,把你休回来,另娶贤妻也是使得的!”陈氏狠毒地道。
萧时善不以为然,好笑地看着她,“贤妻是谁?六妹妹吗?”
陈氏果真心动了一下,看到萧时善这副暗含讽刺的表情,愤恨道:“淑晴是正经的侯府千金,难道还比不过那些没娘养没爹管的贱丫头?”
萧时善没有恼怒,“你觉得李澈眼瞎吗?萧淑晴如何能跟我相提并论,或许在太太眼里我给她提鞋都不配,但在李澈眼里,怕是给我提鞋都轮不到她。”
欣赏着陈氏的表情,萧时善继续大言不惭地说道:“男人虽是喜新厌旧,但新鲜劲儿没过的时候,要星星要月亮都肯给你摘一摘。”她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你也知道男人喜新厌旧,别看你今日得意,明日就有你哭的时候。”陈氏冷笑,兴许这会儿三公子怀里都抱上娇滴滴的美人了,哪还记得她萧时善是谁。
萧时善见陈氏如此笃定,仿佛李澈马上就会变心似的,虽然他的心也没往她这儿放过,但从陈氏嘴里说出来,就令萧时善分外不爽。
心里暗自揣度,萧时善面上依然淡然自若,她浑不在意地道:“狗跑了绳子还在,只要我拽拽绳子他就回来了,用不着太太替我操心。”
陈氏气得呼吸不稳,她哪来的脸?
气走了陈氏,萧时善大获全胜地笑了笑,正要去前头花厅,她转过身去,笑容忽然凝滞在脸上,竟不知李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凉亭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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