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走了不到一刻钟, 萧时善就想撂挑子了,眼瞅着越走越远,怕不是要绕上大半个园子, 她的脚都走疼了,他那点面子哪值得她走上大半个园子。
“夫君,咱们走错路了,该往这边走。”萧时善叫住他,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示意他跟着她走。
李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 不难理解她是如何走到长桥的, 这会儿她指的方向与她之前走的方向截然不同,若是跟着她走,大约走上一天还在来回打转。
萧时善一副“信她准没错”的神情看着他,用眼神不断催促着,水汪汪的眼睛好似会说话, 见李澈不动,她便伸手去勾他的手指,“走吧, 天怪冷的。”
这会儿她又渴又累,实在走不下去了, 心里想着他要是再固执己见, 那就让他自个儿走去吧,她才不陪他绕圈子。
李澈知道她其实很会哄人,她在哄人的时候声音总是格外轻柔, 流莺似的嗓音这般软和下来, 好像扯出了无数糖丝,被风轻轻一吹便撒落漫天晶莹, 即使不是发自真心,也会叫人软下心肠,仿佛待她苛刻些,便是罪大恶极。
“你抬头瞧瞧太阳在哪儿边。”
闻言,萧时善仰头去看,头顶的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眯了眯眼睛,惊讶地发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往四周瞧了瞧,这下既分不出东南西北,脑袋也迷糊了,所以当他来牵她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走了。
李澈带萧时善去了玉照堂,这边比凝光院要近,没走多久便到了。
两人走进玉照堂,萧时善不由得心头一紧,说起来自打她与李澈成亲以来,还没来过这边,有那么两三次走到门口了,也没有走进来,今日是头一次进来,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
“少奶奶,奴婢给您解了斗篷。”
萧时善闻声看去,认出这是李澈身边的丫鬟曲屏,她点点头,让丫鬟们把斗篷雪帽一并解了下来。
三少奶奶此前没来过玉照堂,曲屏知道三少奶奶是个顶顶标志的美人,见过几面只觉得美得惊人,但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瞧着,才愈发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萧时善身上穿了件新做的玉色锦缎对衿袄,配着条白挑线镶边裙,家常的一身打扮,却将那身姿勾勒得娉娉袅袅,云髻雾鬟的发间簪着珠花玉簪,耳畔挂着玉兔捣药耳坠,直教人眼睛都转不动了。
衣领袖口处透出点淡粉纱边,朦朦胧胧的犹如轻雾,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愈发柔美动人,曲屏还是第一次见人在冬日里这样穿衣裳,里头配着件软纱衣裳,竟能这般轻盈好看。
曲屏不由得多瞧了一眼,却也没敢多看,收好斗篷和雪帽,立马退了出来,走到茶房让茶房丫头备好茶水和醒酒汤,想了一下,又去了另一间屋子。
“你猜谁来玉照堂了?”
似画捻着针线,抬头说道:“你知道玉照堂的规矩,这样背地里传话是要受罚的。”
曲屏当然知道,只是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这才想一吐为快,“我只是跟你私下说说,哪会到外头瞎说,我跟你说,是三少奶奶来了。”
似画停住手,只听曲屏接着道:“公子带少奶奶来的,还吩咐我准备醒酒汤。”
“公子喝酒了?”似画问道。
曲屏笑道:“是少奶奶饮酒了,兴许公子是看少奶奶有了酒意,才带人来醒酒的。”
似画摇头笑道:“愈发胡说了,难不成公子还要伺候少奶奶?”
曲屏道:“没准的事,对着那样天仙似的人,我也愿意伺候。”
她们本来就是伺候主子的丫鬟,怎么能跟公子相比,似画不再跟她多说,继续拿起针线缝制衣裳。
萧时善可不指望李澈来伺候她,他不把她丢到犄角旮旯里落灰就谢天谢地了,此时她已经想起来了,怪不得总觉得熟悉,她确实来过这里,不过是在梦里来过。
那个令她心烦意乱的梦重新浮现在脑海里,一模一样的位置,连书案上摆着的青田石印章都一模一样,萧时善惊得呆愣住,神情有些恍惚,她坐在椅子上,一想到自己忙忙活活十来年竟混得个香消玉殒,便不由得悲从中来。
下人提起她来只用“前头那个”就代表了,提多了还嫌晦气。
李澈不过是去吩咐人加两个火盆的工夫,回来就看到她歪在椅子上,双手紧攥着扶手,他走过去,钳着她的下颌把萧时善的脸转了过来,她紧咬着牙不吭声,活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么了?”李澈俯下身来。
她都成前头那个了,他还管她怎么了,她死了才好,萧时善抬眸瞧了瞧他,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她那般悲惨凄苦,他却可以有妻有子,前程似锦,怎能不叫人嫉恨。
事到如今,萧时善不得不承认她一点都不盼着他好,之前那话都是假意大度,她连个归处都没有,他也别想好过,最好是事事不顺,坎坷失意,那才叫公平,总要轮到她可怜可怜他才好,怎么能大家都好,就她一个人不好。
萧时善紧绷着身子,怄都要怄死了,牙齿咬着嘴唇内侧的肉,几乎咬出血来。
见她把唇咬得发白,李澈眉头一皱,施了点力气,压着把她的下颌,让她的嘴巴松开了些,这是什么毛病。
萧时善用力地拉扯着他的手,想挣脱他的钳制。
李澈叹了口气,把她按到怀里,温热的唇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身体不舒服么,头晕不晕?”
萧时善被他亲得委屈大了去了,攥着拳头使劲儿打了他几下,仿佛是稍稍解了点气,又仿佛更加难受,仰头看向他,“你太狠心了……”凭什么封她的院子,凭什么他能过得那么好。
跟喝醉酒的人讲道理着实不是明智之举,李澈垂眸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掌抚着她的脊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
从小到大萧时善也只在李澈这里体会过这种温柔亲昵,这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她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必须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可她是什么珍宝啊,这个也能扔,那个也能丢,分明是地上没人要的石头,握在手里都嫌硌人,他这是错把鱼目当珍珠,但也怨不得别人,是他眼神不好。
她实在太不争气,只觉得手也软了,身子也软了,没了打人的力气,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李澈见她身子松弛下来,就把人抱到了罗汉床上,待要把她放下,萧时善却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只好抱着她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手指轻搭在她的鬓间,缓缓揉动着她的太阳穴,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在耍酒疯?”
“我没醉。”萧时善犹自伤心着,他根本不懂,她怎么可能会耍酒疯,听着就不像体面人干的事。
李澈不置可否,闲谈似的开口道:“今日去做什么了?”
萧时善被他揉得舒服了些,不走心地回道:“云榕闹着要坐冰床,老祖宗让我带几位姑娘到园子玩耍,中午就在南熏楼用的饭。”
李澈嗯了一声,话能说得明白,看来还没醉迷糊。
然而她接着又道:“我要是死了,你还是把院子封了为好,别让别人动我的东西,你也不差这点东西是不是?”
李澈揉了一下她的耳珠,“说什么胡话。”
这哪里是胡话,分明是实话,其实这也轮不到她操心,他就是这样做的。
萧时善脑袋晕沉沉的,既困倦又精神,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嫌姿势不得劲,一会儿又嫌衣服皱巴,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她一个人忙个不停,把罗汉床上的小几挪来挪去,引枕垒起又分开,若是告诉她可以拆屋子,相信她也会不辞辛苦地去凿墙。
李澈喝了口茶,把她踢下去的引枕又给她捞了上去,他低头饮着茶,心里却在想方才从她的眼里看到那丝恼恨,即使是酒醉,有些东西也没法假装。
萧时善抱住引枕,瞅向他手里的茶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水。
李澈捏着茶杯,顺势抬了抬杯子,给她喂完了一杯水。
萧时善的唇沾着茶水,变得嫣红水润,她抿了一下唇瓣,只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喝完一杯不够,又伸手去拎茶壶。
李澈把她摁了回去,“你老实坐着,我给你倒。”
萧时善安稳坐下,点头道:“嗯,多倒点。”
接着喝了三杯茶水才解了渴,丫鬟送来醒酒汤后,萧时善又喝了一碗醒酒汤,这会儿头晕脑胀得厉害,就在罗汉床上歪了一会儿。
李澈就在书案后面坐着,省的她过会儿又闹腾起来,手边还有几件事务要处理,他翻看完信件,思索一番,提笔写下答复。
写完最后一个字,那边忽然传出咚的一声,一支玉簪掉在了地上,他不急不慢地封好信件,起身走到罗汉床前,俯身捡起玉簪,定定地瞧了瞧她。
萧时善一头青丝堆在脸旁,乌发如云,雪肤花貌,端的是楚楚动人。
李澈坐在边上,手里把玩着玉簪,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端详,似审视,若有似无的感觉总是让人抓不住,只是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就见她扯着衣襟脱起了衣裳。
萧时善睡得不安稳,衣服束缚着身子怎么躺都觉得勒得慌,直到拉扯开前襟才略微松快些。
她里面穿着云雾绡做的衫子,这本是夏日里的衣裳,被她不小心撕出一道口子,常嬷嬷瞧着可惜就给她改成了小衫,扣子拨开了两三颗,露处一段修长白皙的颈子,半遮半掩着白腻丰盈的玉团儿,如同雾里看花。
李澈看了片刻,扯过薄被给她盖了起来,端起放凉的茶水饮了下去,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瞥去一眼,只见她蹙着眉头自己从被子里拨拉了出来,手臂往边上一搭,一对金环发出碰撞声响,身子随之侧躺过来,直往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萧时善没舒坦多久就被他弄醒了,脑子还有点发懵,听到他压着她道:“你这样的就不值得旁人去怜惜你。”
平白无故的被骂了一句,萧时善好不委屈,羞恼之际,眼见他去拉她的衫子,急忙说道:“别撕——”
话音未落就传出一声撕裂声响,她都顾不上春光乍现了,抓着薄衫心疼地道:“这是我新做的衫子!”
“我赔你。”
他当然要赔,萧时善愤愤道:“要两匹!”
第八十二章
白挑线镶边裙掀到了膝上, 露出一双红艳艳的如意缎子鞋儿,鞋头微翘,鞋面是素光缎面, 后跟处以如意云纹做点缀,鞋底比寻常的绣鞋高了两寸,里面夹了层绒羽,既保暖又灵巧,比冬日里穿的靴子要美观许多。
衣裳头面是人人可见之物,但裙底之下的灵巧心思却是层层包裹, 哪怕窥见一个鞋尖, 也瞧不见全貌。如今一对掩在裙底的绣鞋猝不及防地显露出来,雪白纤细的小腿以及裹着白绫袜的纤巧双足,将那对红鞋衬得愈发娇艳。
萧时善从来不知道她的腿可以抬得那么高,想来个眼不见为净都不成,她攥着皱巴巴的衫子直嘀咕, “没天理了,真是没天理了……”
他往前探了探手,萧时善浑身一抖, 双腿往后一缩,也不管体面不体面, 扭着身子连滚带爬地往下跑, 平日里精力十足的时候也不见得跑得掉,这会儿头晕脚软,方向还没辨明白, 就被他一把搂了过去。
细算起来, 李澈已有四个月没近过她的身,中秋之后他便离了京, 等他回来她又为了卞家那点事大病一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知她有多少本钱够她这般挥霍。
想着顾及迁就几分,偏她没心没肺,招招摇摇地往人眼前晃,这会儿情炽高涨,恰如久旱逢甘霖,哪有撒手的道理。
李澈把她往上一提溜,咬了咬她的耳垂,“五匹。”
萧时善顿了顿,被那五匹云雾绡迷住了眼,一个没留神就被他压在了身下,心里还在想五匹云雾绡可以做好几身衣裳了。
下一瞬,被他低头一裹,她登时一个激灵,浑身泛起粉光,热浪火烧火燎地直往脸上涌,她突然意识到这压根不是一回事,是他弄坏她的衫子,本就该赔给她的。
萧时善攥住他的手臂,额头生出细汗,眉头皱成一团,身子一弓,倒吸了一口凉气,“别别,我不要了。”十匹也不管用了。
两人足足有四个多月没有行过云雨之事,若是换做其他夫妻,彼此疏冷至此,早该心生警醒,但对萧时善来说,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挺好,在后宅之内握在手里的权力可比夫君的宠爱有用得多。
此时萧时善大概已经忘了,那中馈之权还没在她的手里,而夫君的宠爱也并非毫无用处,这就好比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回头看看就知道那杆子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萧时善没工夫想那么长远,眼前的这一关还过不去呢,两人许久不曾亲近,她这会儿又饮了酒,耐不得半点疼痛,还没怎么着她就先做出了十分的可怜样。
“我头晕,胸口也发闷。”
李澈抬了抬眼,手指在她的腿上抹了两下,他探出手来,顺着她的话道:“想必是醉酒引出的症状,看来是该好生歇着。”
她一听这是有戏,忙不迭地点头应和,还不忘吸吸鼻子,低声抽泣了一下,意思是她已经尽力了。
李澈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灼热的气息在脖颈间拂动,“你让我缓缓。”
萧时善嗯了声,双手微微松开,还知道对方做出了让步,她也该给点甜头,这俨然让她有种施舍感,不自觉得大方了许多。
然而他缓一下,缓两下,总也没有好的时候,萧时善的脸颊愈发嫣红,额头汗津津的,觉得自己像块面团似的被揉来搓去,无端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你、你还没好吗?”
倘若她再清醒些,就该知道男人的鬼话那是一句都不能信,也绝不会多此一举地问上一句,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他便兵戎相见了。
“你这个骗子!”萧时善忍着痛也要骂上一句,可惜她骂不骂的不顶用,除了被欺压得更厉害,毫无其他作用。
李澈气息微促,看着她道:“我骗你什么了?”
要是这会儿萧时善还有力气,她早就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你不是说缓缓吗?”
李澈笑了一下,“你不是缓过来了?”
萧时善反应过来,使劲儿踢了下腿,合着是让她缓缓,她待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呼。
这一遭实在难挨,任她怎么说自己头晕胸闷都不管用了,假话说多了,真的也成假的了。
努力挤出两滴泪,可他把她身子一翻,压根不看她,哭得再可怜也没人看,萧时善感觉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好似漂泊在海面的小船,随时一个浪头打来都能把小船掀翻。
看着硬邦邦的地面,她生怕自己一头栽下去,磕个头破血流,传出去她都没脸见人,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萧时善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下场,一边紧张地抓着李澈的手臂,一边为自己真情实意地抛了两滴泪。
玉照堂的净房比凝光院的还宽敞,里面有一个浴池,把水引入池内,室中萦绕着白色雾气,跟温泉差不多,之前从账本上看到卫国公府在近郊就有个温泉庄子,每年获利极多。
萧时善背着身子,趴在旁边的池壁上,一边泡着澡一边往四处瞅瞅,总之不往李澈身上瞧,之所以是趴在池子上,是因为此刻她的双腿酸软无力,不得不借一下力,要是一个松懈,非得跌进池子里去不可。
李澈看向她直哆嗦的胳膊,“还站得住吗?”
萧时善头也不回地嗯了声,嘴硬归嘴硬,在撑了半刻钟后,胳膊腿没了劲,身子一下往池子里滑去。
在落水的那一瞬,李澈把她捞了起来,水花溅了两人一头一脸,他抹了把水道:“现在舒坦了?”
“你就看着我掉水里?!”萧时善差点呛了口水,心有余悸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李澈闻言一笑,这个笑意着实动人,藏着某种让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东西,但她又说不好是什么。
萧时善微微偏头,也没了再骂他的底气。
“你不吃点苦头,能知道回头?”李澈环着她的腰,伸手从池子里按了一下,而后便浮出了一块白玉石,他把她放在了上面。
萧时善摸了摸身下的白玉石,分外光洁玉润,坐在上面池水刚刚没过胸口,位置正合适。
他握着她的手,带她去摸池壁上的机关,萧时善心想她又不在这儿住,知不知道也没什么用。
正是因为没住过,玉照堂这边并没有萧时善的衣裳,她那身衣裳外头的还能凑合着穿,里头的小衣是没法再穿了,连件贴身穿的衣物都没有。
李澈给她拿来一身衣物,“先穿这个。”
等他走了出去,萧时善才裹着浴巾走过去,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像颗吸饱了水分的水蜜桃,浑身粉光致致,肤若凝脂,双颊透着胭脂红,瞧着是气色极佳,但她身上是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要是这里有张床,她倒下就能睡着。
萧时善把身上的水珠儿擦干,便拿过衣裳穿戴了起来,不是头一次穿他的衣服,都穿出经验了,反正是套在里头,把斗篷一裹,也就看不出来了。
她在净房多待了片刻,慢吞吞地擦着头发,一时想不起她是怎么跟李澈到这儿的,明明她是想回凝光院的。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夕阳映进了红光,萧时善走出净房时嗅到了一股梅香,身体酸软得厉害,本不想再多走动,可这股香气萦绕不去,仿佛近在咫尺,她拿过李澈的鹤氅裹在身上,遮了遮脑袋,嗅着那股香气寻了过去。
果然没走几步路,一转过弯就望见了一片绿萼梅,萧时善总算知道为何叫玉照堂了,她走到近处,伸手抚了抚花枝。
“使不得!”
这声把萧时善吓了一跳,她不由得循声望去。
似画急匆匆地走过来,一脸的着急神色,看到萧时善的穿着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三少奶奶使不得,这片绿萼梅是公子的喜爱之物,旁人是万万碰不得的。”
萧时善瞥了眼这片绿萼梅,收回视线,弯了弯朱唇,柔声道:“原来是夫君的心头好,那确实碰不得。”
似画松了口气,三少奶奶能这般通情达理是再好不过的。
萧时善当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不代表她时时刻刻都这般通情达理,在平常时候,对似画这等大丫鬟,她还是相当看重的。
这边刚说完话,她转头就找到了李澈,在他面前走了几步,故作不经意地道:“听闻玉照堂后面的那片绿萼梅是夫君的心头好。”什么金贵物,碰一下还不得了了,还能给弄脏了不成。
“一般。”应景之物而已,谈不上心头好。
萧时善眨了眨眼,显然这个回答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试探着道:“我能折两枝插瓶吗?”折了你的宝贝梅花,可别心疼。
李澈自然不会心疼,他从多宝阁上取下一只造型古朴的陶瓶,带着她折了三四枝。
萧时善抱着陶瓶,心道他果然不喜欢什么绿萼梅,人云亦云是要不得的。
第八十三章
这陶瓶似黑非黑, 色泽厚重,配上几枝白花绿萼的绿萼梅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萧时善左看看, 右瞅瞅,越看越喜欢,当即想抱着陶瓶回凝光院。
“去洗个手,过来用晚饭。”李澈从她手里连瓶带花一并拿了过去,随意地放置在高几上。
萧时善没想待在这儿,这跟在别人地盘上有什么区别, 先天气势上就矮了一头, 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微云疏雨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竟把她自己留这儿了,再者说她也不怎么喜欢这地方,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 她就跟这折下来的绿萼梅一样,没过几天就得谢了,长久不了, 想想就不吉利。
如此想着,对李澈难免多了几分迁怒, 即使不为这点虚无缥缈的事, 也有十足的理由去生气,她这会儿走路还发飘呢,都说头晕胸闷了, 他还不管不顾的, 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死活。
她嫌他不知体恤,想起来就把玩一二, 想不起来就丢到一边,其实萧时善也觉得有他没他,日子照样过,但被他这样对待还是免不了委屈,“我还是回凝光院去吧,免得耽误夫君办正事。”
李澈侧头看她,似乎能从神色中探知出她的心思,“弄疼你了?”
他不问倒还好,这么一问,萧时善只觉得自个儿这里也疼哪里也酸,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处舒服的地方。
因旁人没几个疼惜她的,她便格外疼惜自己,不要最好的,专挑最贵的,那云雾绡就有多舒适么,论起舒适度来,还真不如松江府棉布,但它贵啊,不仅贵还容易破损,不耐穿反而成了它的一种优点。
萧时善这种华而不实的喜好,决定了在某种程度上她是肯牺牲掉舒适度的,但经他一提,她自己再一琢磨,也认为自个儿遭大罪了。
受了罪还要藏着遮着,这可不是萧时善的作风,若是能从中受益,就是被针刺了下手指,她也要做出重伤未愈的效果。
因此听了这话,她虽然没有开口,但却微微偏了偏头,把一截雪白的颈子露了出来,她照镜子的时候都看到了,有好几处红痕,这便是罪证,既是罪证就不该掩埋。
虽然他这会子再问也不管什么用,但好在他还有点反省之心,萧时善怕他看不到,还贴心地挽了挽耳畔的发丝。
李澈也果真顺着她的指尖瞧了过去,雪白的颈子上点染着胭脂红,仿佛晕开的糜艳花汁,他伸手在她的颈间抚了抚,“你知道我还要弄你,难道每弄你一次,便要跟我讨价还价一番。”
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反省之心,萧时善羞恼地伸手去推他,“谁跟你讨价还价了。”至于从他手里得的那五匹云雾绡,那是他该赔的,不是她要的。
李澈没有去戳破,钳住她的腰肢道:“既然不是讨价还价,那便是夫妻恩爱。”
她和他居然还能用上恩爱二字了,这叫人家真正的恩爱夫妻情何以堪,萧时善抿了下唇,犹不甘心地道:“你别哄我,没有你这样的。”
她虽说是侯府的姑娘,但毕竟不是正了八经的当大家闺秀养起来的,况且安庆侯府里本就乌七八糟的,谁能教她正经东西。
一些大家闺秀万万做不得的事情,其实在她看来也没什么行不得,尽管心里不以为意,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哪些事是出格的事儿,自然也知道他就是在欺负人,亏他能说得面不改色。
李澈瞅着她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道:“别以为我在欺负你,我若是真想欺负你,就不会由着你使性子。”
顺着她的心意来,只怕得把她捧到佛台上,一日三炷香地供着才叫关切爱护,少了一炷香那就是心不诚,意不切,但若是事事依着她,别说一间染坊,三间大染坊她都开得起来。
“你这是颠倒黑白,我连夫君的面都见不着,何谈使性子。”但凡他由着她些,她也未必会有埋怨。
萧时善把夫君二字特意加重了一下,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只是这话听起来却又有些别样意味。
李澈目光专注地盯着她,语气平静地道:“如此不正趁了你的意,不用去费心应付,岂不是轻松自在许多,所以即使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也可以不闻不问,哪怕连个只言片语都嫌多余。”
“我病到下不来床的时候,你不也是不闻不问。”好嘛,翻起旧账来了,他有病到下不来床么,萧时善刻意忽略了她那病情因何而起,只论病情轻重,但凡他病到那份上,她能不过来瞧瞧,谁想嫁过来不久就当寡妇。
李澈没有再说什么,萧时善只当他是无话可说了,倘若可以寻到她那么点不是,那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别想让她自个儿揽错。
他看了看她,“还吃不吃饭?”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萧时善很想硬气地回句不吃,但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一声,她吸了吸鼻子,不跟他计较,“吃!”
中午就没吃几口,倒是喝了一大壶酒,那琼华露尝着绵软清甜,后劲儿却不小,到现在还有点晕乎,更别提今下午又耗费了许多体力,她这会儿还有力气据理力争,那是她身体康健。
如今她是懂得身康体健的好处了,身体不争气,跟人吵架都没力气吵,说不定还要被人气过去。
因着这点觉悟,用饭的时候,萧时善认认真真地吃了一小碗饭,见跟前摆着一盅雪蛤银耳汤,便舀起来喝了一勺,旋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味道跟荣安堂小厨房那边做的一个味儿,之前老太太瞧着她体弱,三不五时地让人来送滋补炖汤,她再熟悉不过,但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想来做出来味道也都是大同小异。
在玉照堂用过晚饭后,李澈和萧时善回了凝光院。
天已经黑了下来,夜空里亮着几颗星子,月光清寒,落在地面,像是落了一地白霜,远处近处的灯笼散发着朦胧温和的光。
李澈一手提着羊角灯,一手拎着她要的陶瓶,步履闲适地走着,萧时善瞅了瞅他手里的绿萼梅,在他偏头看来时,立马移开了目光。
到了晚间歇息,萧时善把被子一裹便侧过了身去,在他的手抚向她的颈间时,她抓着被子没吱声,紧接着她察觉到胸口有些温凉,有块东西滑了进去,她的眼睫颤动了两下,疑惑地摸了摸,从中衣衣襟里掏出了一块红得耀眼的宝石。
萧时善瞬间就被吸引住了视线,一时分不清这是玉石还是红宝石,坠子上雕了朵姿态动人的芙蓉花,花叶细致分明,色泽通透明润,沾水带露,美得绚丽夺目。
“这是什么?”她握着那朵芙蓉花转身去问他。
“生辰礼物。”李澈拨开她的乌发,低头去看她胸前的芙蓉花,当初得了这块料子便觉得适合。
萧时善愈发疑惑,这朵玉芙蓉既然戴在她的脖子上,那么应当是给她的生辰贺礼才对,可她的生辰明明是在二月里,这前不着后不着的,哪来的什么生辰礼物。
她的生辰从来就没正经庆贺过,因为她生辰那日也是梅氏的忌日,没什么好庆贺的,旁人生辰还能热闹一场,她的生辰向来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
萧时善没收到过几次生辰贺礼,以前常嬷嬷给她做碗长寿面就当是过生辰了,后来是梅姨母给她做衣服,表哥给她买珠花,连姨父都送了她一套笔墨纸砚。
今年的生辰是在卫国公府过的,照例是吃了碗长寿面,李澈那时没在府里,她也没指望过他给她庆生。
萧时善抚摸着胸前的玉芙蓉,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提醒道:“我的生辰早过了。”现在给她生辰贺礼,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般说着,她却没有半点要还回去的意思,即使是送错了,她也不打算还了。
此时萧时善身上穿着的白色中衣还是李澈拿给她的那件,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颈间挂着的玉芙蓉贴在雪白丰盈的肌肤上,愈发艳色逼人。
李澈支着腿瞧她,哪有无端送人生辰贺礼的,这块玉芙蓉自然是早就备好的,之所以没送出去,也不是什么值得回想的事情。
床帐里光线昏暗,萧时善举起玉芙蓉迎着光赏玩了片刻,不由得拿眼瞧了瞧他,把玉芙蓉往衣襟里一掩,安心地收下了。
倘若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就不该收得如此理直气壮,*七*七*整*理玉芙蓉倒是仍然在她脖子上挂着,但也只剩了朵玉芙蓉。
他的东西可真不是好拿的,萧时善觉得他定是跟她有仇,用得着使这么大劲儿么,她双目紧闭,粉颊绯红,一双玉臂努力地攀住他的肩背,突然身子哆嗦了一下。
李澈摁住她的腰肢,在她透粉的脸颊上轻咬了一口,鼻尖滑过她的颈间,抚弄着她道:“真的不喜欢?”
萧时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使劲儿踢了下腿,一点都不喜欢。
次日,萧时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好在不用日日去请安了,但她惦记着呈芳堂那边的事,还是收拾一番后过去了。
又过得三四日,正逢成阳侯府上的侯夫人做寿,萧时善跟随季夫人去了成阳侯府做客,在众多夫人小姐中间听了不少新鲜事,比如曹家二公子虽然死了,但却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再比如陈阁老的小女儿嫁给了蔡阁老的五公子,以及皇上在西苑为玄都观的吴道长修建道场,这桩桩件件都耐人寻味,萧时善只觉得不虚此行。
第八十四章
看似毫不相关的几件事, 却让萧时善听到了心里,今年的江南科考舞弊案在十一月初的时候被揭露出来,皇上已经派人去调查此事, 两位考官被革职查办,由刑部的人押送进京,此事牵连甚广,又有言官向皇上进言,要对此次中举的江南学子进行复试。
此事在江南那边闹出多大动静不得而知,但至今还没有定案, 想来还要拖上许久才能尘埃落定。当初此案先是被人压了下来, 后来又突然爆发,到如今愈演愈烈,这里头牵扯的可不仅仅是下头的几个考官。
萧时善曾猜测此次科考舞弊的背后有蔡阁老插手,毕竟能有这么大能耐的人不多,只能往上去猜, 而主考官方献平又与蔡阁老有乡谊,倘若朝廷之内有党派,那方献平无疑是蔡阁老这一派的。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往蔡阁老头上猜也是相当合理的,当然真实情况如何, 萧时善也不清楚, 对此类事情,她多是从各家夫人的闲谈中去揣摩的,可显然她们对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 一场轰轰烈烈的科考舞弊案还不如宫里娘娘们的衣着打扮更有探讨乐趣。
转念一想, 这也算是一种智慧,对朝廷大事妄加评论, 一不小心便会祸从口出,祸及家人更是悔之不迭,须知管住嘴巴,随分从时才是妥善之法。
若不是关系到自身,萧时善也会如同大多数的女眷一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现今听到这些个字眼,就下意识在脑子里多转了几圈。
蔡阁老和陈阁老两家结亲的意外程度大抵跟当初卫国公府和安庆侯府结亲差不多,听到的人头一个反应都会是这两家怎么结上亲了,她这事姑且算是天上掉馅饼,那蔡阁老和陈阁老只怕要从朝堂上论一论微妙关系。
比起这件令人颇感意外的亲事,萧时善更留心曹家的事,听到有人提起曹兴祖,她凝神细听了片刻。
曹家大公子已经没了,如今曹兴祖又死了,曹家恐怕是要绝嗣,可这会儿突然冒出个遗腹子,若能一举得男,不管是从什么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以后也将是曹家唯一的男丁。
曹家的男人没有出息,但生的女儿实在有运道。皇上子嗣单薄,早年一直膝下无子,惠妃娘娘却给皇上生了大皇子,后头的二公主和四公主也是惠妃所出,宫里的皇子生出来夭折的不少,活下来的年纪也都还小,虽然皇上一直没立太子,但许多人已经默认将来会是大皇子继承大宝。
蔡阁老在朝中势大,也曾向皇上提议早立太子,只是不知为何上面迟迟不下旨意,但有蔡阁老的支持拥护,且占了长子身份,大皇子继位应是板上钉钉之事。
由此看来,安庆侯府去笼络曹兴祖不是没有道理,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绑上曹家这艘大船,那就是一路畅通,眼看着的金光大道摆在面前,岂能白白错过。
可惜曹兴祖担不起这个福分,帆还没扬起来呢,人就先掉海里了。
萧时善最后一次见曹兴祖还是在玄都观,这是京师香火最盛的道观,吴道长更是勋贵人家的座上宾。
此前曹兴祖选在玄都观见面,张亨也提到过那地方的道士身怀武艺,出手狠辣,道士会些武艺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后来萧时善听李澈那意思玄都观似乎另有玄机。
听了一耳朵的事儿,仿佛每件事都能扯出千头万绪,却没一个能抽丝剥茧地解开疙瘩,反倒绕成了一团乱麻。
然而此次来成阳侯府做客最重要的收获还不在于听了几桩新奇事儿,在将要散席之时,大伯母王氏终于按捺不住找到了萧时善。
“五姑娘可是许久不曾回侯府了,怎么也不回府来瞧瞧,老太太一直念叨着姑娘,说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如今已是别家的人了,恐怕是记不起她这个祖母了。”
这话压下来可就大了,倘若萧时善不知道侯府那边有拉拢她的意思,单听大伯母这话只会以为是有意针对。
王氏的确心气儿不顺,要不是老爷让她在其中周旋一二,她是万不会屈尊来跟五丫头搭话。
当初卫国公府要为三公子说亲,还是她先打探到的消息,本想让自家姑娘去争一争,结果被这死丫头横插一杠子,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她给听去了,还胆大妄为地跑到了净法寺。
王氏擎等着萧时善自找难看,也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老太太说得对,这五丫头就是不服管教,就凭她这种丧妇长女的身份想嫁进卫国公府,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氏在恼怒之际又觉得十分可笑,没有长辈为她筹谋划策,就算她生成个天仙模样,也嫁不进高门大户,况且陈氏还有意用她给六丫头铺路,将来能给人家当个正头娘子都难,居然妄想嫁入卫国公府。
当卫国公府请了媒人来,要定下侯府的五姑娘时,可想而知王氏那时的错愕诧异,堂堂卫国公府,竟也不挑人的么,还是说国公府的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才着急找人冲喜,可即便是冲喜也轮不到她啊。
王氏万万没想到,在各房姑娘当中,会是萧时善拣了个高枝,如今反过头来她这个大伯娘还得主动找她搭话,虽然心里记着老爷的吩咐,但这口气实难咽下,言谈间也就多了几分针对之意。
王氏的话音落下,萧时善已经察觉到身边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没瞧过来的,也暗暗竖起了耳朵,她语气焦急地道:“大伯母可要为我在祖母前面解释一番,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前些日子竟病得下不来床了,便是去探望祖母也是有心无力。”
“三少奶奶身子如何了,怎会病得如此严重?”身旁一位三十出头的夫人询问道。
萧时善柔声道:“不过是感染了风寒,也不知怎么的,反反复复一直没好利索,也就是这几天才有了力气。”
这话半真半假,但她确实清减了不少,当她做出眉眼低垂的柔弱姿态时,还真有点弱柳扶风的意味。
如此一说,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前些日子没见到三少奶奶的面,原来是病了。”
王氏狐疑地看向萧时善。
紧接着萧时善又道:“我虽在病中,心里也着实想念祖母,不知我让人送去的人参鹿茸,祖母用过没有,若是用得好,等我有了再让人去送。”
自己病不病的不要紧,祖母身体安康才是大事,她有的要先给祖母送去,没有的也会记在心里,萧时善都要被自个儿感动了,天底下去哪儿寻她这等贤孝女子。
王氏动了动嘴唇,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别说什么人参鹿茸,就是连根草她都没送过啊,反而是侯府给她送了田庄地契,她倒是收得半点不手软。
离开成阳侯府时,萧时善的马车上多了个匣子,里面不仅有棋盘街上头的店铺地契,还有一千两银票以及一小盒珠宝首饰。
回府后,萧时善让微云将匣子带回了凝光院,自己则跟着季夫人去了呈芳堂,近来她在呈芳堂的时间比在凝光院的时间都长,也习惯了每天去那边走走。
到了年下,下头庄子上的账目单子也送了过来,同时拉来了好些年物,光是分派东西就要费不少时间。
萧时善从呈芳堂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她从园子里绕了条近路,不料一阵风吹来,将灯笼的火光吹灭了。
天黑路滑,此处又有些偏僻,疏雨跺了跺脚,想起不远处有当值的班房,立马说道:“姑娘你等等,我去守园婆子那里借个火。”
萧时善应了声,待疏雨离开后,她往四下扫了扫,提步往前头那边的亭子走去,没走几步路,忽然看到有人过来了,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二嫂蒋琼,身边没有其他人跟着,只有个贴身丫鬟四儿跟随。
“少奶奶慢些走,仔细肚子里的孩子,那史家大郎的赌债已经还清,史姑娘也定下了亲事,不会再攀扯上二爷了。”
蒋琼冷哼了一声,“这史姑娘实在糊涂,即便她有了难处,也该是去求三婶,哪怕她来找我,找老太太,哪个不肯伸手帮个忙,偏求到夫君头上来了,难道连避嫌都不懂吗?”
“少奶奶是说史姑娘有别的心思?”四儿问道。
蒋琼想到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人有了往来,登时就怒火攻心,“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这一来二去的,若是叫男人起了怜贫惜弱的心思,便是没有也成有了!”
四儿劝说道:“少奶奶且放宽心,夫人不是说了,这些事情都是小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出来。”
蒋琼今日回了趟娘家,就是想跟母亲取取经,想到母亲那些话,她渐渐平息了火气,抚着肚子叹道:“我如今怀了孕,不能伺候夫君,让桂枝开了脸,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省的爷们被外头的女人勾了魂去。母亲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史倩,早点把人嫁出去就是了。”
萧时善在假山后头听得出神,往日里只当二嫂掐尖要强,不是能容人的,可听着这番话,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些事上,二嫂看得如此明白。
“话说回来,这史姑娘虽然在行事上糊涂,但要说她跟夫君有私情,我却有点怀疑,若说有心思,我瞧着她倒是对这位有些不同。”蒋琼伸手比了个三。
“少奶奶是说三公子?”四儿诧异地睁大眼睛。
萧时善捏肩的手顿住,不由得往前倾了倾身子,她也想听听到底有何不同。
“当初史倩跟随兄嫂进京投奔,险些被恶人强占了去,还是多亏三公子出手相助,才幸免于难,之后三公子又捎带他们进京,一路上多得是相处机会,而且我看每当有人提及三公子,史倩总是听得格外认真……”说着说着,蒋琼停顿了一下,说不好史倩心仪之人就是三公子,姑娘家都爱俏,就此芳心暗许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此想着,心里反倒松快不少。
萧时善没承想听来听去,居然听到自己头上来了,她抬头望了望天,盼着二嫂说完话赶紧走。
就在那头准备离开时,丫鬟四儿突然叫了声少奶奶,萧时善心头一紧,看到二嫂抱着肚子一脸痛苦,这不会是要生了吧。
“少奶奶你怎么样了?”四儿用力撑着蒋琼的身体,一时慌了神。
蒋琼这是头胎,算起来还不到生产日子,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让她额头冷汗直冒,疼得说不出话,“我……”
四儿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去,萧时善及时跑过去,扶住蒋琼的身子,对四儿说道:“还不快去叫人!”
四儿忙不迭地往前跑,不想被裙摆绊住脚,直愣愣地朝着蒋琼的肚子撞了过来,萧时善看得心惊胆战,一咬牙给二嫂当了次肉垫。
四儿没撞到二嫂的肚子,萧时善却结结实实地跌在了地上,腰腹部撞到了石头上,剧烈的疼痛过后,浑身都疼得麻木了。
倒不是她舍己为人,而是碰到了这样的事,左右都躲不开,还不如主动帮扶一下,可她也没想到会这么疼。
“姑娘!”疏雨提着灯笼过来,看到姑娘倒在了地上,急忙跑过去扶人。
有管事婆子听到这边的动静,立马让人去通知葛夫人,又找了软轿来抬人,因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有了身孕,二房那边一早就备好了产房和接生婆,只是事出突然,着实让大家有些手忙脚乱。
萧时善跟着去了趟二房,跟葛夫人把事情说了一下,毕竟当时她也在场,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不多时,二公子李溯匆匆赶了过来,在产房外头满脸焦急地来回走动,老太太那边也着人询问了好几次。
二嫂肚子里的孩子迟迟没生出来,产房里传出痛苦的叫喊声,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当李澈来接她的时候,萧时善才发觉自己的手都是凉的。
第八十五章
回到凝光院, 萧时善先去了净房,由微云伺候着解下衣衫,她扭着身子往后瞅了瞅,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眼里迅速漫起一层水雾,萧时善差点叫出声来,她攥着美人榻上的扶手,硬是咬牙忍了下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她开口说道:“我疼得厉害, 快给我瞧瞧,是不是磕红了?”
如今天冷地滑,地上有积雪残冰,即使打扫园子的婆子再勤快,也不可能顾及到角角落落, 摔到这种冷硬的地上,一股湿冷的寒气直往体内钻,在冷些的地方还好些, 一进到温暖的室内,这种疼痛便愈发明显了。
原本是想挑条近路走, 哪知会遇到这种事, 萧时善往前趴了趴,感觉一只手在她的腰侧触碰,她立马转头看去, 因动作太快, 一下扯到了身子,痛得几乎跳起来, “哎呦——”
“趴好。”李澈摁住她的脊背,眉头紧蹙,视线落在她的腰后侧,那处何止是发红,已经是一片青紫。
萧时善不自在地抠了抠身下的软垫,微微挪了下身子,她身上着了条素色薄纱裤和银红肚兜,薄薄的绢纱隐隐透出玉润肌肤,随着她轻微地挪动,勾勒出挺翘的臀和修长绢白的腿儿。
挺翘浑圆之上是纤细腰肢和纤薄脊背,几缕乌黑的发丝落在颈后白生生,水润润的肌肤上,仿佛能掐出水来,唯独腰侧的青紫刺目碍眼。
萧时善自己看不着,但疼她是知道的,见李澈不作声,她还以为伤得不明显,心里略有可惜,这就相当于白遭了罪,别人还只当你不痛不痒。
她歪过头去瞧他,难得看到他眉头紧锁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她到底是伤得重还是不重,莫非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她不由得为自己分辨了一句,“真挺疼的。”不是她为了邀功装模作样。
李澈垂眸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疼?”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刺耳呢,萧时善身上疼着,心里也不服气,她又不是能随意摔打的物件,怎么就不知道疼了。
她抿了抿唇,别过头去,脸颊贴在手臂上,自己越琢磨越心堵,没一个领情的,她还不如躲得远远的,逞这个能做什么。
李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了瓶药油,他把药油倒在手心,搓热后贴到了她的腰上,垂着眉眼不轻不重地揉动。
萧时善眼睫微动,紧绷着身体,咬着手指骨节没吭声,他的动作细致,力道适中,适应了之后,她的身子逐渐松弛下来。
上完药,李澈洗过手,把她抱到腿上淡声道:“这次怎么就知道挺身而出了?”
谁让她运气不好碰上了呢,当她愿意挺身而出啊,萧时善睨着他道:“我若是袖手旁观,但凡二嫂有个闪失,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了?”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静了几息,李澈握着她的肩头,摩挲了两下,看着她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能先顾好自己。”
萧时善琢磨好的话全都没了用处,有点反应不及地看了看他,随后垂下眼皮揪了揪发丝。
这话听听就好,信以为真可就傻了,但这种话听着实在顺耳,她忍不住往他身前靠了靠,盼着他再说几句话哄人,她都没怎么被他哄过,有种新奇的别样滋味。
萧时善拿眼去瞅他,可他竟然什么都不说了,她抬手搭在他的身前,轻声细语地开口道:“我知道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想太多,倘若二嫂出了什么事,我也心里难安。况且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这也是应当的。”
说完这番得体懂事又分外违心的话儿,她眼巴巴看向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总该知道自己娶了个怎样的贤惠人了。
李澈倒是认认真真听完了,握着她肩头的手缓缓上移,抬起她的下颌,在萧时善的注视下,他抚着她的脸庞道:“你还是伤得太轻。”
萧时善有点傻眼,着恼地抓了抓他的衣襟,不是这样的。
李澈把她往上一托,滑溜溜的身子落进了怀中,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用力地吮弄了几下,跟她说的话,她是半句都没听到心里去。
入睡前二房那边传来消息,蒋琼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听到这个消息,萧时善拢了拢被子,刚有的一点睡意又消散了,她一边想着事一边抬起了手,手里拨了个空,突然意识到往日挂在床头的草蜻蜓早就没有了。
萧时善顿了一下,不由得地往李澈那边扫去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她那只抬起的手,她捏了捏手指,顺势翻了下身子,挨到他身边道:“夫君,今日去成阳侯府做客,我听到了一桩稀奇事。”
“什么稀奇事?”李澈虽然接话了,但从他那语气里可没听出对这桩“稀奇事”的好奇。
萧时善说道:“陈阁老家的小女儿和蔡阁老家的五公子定亲了,你说这是不是稀奇事?”
李澈微微侧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婚姻嫁娶之事如何就成稀奇事了?”
“别人家也就罢了,这两家结亲那就是稀奇事。”这个话头只是随意找的,但此事确实很不寻常,萧时善想了想道:“从两家夫人小姐的往来,不难看出两位大人之间的关系,一山不容二虎嘛,蔡阁老之下,就数陈阁老德高望重,而陈阁老又比蔡阁老年轻十来岁,便是熬也能熬出头。”
“你倒是真敢说。”有些人只敢在心里想想的事,全被她三两句话挑破了。
萧时善道:“夫君不要小瞧女人。”京师的贵妇圈子可不比朝堂上简单。
李澈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从不敢小瞧女人。”
“那我说的对吗?”萧时善瞥向他。
李澈没有做出表示,她这话虽然说得简单直白,但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可以这样说。
萧时善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自己还没死呢,身边就有个等着上位夺权的,而这个人跟自己还不是一路人,可想而知两个人不针尖对麦芒就是好的了,居然还能结成亲家,这才是稀奇之处。
李澈见她想得认真,便开口说道:“有时候懂得示弱也是一种策略,两者交锋,不仅是看谁的锋芒更盛,往往耐心和隐忍才是关键所在。”
“你是说陈阁老是在隐忍和示弱?”萧时善心想,原来连手握实权的阁老家的小姐也是一枚棋子,此时用来结亲,将来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谁还顾得上一个出嫁的姑娘。
今日听到的稀奇事不止这一件,几件事里她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件事,但能拿出来说说的却只有这一件。
萧时善感叹唏嘘了一番,就抛到了脑后,她自个儿还伤着呢,可没这个闲心去操心别人。
次日,萧时善从荣安堂出来,和几位姑娘去二房那边走了一趟。
罗夫人从葛夫人手里接过孩子,抱着孩子笑道:“瞧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眉毛和眼睛跟二郎一样,嘴巴鼻子长得像他娘,看着就讨人喜欢。”
萧时善凑近瞧了两眼,左看右看,很难违心地夸句好看,五官瞧着都不太清晰,不知道罗夫人是怎么看出像谁的。
罗夫人见萧时善低头来看孩子,便把孩子往她的手边送了送,“三郎媳妇儿也抱一下孩子,来沾沾喜气。”
萧时善连忙摆手道:“姑姑抱着就好,我没抱过孩子,不知道轻重。”
蒋琼昨日从娘家回来,在园子里的那番话想来都被对方听去了,这让她在面对萧时善时总有几分尴尬。
而此次她能平安产子,还是多亏萧时善护住了她,因此这尴尬之中又添了些感激。
萧时善知道二嫂不自在,她也没在二房久留,她今早来了月事,小腹一直坠痛,要不是不得不来走这一趟,她是一步都不想动。
转眼到了年根底下,又是好一阵忙碌,在腊月二十八这日,卫国公从辽东回到了京师。
李澈出府去迎接,老太太和季夫人等女眷则在府里等候,临近中午的时候,下头的人欢天喜地地跑来禀报国公爷回府了。
萧时善只见过卫国公一次,还是在她和李澈成亲的时候,寻常时候根本见不到这位公公的面儿,印象里很是威严,有几分儒将之风。
卫国公一进荣安堂,老太太的眼睛就红了,大儿子镇守辽东,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每次见面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她紧紧握着卫国公的手道:“难得一家子能聚得这么齐,今年总算能过个团圆年了。”
小辈们挨个上前见礼,萧时善行过礼后,眉眼低垂地站到了一边,她察觉到卫国公的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下,不怒自威的气场压下来,令人惴惴不安。
晚上府里举办了一场家宴给卫国公接风洗尘,散席后,李澈被卫国公叫了过去。
萧时善瞧了瞧李澈的背影,心中有点忐忑,她感觉公公似乎对她有些不满。
第八十六章
前院书房内针落可闻, 卫国公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上,脸色冷肃地翻着书页,伴随着书页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 令人不自觉地心弦紧绷。
过了好半晌,卫国公仿佛此时才想起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抬头看了眼站在书房里的李澈,见他神色平静,举止自若,心中冷哼一声, 把手里的书往案上一扔, 发出“啪”的一声响。
卫国公许久不曾归家,今日刚刚回府,又是在一场阖家欢乐的家宴过后,怎么也不该如此动怒。
可事实上,卫国公能忍到这会儿, 已经是把怒火压了又压,才没当着老太太的面就训斥人,此时把人叫到书房, 就是想问问他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卫国公的脸色难看,看着他冷声道:“今年秋里你从辽东匆忙赶回京师是所为何事?什么事情让你连前方的要事也能撂开手?”
李澈回道:“广盛昌在辽东的一脉参道已经有人接手, 消息也已传递下去, 并非置之不顾。”
辽东地界每年都受到鞑靼侵扰,去岁鞑靼进犯辽东,发起多次掠劫, 每次都能以极快的速度奔袭, 专攻防守薄弱之处,叫当地百姓人心惶惶。
如此精准地出兵奇袭, 让人不由得去想是否是军情泄露,暗地查访过后,果然发现了其中关窍。辽东盛产皮毛人参等物,引得不少商人来此谋利,他们与散居在辽东的索伦部有了利益往来,用对方所需之物,换取当地的貂皮人参,谁都知道人参值钱,但究竟能赚到多少钱,其中的利润高低,还是不能想象。
但凡有暴利的事禁是禁不住的,甚至有些当地官员也想分一杯羹,又怎么会断了这条生财之路,于是那些胆大的商人在赚得盆满钵满后,不仅没有收手,还愈发放开了手脚,在搭上鞑靼这条线后,更是成了鞑靼人的情报站,一些军事信息就这样泄露了出去,这也是为何鞑靼消息如此灵通的原因所在。
广盛昌在辽东有条参道生意,不仅和索伦部往来多年,跟鞑靼那边也有往来,但在赵老板死后,商号就落在了他的遗孀杨娘子手里。
当初李澈去谷园就是为了广盛昌在辽东的一脉参道,中秋之后去辽东也是为了此事。
事情确实办得妥帖,鞑靼从中尝到过甜头,对消息来源不疑有他,一心想着抢夺财物,攻占城池,却不料是中了瓮中捉鳖之计。
无论话说得多么在理,事情办得再利落,他在收到国公府的来信后,把事情交代给下头的人,自己赶回京师也是不争的事实。
战事当前,卫国公没工夫去计较,但闲下来了,怒气蹭蹭就上来了,直想拿鞭子抽他一顿,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他那媳妇儿更是不知所谓,她能有什么天大的事,难道比得上在前线牺牲的将士和百姓?!
卫国公此刻的怒火全是被接二连三地挑起来的。
今日卫国公回京师,不仅李澈前去迎接了,安庆侯府的大老爷和四老爷听到消息后,也赶了过去,借着卫国公府的势,四处巴结逢迎。
卫国公即使心中轻视,却也不怎么在意,但当孙公公奉了皇命到场,安庆侯府的两位老爷立马显露出那副谄媚嘴脸,不仅叫旁人瞧着鄙夷,连卫国公也跟着丢脸。
皇上身边的内侍,自然没人敢怠慢,但这样放到明面上去巴结一个太监,安庆侯府那帮人是连脸都不要了。
当初李澈的亲事是由季夫人和老太太挑选的,卫国公没有插手的意思,原先提过姚家,但姚大人回乡丁忧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老太太那会儿身体不好,一心盼着李澈能早日成亲生子,哪知选来选去竟选到安庆侯府去了,卫国公当时就有所迟疑,但既然老太太开口了,他也没有反对,如今看来,这是大大的不妥。
卫国公收敛怒气,深吸了口气道:“回去管好自己的媳妇儿,妻贤夫祸少,你的亲事还是太仓促了,当初便不该和安庆侯府结亲,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家风,如何养得出贤德女儿。”
李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平静地说道:“父亲这般说有失公允,时善自嫁入卫国公府以来,每日晨昏定省,对祖母和母亲敬爱有加,即使有不周全之处,也在用心去学,不能以偏概全。”
卫国公额头青筋直冒,“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她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不成?”说他媳妇一句,难道还要为她分辩十句!既然如此贤德,满京师也没传出她一声贤名!
“就事论事而已。”
李澈不想在此事上跟父亲争辩,但这通火气确实牵扯不到她身上,他提前离开辽东,是他自己的意愿,可以说他处事欠妥,而今日之事,也是安庆侯府那边自作主张。
在卫国公眼里,萧时善那模样过于出挑,身边有这么个女人,又有个不省心的娘家,那简直就是个祸害。
当初怎么就挑上这家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偏好容貌鲜研的姑娘,可卫国公知道季夫人不是重容貌之人,正是因为季夫人和老太太都没意见,他才没有提过异议。
毕竟是多年夫妻,卫国公对季夫人的喜好还是有了解几分的,就像起先季夫人相中的姚若薇,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才是她心中的儿媳人选,而萧时善站在那里,别人压根不会考虑她有没有才学。
卫国公哪里知道,不是季夫人的偏好变了,而是这个儿媳妇就不是她选的。
“父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善也并无过错,倘若父亲觉得错了,我为当日的事情去领罚。”李澈道。
卫国公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心里有数才好!”
夜色已深,凝光院里依旧亮着灯笼火烛。
萧时善趴在床上,让微云给她上药,腰腹部的青紫印子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倒是不那么疼了,但这次月事走了之后,腹部总是时不*七*七*整*理时地抽痛一下。
她垫着软枕,一边上药一边留心着外间的动静,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李澈还没有回来。
既然他没说不回,萧时善就默认他回来,她咬着食指骨节,心里不太踏实,说不出具体为何,只是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姑娘,常嬷嬷找来的几个掌柜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见?”微云给萧时善慢慢揉着。
“过些天再说吧,眼看就要过年了,卫国公府这么多亲朋故旧,怕是一刻也不得闲。”萧时善歪在自己的胳膊上,捞起颈间的玉芙蓉,葱根似的手指挑着光艳夺目的玉芙蓉把玩。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丫鬟的请安声,萧时善坐起身来,拢起了衣衫,又披了件薄薄的白绫袄,想了想又脱下袄子缩进了床帐里。
窝在被子里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她眼皮有点撑不住了,李澈才带着身清爽水汽进来。
萧时善咬了咬唇,没想好怎么开口询问,她能察觉到卫国公对她有些意见,仿佛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但加上这次,总共才见了卫国公两次,她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是嫌她衣着打扮不够得体?
可转念想想,这种事似乎也没必要去问,萧时善固然有心思细腻敏锐的一面,但不至于为了别人的一个眼神就挂在心上。大多时候她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别谈放在心上了,但卫国公是她的公公,而且那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她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萧时善在心里宽慰自己,公公在府里待不久,与其考虑这个,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讨老太太和太太欢心。
虽说如此想着,但当李澈动作温柔地亲吻她的眉眼鼻尖时,她还是生出十分委屈的情绪。
因他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她也觉得自己愈发柔弱起来,不由得抬手轻轻环上他的脖颈。
李澈沿着她的眼睛鼻子轻轻地啄吻着,微凉的袖口滑过她的胸前,撩起一阵酥麻痒意。
萧时善如同漂浮在云端,晃晃悠悠,一会儿飘到这边,一会儿飘到那边,声音细细碎碎,仿佛在渴盼着他抚摸亲吻。
悠闲时间没过多久,她猛然睁开眼睛,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惊醒,低头看了一眼,脑子里嗡了一声,瞬间双颊绯红,脚趾紧紧蜷缩,嗓音发颤,“不是这样……”
李澈亲了下她的朱唇,好笑地道:“你知道是哪样?”
反正就不是这样,可惜她说话向来不管用,眼睁睁看着他低头亲了上去,萧时善手软脚软地倒在被子上,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吟,紧紧咬住唇,拉过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只是眼睛看不到,感觉仿佛更加敏锐,一丁点细微声响都直往耳朵里钻,气得她蹬了他几脚,也不知道蹬到哪儿了,下一瞬他直接把她的脚抬到了肩上。
比耐性,她一向比不过他,在她的腰肢不自觉地摆动两下后,萧时善抓着被子,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她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良久之后,萧时善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李澈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地紧密相贴,他握着她的肩头,灼热气息喷洒在汗湿的颈间。
萧时善累得睁不开眼,清洗过后,闭眼就睡,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李澈搂着萧时善,低头吻了吻她的脸,相拥睡去。
第八十七章
昨日卫国公回了国公府, 按道理今早是要去呈芳堂请安的,萧时善起了个大早,记挂着要去请安。
冬日里天亮得晚, 屋子里的光线不太清晰,床帐一掩更是模糊不清,这种日子就该在床上安心睡觉,睡到日上三竿,阳光照到眼皮上了,这时再慢悠悠起床, 才可称作享受。
可叹她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梳洗打扮,萧时善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像往日一样伸出胳膊去拉帐子。
屋里地龙烧得旺,萧时善抱着被子往床头蹭,明明困得睁不开眼, 还在努力地从被子里往外挣扎。
李澈被她这番动静弄醒,睁眼就看到一片光洁白皙的背,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床帐内很是醒目, 一把乌发凌乱地垂在身后,人半趴在被子上, 显然是睡迷糊了。
他拉开帐子看了眼天色, 又转头来看她,伸手摁住那颗拱来拱去的脑袋,手从她的发顶滑落, 在她的肩头轻拍了两下。
萧时善抬手拨了拨, 摸到李澈的手后,脑子里清醒了几分, 她一下坐了起来,起身起得太快,头有点发晕,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模糊。
她看不清,不代表别人也看不清,从李澈的角度看过去再清晰不过,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身前没有束缚的玉团儿都跟着跳动了两下。
大清早就有这种无边艳色直入眼底,无疑是在考验人的意志力,偏偏对方还毫无所觉。
萧时善揉着脑袋,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见李澈还没起身,想来时间还早,察觉到身上空荡荡的,她低头看了一眼,立马拉上被子,伸手往床上摸索起来。
这里摸摸,哪里翻翻,几乎把床上摸索一遍,就差往李澈身上去翻找了。
在她弯着腰往床尾找寻时,李澈从床边捞起一样东西递过去,出声道:“在找这个?”
萧时善红着脸,飞快地把他手里的肚兜抽了过来,用被子裹着身子道:“夫君醒了?今日要去呈芳堂请安,咱们是不是得早点过去。”
李澈阖着眼道:“太早了。”
若是梳洗打扮一番也不算早了,萧时善这会儿有点紧张,虽说不是头回见公婆,但那次不过是在前头敬个茶,如今她嫁过来这么久了,算不得新嫁娘了,那些新媳妇可以得到的宽容待遇,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蹭到。
她重新躺了回去,醒了之后可就再睡不着了,身子翻来覆去,总找不到舒服的位置。
李澈被她搅得没了睡意,鼻息间全是她身上的香味儿,他闭了闭眼,翻身压到她身上,光洁紧实的胸膛紧贴过去。
视线相触,萧时善立马闭上眼睛,赶忙说道:“我这就睡。”
李澈抚着她精致的下颌,“你睡你的。”
话音落下,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萧时善被他亲得喘不上气,琢磨出他在床榻间大概要好说话些,心想自己不能白白受累,便撑着身子,攀住他的肩,嫣红的唇凑到他的耳畔道:“你得向着我点。”
李澈握着她的腰往上提了下,吻着她的颈子道:“怎么向着你?”
他肯定知道的,萧时善带点恼意地挠了他一把。
天光熹微,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
平常穿衣打扮是极容易的事,今日萧时善却犯了难,不是瞧着这个太艳,就是看着那个浮夸,好不容易挑出件样式简单的衣裳,打量着又太素了些。
李澈瞧了她一会儿,放下手里的书卷,抬步走到她跟前,看了看衣柜里的衣裳,从里头挑了件银色缎面立领袄子,又拿了条妆花织金蓝缎裙给她,“去换上试试。”
萧时善看颜色还算素净,就去换上了这身衣裳,她拢着一把乌发走出来,在镜子前面照了照,用上等料子裁制的衣裳,谈不上多低调,但这般搭到一块,倒有种内敛的华贵。
这身衣着若是配上金镶玉或红宝石头面最是相宜,再华贵的头面也能压得住,若是发饰太过简单,反而凸显不出这身衣裳的贵气。
萧时善选了支金镶珠发簪和一对翡翠耳坠,其余随意簪了几样珠花,出门时在外面披了件银鼠皮的斗篷,尽管脸上没有施脂粉,也是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卫国公没回府之前,萧时善几乎日日都来呈芳堂,对这里已是十分熟悉,但公公回府后,她便谨言慎行了许多。
如果说昨日她还不太确定公公是否对她有些不满,那么今日这一趟,萧时善非常确定,公公的确不太待见她。
这顿早饭吃得寂静无声,用过饭后,丫鬟上了热茶。
卫国公喝了口茶,看了眼萧时善道:“既然嫁入卫国公府,便应以贞静贤淑为要,从前学的那些不成体统的规矩,今后要统统改过来。”
“父亲。”李澈抬眸看去,昨晚已将此事说明,何必再拿出来单独提点。
卫国公瞪了他一眼,喊什么,说她什么了!这些话本不应该他这个做公公的来说,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今不让她知道规矩轻重,今后难道他还要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不成。
萧时善微微一怔,脸上火辣辣的,她站起身低头道:“是,儿媳谨记在心。”
待两人离开后,卫国公深吸一口气,对季夫人道:“你瞧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不在府里,你和老太太就是这样纵着他的?”
这话有点慈母多败儿的意思,兴许老太太有宠溺孙儿的心,但季夫人从来都是严母,想要达到她的要求可不是那么容易。
“还有他那个媳妇儿。”卫国公顿了顿,眉头紧皱,“性情如何暂且不论,娘家实在不是省心的,安庆侯府早晚都是个大麻烦。”当初给他娶妻不要求门第多高,只要家世清白,品性贤良就好,可就这点要求,竟也没做到。
季夫人淡淡道:“老爷就没想过是他想要的?”言外之意是这是你儿子相中的,她当初也不是很满意,如今她是想开了,只要他不嫌麻烦就成。
“荒唐!”卫国公一直以为是季夫人和老太太相中的人,至少这姑娘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才能叫季夫人和老太太挑中,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层原由,说他是鬼迷心窍,半点不冤枉他。
“他向来主意大。”季夫人起身去练字,看到案上摆着的歙砚,眉头微挑,她说前些天怎么突然给她送了副上品笔墨纸砚,还当他是一片孝心,合着是怕他媳妇受气,这儿子也不知道是给谁养的。
从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府里上上下下就忙得脚不沾地,都在为过年做准备。
萧时善虽然没留在呈芳堂,但自己也没闲着,她把凝光院好好收整了一番,指挥着仆婢挂灯笼,挂福神,过年嘛,总得有点年味,冷冷清清可不像话。
把屋里的摆件都换上新的,萧时善又叫了常嬷嬷等人来做了小灯笼等喜庆之物,等李澈从前院回来,凝光院已经是大变样了。
萧时善拿剪刀剪了窗花,剪的是喜鹊登梅,站在梅枝上的喜鹊被她剪得活灵活现,她挑了点浆糊,轻轻地粘在了窗户上。
回头时,才看到李澈站在软帘旁看她,不知瞧了多久了,萧时善问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李澈从院子里一路走来,瞧着焕然一新的布置,就知道她是一点没闲着。
萧时善心想怎么可能没什么事,今日都已经腊月二十九了,明天还要祭祖,府里一堆事要忙呢。
李澈去看她剪的窗花,颇有几分意趣。
萧时善收了收小几上的杂物,指着两盆水仙花道:“今下午太太让人送来了两盆水仙,程姑姑说是太太亲手刻的,我瞧着是要比别人养的好看。”
闻言,李澈偏头看向一个角落,目光奇异,“这盆也是?”他看向的这盆水仙花,造型有点古怪,有点像蟹爪,但是长短不一的蟹爪。
见他往那里瞧,萧时善眼疾手快地把那盆水仙往角落里塞了塞,“这盆不是。”
这盆“蟹爪”自然是她刻的,她在呈芳堂看账本,瞧着暖阁里的水仙花养得漂亮,就想自己回来刻一刻,哪知养出来的水仙花古里古怪的。
如此欲盖弥彰的举动,不必说就知道是谁的杰作,李澈把那盆“蟹爪”拿出去瞧了瞧,抚了下花叶,不确定地道:“是刻的蟹爪?”
“差不多。”萧时善又不懂怎么刻水仙,听程姑姑说了刻法,就自己瞎琢磨地刻了,没把这盆水仙刻死就是好的,正是因为没死,她也就没舍得扔。
这些天李澈也忙得很,今日回来得早些,就叫人拿来几个水仙头,和萧时善坐在榻上刻水仙,算是忙里偷闲。
她把自己刻好的水仙头给他看,“怎么样?”
李澈看了看,中肯地评价道:“能活。”至于能长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能活就成,还要多高的要求啊,萧时善敝帚自珍,把最漂亮的花盆用来养她刻的水仙,挑剩下的花盆给了他。
一直到入睡,她也没提在呈芳堂的事。
第八十八章
次日便是年三十儿, 祭祖是府里一等一的大事,头着这天之前就得将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万没有临到跟前再做打算的道理, 向来是提前个两三日指派下去,方能有个周转余地。
经过多日操持忙碌,偌大的卫国公府已是焕然一新,重新油过的桃符匾额更显气派非凡,门楣屋檐等处以彩缎红绸做装饰,窗下悬挂了红纸葫芦, 五色挂钱, 府内灯烛高照,彻夜不灭,一派富贵奢华气象。
将祖宗影像请到正堂后,族中男女前往宗祠祭祖,众人按辈分站定, 焚香上供,跪拜先祖,直到礼毕, 才依次退出,整个过程虽然繁琐, 却是有条不紊。
萧时善头回跟随祭祖时就曾被这样的庄严肃穆震到过, 堂内堂外站着这么多人,竟能做到没有丝毫杂音,要知道往年侯府祭祖, 不是有孩童哭闹, 就是有人起争端,总会出点乱子, 要做到如此庄严肃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对比还不觉得如何,被卫国公府衬托着,愈发显得安庆侯府没有规矩体制。
祭祖过后,众人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行礼,一年到头难得聚得这么齐,许多人面生得很,尽管萧时善不是头一年认人,也被这亲戚关系绕得头疼。
晚上是阖家团圆的家宴,热热闹闹地吃完席,撤下桌上的碗碟筷箸,又摆上了消夜果,家中女眷围坐在一起吃茶闲谈。
四下明烛高照,恍若白昼,外间的爆竹声响个不停,云榕凑到云桐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对了下眼神,拉着手往外走去。
葛夫人正跟郑夫人说着话,余光瞥见云榕外面跑,立马让身边的妈妈跟过去看着,“这丫头一刻都坐不住,什么时候能像云桢这般娴静稳重,我也能少操点心。”
郑夫人笑道:“你就是操心太多,云榕这天真烂漫的性子,到哪儿不是招人疼的。”
萧时善听了暗暗点头,倒不是赞同云榕有多招人喜欢,而是赞同这话里的意思,葛夫人无非是担心云榕娇纵成性,将来嫁出去会吃亏,但有卫国公府这样的娘家撑腰,谁敢给云榕苦头吃,葛夫人这是爱女心切,要不然云榕的亲事也不会迟迟定不下来。
在外面玩了会儿烟花,云榕回到屋内时,冻得双手冰凉,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葛夫人戳了戳云榕的脑门,叫人给她倒了杯热酒暖身。
云桐也被郑夫人塞了个手炉,她挨在萧时善身边,笑着说道:“三嫂,外边还有一大箱烟花呢,待会儿你也跟我们去放烟花吧。”
云桐眼巴巴看着萧时善,这股亲热劲儿,让云榕看得直撇嘴,早知道就不该带她玩,成日里三嫂三嫂地叫着,比她这个二姐姐还要亲热。
萧时善尚未开口,旁边的云桢捏住云桐的衣袖道:“光顾着玩烟花,你瞧你这袖子都被火星子迸到了。”
“啊。”云桐低头一看,果然烧出了一个黑洞。
府里的过年衣裳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开始裁制,不提衣料的贵重,便是上头的刺绣也是出自技艺精湛的绣娘之手,整套衣裳要耗费不少银两。
萧时善今日也是一身新装,身上穿着大红遍地金妆花缎袍,下面是条绣着折枝梅纹的月华裙,发间斜插两支金镶宝白玉簪,耳畔挂着两枚小巧玲珑的草里金,在烛光映照下,愈发光艳动人。
瞧着云桐被火星子迸到的衣袖,萧时善拢了拢袖口,觉得还是在屋内安稳坐着为好,她们去玩烟花,还能被赞句天真烂漫,她都不敢想,若是自己跑去玩烟花,下头的人会怎么传,只怕就会说三少奶奶不稳重了。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夜深方散,萧时善躺在床上时已是下半夜,没睡几个时辰,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睁开眼已是新的一年。
她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手搭在软枕上,感觉枕头下面似乎有东西,萧时善闭着眼摸索了几下,随即翻了个身,摸出了一个荷包。
灯烛一夜未熄,柔和的光线映进床帐,萧时善盯着荷包的样式看了一会儿,从里头翻出两个金灿灿的金锞子。
李澈这会儿已经起身,正在床边穿衣,她握着荷包,扭头瞧了他一眼,过了几息,又瞅了他一眼。
“看什么?”李澈系好腰带,侧头看向她。
萧时善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你落下东西了。”
他撩起袍子,坐到床边道:“你觉得我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在你的枕头下面?”
萧时善想了想,往他身边凑近了些,灿若星辰的眼眸亮了几分,“给我的?”
李澈的视线往她手里扫去,“也可能是落下的。”
说着话他探过手来,萧时善连忙握紧两个金锞子,掉到床上还有可能,怎么可能会掉进枕头底下,金子还能自己长脚不成。
她握着两个金锞子,稀罕地看了好几眼,总觉得这两个金锞子要比旁的金锞子精致好看,萧时善瞅了他一眼,故作淡定地道:“这是压祟钱吧。”
不知道这种压祟钱是要放到枕头底下枕着还是要好生收起来?回头问问常嬷嬷好了,常嬷嬷总会知道。
她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李澈却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你多大了还要压祟钱。”
萧时善心头微恼,不甘心地把两个金锞子往他眼皮底下戳,都快杵到他鼻梁上去了,仿佛他要说个不字,就能把两个金锞子扔他身上,“你说这是什么。”昨日给族里的晚辈发压祟钱,她看得真真的,就是用来当压祟钱的金锞子。
李澈往后仰了仰头,轻轻一笑,伸手把她搂到怀里,捞起她的手亲了一下,“这么想要压祟钱?”
萧时善心头的一点恼火被他此刻温和的语气揉得七零八散,余下的一星半点已然掀不起风浪,她握了握手里的金锞子,心想这大概就是拿人的手短。
年下各家的往来走动多,初二是走娘家的日子,大姑娘云梓回了卫国公府,萧时善也要去安庆侯府走娘家。
端午那会儿,她一心拉着李澈去给她撑场面,生怕他不到场,体现不出他对她的爱重,如今这份扬眉吐气的念头已然淡了下来,反倒不希望他陪着她去。
不出萧时善所料,到了安庆侯府,给老夫人拜完年,她便被大伯母王氏叫了过去,走进小花厅一瞧,好嘛,四婶婶,二姐姐,三姐姐,还是她爹房里的张姨娘全坐在花厅里。
萧时善一出现,她们立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这架势仿佛要给她来个三堂会审。
张姨娘率先走上前,拉着萧时善的手笑道:“姑娘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到底是卫国公府的风水养人,瞧这模样俊的,咱们侯府还真是出了个天仙,快,快过来坐,咱们坐着说话。”
萧时善看了张姨娘一眼,陈氏去世后,她爹房里没个理事的,这会儿已经沦落到要姨娘出头话事的地步了么。
别看萧时善看不上张姨娘,张姨娘倒觉得萧时善是她的福星,以往她跟陈氏明里暗里地争着,只因身份压了一头,就没有她的出头之日,谁承想时来运转,忽然一股东风吹来,把压在她头上的那块巨石给吹得粉碎。
张姨娘从老爷那边探到点口风,得知陈氏的死和六姑娘的消失仿佛跟五姑娘有关,兴许对其他人来说五姑娘是克父克母的灾星,但对张姨娘来说这就是她的福星啊。
如今三房的事由张姨娘操持,老爷又对她委以重任,倘若她能把这次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扶正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想着,对萧时善的态度又添了几分殷勤。
萧时善落座后,二姐姐萧淑婷道:“年前听说卫国公府的二少奶奶刚刚诞下一子,大少奶奶也有了身孕,五妹妹嫁过去的时间也不短了,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吗?”
萧时善看向她,视线在对方的肚子上定了定,淡声道:“难不成二姐姐又有身孕了?”
她这位二姐姐出嫁五年,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这样的速度直让萧时善咋舌,加上坐月子的时间,合着这五年二姐姐啥也没干,净顾着生孩子去了。
萧淑婷听着她这话里的语气不太对,但也没有想太多,只当萧时善是嫉妒,她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轻柔地抚摸肚子,嫁进卫国公府又如何,还不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萧时善想起在产房外听到的痛苦喊叫,不知道二姐姐怎么笑得出来,这能是什么好事吗?分明是在闯鬼门关,二姐姐能如此英勇着实叫人叹服。
见萧时善默不做声,三姐姐萧淑珍安慰道:“五妹妹也别伤心,养好了身子自然会有好消息,都是一家姊妹,这养身的法子虽是密不外传,但你若是开口问了,难道你二姐姐还能不告诉你?”
萧时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生出一种荒谬感,今个儿把她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关心她的肚子?还特地请来了二姐姐来做标杆。
大伯母王氏一直没出声,四婶魏氏反而沉不住气了,直接说道:“善姐儿,今个儿这里也没有旁人,我这个做婶婶的,有话可就直说了,你嫁到卫国公府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连个男人的心都笼络不住?若是肚子争点气,早点诞下子嗣,在国公府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可你瞧瞧你现在,既不跟侯府亲近,又没个孩子傍身,你说你将来可怎么办?四婶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萧时善以往只知道四婶婶口齿伶俐,性子泼辣,当初她和李澈头回来安庆侯府走娘家,就看到四婶婶和大伯父的小妾相互撕扯叫骂,那场面如同泼妇骂街,未曾想四婶婶唱念做打的功夫也是丝毫不弱。
“老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是她嫡亲的孙女,她怎么能不疼你,别说是老太太和你父亲,便是这些叔伯婶娘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难道就丝毫不顾念侯府?”
萧时善不是三岁小孩了,这种话也亏四婶婶说得出口,祖母不出面,却挑了几个媳妇孙女打先锋,还真是先礼后兵,若是她不听劝,是不是就准备以孝道压人了。
魏氏说得口干舌燥,萧时善愣是一声不吭,好像不是跟她说的一样。
张姨娘见气氛僵持,起身给魏氏倒了杯茶水,“姑娘怎么会不顾念侯府呢,二夫人说的这些话姑娘心里都明白。”
王氏看向萧时善,“既然心里都明白,总该有个说法。”
魏氏喝了口茶,被萧时善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气得火气直冒,“善姐儿你好歹也说个话,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在国公府不受重视,连累你大伯父和四叔颜面尽失!卫国公太不把咱们侯府看在眼里了,怎么说也是姻亲,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萧时善忽然看过去,“大伯父和四叔做什么了?”
一听这语气,魏氏柳眉倒竖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你大伯父和四叔在登峰楼定下了上好的席面,专程给卫国公接风洗尘,哪知国公爷这般不给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让老爷下不来台。”
萧时善捏紧茶盏,滚烫的热茶烫得指腹生疼,她声音极轻地道:“你们是要害死我吗?”
当时有多少人在场,她的叔伯又仗着这份姻亲关系露出多少丑态,萧时善不敢去深思,那日卫国公的话言犹在耳,不成体统,安庆侯府本身就没有体统可言。
魏氏哎呦了一声,“这话可真是叫我们没地说理去,姑娘要是有本事,也该给侯府挣点脸面——”
王氏见魏氏越说越上头,怕弄巧成拙,便赶忙打断道:“话说到这儿,姑娘自己也好好想想,安庆侯府才是姑娘的娘家和依仗,侯府好了姑娘才能好。”
萧时善骤然发现她想跟安庆侯府撇清关系无异于痴人说梦。
走到屋外,清冽的寒风吹过脸庞,头顶的日光照得地面耀白一片。
张姨娘从后面赶上来,说道:“姑娘,这往日里都是陈氏心肠歹毒,面慈心苦,叫姑娘这些年受了不少罪,老爷不清楚内院的事情,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但……”
萧时善淡淡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可是为了今年京察之事。”
张姨娘惊喜地道:“姑娘果真消息灵通,冰雪聪慧,老爷向来勤勉尽责,这位子也该往上提一提了,要是姑娘能为老爷出把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事情如此顺利,张姨娘放松了下来,瞧着萧时善娉婷袅娜的身段,决定传授给她几招,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姑娘生得这般美貌,要想抓住男人的心还不简单,在床笫之间施展手段才能事半功倍,姑娘得……”
萧时善拢了拢斗篷,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她爹授意张姨娘来跟她说的,要一个姨娘来教她如何讨好男人,还真是把她卖给他们家了。
第八十九章
开席时侯府的女眷坐在一处, 男人们则是另外开了一席,一水儿的佳肴美食摆上了桌,萧时善被安排在四婶婶身边落座, 没按着府里的辈分来排座,却给足了她脸面,其他姊妹瞧了这位次,纵然心中不满,也不敢吱声,只因这位子是老夫人亲自指定的。
“善姐儿, 你瞧老祖宗多疼你, 旁的姊妹可没你这份待遇。”把人捧成了座上宾,魏氏看着都有点拈酸,但谁让这会儿用得着她呢。
萧时善坐在众位姊妹之上,看着她们强忍不满的笑脸,本该感到痛快得意, 至少她以前是这样想的,但当她真正坐上来了,反而觉得乏味得很。
眼前的一张张面孔只能叫她心生厌恶, 并不能给她带来丝毫快意,萧时善兀自疑惑, 以往怎么会认为只要压她们一头就能令她痛快得意呢。
魏氏把话头递过去, 萧时善却没有接,脸上更没有半点感恩戴德的神色,老夫人沉了沉脸, 今日给五丫头这份脸面, 本就是让她多为侯府出力,可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在老夫人看来, 萧时善是侯府的姑娘,自幼在侯府长大,就该一心为侯府打算,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旁人去点化开导。可这丫头从小就不服管教,活脱脱的白眼狼,让她为她父亲和叔伯办点事,竟然推三阻四,还敢向侯府要银子,真是掉到钱眼里去了,跟她那个卑贱的娘一样没教养。
老夫人不悦地冷哼一声,原本还有点欢笑声的席面,骤然鸦雀无声。
萧时善眸光微动,知道这是做给她看的,若是在她小时候听到老夫人冷哼一声,没准能被吓得绷紧身子,现在哼不哼的,她也能当耳旁风。
岂有此理,简直是反了天了,老夫人手里的筷箸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一张颧骨高耸的刻薄脸庞染上怒意,“五呃——”
老夫人在内院素来极有威严,不仅把几个儿媳治得服服帖帖,便是下面的孙女也都畏她如虎,只有府里的几个老爷和孙儿还能得到点好脸色。
平日里没人敢跟她顶撞,这会儿陡然发作起来,一屋子人敛声屏息,下意识避开老夫人的怒火,免得殃及自身,就连向来泼辣的四婶婶也没有在这会儿强出头,而是暗自瞟了眼萧时善,眼神里带了点幸灾乐祸,等着老夫人给她一个教训。
在场的人不是等着看好戏就是心生畏惧避之不及,各打各的算盘,竟没人留心老夫人此刻的异常神态,倒是萧时善瞅了老夫人一眼,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只见老夫人身体僵直着,双目瞪得极大,浑浊的眼里布满血丝,一张脸越涨越红,干瘪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
萧时善跟老夫人那双浑浊可怖的眼睛对视了两息,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倘若老夫人这会儿去了*七*七*整*理,她爹还有她的那些叔伯就要为老夫人丁忧守制,两三年的时间都不得在朝堂上掺和。
朝廷上的形势向来瞬息万变,今日风光正盛,明日就可能被人拉下马,当朝大员沦为阶下囚的比比皆是。在朝堂上行走,能不能升官发财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保全自身,便是陈阁老这样的人物都忍辱负重至此,安庆侯府这些人是哪来的胆子四处钻营谄媚。
先前极力攀附曹家,看不清形势就敢往下跳,旁人还知道站在岸边观望,偏他们侯府不自量力地往下跳,生怕跳慢了,落在了别人后面。
别看侯府这些人总说她不知道为侯府考虑,但有这桩亲事在,只怕他们也没少借国公府的势。若说之前卫国公的态度令萧时善无地自容,那么今日这一遭,却让她实实在在地认清了现实。
大伯母有句话说得不错,侯府好了她才能好,反之侯府落魄了,她也得跟着掉泥里,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是她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此前听闻陈阁老和蔡阁老两家结亲的事,她还为陈阁老家的小女儿感叹过,如今看来,她的处境未必强得过人家。
然而,这世上从来不止有一条路可走,眼下就有一条路摆在了她面前,萧时善盯着老夫人扭曲的面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怦地跳动。
倘若老夫人此时去世,足以让她过上三年的清净日子,要是运气好些,顺利度过那些朝堂风波,将来也不至于牵连到她。
短短几息,萧时善心头已闪过无数念头,她惊讶于自己面对老夫人的痛苦面容竟能像旁观者一般去分析利弊,她攥了攥手帕,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更让她产生几分惶恐。
短暂的挣扎摇摆过后,看着老夫人越憋越红的脸庞,萧时善陡然回神,开口喊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此言一出,大家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老夫人,只见上一刻还声如洪钟,满脸怒容的老夫人,此时双目睁圆,面目扭曲,这副模样着实可怖,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周嬷嬷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夫人突然就喘不上气了,她赶紧上前给老夫人拍背。
王氏慌忙地让人去叫大夫,见老夫人这副模样,她又拉住一个丫鬟道:“快去告诉老爷,就说老夫人身体不太好,让老爷赶紧过来瞧瞧。”
有人慌里慌张往外跑,有人急匆匆往里进,桌子上的碗碟被蹭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时间堂内乱作一团,哭的哭,喊的喊,只有萧时善还安稳坐着。
那头大老爷听到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要是小毛病叫大夫来瞧瞧就是了,不会在这时叫人专门去通知他,必然是老夫人的身子真的不好了。
不多时,李澈跟几位老爷和公子一块赶了过来,堂内异常混乱,地上的碎瓷也没人收拾,他走进来后,视线在萧时善身上定了定,见她没什么事,便将视线移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老夫人身上。
“怎么回事?今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发病了!”大老爷眉头紧锁。
魏氏的眼睛一转,往萧时善身上瞥去,张了张嘴,刚想说老夫人没准是被五丫头给气的,但瞅见站在萧时善身边的李澈,想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二公子萧韬把大夫迎了进来,围在前头的人让开了位置,让大夫上前给老夫人诊治。
也该当老夫人福大命大,先前被口痰堵住了嗓子眼,差点憋过去,好在周嬷嬷及时给老夫人拍了背,让老夫人把喉咙里的痰吐了出来,人虽然没了危险,却有点中风征兆。
见老夫人缓了过来,众人心里松了口气,纷纷围到榻前演起了孝子贤孙的戏码,这时候不往前凑一凑,哪能显出一片孝心。
老夫人躺在榻上,意识渐渐清醒,眼珠子动了动,看到人群中的萧时善,双眼一瞪,嘴里立马发出含糊不清的嚯嚯声,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这死丫头是想要她的命!
萧时善眼睫微垂,抓着李澈的衣袖,往他的身后躲了躲,她可不想担上气死祖母的罪名。
李澈朝她看去一眼,拉过她纤细的手腕,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大夫!把大夫叫过来!”大老爷急忙喊大夫,屋里又是一阵混乱。
离开安庆侯府时,老夫人的情绪刚刚平缓下来,萧时善没再往老夫人跟前凑,怕她真被气过去。
登上马车,李澈把手炉塞到萧时善手里,问道:“用过饭了吗?”
萧时善摇了摇头,刚开席老夫人就犯病了,哪有时间动筷子,她瞅了他一眼,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也没用饭。
走了趟娘家连顿饭都没吃成,饿着肚子出了侯府,放在哪家都是让人笑话的事儿,她低头揪着手帕,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马车没有驶回卫国公府,李澈带她去吃了铜锅涮肉,天寒地冻的时节最适合围着热气腾腾的铜锅涮羊肉。
这家的羊肉不仅没有羊膻味,还带着点奶香,即使萧时善心情不佳,也被一片又一片鲜嫩羊肉俘获了味蕾,吃得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吃到后头,她突然发现李澈光给她涮羊肉了,他自己反而没怎么吃,能被他伺候一次也是难得,心里这般想着,便也这般说了一句。
李澈用公筷夹起涮好的羊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热气熏腾中更为修长如玉,看了她一眼道:“我没伺候过你么?”
萧时善脸上一红,那算什么伺候。
回到卫国公府时,大姑娘云梓还没有离开,萧时善听闻后,换了身衣裳,去荣安堂走了一趟。
出嫁的姑娘即使离得近,也没有成日里往娘家跑的,但今日是走娘家的日子,疼爱女儿的人家,往往会留女儿女婿在府里住上一晚,叙叙天伦之情。
有那对爱闹腾的龙凤胎在,荣安堂比往日热闹了许多,萧时善过去陪着说了会儿话,到晚上才回了凝光院歇息。
第九十章
年下没个清闲时候, 不是这房亲戚走动,就是那户人家宴请,加之今年卫国公回了京师, 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萧时善本想在年后见一见常嬷嬷找来的几位掌柜,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事情宜早不宜迟,目前看来除了常嬷嬷口中的恩情,她这头也没什么好处可以许诺。
不趁着年下的工夫把事情定下来,等开了春, 各人忙碌起来, 就更不会考虑这无利可图的事了,谁都不是傻子,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如真金白银实在,可萧时善眼下恰恰缺了这最能动人心的金银财帛。
她自己倒是不缺吃用, 但要拿出重金请掌柜却有些捉襟见肘,今年光景不好,庄子里的收成还不及去年一半, 拿到手的银子更是少得可怜。
六七月里的那场大雨不仅淹没了庄稼,还冲垮了无数房屋, 许多人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一股脑儿挤进了京师。
云榕说今年金水河上拉冰床的人多,也是这个缘故,那些没有生计来源的人, 为了混口饭吃, 只能在冰天雪地里拉冰床,身上有把子力气, 不至于饿死街头,要是碰到出手大方的多给几个赏钱,一家子都能跟着吃顿饱饭。
萧时善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卫国公府拨了银子施粥,她在账本上瞧见这笔款项支出,又听老太太和葛夫人谈起过此事,才知道今年冬天冻死饿死了不少人。
回想一下,街上巡城的官兵是要比往日多,一来怕流民生事,二来也是清理街道,碰见倒在街边的尸体,便直接把人拖走,至于拖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正是因为吃不上饭的人多,所以只要肯给口饭吃,多得是人抢着干活,但萧时善要的是有能力有本事,会给她赚钱的掌柜,不是卖力气的伙计,这两者天差地别,给口饭就赚回一个掌柜,简直是白日做梦。
庄子上没有多少出息,又在刻模制墨上费去不少银两,几家铺子只有一家绒线铺子有些盈利,还有部分银两挪作了他用,那些珠宝头面是动不得的,如此算起来,手头里只有从侯府拿的一千两银子可用,这笔银子不少,但要花出多少,还得等见过人后再定。
这日从东平伯府做客回来,萧时善去了益新斋,这是她名下的那家笔墨铺子,年下没什么人,又离着卫国公府近,便让常嬷嬷把人叫到了这边见面。
看到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益新斋外,张亨几个大步跨出门外,只见车帘掀起,一道婀娜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那湖水绿的裙摆轻轻晃动,隐约露出鞋尖处的莹润明珠,如同春日里一枝摇曳生姿的嫩柳,柔软的枝条从树上垂下来,轻轻划过浮着薄冰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张亨生得黑,这些时日四处奔波 ,更黝黑粗糙了几分,回神后他立马低了低头,说道:“姑娘,两位掌柜已经到了。”
“就来了两个人?”常嬷嬷见到张亨本想说他两句,一天天的见不到人,大过年的也不知跑哪去了,只是这些话还没有机会说出口,就听到了张亨的这句话。
常嬷嬷不相信只到了两位掌柜,当初姑娘提了这事,她就到处找人递话,原想着都是在老太爷手下干过的,姑娘这边用得着他们,怎么也会念念老太爷的提拔之恩,可那些人嘴里应着好好好,到关键时刻竟只来了两个。
萧时善可没常嬷嬷那样乐观,用恩情说事,怎么听都不靠谱,就算她如今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但一句话就要人家抛开打拼多年的活计,也是不太现实,更何况她这边还没个准话,成不成都不一定,在前途未卜的时候,多数人还是会选择稳妥一点。
年前让常嬷嬷去联系人的时候,萧时善以为他们至少会来见个面,哪知是人走茶凉,谁还惦记着当初那点恩情,能来两个也算聊胜于无了。
“进去再说。”萧时善移步往里走去,常嬷嬷等人也跟了进去。
益新斋的里间内,贾六拎着茶壶给两位掌柜添茶倒水,得知这两位是姑娘请来的掌柜,他就动了点小心思,既然是姑娘特地请的人,那就是有本事的人,跟这种人打好交道准没错。
贾六悄摸地打量着两人,一个五十来岁,身材偏胖,生了张慈眉善目的富态圆脸,脸上挂着三分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另一个要年轻些,大约三四十岁,相貌虽然生得寻常,但气质沉稳,叫人不容小觑。
贾六摸了摸口袋,准备去外面买几个甜桔子来献献好。
没等贾六去买桔子,萧时善便已经到了,两位掌柜起身见礼,自报了姓名,胖的那位掌柜叫邱继,年轻些的那位叫周可义。
常嬷嬷见到这二人简直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儿给萧时善递眼色,她怎么也想不到来的人会是邱掌柜和周掌柜。
这两人都是老太爷身边的人,这次她找的人里没有他们,倒不是她不想找,而是不知道去哪里找,当年老太爷逝世后,那些掌柜也都各奔东西,谁知今日会在这儿见到他们。
萧时善见常嬷嬷如此欣喜,也明白这两位大概是有些本事在身的,聊了几句,见他二人懂分寸,知进退,言语间条理清晰,她心下也比较满意,便叫微云把账本拿给二人。
“两位掌柜不妨先看看账本。”
萧时善此举着实出人意料,账本可不是能轻易给别人看的东西,她就这么毫不避忌地拿出来,让两位久经历练的掌柜都诧异了一下。
当然,那两份账本是萧时善整理过的,倒也不怕他们看,让他们瞧瞧这个,只是让他们心里有点数,掂量下自身能不能转亏为盈。
邱继和周可义手里一人拿着一份账本,莫名想起去世多年的老太爷,他们这位小小姐的行事倒有些像老太爷。
等两人看完账本,两位掌柜愈发感慨心酸,谁能想到梅家的小小姐竟然会为钱财发愁,这点银子还值得细做了两份账目,可见这日子已经窘迫到了何等地步。
听着两位掌柜叹气,萧时善也想叹气了,这些嫁妆有那么难打理么,她在棋盘街上还有两间铺面呢,那可是个生钱的聚宝盆。
她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他们觉得揽不下来,她大可以找别人,还不至于到看见账本就叹气的地步,“既然两位觉得为难,那就……”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两人就起身对她行了一礼道:“任凭姑娘差遣。”
这是准备迎难而上了,萧时善微微颔首,至于怎么安排他们,她还得再考虑考虑。
离开益新斋前,她把张亨叫到跟前,询问几句话后,才登上了马车。
转过这条街,马车恰好经过回春堂,萧时善将思绪收回,看了眼上面的匾额,叫马车停了下来。
上次来月事疼得厉害,过后也时不时疼一下,当时都忙着过节,便没说什么,这会儿都走到门口了,顺道瞧瞧也好。
在外面耽搁不少时间,回到凝光院时,差不多快用晚饭了。
“姑娘,姑娘。”微云连叫了两声。
“怎么了?”萧时善回过神来,抬眸看了过去。
微云问道:“这药是今晚喝还是等明日再喝,要是今晚就用,现在就得泡上了。”
萧时善扫了眼微云拎着的药包,随意地道:“泡上吧,睡前喝正好。”
李澈回来得晚,没在凝光院用饭,等他从外面回来,走进内室时,萧时善正捧着药碗喝药,那个苦味熏得人直犯恶心,她硬忍着往下灌了两口。
“喝的什么药?”李澈走了过来。
萧时善放下药碗,叹道:“过年过得累着了,夜不能寐,心脾两虚,大夫给我开了两剂药喝。”
李澈把那碗黑漆漆的药端到面前,浓郁的药味儿扑面而来,他动作微顿,端起药碗尝了一下。
萧时善支着下巴,瞅着他道:“大夫给我开的药,你喝什么。”
“药方在哪儿?”李澈坐了下来。
“在常嬷嬷那里收着。”萧时善叫疏雨去常嬷嬷那边拿药方。
不多时疏雨把药方拿了过来,李澈接过来,垂下眼眸去看药方。
萧时善看了两眼,端过药碗抿了一小口,被那味道冲了一下,干脆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等他看完药方,她也把药喝完了。
李澈扫了眼那个只空碗,又抬头看了看她,她喝药倒是从来不要人哄,仿佛喝慢了都会招人嫌弃。
萧时善见他在看她,以为他嫌味道不太好闻,便倾身去推窗子,打开一道缝隙散味儿。
李澈放下药方,把她拉了回来,顺带掩上了窗户,侧头看向她道:“是药三分毒,没病少吃药,若是身子不舒服,多修养几日也无碍。”
萧时善点点头道:“都是些小毛病,不会耽误事的。”她要是再多个体弱多病的名头那还得了,别看这病美人的称号听着惹人怜惜,但时间一久,保准就只剩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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