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他的意志是殿下”
自称为‘系统’的东西让沈合乾看了一段画面。
是沈纵颐被敌国皇帝掳回敌国之后, 那暴戾恣睢的帝王如何折辱与囚迫他们沉国最尊贵的殿下的画面。
系统将其称之为宿命,“宿命的终途,她会在大婚之夜, 火烧宫殿逃出皇宫。逃出宫后, 她一心复国, 但是找到的旧部早已被敌国腐化。她会在起兵时被信任的旧部一箭射杀, 你们的敌人首领娶了她的尸体。”
一箭射杀……娶了她的尸体……
一字一句如刀锋般刺进心中, 沈合乾骤然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昏黑模糊,清俊的面庞霎时间布满悚人的病狂阴翳。
系统暗中观察着沈合乾的神色, 它经历过多代宿主更换, 不仅绑定过一心复国的忠臣,更绑定过身负国恨家仇的皇帝,他们中的哪一位都很恨,但他们是因自己经历的惨烈之事而恨,而这位——
他在为别人而恨。
他对那亡国储君的感情竟然这般深?
方才见其对自己那么屈辱的惨死都无动于衷,还以为是天生冷漠的人呢。
没想到, 只是给他放了一段亡国储君日后的命轨,这人就猛地生出如此剧烈的恨意。
这样恐怖的恨和怒……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臣子对君主该有的情感。
系统私心检测了下沈合乾对沈纵颐的好感度。
“当前好感度:???”
三个猩红的问号刺目惊心,连系统这个无情感数据机器都产生了瞬间的电流混乱。
放在人类身上, 这种混乱应当可以解释为害怕。
电流平息,系统意识到自己今天遇到了真正棘手的宿主。
它立马把这个小世界和沈合乾的情况反馈回快穿局,尤其是上报到了主神处。
事毕, 它在片刻的停顿后, 语气平缓但不自觉夹带着一丝小心:“那个沈合乾……”
沈合乾戾气翻涌的血眸抬动, 吓得系统电流又紊乱了一瞬间。
它强自稳定下电流,而后出声更小心地道:“你现在愿意和我绑定吗?”
不待沈合乾回复, 只是隔着虚空望着他那双令人惊惧的血眸,系统就有些欲哭无泪,它极力将自己的好处摆到明处来:“你只要绑定了我,完成了几个任务之后,积攒了一定积分就能回归现实世界了。也就是说,你就能回到这个世界里,你还能逆转时空,把时间调到亡国发生之前去力挽狂澜。”
系统越说越觉得这些对沈合乾而言都不足够有吸引力,但它很快想起这个坚冷漠然的男人最令人恐惧的一点,立马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能救你的储君,让她免受敌辱!”
直到最后系统最后一句话出口,沈合乾森冷眸子才逸散出些许可怜的柔光。
这点柔光让方才还令人胆寒的厉鬼,一下子变成了有人性的恶兽。
他蜷了蜷狰狞利爪,面色冷寒,青年稍稍垂眸:“我接受。”
他眸中残余着血色,多年来从最利殿下的角度考虑利益,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思维习惯。
是以接受了系统的条件后,他并不关心自己需要付出甚么,但是尽善尽美地问着关于沈纵颐:“我将离开这里,那么殿下她——”
果然,沈合乾身上最令人恐惧的一点就是他对沈纵颐的爱。
他一定会为了她而付出所有。
不论手段,不论善恶。
系统本以为沈合乾会问任务是什么,积分又是什么的问题,这些词对他们古人来说是极其陌生的不是吗。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沈合乾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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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些陌生又容易令人不安的现实,他一点也不顾及,始终关心的只有那位储君殿下。
世上真的有这种……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吗?
即便是旁观的角度,系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仅是它没遇见过沈合乾这种宿主,恐怕翻遍整个快穿局都找不出这种为成他人之志而甘愿付出一切的宿主。
稀奇到让人想要敬佩的程度。
系统的意识体闪烁着机械冷光,“宿主离开这里之后,那位储君命运中会发生的事情会继续发生,但是我们可以提供一点点改运的契机。”
“如何改?”
系统滋啦滋啦地回道:“只要在她人生轨迹最重要的地方多设一条出路,这位聪明的殿下的命轨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宿主,您怕是不知,您所在的世界其实有修仙者。”
“修仙么……”
眼前浮现出女子衣袖飘飘的模样,沈合乾眸底寒冰乍破,无限春水般纯粹温润的情意在眼中潋滟生光。
他喉结微攒,从冷硬艰涩的胸腔里挤出一声毫无阴霾的笑:“她满意就够了。”
青年仰起俊容,瑞丽长眸恢复了冰冷,“她理应如此。”
高高在上,睥睨俗尘。
为人鱼肉绝不是殿下的宿命。
“宿主,那我们现在就该离开了。”
系统受到了快穿局发来的消息,竟然还有主神亲自下达的命令。
让它立即带沈合乾回快穿局,主神要亲手查探沈合乾的灵魂强度。
竟然得到了主神的青睐。
系统望着男人坚硬锋锐的侧脸轮廓,不由偷偷地慨叹了一声。
沈合乾的灵魂果然很强大。
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强大,意志还这般坚定,能从被奴仆践踏的弃子成长为一国举足轻重的重臣,可见心机城府也不浅。
绑定一个强大的宿主,这对做任务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在其他宿主身上显得是拖累的此界羁绊,在绝对的强大面前,变得也无所谓了。
再者而言,没有沈合乾对那位储君的深刻情意,他对自己都能残忍对待,更不提其他人了。
这种冷血动物,恐怕也只有彻底找到他真正的软肋,才能诱他合作。
“那么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宿主。”
青年抬起深眸,眼光极轻又珍重地对着皇宫的方向,说了声:“保重。”
殿下。
系统让他和他熟悉的世界道再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他唯一想再见的,只有这世界里的一个人。
沈合乾绑定了系统。
成为了快穿局一员。
快穿局主神查探过他的灵魂强度,冰冷无情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后主神升级了沈合乾的系统,将他投入了任务世界。
快穿局依靠各小世界主角的‘爱’,得到主角们的爱便相当于得到了小世界天道规则的认可,快穿局以此可汲取出时空之力,从而维续快穿局的存在强大。
将主角们对攻略员的爱意转化为时空之力是个极其复杂而艰难的事情。
这不仅要求汲取力量者自身身负时空之力,还得要求其不能有任何一点私情。
稍有点情意波动,便可能与主角们的爱意值一般,被转化为时空之力,以身为饲,成为时空中的一部分。
主神不知道自己经营快穿局多少年了,总之自有记忆而来,他便是主神了。
很长很长很空漠的时空里,千万个攻略者像宇宙里光尘般亮起又黯淡,千篇一律的皮囊和员工,他却从中发现了一枚尤其光亮的存在。
沈合乾。
出自于连最低级的F级都评不上的小世界。
最低级的世界,却产生了能替代主神的强大灵魂。
这样稀有的灵魂,值得宽容。
故而当看见沈合乾进入攻略世界后,只一心学攻略世界里的武术异能而对世界主角冷漠以待,甚而会直接杀了主角从而导致任务崩溃。
这般放在其他员工身上足以解绑系统扔进时空乱流的大错,主神连沈合乾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动。
如此观察了三个世界。
沈合乾的三次任务都做得一塌糊涂。
这个灵魂似乎很厌恶攻略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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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合乾的第四次任务里,主神将他的任务界面调出来。
与前几次一样,沈合乾一到新的任务世界,首先了解的便是这个世界的知识和武力结构。
在现代社会他学会了各种热武器运用和现代武术,在古武世界则精通了如何从普通凡人引气入体,在末世他锻就了一身徒手折断脖子的精悍体魄……
新世界是个未来科技时代,他甫一进入世界便开始疯狂汲取这个世界的科技知识。
沈合乾在准备什么?
任务并不要求他做这么多事情。
这种不计后果的行迹,让主神罕见地生起一丝深入了解的兴趣。
沈合乾没甚意外地搞砸了第四个任务。
回到快穿局,主神亲自见了他。
“你不想做任务,也不相信快穿局。”主神敛下眸,即便近在咫尺那冰冷的表情也让人觉得很疏离。
主神浅淡的眸子无情无绪:“原因。”
沈合乾并不似寻常任务者对这所谓的主神毕恭毕敬,闻言只是冷冷起眼看了主神一眼,“系统没要求我一定做成功。”
系统当然不敢强制要求。
但事实上,它最初在沈合乾第一次做任务时,便警告过他任务失败会有被抹杀的可能。
可沈合乾却只是回应了嗤笑:“可我对你们还有价值。”
“既然谁都能做任务,那也不会差我一个。”
快穿局内的员工并非人人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在每日同时进行成千上万个任务中,总会有一两个失败者。
快穿局当然要允许失败的存在。
快穿局多的是不开窍的攻略员工,但他们努力把任务进度维持在合格边缘,不让自己成为失败的那个。
那么这些老实人空出来的容错率,沈合乾当然会从自身利益出发,毫无负担地全部占据了。
而最后,系统只能惊恐又憋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合乾确实有价值,还是它们这些普通系统触及不到的价值。
所以主神任由宿主失败了四个世界。
沈合乾若是普通员工,早被消灭到灵魂碎片都没有了。
“原因。”主神不关心沈合乾的避重就轻,他来只为了得到这抹强大灵魂排斥快穿局的原因。
他浅墨色的眸子望着清俊严冷的男人,缓缓道:“系统答应你完成任务便能回原世界,你这般做,不惧回不去?”
不知是这话中的那句话刺激到了沈合乾,只见他勾唇冷笑,眉眼轻蔑:“早了解过了,要想攒够回原世界的积分,至少得做满百个任务,而要回溯时空,还得在此积分要求上翻三番。”
青年兀然压低眉,眼露锋锐杀意:“我绝不会让殿下等我那么久。”
“而且你们的任务——”他抬起下颌,冰冷流丽的下颚线绷紧,如玉雕刻的俊容浮现几分深刻的嫌恶:“真的很脏。”
主神并不为沈合乾的刻薄言语而盛怒,他平静地看着沈合乾,漠声道:“脏?你以为你在为你的殿下守贞?”
守贞么。
沈合乾扬唇戾气一笑:“我算什么东西,能当殿下的夫。”
守贞他不配,但是保持干净身心回去见她,是他有脸回去的最基本的资格。
主神闻言,倒是有瞬间的停顿。
系统对沈合乾的描述……照现在观望的,显然不仅仅是“痴恋”。
沈合乾对他那位殿下的爱似乎近于疯癫了。
主神掌控快穿局的极长时间,也见过无数哀情蜜意,却没见过像沈合乾这般复杂的感情。
若说其对那所谓的殿下没有占有欲,那是不可能的。
爱欲自古不分,安装在沈合乾魂中以监视其异常的好感度显示器,分明显示着沈合乾心中有深惘至极的欲念。
可就是因为这欲念太深太多了。
竟而超脱了一般意味的爱欲,变得极端圣洁起来。
这人将他心底饱满而激烈的,近乎疯狂但的确丰饶无二的情意,死死用藩篱和框架给限制在了体内。
没有人能将这种复杂奔涌又危险的体验忍受到底,可沈合乾偏这样做到了。
做到这种无人能做到的事情后,沈合乾客观呈现在外界的,便是他从不妄图占有他那位殿下的现实。
也只有快穿局主神,这位见证过时空中无数复杂情感,但因没有情窍所以能做到理智分析的主神,能从沈合乾只言片语里挖掘出两分真相。
不愧是史无前例的强大灵魂,意志坚硬得也无可挑剔。
主神收回视线,“再给你三次机会,带着你的意志,蜕变给我看。”
沈合乾没什么反应。
他转身迈入新世界的任务通道。
强一点,变得更强一点。
为让殿下使用他时更顺手,为了能成为殿下手中最无人可替的刀。
无论是脑中的先进知识,还是体内的武能体魄,都是他为殿下磨的刀锋。
主神在其背后,目光冷淡。
沈合乾的意志便是他口中的殿下。
能让这种冷血人物都忠诚至此的人物,主神还真要去看看。
122爱也即生即死
《仙行》最初并不在快穿局的攻略范围内, 它所蕴含的时空力量太少,并不值得快穿局在其中投入攻略任务。
时空中类似仙行这种的低级世界多如繁星,每一颗低微至极的星尘中都有万千河海。
只不过是对快穿局而言没甚用处的河海。
主神多年不曾踏入过这种低级世界, 此次能分出一缕神识降临到这种小世界, 已是罕见。
但是神识一到此界, 却发现了这个小世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低级简单。
低级世界之所以时空力量稀少, 大抵都是由于天道规则的孱弱无能。
可是此界天道规则……如何这般强势?
——半点不像其他低级世界天道, 一见到快穿局这种来自时空深处的神秘力量便下意识地感到不安惶恐。
反而很排斥厌烦似的。
只能说不愧是能生出沈合乾这种强大灵魂的世界,都是一脉相承的傲慢又异类。
主神甫一踏进此界,不妨间被天道规则无声但严厉地警告了一道。
那无形的青天大道以隐隐雷音告诫这外界而来的陌生力量:“离开。”
主神静默半晌, 终是回道:“只见个人便可。”
天道规则合声冷漠:“何人?”
主神将在快穿局时便查阅到的名字报上:“沈纵颐。”
“嘭!”青天白日兀然一道惊雷炸响, 兀然间粗暴降临的紫雷,险些击散了主神的一缕神识。
主神尚未质问,此界天道规则已含怒带贬:“何处宵小,也妄见吾主!”
吾主……
即便是见遍三千小世界无数离奇剧情的主神,此刻竟也不由得顿了下。
从未有过此等怪事。
一个小世界的天道规则,便是再弱小, 也绝不会认其界中土著为主的。
这个小世界实是荒诞。
出于万全,主神并未强留在此界。
待回了快穿局,他回归本体, 目光沉沉地望着调出来的沈纵颐境像。
面无表情心无私欲的主神,如此望着蓝屏里的女子,良久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 他蓦然间伸出玉石雕刻般的修长手指, 隔空虚虚点了点屏中女子的额心。
快穿局的每一处都由半透明蓝色的数据屏幕组成, 初见虽觉着十分高级,但久待却从中觉出一股胆寒的规严冰冷来。
主神早已习惯身边被规则和秩序的冰冷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出彩色的镜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纵颐,这位被沈合乾爱满成痴的所谓的殿下,如今正在敌国巢营里被迫成婚。
金冠乌发,雪容花貌,一双眸子幽黑得像最深沉的夜,叫人心悸又禁不住生出探索的欲望。
除了相貌出色,主神暂未看出沈纵颐身上有何出奇之处。
看起来就像新枝上的娇贵的花苞似的女子,颤颤的带着不符合纤弱气质的厚重姝色。
主神寒眸微闪,盯着沈纵颐久了,他竟也从中觉察出几分沈合乾对沈纵颐的感情了。
矛盾。
仅仅是望着她,就根本拒绝不了心中那股爱狂纠缠、矛盾至极的意动了。
望着她,既想要小心翼翼捧着珍爱让她高高在上,又想让她给予毁灭和践踏的轻蔑。
主神情窍已灭,却也吊诡地体会到了这种意动。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程序再精密的顶级机器,也避免不了bug的存在。
淡色眼睫微垂,主神将视线从蓝屏中红衣艳丽的女子身上移开,他暂且不想被bug影响。
本来是想通过沈纵颐去了解沈合乾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更完美耀眼的灵魂存在。
这种灵魂若是能为快穿局所用,那该会是快穿局何等的……胜利。
主神再次将沈纵颐的镜像调至面前,专注地看着她,神色平静。
直到看见女子摔下头顶凤冠,手持烈焰火炬点燃宫殿,主神平静的眸子方动了动。
知道沈纵颐会逃婚是一说,可当亲眼看见她从漫天烈焰里缓缓走出,抛合宫惊叫怒吼于身后,那副淡然自若仿佛睥睨一切苦难的模样……当真是,惊人地美。
可惜,这种人竟然会被愚蠢贪婪的部下害死。
沈合乾系统的权限也只能让她在死后修魔而已。
邪肆纵欲、肮脏恐怖的魔头,完全配不上这位为民为国的好殿下。
光风霁月为天下苍生么,倒是适合她的性子。
那么便去修仙罢。
修仙机缘也必得有个师者领着,才能顺应天道因果。
主神拨弄神力,在沈纵颐的命轨里放置了一位师者引其入道。
虽然遇到了此界天道规则的阻碍,但主神并未在意,拨动时空之力,给沈纵颐送去修仙机缘。
主神不是出于恻隐之心或者对沈纵颐生了情,才送她机缘助她强大,事实上,他做这些并无特定的理由。
他的这些行为,只类似于将放错位置的棋子给拨正而已。
是以做完一切,便不再刻意关注此界了。
待沈纵颐走完命轨变更后的未知人生,她是飞升也好,命陨道途也罢,主神都会亲自去此界,接她回快穿局。
做一个小世界天道规则的主,不若做快穿局掌控时空的主。
至于沈合乾究竟有没有接手快穿局的资格,一切还得看他能不能经历诸多诱惑磨炼之后仍保持初心。
有的人对人生所遇的困苦艰难嗤之以鼻,但对蜜糖□□却笑脸迎之。
沈合乾为了沈纵颐不畏死,那他也愿为了她抛弃滔天权利富贵吗?
这个答案在沈合乾接连搞砸了三次任务后,得以揭开。
历经三个新世界,沈合乾面容未变,心性有所变化,变得更为冷硬无情了。
他重返快穿局,冷冷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主神:“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先是地狱一般的磨难,现在又是长生、美色、地位、金钱的诱惑。
收拢人心,把他当狗一样训吗?
沈合乾低低嗤笑了一声,碎发垂落于精致眉眼之前,遮挡住眼中诡谲幽暗的情绪。
手段虽然低级,但是烈火炙面、寒冰封冻却是实打实经历过的。
自己的身子像蜡一般在火中融化,骨头在烈火炙烤下焦黑干脆,一碰便簌簌掉着黑红色的骨渣,鼻腔口中堵塞着灼热又干涩的热灰……
还有冷,冷得眼睫挂霜,血肉在彻底的冰冷中凝滞结冰,手指肿胀冻疮流出的血再次结冰,成为比匕首还锋锐的利器绞刺着血肉,再流血,再结冰,如此反复……
世间最极致最折磨的伤痛一一降临,沈合乾忍着捱着,一颗以冷漠著称的心窍终于被千百般的痛苦折磨得扭曲阴鸷。
心中的戾气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几个世界里学得的知识足够他杀出一座尸山血海……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再天真善良,沈合乾也几近要被折磨得没有人性,一副俊俏高挺的躯壳包裹着的浑然已是凶兽的灵魂。
可是就这样完全阴暗的灵魂,深处里也氤氲着一点光晕。
便是这点光晕,不熄灭地照亮着他的理智。
只要思量着殿下的面庞,沈合乾便从兽变回了人,从地狱返到人间。
苦痛之后,是堆砌如山的金银,惑人心神的美色,权势滔天的地位……很甜蜜的诱惑,沈合乾一眼没有瞧,他在任务世界里厮杀,没苦头吃他就主动找苦头。
他成为过引起乱世的暴戾皇帝,成为过挑起末世的邪恶科学家,但也做过一生困苦的僧,悬壶救世的医……
一切一切,只为了成为殿下手中最锋利的刃。
世间万难经受过后,殿下再要他做甚,无论是恶事善事,他已自诩能做到无人可比的完美。
如此,殿下便会更重用他。
如此,他便会随着她的满意,更欢喜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主神垂眸,看着沈合乾冰冷阴鸷的面容,没说甚么,手腕轻抬又放下,而后重新看向沈合乾。
“……”沈合乾黝黑的眼珠微顿,顷刻后抬起头,对着主神皱眉:“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主神漠然移开视线,将沈合乾的系统再次升级。
下一刻,沈合乾便被系统强制性扔进了任务世界。
“第三阶段。”
主神无甚波动地调出沈合乾新世界的任务界面。
痛苦与甜蜜都摧折不了沈合乾的意志,盖因他始终记着他的殿下。
方才主神已将沈合乾脑中关于沈纵颐的记忆全部封印,没有了对沈纵颐的爱,他还能走这么远吗?
第三阶段,失去沈纵颐的阶段。
沈合乾绝对意义上的孤身苦途。
……
新世界是西幻魔法世界,巨大的带翅恶龙在血月下飞旋,骑着骨头的亡灵法师指挥着无数亡魂为他冲锋陷阵,蜥蜴头人身的怪物,满月下会化为狼身的狼人。
一个架构奇妙的危险世界。
沈合乾是这个世界阶级底部的存在,一个贫穷又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普通人。
按照正常发展,他可能会在某日被经过的恶龙撕碎,或者会被亡灵法师的亡魂大军踏为碎尸,亦或是在贫民窟里饿死冻死。
这个世界碾碎他的方式多如牛毛。
但他选择拂开压在身上的牛毛,直起腰背,碾碎这个世界。
稚嫩的不堪一击的少年,总是仰着白皙的俊俏面容,黝黑的眸子沉静无比,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被扑向他的狰狞恐怖给吓傻了一般。
直至怪物迫近,怪物利齿上流下的口涎带着铺面的恶臭,沈合乾终于动了动。
一双因时常吃不饱而过分瘦削的手臂,从破洞的粗布麻衣里探出,遍布粗茧的双手拎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棍。
棍子末尾被斜着削去了一大截,原本平整的圆口现在变成了尖锐的锉面,锋锐到指腹按上便会被划开鲜血。
不知名的怪物,丑恶的面孔,狰狞的利齿……少年面不改色,瘦削的手臂轻轻抬起,而后——狠狠扎下。
“咕啾——”缓慢地、沉稳地,粗布下的手腕握紧铁棍不住拧着转动着。
怪物脆弱的眼珠被扎破,嘶吼着后退发狂。
沈合乾跳上怪物滑腻的后背,屈膝顶住怪物颤抖的额角,双手把住晃动的铁棍,腕骨用力,拔.出而后再次死死刺入。
铁棍很长,长到能直接穿透怪物厚实的脑壳,搅弄着怪物的脑浆,沈合乾随着怪物的倒下轻飘飘地跳下它僵死的背脊。
“当啷。”
扔掉铁棍,棍上流淌着的混乱液体碰到地面,溅了两滴飞到了少年的衣摆。
沈合乾垂眸,随手扯落路旁倒伏的尸体头上的帽子,修长的手指摁住衣襟,狠狠擦拭。
“真恶心。”
他看了眼怪物涣散的硕大眼瞳,转而又看向失了帽子露出僵白头颅的死尸。
“有借有还。”他说着,把脏了一角的礼帽戴回死尸头上。
所以就算是虫子一样的开局,沈合乾也有本事把这只虫子活成巨兽。
当然,总得饮血食肉的,不做怪物嘴里的虫肉,就得把怪物当做食物。
快穿局的攻略任务,沈合乾一如既往地搁置一旁。
但也不算视若无物,他至少找到了那位所谓的攻略对象,刀不见血地把人杀了。
虽然没有见血,但是——“好脏。”
望着攻略对象错愕的死相,沈合乾眼皮垂下,扫了一眼又冷恹地移开。
死亡是称心如意的可爱。
但是被死亡所覆盖的尸体却是丑恶得令人心烦。
尤其是和攻略有关的尸体。
好像精神被污染了。
沈合乾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尖锐的不忠感。
没有干什么,没有逆来顺受地接受攻略任务,甚至为了证明什么似地而残忍地杀了攻略对象……
可就是,如影随形般的不清不楚的烦躁感。
少年粗暴地抓了抓黑色碎发,清俊面孔冷得像冻着冰碴子。
究竟忘了什么?
某种直觉告诉他,他一定忘了谁。
很重要的,重要到能压制住他所有恶意的、能随意命令他且叫他甘之若饴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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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想到整颗脑袋都快炸了。
心里的空缺感怎么也填补不起来,空得太空了,空得他心里发胀发疼,想死。
攻略对象已死,但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很奇妙。
沈合乾时刻想死,可不知为何,他直到彻底掌握了西幻世界的魔法力量,并成功登顶力量巅峰后,方觉着没有辜负地自杀了。
没有辜负。
他会辜负谁呢?
紧接着又是一个新世界,高武世界,摘叶飞花皆能化作杀人利器,行空踏水,每个人似乎都身怀绝技。
奇妙的世界,总是伴随着同等程度的危险。
快穿局又下达了个新的攻略任务,说是要得到武林盟主的挚友之情。
给沈合乾安排的身份是亡国公主的侍卫。
亡国公主——为何听到亡国一词,以及从旁人嘴中听到那声‘殿下’,如此刺耳呢?
熟悉的烦躁感,恶意泥泞包裹全身心,沈合乾没去做武林盟主的挚友,也根本不想完成帮亡国公主复国的支线任务。
他成了江湖上最恶名昭著的恶徒,在武林盟主宣布将继续担任盟主的大会上,又一次杀了攻略对象。
很多血。
还有惊恐的尖叫和暴怒的冲杀声。
沈合乾眉眼微垂,望着武林盟主倒在血泊里不可置信的眼睛,视线微转,忽而定在尸体的腰间。
尸体腰间挂着一方绢帕,洁白丝绸的帕子。
沈合乾忽而心神一动,俯身捡起了白帕。
似曾相识。
他专注地看着普通的帕子,忽视了身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复仇正道们。
一柄长剑兀然透过背脊刺穿了胸腹,沈合乾两指揉捏了番白帕,喉咙咕咕隆隆地,最终挤出一道腥甜的冷笑。
他扔掉帕子,方才还好奇到不惜屏蔽一切危险也要捡起来的帕子,如今看了几眼,却又索然无味,弃如敝履地扔进了血污里。
毕竟是个赝品。
垂眸望着穿出胸膛的滴血剑尖,忽而咧嘴笑了笑。
“来,把剑都送进来。”
沈合乾抬头,黑黢黢的眸子笑意融融,他朝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的四方人士微笑:“一起来。”
恶名在外,又刚刚把威望甚重的武林盟主杀死,在场的正道人士没有不怕的,他们望着即便被插了一剑还笑盈盈的俊美青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人,像疯子一样。
面对沈合乾甚么送剑的疯话,众人却当其为诱敌深入的谎言,只是更谨慎恐惧了。
见状,沈合乾兀然冷了面,吓得一群正道人更惊恐不安地后退了好几步。
“蠢货。”
沈合乾嗤笑,踢起地上的剑,将剑尖反向抵上心腔,他阴沉地扫视了一圈在场中人,“废物,杀人都不敢。”
说罢,他一剑透进心口,其力之大,直将剑身送出后背,剑尖和插入后背的剑鞘两相抵触。
必死无疑,但沈合乾抿住嘴中鲜血,扯唇命令:“剑来!”
众正道之士快被这个魔头恶徒给看傻了,他们意识恍惚,竟而下意识跟从那将死青年的命令,几乎是乖顺又恭敬地把长剑送进了青年胸膛。
十几柄亦或是二十柄剑,插入一具身子中,高大俊挺的青年像是个浑身刚剑的刺猬,站着微笑着死了。
帕子是赝品,他的死却真得无比。
这次死后,沈合乾回快穿局接受了惩罚。
惩罚是将他投入一个虚无的世界中。
所谓虚无世界,是指没有光没有人,没有时间也不谈存在。
他从一个时刻在崩溃边缘但还算鲜活的人,进入虚无后成了缥缈又空洞的不存在。
无论是痛苦还是诱惑,那些东西究竟是实实在在的,痛不欲生,甜得发腻,都是能触碰到看得见感受到的东西。
可是这次的惩罚……沈合乾睁着空茫的眼睛,伸出手,感受不到手,眨眼睛,感受不到睫毛的翩动。
慢慢地蜷起身子,身上却没有温度。
快穿局大抵抽走了他的五感,他现在被投放的惩罚世界,应是像宇宙那样的存在?
也不尽然,宇宙里有星辰,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忍受着黑暗与孤独。
宇宙流放似乎很浪漫,而他像是宇宙边缘的瞎子哑巴。
能活着似乎就是胜利了。
捱到最后,神智都近乎空白。
又好像不是单纯的空白,而是被某种充沛的丰盈的东西塞满了脑子。
沈合乾极力地想着,他撕扯身子上的血肉,没有疼痛,连撕扯感都没有,他只能依靠想东西来活下去。
思想是痛苦的事情,是苦涩得像眼泪一样的东西。
沈合乾想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眼泪,他逐渐丧失了一切正常认知,液体和固体的分别也不再清楚。
可是就在这种庞大的无知茫然里,他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抹身影。
是谁呢?
沈合乾张着空洞双眼,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能唤醒他的存在,能让他死又能叫他生。
生……
所以沈合乾还是活了下来。
活得很好,没有崩溃,没有失智。
脸色冷冷的,无论内心腐败溃烂成什么样子,但是从皮囊上看,依旧出色俊秀,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连系统都啧啧称奇,说沈合乾是第一个全须全尾出来的宿主。
闻言,沈合乾伶仃地笑了声,他掀起袖口,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上深浅不一的疤痕:“不算完整。”
他在虚空里失去了很多血肉。
后来血肉再生,成了见证黑暗的疤痕。
但不管怎么说,沈合乾还是活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失去谁,为了寻找到,他极力保持活着的状态。
主神关闭界面,阖眸,薄唇轻启:“最后阶段。”
在沈合乾大肆破坏任务以及接受惩罚的同时,沈纵颐已经进入陆浑山,虽然被检测出了废灵根,但是仍然成长了众人倾慕的对象。
只是事情逐渐脱离掌控,主神并不明白为何沈纵颐身侧总是出没一些毁灭欲旺盛的人,他们逼迫着强势地又无比被动地,欺负或者说是爱沈纵颐?
总之,她堕魔了,修真界崩溃了。
并衍生出了一本名为《仙行》的虐恋剧本。
《仙行》成了快穿局的任务世界。
修长手指轻轻敲了下莹蓝屏幕,主神将《仙行》的攻略任务拨到了沈合乾的系统里。
没有主神的应允,沈合乾绝不会恢复关于沈纵颐的记忆。
不是撑着一口气吗?
就算忘了他的殿下也还为她努力着,那么这次便将他苦苦寻找的人送到他眼前。
他会如何对待呢?
123悖论(一)
沈合乾再睁眼, 望见了一个少年笑着朝他不伦不类地躬身:“师兄,朝鉴又来请教啦!”
沈合乾眨了眨眼,见少年背负一柄青雪剑, 浅眸不怀好意地弯起。
不待他反应过来, 那自称为朝鉴的少年手执青雪剑便劈砍了过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沈合乾出招便见杀意。
朝鉴落败, 也不羞恼, 甚而厚着脸面叫嚷着师兄要杀人——师兄要杀了嫡亲师弟——师兄要把师尊的小徒弟杀啦!
好吵。
沈合乾厌烦地看了上蹿下跳的少年一眼,而后径直负剑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他方唤出系统, 准备查探这个世界的剧情, 顺而看看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但是系统冰冷道:“抱歉宿主。这次没有剧情。”
“……?”
系统解释:“这是您出惩罚世界后的第一个任务世界,作为惩罚的延续,您得不到局内任何外力协助。”
沈合乾敛眉,剧情有没有都无所谓,剧情的唯一作用便是帮助他快速了解新世界的力量体系而已。
本已准备关闭系统界面,但紧接着系统道:“……同时作为第一位从惩罚世界活下来的宿主, 局内破例为你安装了个金手指。”
“快速识别女主身份的隐性雷达一枚,”仿佛是为了防止沈合乾拒绝,系统迅速补充道:“此雷达已与宿主于此界的身体神识绑定。”
神识, 是修真界角色特有的技能。
神识强大者,纵目看清千里之外的草木不是难事,同时也是察觉敌人偷袭危害的必备技能。
系统是捏准了他看重力量, 故意把金手指和神识绑定的吗?
左右不过为了让他攻略劳什子主角罢了。
没有愤怒也不觉得不公, 沈合乾乏味地松了松手指, 转头封闭了识海。
没有了识海,也就没了神识。
甚么千里外的风光, 还是背后的埋伏。
再怎么样就拿走他一条命罢了。
但他的命很贵,向来只有自己拿得起。
当然,能执掌他生死的,还有他正寻找的那位。
系统见状,电流声滋滋乱响,它怒不可遏地开始说惩戒和抹杀之类的恐吓言语。
沈合乾不能把剑伸进自己脑子里杀了系统,所以他在关闭识海之后,又切断了和系统的一切联系。
这也意味着即便是濒死,即便遇到了能令他神魂俱灭的危险,也真的再也不会有外力帮助他。
且因没有神识,遇上这种危险的可能性还会大大增加。
沈合乾垂眸,视线寸寸划过手中长剑,神情冷淡,看不出半点在乎。
沈合乾转头找到自己的弟子牌,清楚了自己在此界的身份。
——邬道升,陆浑山弟子,无情剑道的天骄,诞生之际起便入道,如今道龄已有五十,修为却已至元婴后期。
被誉为修真界最有希望飞升的修士。
房间里数不胜数的法册书籍,为沈合乾提供了了解这个世界的捷径。
金乌州仙道,玄烛州妖魔,人间则鱼龙混杂。
修士每至修为瓶颈时,多前往凡间修炼积攒功德以突破瓶颈。
再过几日,便是邬道升下凡攒功德的日子了。
凡间有阴晦藏匿的妖魔,也有杀人夺宝的散仙,总之是汪看不清深浅的浑水。
寻常修士下凡恨不得身上挂满百八十个保命灵器,如今邬道升却封闭识海,无疑是自折双臂。
沈合乾望着镜中陌生的青年面孔,这是他第一次遇上不用自己容貌的任务。
又是这种手段。
再致命的危险又能如何。
死也好,怎么死都行。
他绝不去攻略任何人。
他不对任何人献媚讨欢。
……在守贞么?
兀然间,沈合乾寒眸微钝,他脑中如何会出现这种念头?
守贞,为谁?
他是谁的恋人,还是谁的——奴隶?
是为爱人保持的忠诚,还是向主人保证的干净?
多个任务世界以来,系统一直逼问沈合乾,让他想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毕竟寻找的人太过虚幻,连是男是女他都不清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依据快穿局对沈合乾的宽容,间接验证着他对快穿局的价值,倘若停止寻找,他或许可以掌控普通员工一生都不可及的权利和力量。
为了一抹虚幻的形象,如此疯狂地寻找,不择手段用力过度,最终得到的结果,值得他将过程中所受的万难万险都抛之脑后吗?
系统冷硬地说他的坚持都是无用功,他所寻找的这些年里,那人或许已经忘了他。
快穿局主神从不发表看法,但接二连三的危险和惩罚,似乎也反映了主神想要摧毁他的目的。
沈合乾唇线抿紧。
万有和乌有之间悬浮的只是他一个点头。
只要他肯攻略,服从快穿局,做把自己价值发挥到最大效用的员工——
可是……
沈合乾转身离开房间,出去的时候遇到他师弟朝鉴,朝鉴眯缝着桃花眼笑:“师兄去哪儿啊?”
一柄寒剑抵上少年笑得轻挑的面容,剑光闪没,剑锋后一双黑眸比剑光还冷。
“别靠近我。”
少年愣了下,而后伸出两根指腹殷红的玉白长指,抵住剑尖往外推了推,同时不惊不怒地笑道:“这是作甚么,不打架就不打嘛,师兄好凶哦。”
沈合乾冰冷地扫了朝鉴一眼,而后利落收剑离开。
他顶着邬道升的身份,以后只能以此姓名自称,这没甚么所谓,但要他承担这身份对什么师弟师尊的责任,那便想都不必想。
不攻略女主,他的唯一任务便是成为此界力量巅峰。
飞升后即离开,一息一刻都不会为谁停留。
……
凡间正值初春,天地是一片初蒙的烟青色,淫雨霏霏,沾湿了浅浅一层的衣裳。
从细朦青雨中缓缓走出个青年。
身形高大,一声白衣落拓又俊逸,昏漠的天光中,他一身白得耀眼无比。
表情如深水般无波无澜,若是忽略了白皙脸颊上从眉到唇的血口,当真像极了不世出的隐仙。
半边脸都是腥冷的血,素冠束起的发却依旧严整,只有额前垂落着一缕发丝,半遮半掩着冰冷的黑眸。
邬道升手腕侧动,剑上的血珠骤然间颤动着四处飞溅,路侧灰绿的草叶被飞溅血滴弹中,不住地晃动着。
这些血来自于一只修成人形的妖鬼。
而凡是能修出人身的精怪,修为最低也是的元婴后期。
灵力大损,右脸也被妖鬼的利爪划出极深的伤口。
邬道升此战胜得不易。
没有神识,打开不了弥子戒,随身携带的灵药早已在频繁的厮杀中消耗殆尽,邬道升如今只能靠逼出体内灵力止血。
伤口的血刚止住,青年忽而抬起黑眸,掌中长剑随之振发出阵阵清鸣。
耳中传入一阵急促的簌簌响动,是衣料与草叶不住摩挲发出的声响,有人在靠近。
邬道升执剑的手微凝,脸上的血口又有流出血的趋势,他顿了半晌,最终还是侧动鞋履,借高大的树木隐匿起身形。
从林深里跑出的人很快露出真貌,一张雪白的芙蓉面,两弯细眉紧紧蹙着,拢着如水般的淸愁。
她一壁跑,一壁回首朝身后看去,脸上全然防备警惕的模样。
逃婚。
邬道升的眸光从女子身上的大红霞帔上一扫而过,转而抱剑垂眸,倚着巨木不动如山。
待那道红霞般的艳丽身影消失,他方从树后走出。
冷漠视线转向女子途径过的地带,方才挂在叶梗上的妖鬼血珠已在女子的冲撞中四分五裂,有些掉进泥里,更多的是沾附在女子衣摆处随之离开。
此妖鬼实力不低,它的血不失为一种震慑其他邪物的保命武器。
山林妖物众多,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无这几滴血,定不能活着走出去。
顺着抖落纷乱的血迹,邬道升眼帘微抬,极淡地从女子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
而后走向了和女子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出林,而他进入更深的林子。
林深处有狰狞丑恶的大妖恶鬼,几乎能听见它们的咆哮和尖叫。
邬道升步伐沉稳,使出个清洁术,将额前落发重新束起,完整露出的线条锋利的俊容,在逐渐暗下的光线里,幽黑的黑眸无端透出几分诡谲。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面对自己灵力即将枯竭,而深入兽巢这一事实漠然得如铁。
也仿佛一把雪光照映的冷剑,带着无人可挡的锐光劈开了惶惶然的妖鬼恶林。
……
不知多长时间之后,邬道升从林子里走出,白衣已不再干净,妖兽抓破了他的衣裳,抓破的衣裳处渗出深深浅浅的污血。
俊冷的面容虽泛着些失血过多的苍白,但依旧不掩气势。
邬道升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看天色,已是夜阑。
也没有过去很长时辰。
用完了灵力,持着把低阶灵剑也能杀百来只妖兽恶鬼。
负伤过重,却也换回了灵台处境界的松动。
随意挑了个方向,邬道升甫一抬起步履,高大的身子猛然间一颓,用长剑及时抵住欲倒的身子,伤口不住地挣出血液,不消半刻钟,青年已然红了一半的身子。
伤太重了。
即便是修士的体魄也不大撑得住。
邬道升压抑着嗓子咳了咳,撑着剑的手臂肌肉绷紧,素冠微松,黑发重新垂落至眼前,衬得冰冷无暇的容颜顷刻间也露出类似于脆弱的神情。
黑眉黑眼的剑修在剧烈如凌迟的疼痛里,却兀然间扯开薄唇,扯出个极轻极轻的弧度。
熟悉的死亡。
喉结攒动,缓慢地直起身,黑发剑修抽出抵进泥中的长剑,剑光反射出他空漠的神情,哪有甚么脆弱,究竟都是血带来的错觉罢了。
待在邬道升脑中的系统见状,不由得又气又怕地把刚才摄录下的视频全传回了快穿局。
升级后的系统已有了人性化的数据设置,被邬道升单方面切断联系当然会生气。
但是又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一剑一剑杀死比他庞大数倍的妖物厉鬼,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迅速压倒了怒火。
不怕死的人,系统见得多了。
不怕死还敢想敢做的人,系统绑定得也不少。
可是沈合乾,邬道升皮囊下的沈合乾,他不怕死是一说,不择手段另一说,最可怕的是……他很强大,强大近魔,根本不似个人。
他几乎能做到任何事。
这个世界也不正常。
系统欲哭无泪,它不仅要忍受着变态强大的宿主,还得扛着此界天道规则的无形压迫。
把邬道升杀兽杀鬼的凶残视频传回快穿局后,系统兀然间想起什么,数据紊乱了许久。
女主……刚才那穿嫁衣走过去的是女主啊……
宿主看都没看一眼。
救——
系统两眼一黑,又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邬道升走了许久,一路上没有遇见凡人。
荒凉地界,只有料峭春风刮起落叶的细碎声响。
待撑过今夜,得初日灵气,应当便能破元婴入大乘了。
终于停下,邬道升寻了处草芽稍厚的地方盘坐下,将剑横放于膝上,就此打坐起来。
夜色将褪,残星伶仃。
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次响起,盘坐于地上的青年霎时启眸,声响携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身前漂浮而过,随之浮动的竟还有身侧的佩剑。
“窣——”
佩剑猛地立起,再没有任何灵力的灌注下陡然间跃至半空,剑锋上的烁光豁然地破开朦胧晓色,而后直指一红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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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道升长眉皱起,剑指并起,正待唤回佩剑,却听一道细润的嗓音如风拂来:“这剑……”
佩剑与剑修共通感觉,下一刻,青年浑身僵硬,感受到脊骨之间似被一阵水流流过,柔嫩温凉的触感,激得他身子一震。
待反应过来是女子在抚剑后,邬道升唇角平直,冰冷面容露出一丝厌恶。
骤然起身,指腹狠狠擦过虎口伤痕,原本凝血的伤在他粗暴的动作下重新流出鲜血,同时也产生更为剧烈的疼痛。
痛感似乎掩盖住了脊背的异样。
邬道升抬手召剑,佩剑却先其主人一步,化作软剑勾住女子的指尖,将其引回了头。
“你……”她看见他,怔了下,而后慢慢地松懈了眉头,伸出春藤般柔细的手臂,五指纤纤,看起来比花瓣还娇嫩的指尖却勾着寒光暗闪的利刃。
她恍然不觉自己的嫁衣有多灼目,弯眸间笑得却比红裳还昳丽:“这是你的剑啊。”
天光昏漠,邬道升站在暗处,面无表情。
他的态度似乎吓到了她。
只见女子的笑淡了下,连带着被她的笑照亮的地方也暗了暗。
“我不知为何这剑会……?”
她启唇,声音有些小心。
邬道升启眸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收回视线,修长手指在半空中划过几道复杂的符纹,薄唇微动,口诀念出。
在青年动听但也透着寒意的声音中,长剑不住变换着形态,剑身柔软倒也罢,它忽而间恢复了锋利,极薄剑刃刹那间便割开了女子娇嫩的手指。
血丝自莹白的皮肤上洇出,却不听受伤的人痛声。
邬道升没再念诀。
佩剑也随之变得柔软,缠绵地绕住了女子的手掌。
她抬眉,又看了剑修一眼。
邬道升掐着子午诀,对其冷声道歉。
对方垂眸,没说什么,不过抬起手指,将伤处轻轻抿入唇中。
“窣——”佩剑很明显地僵住了,它的一小截剑身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女子柔软的嘴唇。
它唰地脱离开女子手腕,逃一般回到了剑修身旁。
青年低眸,避开女子探询的眸光,利落地把剑收入鞘,而后又掐诀道了声失礼,随机转身欲走。
“哎。”只听女子温润挽留,“你的伤……”
邬道升沉默了片刻。
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
心口沉闷,却又似有鼓在击鸣,一声接连着一声,敲得他罕见地有些烦躁。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
如何一见到她,心中便有类似堵塞的感觉。
这感觉愈发强烈,强烈到邬道升一时没控制住佩剑,又叫其飞了回去。
“你的剑。”她轻声道。
荒谬……邬道升攥紧了拳,一瞬间又松了开,他面色覆冰,一时间如想通了什么。
他带着寒气转身,深潭似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怎……了?”女子有些瑟缩,莹白的手腕随之颤了下。
邬道升将眸光从空中微颤的雪白手腕移开,心中的焦躁与靠近的需求怎么也压不下去。
可愈是控制不住这颗心,他的脸色便愈发冷。
快穿局的手段罢了。
青年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面无情绪。
“冒犯了。”
在女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迈开长腿,唤剑的口诀伴随着封印的法诀一同念出。
声落,剑已失去白光,恰如一把凡剑落入他宽厚掌中。
邬道升退开身子,他的血衣擦过女子嫁衣,两件衣裳的红色都是相似的浓烈靡艳,从不远处看来却好似一对新人似的。
只是青年迅速地后撤,避之不及似地远离了纤柔女子。
他冷脸,又想离开。
谁知这时一大口血突兀地溢出薄唇,金玉相貌苍白了一瞬。
不待邬道升躲避,女子已捏住袖角,小心地擦拭上他的唇角。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触碰的瞬间绷起了青筋。
寒眸里杀意陡现,修长手指几乎就要扣上女子手腕,强制性扯开她的触碰时,俄而半途改了道,转而克制地攥紧了衣襟。
她一无所觉,放下手还解下腰间锦囊,从中拿出金银递给他:“你这伤容不得拖的,你既不喜我,这些金银与你,我先离开。”
又来了。
无法拂去的焦躁感。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他怎么会对一个初见的凡人动心?
太荒谬了。
荒谬到邬道升确定这是快穿局诱他入局的手段。
正和前几次任务一样。
训狗。
邬道升神情愈发严冷,他不发一言,转身即走。
她没有再挽留了,那道细碎的能引起他心脏紧缩的脚步声也没再响起。
是陷阱,她是诱蛇入网的苹果。
所以无所谓再见。
最好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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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邬道升的步伐没有十分沉稳,他捏紧剑鞘,行走间衣摆带起细小的风。
但却忽略了身体的超负荷,即便意志再超脱的强,他也最终没有绕过身子的严重破败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晕了过去。
即便是狼狈的昏倒,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
昏迷之前,那串细碎轻盈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了。
不知为何,邬道升鼓噪的心竟而因此安定了些许。
……可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124悖论(二)
邬道升再次醒来时, 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沾血的脸庞,她尚未意识到他已醒来,依旧贴在他胸前, 侧耳仔细听着什么, 神情专注无比。
她脱下了厚重奢丽的嫁衣外裳, 发髻也拆了, 满头丰盈如雾的乌发散在胸前, 随着她头颅的侧动不时扫过他的下颚。
轻柔的、带着一丝馥郁的香和野外湿冷的雾气,从左至右划过男人锋利又清晰的下颌线。
邬道升不由得仰起脸,意欲避开这叫其心烦意乱的发丝。
“咦, 你醒了?”
感受到他的动作, 女子转过脸,明眸对着他弯起:“总也听不见你心跳声,可吓着我了。”
修士脉搏淡薄,她又不是什么神医,靠伏在胸膛前听心跳的办法自然不可能辨别出他的生死。
邬道升尚未回话,女子已起身, 并且掰开他的手,拿出他的长剑,而后拄着剑便将其撑站了起来。
她……
邬道升意识不十分清晰, 但也知道女子自顾不暇。
她力量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弱小,却还是选择留在危险的野外, 等待一个受伤的陌生男人醒来。
这未免——太天真了。
交换姓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唤他邬公子之时, 青年俊容怔了一下,而后重新封冻了起来。
他不是邬道升, 邬道升是他做任务的身份。
即便在听到她说,她是沈纵颐时,邬道升的整颗心,乃至他沈合乾的灵魂都神经性地痉挛绞痛起来,他也坚决、坚决地止住脚步。
不要靠近她。
守贞也好,愚忠也罢。
他已经走到现在了,谁都不叫他前功尽弃。
那支撑他在虚无世界的活下去的人影,也能支撑他继续坚守。
沈纵颐一无所觉,甚而没有问他关于那剑和伤的事情。
她善良,而且聪慧地什么都不问。
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好像有条无形但坚冷的墙将他们隔了开来,彼此间谁都没有越界。
但二人的因果就此结下,待邬道升突破元婴,便清晰地看见了他和沈纵颐命轨的交接痕迹。
时也,他们已入住一偏僻小镇,租了一间院子,她正在里间休憩,邬道升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还有不安的梦呓。
眼前浮现出她烧嫁衣的画面。
嫁衣在安定下来的当日便被她亲手烧了,彼时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发丝都像撒着金辉,她盯着烈焰中蜷曲的衣裳,轻声道:“邬公子,你可喜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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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道升眸光幽深,抱着剑沉沉地望着火堆,火星在他黑瞳里扭曲跳跃着,却始终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冷意。
“……。”
她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她最初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半晌,火势小了点,她清润的嗓音方再次响起:“儿时我爹爹教过我,承担大责的人不应手持火炬,久则必引火烧身。火很危险,也很粗野。”
她伸出手掌,拇指和食指分开,像是将缩小的火堆捏在指距之中。
邬道升听见她轻轻一笑,没有半分阴霾的笑声,听之心动:“但这世上藩篱和限制太多了不是吗?”
“所谓的规矩僵硬又无情,有时候还很无聊。”她喟叹,“所以需要火,一场大火来,将这世间一切都烧个干净才够好。在火中死,便能依火再生。”
“……”邬道升眸子微动,转过去定在女子的侧脸上,她脆弱纤长的浓睫翩动着,模样美好又温和。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问道:“你向往自由?”
沈纵颐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不摇头,却也没点头。
倘若她向往自由。
邬道升想要了结这和她的因果便很容易,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让她改换身份安度余生。
时至今日,他伤好完全,杀恶兽妖鬼的功德也足够他回了修真界便突破渡劫,无论如何,他也应回陆浑山了。
在院中的石桌上放下瓶极品灵丹,邬道升抬眸望了望不远处关阖的木门,薄唇微抿,眼帘动了动,终究还是蜷起手掌转身。
萍水相逢,更是令他心生异样的女子,不如就此了断。
……事实上,他仍在凡间多滞留了几日。
完全是意外的状况,对这凡间的一切他都没有兴趣。
一时间莫名其妙的念头,叫他停留至今。
而后便再次遇上了沈纵颐。
她被追兵追得狼狈,捂着流血的左臂,跑得踉跄极了。
几十个凡间士兵,击退他们不过一挥手之间的事情。
她仿佛没料到能再次和他相遇,漂亮湿润的眼瞳闪过一丝错愕和惊喜,“你,邬公子,又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邬道升视线凝在女子眼中的湿润上。
刚才都快被吓哭了,现在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种矛盾又奇怪动人的性子,真的不会再吸引其他危险了吗?
追她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可见这幕后之人有权有势,她手无寸铁,如何招架?
青年喉结微动,良久,形状美好的薄唇动了动:“可愿与我修道? ”
不离开。
是因为不想。
邬道升,或者说是沈合乾,他曾经在一个虚无到连自己都感受不到的惩罚世界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段什么都没有的时间里,他只能靠一遍遍地剖析自己以度日如年,自己的一切,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无论哪一方面发生变化,在他眼中都是纤毫毕现。
所以在重逢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明白了心里的悸动是为何。
坚守本心不踏入快穿局的陷阱,这在之前一直是件可以做到的事情。
直到沈纵颐的出现。
光是听到名字就心悸不已的存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冷漠尖锐的心会为之动摇,会抽搐和扭曲,极端的理智意味着绝对的冰冷。
但是情绪无端敏感得不像样,仅仅是盯着她眨动眼睫的样子,也想捂住胸膛,防止跳得过快的心脏蹦出来四溅鲜血。
或者靠近她把人锁在怀里,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永永远远地抱着。
裹着邬道升皮囊,只要还被她唤着邬道升,沈合乾就不会忘记,她可能是快穿局设下的陷阱。
现在就够出丑了。
不能克制地想要接近她,已然是出格了。
倘若真的放任,沈合乾已预想到自己的结局。
不可以。
他还没有找到脑中的那道人影。
他这是背叛。
背叛的负罪感沉重又冰冷,但是望着沈纵颐时的心神炙热又汹涌。
双重饱满而激烈的情绪,在她忽而抬眸专注地看向他时,迸了出来。
她望着他,红唇微启:“……修道后,便可不再为他人鱼肉吗……”
怎么会呢。
谁敢教她成为鱼肉。
他一定让这人不得好死。
……不对。
不可以。
人好像是被生生剖成了两半,奔涌的情感和随之而来的警告像两把利刃,死死地扎进了脑中和心里。
邬道升感到融化和汇聚,复杂至极的感受折磨得他眉庭胀痛欲裂。
骨节分明的手掌摁在眉眼处,垂眸的瞬间又将女子手臂上的血纳入眼底。
痛。
那鲜红粘稠的颜色不知唤起了何处的记忆,模糊又狰狞的画面在脑中反复重映着。
耳边似乎响起了兵器交动的声响,战前号声,绝望又恐怖的嘶吼……
邬道升刹那间像被什么极端痛苦攥住了,这割裂的痛苦把他拽向一片流动不居又上下颠簸的领域。
他现在想死。
想要沈纵颐口中那把能燃尽世间的大火,把他活活烧死。
“你怎么了?”
陡然间,女子的声音流入耳中。
如一捧清凉的泉水霎时间浇灭了心中炽烈。
余烬仍热,但至少理智回笼。
邬道升阖眸,掩盖眸中某种流露的狼狈:“取决于你。”
她似乎弯眸,他听见她小声说:“仙君大恩。”
……
邬道升回了陆浑山,安置好沈纵颐便闭了关。
金乌州灵气充沛,在凡间只能突破元婴的修为,现下竟然直接突破到了合体期,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合体雷劫声势浩大,待雷声消散,整个金乌州都知道陆浑山的剑修天才修为猛涨,已半脚踏入了飞升。
邬道升自然而然地顶替了他故去师尊的名头,成为了新的剑尊。
剑尊邬道升。
出关时,邬道升对来自四方八宗的修士们宣布,他收了弟子,从此沈纵颐将是他唯一的弟子。
此消息一出,举众哗然。
但当他们看见沈纵颐时,又纷纷偃旗息鼓,将胸腹里的试探转成了赞美。
——不愧是剑尊首徒,光皮相上都是一顶一的角色,灵根天赋定然也不差。
邬道升仍然不会留在修真界。
他任由自己痛苦着,但把这份痛苦咽进心底,不宣分毫。
只有望着沈纵颐濡慕的目光,听她唤那声师尊时,沉冷的黑眸方会停顿,转而便克制又压抑地转过身子,独留给她一个背影。
如若沈纵颐被测出绝顶灵根,邬道升只待她测灵大会结束,便会再次闭关。
但是他没料到她是废灵根。
全修真界都没料到。
四方八宗的冷嘲热讽,以及众人灼热又晦暗的目光顷刻间铺天盖地向她涌去。
素来吊儿郎当的师弟朝鉴,竟然先他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望见这一幕,邬道升剑眉凝起,眼中生出烦躁。
他更厌恶朝鉴。
但同时,也更移不开对沈纵颐的关注。
不过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他们是师徒,是为天道规则所承认的关系。
但凡他要飞升,就不能违背伦理去靠近她。
但凡他要顺心拥住她,就会被天道所弃,再无飞升的可能。
这是一场悖论。
邬道升慢慢地抬眼,不出意料地对上了首徒惶然又颤动的眼睛。
可怜的——
殊不知她这种眼神,已吸引了底下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无论男女,无论仙魔,他们望着她都有瞬间的呆愣,目光是矫饰不能的痴迷。
即便很弱,没有力量,但依然会因这幅皮囊和那身温和坚韧的气质而轻易占去人的全部心神。
邬道升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所有外来的视线,他伸出手,顿了顿,手腕转换方向,由牵她的手变成握住她的手腕。
片刻的肌肤接触,邬道升却只感觉拢起的五指被烫了一般,不由抬高手掌,疏离又沉稳地握在了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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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紧接着,一只柔嫩的手掌便带着冲撞的力度,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而她是直接挣开了朝鉴的手,转而握住他手腕的。
邬道升僵了下,毕竟没有甩开。
“沈纵颐会是本尊首徒,亦会是唯一的徒弟。”
众人惊诧,连朝鉴都敛了笑,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邬道升漠视一切,掌中的温度如此炽热,他忽视不了。
展开空间术法,他带他唯一的首徒回了一半峰。
一半峰只有他和她居住。
原先并不以为寂寥,但是在看着沈纵颐落寞的神色时,邬道升下意识觉得这偌大山峰还是太空了。
日后他飞升,便会只剩她一人了。
“莫要担忧。”无情剑道至尊敛眸,不甚熟稔地温声道,“为师会为你扫清后障。”
自称为师时,喉咙干涩,这是他给自己加上的枷锁藩篱,是他防止自己失去理智的最后保障。
可是在此之外,还有空间容他作为。
一年后,邬道升没有闭关,而是寻到了天材地宝,亲自为他的废灵根弟子锻造了一柄剑。
他说让她为剑取名。
她却用黑润的眸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剑既然是师尊锻的,自当由师尊起名。”
末了,她放轻声音:“纵颐喜欢师尊……”
她忽而顿了下来。
邬道升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心跳得很乱,面上努力保持着严苛,也差些就要冷斥出声。
不过她接上去的话尾击退了他的斥责:“……喜欢师尊对弟子这般用心,若是师尊再给它一个名字,纵颐会更欢喜的。”
“……”良久,邬道升哑然,艰涩地说出那个早在铸剑之初便想过的姓名。
“首已。”
“首已……”她跟着柔声重复,踩着他的尾音问,“师尊,这是何意?”
她坚冷无欲的师尊闻言微顿,似被何事所绊住。
不过在女子清润期待的眸光下,邬道升还是道:“已,万难皆休。首,以你为首。”
“佩剑的使命便是终生忠诚护佑它的主人,如今,你也有佩剑了。”
125悖论(三)
邬道升没有告诉沈纵颐, 首已剑中有神剑无以的剑灵。
修真界藏污纳垢,她生得太出色,测灵大会一露面, 恐早已被某些贪婪之辈盯上。
她修为突破不了筑基, 现下将神剑直接给她, 只会为其徒增危险, 不若用一柄品阶不高的首已剑做掩护, 无以暗中护佑更为万全。
但是佩剑终究只是死物,没有升阶的空间。
还得为其加一重保险。
邬道升起眼,望了望空阔寂寥的山脉, 转身离去。
御剑凌空之时, 他觑见沈纵颐站在她自己的院中未动,只是抱着剑,仰头看他。
女子那专诚又清亮的眸光,直到剑身落地,都还在他眼前浮浮沉沉。
青年颀长宽阔的身子立在洞府之前,无以剑已收起自动入鞘, 他却依旧一动不动,背对着群山沟壑,他面目神情晦暗难明。
良久之后, 邬道升终是动了。
他垂眸,敛下眼底深处的暗色,缓步走进了洞府。
他闭关了。
这一闭关便是三年之久。
在这三年里, 无以剑时常铮鸣, 似与外间的无以剑互为呼应。
无以剑的剑鸣已是他唯一能感知到她存在的方式。
三年后, 邬道升出关,修为突破了合体期, 真正的半步踏入飞升了。
剩下半步,是斩除心魔。
邬道升出关,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沈纵颐。
她在山峰之下,偶然间仰面,恰与山上的他对视起来。
邬道升怔了一下,挺括白衣于山风中猎猎鼓动。
他的首徒昂着头对他笑得两眼弯弯,她对他挥手,雪白的脸上笑意深深。
她故意地很轻很轻地说了什么,说完后便提起裙角往山上走来。
邬道升知道,沈纵颐以为他高山之上便听不见她的低喃。
她接触不到筑基期以上的能力,故而不了解元婴以上的修士几乎都能做到耳听千里。
他修为已是元婴的数倍,所以能很清楚地听见她的低喃。
比风还轻的,比花还柔软的——
“师尊,纵颐思念您。”
素来冰冷无波的黑眸霎那间动了动,如同被掷进了一粒碎石,波澜层层漾起。
幽暗到谁的影子都映不出来的深眸,此时却紧紧盯着从山脚蹁跹而上的丽影。
“师尊!”着月白金纹弟子服的女子拨开森绿的树叶,清丽婉约的身姿在磅礴绿意的背景中素得出彩动人。
邬道升喉结微攒,眸中波澜涌起层叠,转瞬间又消失于眸底。
“师尊,您终于出关了。”
沈纵颐的脚步慢了下来,站在深浓绿意前,莹白得像一枚白玉,温润至极。
邬道升在洞府中闭关,三年内所见的颜色全是纷杂的黑灰,在他看来,这个任务世界也不过和闭关时见到的颜色一般单调乏味。
但只要沈纵颐一出现,所谓的乏味单调转瞬间都变成了纯粹与丰盈。
恰如此刻,盎然的绿、莹润的白——似乎这世上一切在她的比托下都可喜可看起来。
邬道升下意识藏匿起心中波动,为遮掩似地,面上神情冷得更甚,看起来不近人情到有些吓人的地步。
“师尊……”沈纵颐望见他的神情,愣了愣,笑容顷刻间僵了僵。
她苍白了一瞬,连带着身后的绿景也随之黯淡。
邬道升敛眸,避开她碎光浮跃的眸子,对弟子的伤神似乎不为所动。
袖中的长指却蜷了起来,劲瘦冷白的手背上青筋脉络分明。
一心柔软的首徒,坦诚着一颗专诚信任的心,兴冲冲地跑上山来见师尊,却被师尊冷脸以待,应是伤心得很。
邬道升抿起唇,喉咙钝涩,他无意再在此受熬,转过高大身形便欲离去。
“师尊!”
背后忽而跃起一道带颤的唤声,邬道升一顿。
也就是这顿住的瞬间,步履声疾起,衣袖穿过叶丛的摩挲声遽然加大,随着一阵撷裹暖香的风靠近,青年宽阔结实的背后蓦然贴上了一具娇软温暖的身躯。
“……”
刻意冷漠的神情兀地愕然了一息,幽黑深眸里惊澜再起,恰如死水掀起涟漪,足够意动便难以平复。
僵硬的背上渐渐被某种湿润的液体浸透,束在腰间的手纤弱又颤抖。
他伤心的弟子轻声哽咽:“师尊因何避弟子不及?”
她似乎极力想避免怨诉的口吻,可三年来积压的情绪又哪是这刹那间能隐忍得了的。
邬道升还是听出她言语中的一丝浅淡怒气。
“师尊三年前给我留了首已便闭关,说甚自此后弟子也有了佩剑。佩剑使命是终身护主,师尊与弟子佩剑,便是将弟子安危抛给一柄剑了,自此便再不管我了吗?”
背脊上的湿润感渐渐加深,沈纵颐的哭音闷没在她师尊僵直的背脊后,“我知道三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息,可于弟子来说,却比三生还难过。弟子天赋不堪有辱山门名声,师尊有意抛弃纵颐,何必如此迂回弯折,直言便是,沈纵颐绝不是纠缠之人!”
青年绷紧身子,腰间的束缚于他而言几近于无,他偏偏似被铁拘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沈纵颐哭声渐消,沉默了许久,松开双臂,在他身后苦笑一声:“我说了这么多,您却还是一言不发吗?”
邬道升垂下眼皮,望着腰腹处被女子攥出的衣裳褶皱,喉结微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纵颐……”
“知道了!”她骤然厉声打断他,这样严厉冰冷的语气是邬道升从未听过的。
他紧接着就听见她转过身的声音,“既是无缘师徒,我即刻下山。金乌州剑尊的首徒自然不能是个废灵根,这几年是我厚颜了,仙君莫怪。”
无以剑莫名响起剑鸣。
邬道升俄而侧身,正见沈纵颐解下首已剑。
见他回身来看,抬眸回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唇角弧度似嘲讽又似苦涩:“没想欠仙君什么,这剑归还您,但救命之恩实是无以为报,当然,您也不会稀罕个废灵根的恩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纵颐先行谢过。这便下山,绝不再叨扰您。”
她离开时甚决绝,邬道升没抓住她的手,一时间竟动用了灵力将其困在峰口处。
她愕然一瞬,而后回眸淡笑:“仙君这是……要杀我?以了首徒之位被废灵根鸠占鹊巢的不满吗?”
她顺从地看向他,红唇轻启:“其实何必亲自动手,修士讲杀孽因果……不过若是这样能解恨,似乎也值得,毕竟你已经要飞升了。”
——她说这种话。
像一只引颈待戮的羔羊,看向屠夫的眼神纯白又澄澈。
再冰冷的杀意在这种眼神下也只有溃败。
更何况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过做屠夫。
“你误会了。”青年涩声道,他松开对她的禁锢,而后俯身拾起首已剑。
细长的剑鞘在他宽阔的掌心中显得秀致,他握住剑,将其递还给它的主人,并用一双冷然又复杂的眸子望着剑的主人:“本尊从未想过……”抛弃。
可能是抛弃这个词太刻薄。
她是沈纵颐,不是谁的附属品。
他也不能拥有她。
所以薄唇张启,换上的词是:“从未想过毁诺。”
无论是在凡间时主动问她是否愿意修道,还是后来测灵大会上承认她是自己唯一的首徒,他都从未想过毁弃诺言。
即便她代表了太多不确定因素和危险,邬道升也没有将对快穿局的鄙薄迁移到她身上。
就这样吧。
他自己承付自己会造成的后果,无论这最后结出的果子是好是坏。
她是无辜的。
不该被牵扯进来。
青年幽暗的眸子无声地褪了暗色,能映射点光出来了,也终于带上了点人情味:“剑修最重要的便是佩剑。”
他抬起女子的手腕,横剑将其送进她柔软的掌中,待沈纵颐回神似地握住剑身,邬道升便退开了手臂,一举一动克制分明。
“不要再丢了你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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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个世界下来,沈合乾从未和人或者和活物好好说过话。
人类世界的柔软与情意离他越来越远,尤其在经历过惩罚世界后,他的心都像扭曲了一般,是野兽狰狞的心,而不是正常人能跳能动的脆弱的心窍。
很奇怪。
沈纵颐让他狰狞的心脏抖出了一点可怜的温情。
语气也从冰冷变成有些别扭的平和:“拿好佩剑,不要随意将他人谗言当真,坚守本心方能得道。”
弟子初入金乌州,测灵结果不理想,又被推举上高位,心绪自不能平静。
但邬道升稍微了解过她凡间尘事,知晓其做过一国公主,心性算得上坚韧。
如今两眼含泪,心神大动……必是为人所惑。
能是谁这般不怀好意到她面前胡乱说话呢?
这厢沈纵颐已握着剑将泪痕拭干,但还红着眼眶,挺起白润的脸对他道:“师尊总是话少,弟子独自思量了三年,难以不想多了,师尊不要怪弟子莽撞可好?”
邬道升望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和泛着光的黑眸,兀然间想笑。
但到底把笑意摁住了,只是坚冰一样平直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无碍。少年心性。”
和他这修了几百年的老魂比起来,沈纵颐双十年华的确是个少年而已。
几乎是个孩子。
天真、青涩、又纯粹。
邬道升眼神微柔和,他的视线定在她眼中,没有移开:“哭了一场也该累了,回罢。”
她抱着剑作揖:“弟子告退。”
后退两步,她再次抬脸,对他笑起来:“师尊爱护弟子,那么日后再闭关,可能提前告知弟子一声?”
邬道升哑然,纤长眼睫微垂,顿了顿,温和道:“会的。”
首徒便欢欢喜喜地告谢,清丽面容漂亮得扎眼。
“师尊再见。”
“嗯。”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了一番硬挺衣袖,高大青年犹豫一瞬,还是附了句:“慢些走。”
待沈纵颐的身影于绿影森森中彻底隐没,邬道升思及到什么,脸色蓦然冷冻。
整个陆浑山,能有这心思到沈纵颐面前胡诌的修士,除了确实很闲,还得有到剑尊首徒面前放肆的实力。
这人……除了朝鉴别无他选。
邬道升想起当初在沈纵颐的测灵大会上,也是朝鉴第一个冲上去握住首徒的手,更是在他说出沈纵颐是他唯一弟子之时,唯一在惊诧之余还面露不虞的人——
看起来,朝鉴对他的首徒很在意。
像只暗地里窥伺的狼,那玩味又势在必得的眼神太招人厌了。
邬道升一直不喜欢他这位邪肆轻挑的嫡亲师弟,如今更带上了点不清不白的嫌恶。
……
知道朝鉴明里暗里缠着沈纵颐换师尊的那日,邬道升一剑劈开了掌门师弟的洞府。
正在洞府里躲懒的掌门被顶头落下的巨石砸中,生生吐了一大口血,而后举着剑吱哇乱叫地跑出了洞府。
“谁?哪个狗贼敢劈我朝鉴的洞府,谁!!!”
“本尊。”
斜刺里响起一道冰冷男声,在灰尘四起的混乱局面下清晰又动听。
朝鉴并不觉得动听,他一眼瞄准邬道升挺直的身子,咬牙笑道:“师兄得了失心疯不成,招摇就招摇,何以至显摆到我面前,还毁了我的洞府?”
“本尊有意为之。”不远处的白衣青年不冷不热地说,同时举起无以剑直指师弟乱七八糟的头发:“莫要再靠近她。”
他语焉不详,朝鉴却莫名懂了他警告里的她指的就是沈纵颐。
当即怒气尽褪,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搓了把自己蓬乱的乌发,素衣蓬发不掩绝色,笑得艳丽:“我好歹是纵颐的亲师叔欸,哪有不亲近的理儿。”
“小师侄女本来上山来也无依无靠,我都和她顽了这么长时间,处出来的情谊深厚非常,师兄这是要棒打鸳鸯吗?”
朝鉴不为俗礼所拘,出言常是石破天惊,往常胡言乱语从不被邬道升放在眼里,但这时一个“棒打鸳鸯”,陡然间让剑尊生了凛然杀意。
“你何敢……”
“敢……”朝鉴眯眼笑,拖长尾调,黏黏糊糊地打断了邬道升,“自然敢啊,挖墙脚嘛,这有什么不敢。”
他反唇相讥:“师兄出关,修为又精进了一大截罢,看样子很快就能飞升了,能从假仙变成真仙了呢。既然这样,干什么还多管闲事,干涉我和纵颐的事情,她认不认我为师,你反正也看不见了,所以真是的……”
他笑眼弯弯:“狗拿耗子啊,师兄。”
闻言,邬道升身上气势陡然加剧,属于半步飞升大能的威压直摄得整座陆浑山都隐隐颤抖,山宗弟子们惶然出门,还以为是魔神复活来毁灭门派了。
但弟子们最后发现这股令人胆寒的威压来自于他们的剑尊。
而后就眼睁睁看着剑尊和他们的掌门凌空打了起来。
二人都是世上顶级的剑修,朝鉴修为略输一筹,但阴招很多,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甚至可谓是惊天动地。
有弟子终于受不住两位大能斗法的恐怖,慌不择路下竟想起去找沈纵颐。
但是把弱不胜衣的绝色女子请出一半峰,才自觉后悔,这位大师姐比他修为还低,如何能阻遏剑尊和掌门之间的斗法啊……
但是被弟子所看轻的女子竟而沉稳无比,不退缩,也不激进,到了凌乱的现场后,纤弱身姿于狂风走石之间肃立得不可侵犯。
“师尊,师叔。”
清润的嗓音一出,凌空上交手狠厉的两个男人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垂眸看来。
望见沈纵颐纤白的身影时,邬道升蹙眉,顾忌着会误伤,便先一步停手。
他都停了手,朝鉴混不吝的性子本该补上一刀,但是不知为何,狭长眼尾挑了挑,笑道:“我不当着小姑娘的面害你,改日,我们去魔界打。”
邬道升起眼漠然看了朝鉴一眼,转而回了地面,垂首对沈纵颐说了什么,而后师徒二人便都神色平静地离开了。
还飞在半空的朝鉴见状,嗤笑一声。
明明是死人脸师兄挑衅在先,现在他们师徒两个平静走了,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一样。
真没意思!烦死了!
朝鉴猛地把自己洞府剩下的东西也都击碎了,而后剑光一闪,人便消失在了原处。
看样子应是去别处发疯了。
他的性子允许他这么做。
邬道升和沈纵颐结伴回了一半峰后,二人之间没有过多对话。
不过临分别,剑尊止住首徒,低声道:“朝鉴此人轻诺寡情,不是可托付之人。”
沈纵颐闻言微怔,笑着起眸:“师尊何出此言,师叔只是师叔而已,纵颐如何能将自己托付给他?”
“再者说,”她眼里的笑陡然加深,像添了蜜似地甜:“纵颐有师尊,为何还要师叔?”
“……。”邬道升猛地回身,唇线紧抿:“你、先回。本尊处理点其他事。”
沈纵颐颔首:“好,师尊慢走。”
邬道升循着朝鉴留下的气息,追到了魔界,两个无情剑道的大能在魔界轰轰动动地打了一场,直打得整个玄烛州的妖魔都战战兢兢,神魂俱裂。
打完之后,师兄弟一个收紧流血的拳头,冷着脸离开,一个鼻青脸肿龇牙咧嘴地跟着离开。
“死人脸。”朝鉴在后面咕咕哝哝。
邬道升权当了空气。
修士的确是将一年当一日过。
几十年白驹过隙,邬道升终于还是到了飞升的阶段。
这日风朗气清,剑尊召他的弟子来洞府,而后让她取出一滴心头血。
她很疑惑,但依旧信任地把取出了心头血,交付给他。
邬道升接过血珠,垂眼道:“修士心血可引心魔,你该学会多防备下他人歹心。”
他的弟子只是笑:“师尊又不是什么他人嘛,而且师尊能图弟子什么?”
俊冷青年眼光扫过她的面容,抿了抿唇。
将心头血融入傀儡眉心,以剑尊的身份给二人结下主仆契约,而后将那仙品傀儡推出来,“这是你的仆人。”
沈纵颐却无收到仙品傀儡的喜悦,她平淡地抬眼,“师尊,您是要离开了,对吗?”
果然,她真的很聪慧。
黑沉的眸子轻轻敛起,青年神情空漠:“劫雷已成,大道得成,无有不应之理。”
他坚守住了。
没有攻略女主,也不为……谁,而停留。
闻言,沈纵颐轻笑,柔声恭喜了一番,而后牵住傀儡的手,转身离去:“既是如此,弟子祝师尊在上界顺遂。”
“也多谢师尊所赠,日后一半峰便只有这傀儡与弟子相伴了。”
“……师尊保重。”
直至飞升当日,邬道升没有再见过沈纵颐。
他不主动去见,她也不再主动来寻。
直到飞升雷劫降下,他挺过雷劫,天降仙梯,腰背直挺,他抬步走上去时,往下觑见了弟子仰起的面庞。
“……”步履停顿,他回望,眼神压抑又复杂。
……往前继续走,他会得到最初就想要的。
若是走下,他会得到——她?
她的存在是危险的。
可是,快穿局的陷阱真有如此厉害吗?
这么多个世界过来,他从未退让过一分一毫。
此界却节节败退……
沈合乾灵光一闪,忽而从心底深处生出个不可能的想法,万一,万一她就是他脑中的那道身影呢?
万一她……就是他坚守百年的理由呢?
他赌得起吗?
沈合乾面容晦涩,他一脚能踏上仙梯,但谁能保证他一脚迈入的不是深渊?
但无论是深渊还是仙梯。
“……走不了了。”白衣如仙的青年兀然轻声道。
同时间,他打开和系统的联系,“解除……”绑定。
系统冰冷的机械声强行中断他:“攻略完成,世界脱离中……”
什么?
什么?
沈纵颐怎么会是女主……!?
沈合乾黑眸陡然泛起狰狞血色,他反应极快,立即想要掐断和系统的联系,但是不知为何,这次没有奏效。
他脑中随之响起快穿局主神带着神性的声音:“恭喜,通过最后阶段的考验。”
“沈合乾,你可以回来了。”
“滚开……!”
容不得他拒绝,沈合乾消失在仙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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