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马蹄踏过黄沙, 越过一处处铺满黑色烧焦烧焦的肉块儿,鼻息间交织的,满是血肉烧焦与火药爆炸后的硝石之味。

    爆炸已经停止了, 马蹄声也停止了,周遭被沉默、死寂所萦绕, 除了还旁边安然流淌的尼罗河。

    河水上空, 飘过层层被风吹拂而来的烟雾, 恍若水面蒸腾。

    “找!”贾胡提也驾马而来, 见着这爆炸几乎覆盖此处半个戈壁,对身后跟来的士兵下令道。

    “是!”士兵皆下马, 城中士兵也在爆炸后出动, 皆点燃火把, 一起寻找那爆炸中消失的身影。

    贾胡提眼神扫过那立在尼罗河前的伟岸背影, 有些疑惑地走过去。

    刚才明明已经失去理智的王,为何现下又没有了行动?

    就在他准备出声时,蒙凯帕拉却是目光紧缩着眼前的尼罗河水,先一出声道:“你说, 楚为什么会选择, 在这里?”

    一如之前贾胡提所说:他为什么往尼罗河跑?

    尼罗河, 爆炸…如果能在短时间内逃脱危险, 那很可能便是…借助了尼罗河!

    所以,楚司译很可能,当时就是跳入了这河水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 看来都想到了一处。

    随着蒙凯帕拉一声令下, 这流淌的尼罗河水不再宁静, 一路向北,顺着河流的流向…一直到晨光熹微。

    这一夜, 几乎谁也没有合眼。

    天边一缕光线,斜照入蒙凯帕拉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内心的慌乱已经达到顶峰:

    ‘楚,你在哪里?’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来报:

    “王,在…在一处芦苇丛,找到了司译大人!”

    *

    楚司译从来没有想到,系统的易容效果,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会解除。

    埃及最稀缺的,就是水,而更罕见的,就是埃及的雨。

    当雨珠落到楚司译身体,身上的易容也就此瓦解,楚司译自己震惊之余,原貌也意外展露在城中前来探查的士兵。

    随着他易容的解除,脑海中那令楚司译久违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叮,100%,系统加载成功!’

    楚司译射箭的手,被这声音一颤,差一点射偏:‘终于…终于!系统爸爸总算是回来了!’

    就现在这样的局势下去,楚司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独自应对多久?

    而他…其实就是打算,靠着自己一人,将那些东西引走,其间没有炸药,没有其他的逃脱方式……

    如果要一时在那么大片戈壁上埋上那么多炸药,仅凭他一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更何况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炸药?

    这一切都是依靠的系统爸爸,所以楚司译之前就比喻过。有系统爸爸在,楚司译在这个时空,其实真如神般存在。

    爆炸后,楚司译跳入尼罗河中,以躲避炸药带来的巨大杀伤,但还是被余波震晕,身体随尼罗河水,不知会飘到何处。

    而他意识刚苏醒,便被系统先拉入了对话当中。

    系统爸爸开口第一句便是:‘星际有新任务。’

    楚司译眼角一跳:‘……’

    他任务,难道不是已经完成了吗?穿越失败将他传输到了埃及三年后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需要完成额外的任务?!

    系统没有可见的实体,操作时会出现一个工作面板的操作台,说话间,会以一个光圈在楚司译脑海中显现。

    它见楚司译沉默,智脑快速分析此时对方所想,在几个分析中,选择概率最高的那个作为答案,它道:

    ‘埃及履人,隶属于星际公职人员之一,随时准备为星际与人类利益,牺牲一切!’

    后半句话,楚司译可太熟悉了,那便是穿越之前,他们十一人,以履人身份宣誓时,宣誓词中的最后一句。

    ‘其他人呢?’按照一起穿越的时间,他们虽然处于古地球不同的时间线上,但是他完成了任务,他们应该也完成。

    ‘你是最后一个履人。’

    竟是和楚司译之前收到的信中内容,说的一样。

    系统声音极近的模拟人声,此时用的是比较沉重的语气。

    ‘他们…都死了?’楚司译问。

    ‘否。’对于这个问题,系统回答十分迅速,它继续道:

    ‘他们有人在死前,曾经传递出一条讯息:穿越计划中,混进了反叛者。’

    ‘所以星际最后指派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找到反叛者,杀死他。’

    ‘第二:消灭这个时空存在的,一切超越红线规则的人和东西。’

    反叛者?如果楚司译对应的没有错,就应该是制造出埃及最近这些怪事的那个神秘人,也就是三年前蒙凯遇到的那个黑袍面具人。

    而红线规则,指的便是超越这个时空的人类合理承载。

    就拿科技来说,这个时空所能最受的最大限度,恐怕就是进入工业革命,再超前以前,就是进入互联网时代,但是绝对不可以涉及生化危机,也就是对人类基因的改变。

    所以这第二个任务,主要涉及到的,应当就是要他杀死“反叛者”制作的那些已经被改变了人类基因的人。

    只是当楚司译仔细思索了一下系统的话后,表面似乎很合理,但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他反问:

    ‘星际完全可以再选拔一个人,来单独完成这两个任务,为什么一定是我?’

    这个问题一问出,楚司译第一次见系统回答前,会经过这么久的停顿。

    也就说明,现在他们的对话,系统给出的答案,很有可能是经过了星际那边的授权。

    换言之,和他现在对话的,很可能不是系统的大数据智脑,而是星际负责穿越计划的人。

    ‘星际已经终止穿越计划,不会再输送第二个异心者。’

    额…也就是星际不愿意再冒险的意思,但是…星际就对他这么放心?

    像是知道楚司译内心所想,系统又加了句:‘楚司译阁下,你是唯一按照星际指令,完成系统任务的人。’

    楚司译属实震惊了:‘哈?’

    十一人中,他排十一,他都怀疑是自己能入围这个计划,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巅峰加成,结果完成任务的,只有他?!

    不过,系统下一句话,更令楚司译震惊。

    ‘阁下不必怀疑,毕竟只有阁下这样心怀整个星球的人,才能做到初心不改,不谋私利。’

    系统对楚司译的称呼,使用的是“阁下”二字,这正是星际有关人员,亲自在与楚司译对话最明显的表现。

    听完系统的“解释”,楚司译觉得自己不只是怀疑了,还更加感到陌生,倒不是对系统的陌生,而是…对他自己的陌生…

    心怀,整个星球?不谋私利?

    楚司译:‘……’

    他这下是真的沉默了。

    当时参见终极面试时,他与星际大面试官说回答的…难道不是他参加穿越计划的目的,只为了那一个亿的奖金,外加早点退休乐逍遥?

    ‘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楚司译有位微妙地问道。

    ‘不,根据阁下的个人档案中的调查记录,是当时阁下的回答过于谦虚了。’

    ‘结合在T20星球对阁下的调查,以及阁下当时回答的推测,阁下参加穿越计划的真实目的,应当是为了让机械居民都换上一身新的身体,改变T20星球的主产业,从而提升星球影响力,改善机械居民的地位以及生活水平……这些远大愿景,皆可以在阁下年少的作文中可见。’

    楚司译莫名发问:‘有多年少?’

    ‘阁下的小学作文。’

    一听一个不吱声。

    楚司译一时真不知道,他是该夸星际调查的仔细和谨慎性,还是该告诉对方实话:他们同一届的人类学生,怕都是这么写的…

    要是楚司译没有记错,当时他小学的老师,是个专门负责智教的智械人,天天在课上给他们为数不多的小人类念叨着:

    ‘老师这肢体,太旧了,一到硫酸的雨天,一到下雪,一但遇到颠簸的路…就有30%的概率就烂在路上,成一堆废品…’

    ‘不只是老师,T20星球几乎全部的智械人都如此,所以我可爱的孩子们,快快长大,成为有用的人,改变T20星……’

    当时这位智械人老师,专门弄了个关于这个主题的大作文,于是他们几个小人类都按照他说的话写的。

    还记得当这位智械人老师读完他们的试卷后,开启了持续一个月的感动模式给他们上课……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T20星球上,能离开的人类,几乎都离开了。

    人类的小时候,总是觉得自己能力无限,但是长大后,才发现自己能力是多么的有限。

    ‘唉……’楚司译叹了口气。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穿越计划中,会混入反叛者了。

    ‘星际上层的那群人,都是些什么…顶级理解…’

    “楚…醒醒,能听到吗?”

    在楚司译刚感叹完,觉得有些心累时,随着身体感官的苏醒,他听到了有人叫焦急地叫着他。

    是蒙凯帕拉的声音。

    他对系统连接着那头的人道:‘抱歉,我需要时间考虑。’

    说完,楚司译主动离线对话状态。

    当他意识全然回归,睁开双眼,刚好撞进那紧紧抱着自己之人的眼眸。

    见他醒了,男人抱住他的力气更大了,像是想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

    “咳咳——”楚司译忍不住咳嗽两声,男人眼神明显一慌,又小心翼翼地松开,却依旧将他环在怀中。

    蒙凯帕拉目光紧紧锁定眼前一如三年前离开的身影,用胸口前干净的衣袍,小心擦拭着他身上的尼罗河水,动作虔诚,目光专一。

    待擦拭干净,蒙凯帕拉声音低哑:

    “感谢尼罗河,再一次将你带到我的身边……”

    “感谢阿蒙拉,再次赐予埃及未来与希望……”

    第三十二章

    随着爆炸, 那帕塔城,一夜之间,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空城一座。

    当蒙凯帕拉部署完余下事务后, 他第一时间便回到了军中主帐。

    ‘楚应当还在这里睡着……’他指尖微捻,仿佛还残留着清晨怀中人的温度。

    *

    清晨找到楚时, 蒙凯帕拉便将人带回了城中。

    等到达军帐前, 他发现那全身沾染尼罗河水雾的人, 正不自觉地贴近他的胸口汲取温度, 呼吸匀称…竟睡着了。

    他唇角隐隐上扬,稳稳抱着人下了马, 一入帐内, 便遣退了众人。

    营帐内, 这位埃及伟大的王, 亲力亲为地将楚司译湿透了的衣物,一一换下。

    蒙凯帕拉喉结滚动,视线几乎一寸一寸地将这具美好的躯体印在脑海。

    当他看到楚司译腿心那颗隐秘的红痣时,眼睛火烧, 犹如着了魔, 指尖轻触了上去…温热柔软, 却又一瞬间克制住。

    他收回了自己粗糙的手, 俯身在他额间,一触即离。

    温柔眷恋……

    在古埃及,越上层越接近于神的人, 他们的身体越不能被别人所见, 甚至触碰。

    蒙凯帕拉以前, 从来没有这样逾矩地窥探、触碰过楚司译的身体。

    在楚司译还是姜雨初,被挟上殿那次, 下面的人自行揣度了他的意思,给姜雨初换上那身如同没有的薄纱衣物……

    但那时,因为他太过于无法接受这样的“赝品”出现,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注意力全在那张仅有一点神韵的脸上。

    *

    撩开帐篷遮蔽内部视线的帘布,蒙凯帕拉正欲唤那此刻应在榻之上睡着的人。

    然而当他看见榻上被子平铺着,没有半点隆起时,蒙凯帕拉那眼中消退下去不久的血丝又拢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心中才平息不到半天的一阵阵心慌:

    ‘楚不在,他去哪儿了?难道是楚醒来…不想见他?’

    ‘明明…明明专门从底比斯过来帮他,现在却又再次,抛弃了他?’

    男人周身的气压,一降再降,紧握着的双拳上,经脉膨胀,清晰可见,恍如下一刻便会抑制不住爆发。

    “王,司译大人醒来说饿了,说您要是来寻,可以到军中的炊事摊…刚才王进来的太急,没来得及报告。”

    士兵话音刚落,凝固的空气近乎一瞬解散,又回到了正常的流通状态。

    刚进来的士兵挠挠头,喘了口气,怎么感觉刚才刚进来时,差点没呼吸上来?

    “知道了。”声音沉定。

    蒙凯帕拉的语气,似乎别无不同,但他那微微上扬、似若含笑的眼角,着实令刚才说话的士兵,有些惊骇。

    ‘这样的王,只有在三年前,司译大人没有消失前还见过,现在司译大人回来了,王也……’

    那帕塔城内,军队炊事摊。

    这是专门负责军中饮食的区域,不过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的供餐时间。

    本来这个点,炊事摊的人除了本来负责这类工作的士兵外,便只有极少数的人还在。

    如今却因为意外来森*晚*整*理了个人,炊事摊周围,围满众多身上暂时没有差事的士兵。甚是巡逻至此的士兵,都比往常要停留更久,就为能多看几眼那埃及好不容易找回的人。

    楚司译想架一根火柴到火堆中,手边立刻被几个一直守在一旁的炊事摊专职士兵,递过木柴。

    他们眼中热泪滚滚,就像柴火上架起的锅中,水已经呈现沸腾之势。

    ‘这可是司译大人,怎么能自己亲自烹煮饭菜?’

    楚司译刚来时,几人便盯着楚司译的身影就愣了半天。

    他们这种反应,要是被丢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怕是已经死几次了。

    待他们回过神来,他们的司译大人已经将厨具备好,火都升了起来。

    他们立刻将军中那些储备的珍贵食物,一一端上来。然而楚司译未取半点,只是让他们取来两把小麦,欲煮些麦粥。

    小麦,埃及最盛产,也最平常的食物。

    “你们快去忙吧,真的不用守着我…”楚司译对身边几人扶额无奈说完,又回头对周围的众人第三次强调道:“我有什么好看的?都该养伤的回去养伤,该做什么的都去做…”

    他的这番话,只能起到一时效果,因为现下周围的人,虽然在他的视线下散了,但不久,又会有一堆人围聚起来。

    就在众士兵将散未散之际,一道人声让他们浑身一震:

    “都没有事做?”

    这句话几乎刚说罢,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立刻散了个干净。

    只是通过声音,楚司译便知道这说话的人,是蒙凯帕拉。

    见他说话这般管用,楚司译心中估摸着,‘以后说话做事,要不要都用蒙凯的名义?’

    “王!”几个炊事摊的士兵还恪守着岗位。但几人心中皆惴惴不安着…毕竟做饭的应该是他们才对,结果却放任司译大人自己上了手。

    在他们想主动请罪时,却破天荒地得来了蒙凯帕拉一句没有任何惩罚意味的话:“都去做事。”

    “是!”几人恭敬地连忙退下。

    他们在心间感叹,司译大人回来了,王真的不一样了!

    蒙凯帕拉从来后,视线便一直落在那围着火安然坐着的背影,心中从营帐内就一直空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作为埃及王,蒙凯帕拉已经足够杀伐果断。可面对楚司译,他想上前,脚下却一时犹豫了。垂眸间,眼底染上一层阴霾…

    他站了一会儿,见楚司译在他出声后,没有回头看过他一次,他脚尖调转了方向……

    就在他欲走时,蓦的,耳边传来少年那清浅如水吟的声音:

    “是刚处理完城中事务?要一起用饭吗?”

    蒙凯帕拉抬头间,眼中是坐着已经转身回眸的少年,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而那金棕色微卷的长发,在太阳的照耀下,耀眼至极。墨绿灵动的双眸,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宝石…此刻只倒映着自己。

    这位抑制了自己太久的王,眼眶微红起来,只是他那古铜色的肤色掩盖了不少,让人不易发觉。

    ‘楚……’

    男人步伐极快,心跳的也极快。

    待走到楚司译身旁坐下,加重的呼吸,透露出他此刻正处于极大的隐忍中。

    “上次,是不是也没有吃饭?”

    上次?蒙凯帕拉手微微捏紧,他对上楚司译的眼眸,顿时明白了他指的是哪个上次。

    三年前楚消失的那个晚上,当时他结束祭祀事宜,也是空着胃,着急回来找他。

    蒙凯帕拉知道楚司译能问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三年前,他在宫廷所做的事。

    “不饿。”

    楚司译有丝微愣,眼睛扫了一眼这明明一脸认真的男人。

    “唉——”他神情略显无奈,微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想去盛粥。

    锅中已经沸腾了一小会儿,他已经将余下的火撤掉,如今麦粥已经煮得差不多。

    然而他手还没有触碰到木勺,眼前视线便一暗,刚才明明与他一起好好坐着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还突然一把将他搂住。

    “怎…怎么了?”突然的拥抱,令楚司译心口不明慌乱一瞬。

    男人乐此不疲地维持着这个动作,半响才答道:“楚,别走……”里面饱含着失而复得的喟叹

    ‘竟然只是因为他刚才一个起身的动作,对方就认为他要走了?’楚司译眼眸微垂,流光溢彩的瞳仁蒙上一层名为愧疚的灰色。

    两人身体紧贴着,楚司译觉得男人身上的体温比他炙热不少。

    第三十三章

    ‘这是我今日我买来的棉花, 做成小被子,这样楚睡在篮子里就不会冷了…’小蒙凯帕拉将团子环在怀中,下巴抵在圆团儿的身体上。

    ‘楚, 今日文士大人授课,好像和楚说的不一样, 但是我知道, 楚说的才是对的…’少年蒙凯帕拉迎面朝他扑来, 信任地揽住楚司译的腰。

    ‘我一定成为埃及最伟大的王, 到时候楚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楚…’刚登上王位的蒙凯帕拉, 满怀喜悦地拥抱他。

    ……

    这些回忆涌来, 如同潮水, 令楚司有着招架不住。

    蒙凯帕拉似乎从捡到他开始, 就有喜欢抱住他的习惯。

    不管是在三年前,还是在性情明明有了巨大变化的三年后。

    在他还是圆团儿时,蒙凯帕拉每天从僧侣学校下课后,第一时间就是抱住他。

    在那场火灾他恢复原貌后, 蒙凯帕拉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楚司译将男人这种举动, 理解为对他的依赖。

    “蒙凯, 先松手, 我有些事要问你。”

    事?男人眸子逐渐冷却下来,最后松开了手,又独自孤坐了回去。

    楚司译右手拿起木勺, 鼻尖是自然的植物鲜香, 他盛了两碗出来, 递了一碗给蒙凯帕拉。

    见楚司译又未立刻问他,“楚想问什么?”蒙凯帕拉倒是果决地先问出口, 嗓音略微低哑。

    “我收到一封信,做了一个梦……”楚司译舀了一勺麦粥入口后,开始讲述他梦里见到的那些场景。

    待他说完,再去看蒙凯帕拉时,却发现对方的手,正五指握着盛着热粥的碗,像是感觉不到烫般。

    楚司译内心着实心惊了一下,他刚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太注意到男人的情绪。

    待将那碗夺开,男人的手心果然出现看一圈红印子…

    “蒙凯,你这是在做什么?”楚司译语气愠怒,说完便去给这位埃及的王打了一盆冷水来,将蒙凯帕拉的手按进水里。

    蒙凯帕拉的视线,一瞬不移地落在为他忙碌的少年身上,见他脸上充斥着对他的担忧,这让他刚才又燥乱的心绪,平缓不少。

    楚低着头,目光细致、认真,用双手在水盆中揉着他烫红的部位。

    当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划过男人的手心、手指,带来麻麻的触电感,这令男人的喉结,不由滑动两下。

    见蒙凯帕拉可能是因为常年手握兵器的缘故,皮还算厚,过水后冷却下来,也没见起泡,这令楚司译舒了口气,他道:

    “这种自残的行为,不可再做……”

    蒙凯帕拉薄唇微动,却在听完楚司译话后,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此时,蒙凯帕拉深邃的脸上,冷静、睿智尽显,而之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也随之渐渐回归。

    这也让楚司译清晰认识到,面前的男人,是埃及的王…

    并且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蒙凯帕拉已经是一名成熟、强大的君王……

    一如穿越到三年后,那些与对方接触的场景。

    这样如他所愿恢复冷静、变得正常的男人,却又令楚司译感觉到了距离与陌生。

    “楚不是都知道了?还想问什么?”心中埋藏三年的事,被他最想隐瞒的人亲口道破…当蒙凯帕拉心中那道防线坍塌,他也变得再也无什么顾忌。

    反问间,身上那来自上位者身上的气质更加凸显。

    就像楚司译现下对他的态度,不管是接受,还是厌恶,他都有办法掌控自己想要的。

    蒙凯帕拉前后态度的变化,不由令楚司译大脑懵了几秒:‘这难道就是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海底捞?’

    因为行军方便,军队很多用具皆采用木质,不易颠破,重量也较轻,刚才的水盆其实也是木质品。

    楚司译愣住间,水中手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只是他静止的手,却被刚才那只在水中一动不动任他摆弄的宽大的手…勾住了他的食指。

    楚司译心中莫名有些怪异,回神后便立刻抽离开来。

    视线偏闪间,他没有看见蒙凯帕拉因他这明显蕴含挣脱、抗拒意味的动作,眸心深处几丝看不清的情绪,暗流汹涌着。

    “我想问…除了我讲的这些,那神秘人,真的没有再说过什么?”

    “没有。”蒙凯帕拉直视着楚司译看向他的眼神,“而且三年已经过去了,有些我也不记得了。”

    ‘叮!楚司译阁下,经过星际智脑对他的面部分析,对方应该没有说谎。’

    ‘而您现在的任务已经不再是他,无需在此人物身上花费过多时间。星际这边已经查到反叛者,现正藏身于底比斯,请您尽快前往。’

    楚司译脑中系统,在他没有呼唤的情况下,突然道,这令他一下皱了眉。

    ‘你们能全程监控这边发生的事情?’楚司译问。

    ‘是的楚司译阁下,星际这边将为您提供24小时人工服务与指导,帮助您更好的完成任务。’虽然脑海中依旧是以前系统设置的声音类型,但是说话的方式,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令楚司译十分不适应。

    ‘我好像…还并没有答应?’

    ‘楚司译阁下,这是身为履人的责任与使命,使命面前,没有个人的答应与否,而且……’

    ‘而且什么?’不好的预感,涌上楚司译心头。

    ‘而且星际已经进行过准确的预估,楚司译阁下完成任务的概率为50%,若阁下任务失败,星际在将阁下自动遣送回星际后,会利用暗量子干扰,摧毁时空SJRM-1001。’

    ‘地球一共有12个平行时空,时空之间,明量子交缠影响。’

    ‘阁下现在心中一定有许多疑问,但是现在还不能对阁下一次透露太多。简而言之,阁下若是不愿意执行任务,就等于放弃了这个时空。’

    系统语气异常的正式,像是刚才说的话,并不是随机的解答,而是在宣读一份正式的官方报告。

    看似简短的几句解释,却包含了太多让楚司译不敢深想的问题。

    特别是“12”这个数字,而当初星际穿越计划的人数,是“11”。

    其实楚司译有时候也在疑惑,要是十一个人,他们穿越到了一个时空的不同时间段,难道没有比他还要前面的时间吗?

    那么穿越者对时空带来的改变,在他执行任务期间,却从来没有察觉到过…

    “楚,怎么了?”蒙凯帕拉见楚司译许久对外界没有反应,微皱眉头,伸手轻触了下他,结果楚司译手上的热粥顿时翻落在地上。

    “没…没事。”楚司译意识回归,发现手上的碗刚才翻掉了,伸手就要去捡起,却被蒙凯帕拉,拉住了手,先一步让士兵过来处理掉。

    男人亲手给人重新盛了一碗麦粥,细心地用勺子将热粥翻搅得温度适宜后,才递到楚司译手上。

    同时,他的视线,也在认真打量着此时现在隐隐不对劲的楚司译,心下思索,眼底黯淡一瞬:

    ‘难道是他刚才水中的动作……还是将楚吓到了?’

    “刚才说道…对,刚才蒙凯说那人并没有再说什么,那就好,那就没问题了…”

    楚司译干笑两声后,慢条斯理地开始继续吃着粥,只是在蒙凯帕拉眼中看来,楚司译似乎又因为在想什么事情,神情出神。

    “我没问题,但是楚,有什么心事?为何不跟我说?”

    蒙凯帕拉的脸突然在楚司译面前放大,令楚司译反射性地后仰,手上的木碗差点又没端住,被蒙凯帕拉眼疾手快地稳住了。

    此时两人的脸挨得极近,互相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至极。

    “神秘人的事,只是现在一些事还没弄清楚。解决问题,要从根源出发,可能我们需要设法抓到他。”楚司译大概说到。

    “楚说的都对。”蒙凯帕拉嘴角勾出一丝笑。

    ‘楚还是对他那样诚实,一点没变,心里的事,只要他问,他便一定会答。’

    楚司译眉间微蹙,眼露神奇之色,‘蒙凯为何又…突然开心?’

    他摇头,好像三年间,他对蒙凯的了解,已经有太多不知道了。

    “对了,我们何时回底比斯?”楚司译主动问道。

    “需明日,还有些事一时不能处理完。那帕塔城地处埃及边境,欲打算让此行一半的军队,以后便驻扎于此,颁布一定迁居的惠民政策,让这座城快速恢复,楚觉得怎么样?”

    楚司译眨了两下眼睛,思索片刻后,他道:“挺好的,三年里,蒙凯将埃及治理的,都很好。”

    都很好?男人注意到这三个字,他指尖摩挲两下,遵从本心又问:“所以楚…不怪我?”

    “蒙凯,没有人,可以在每一件事做出理智的选择。虽然不知道这三年里具体发生的事,但我知道,回来后我看到的埃及,繁荣远超三年前。”

    “我到过中央街,在闹市我见到以前只为宫廷进贡的东西,民众物质水平明显改善;我进过监狱,发现刑官也有情,陪审给予民众一定的民主监督;我也受过诽谤,可是反过来想,民众已经具有了自己的话语权……”

    “所以蒙凯,现在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在少年耀眼的眸光下,蒙凯帕拉眼神柔和不少,最后点下了头。

    只是他在得到楚司译的谅解后,心中似乎并非那样释然。

    蒙凯帕拉非常清楚,自己心中有另一股情绪作祟,有更加深沉的欲望。

    他已经设想了太多次楚不会原谅他的情景,到现在,他竟还隐隐希望,楚司译不要这样轻易地原谅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理由与勇气,去强迫他的楚,做他不喜欢的事。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楚司译手在蒙凯帕拉眼前挥过,见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回神后的男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将眼前的手紧紧拽住,趁机包裹进自己的手掌中,沉沉道:

    “在想军中军帐有限,无法另搭,楚今晚可能要和我睡一处了。”

    楚司译倒是一点不介意:“两个男人怕什么,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还是说蒙凯你觉得床睡不下?”话落,他又下意识扫过自己纤瘦的身形,“我应该…还是挺不占位置的吧?”

    ‘是不占位置’,蒙凯帕拉脑中闪过上午给楚司译换衣服时的记忆,心中道。

    而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楚司译那窄细的腰身,他单手便能搂住。

    第三十四章

    听说今夜, 军中会架起了大大小小的篝火,为迎接司译大人的回归,也为庆祝这次战斗的胜利。

    但在下午时分, 被单独出行的楚司译听见后,毅然阻止了, 他建议道:“也许…此时我们更应该给予的, 是对‘他们’的尊重。”

    “他们”, 自然指的是死去的一城人。

    一夜时间, 一城的人覆没,系统埋下的炸药, 他实施的计划。

    他们是基因改变的试验品, 如果是毒药, 说不定还有解药, 但是基因这种东西一旦改变,便无可逆之法。

    “司译大人,您怎么来这里了?!”楚司译的模样在太阳之下,实在耀眼, 士兵一眼便发现了他, 恭敬上前。

    倒不是士兵因为某种吩咐而拦住楚司译的去路, 而是前方是一城人残余尸体的埋葬处, 十分血腥。

    就算他知道楚司译昨晚的事迹,但是当他看到眼前的楚司译时,有种莫名的私心, 就像是埃及赞歌中吟唱的那样:‘拉的光辉, 开启您清醒的双眼, 埃及任何邪恶与污秽都不能在您的面前…’

    楚司译浅浅一笑答道:“你们继续按照你们王和将军的吩咐办事就好,我就来看看。”

    不知为何, 埃及人其实对东方面孔,有一种天然的着迷。又因为他们对司译大人信仰这么多年,对楚司译的面孔更甚。

    当士兵从楚司译那一笑中回神,发现他们万人瞩目的司译大人,已经越过他,向巨坑方向走去。

    沙漠中的巨坑,是在昨晚炸出来的坑之一,不过是最大的那个,又被士兵挖深不少。

    鲜红的,黑焦的,完整的,部分的……楚司译看着一具具几乎辨不出人形尸体,被士兵从远处接力,一个连着一个,一块儿连着一块儿忍住坑中,坑底已经叠加了一层。

    ‘竟是这么多人吗?’楚司译捂住发闷的胸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冰冷的躯体。昨晚他心中虽有大概的预估,但是亲眼所见时,还是难掩心中震惊。

    ‘盯!检测阁下身体状态不妥,是否使用强心剂×1?’

    ‘否。’这种东西,楚司译并不打算再依赖使用。

    他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太阳下。他的额头,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细汗,被身体的主人一抹即无。

    ‘叮!临时通知,系统已定位成功,考虑到人体污染,在尸体掩埋后,系统将自动投放SA897消毒液,该区域土地,将三年内不得使用。’

    这也是楚司译来此地的一个原因,而系统连接的星际那边,已经先一步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并给出解决措施。

    比起以前需要他下达指令的系统爸爸来说,星际人员的主观能动判断,确实如此前他们所说的话一样,能有效地帮助他。

    ‘你们能远程分析这些尸体的数据吗?知己知彼,至少要明白那人怎么让全城的人身体发生的改变。’

    系统沉默一下,而楚司译的这番话,算是给了星际一个答复,他接受了新增的任务。

    ‘回阁下,是井。但具体的事,这边建议阁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系统谨慎回复道。

    ‘是晶石的缘故,对吗?’楚司译心中几乎猜到了答案。

    晶石,是楚司译做任务时,获得的阶段性回馈,一块儿晶石,放在星际就能支撑一颗星球十二小时的能源动力,可见其珍贵程度。

    并不是每个履人阶段性的任务奖励都相同,只是因为楚司译的愿景与复兴T20星球有关,所有才会用这样类型的奖励。

    但是这样在星际也售价不菲价开采有限的晶石,却被楚司译用在了古埃及的井上,只是为了让三季供水源源不绝,让这里的人方便用水。

    在此刻星际对话面板前的一众研究员心中,一致认为这是楚司译对资源的浪费。

    对此,他们通过系统,不认同地评价道:‘阁下使用这些晶石,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楚司译垂眸:‘你们又怎知,这些晶石本就是为他们赚的?’

    是的,楚司译当时知道自己的阶段性奖励是这东西,便努力赚了一番,用在埃及地域的井上。

    他也想过,这些晶石发挥在T20星球上,才能足够发挥它们的作用。

    但是……又有多少人见过,或者体验过,吃水需要每天跋涉几小时…好不容易挑回来的水,揭开一看,满是砂浆?甚至水也被作为发放一天辛劳的报酬,又各地贵族划为私有,当靠出卖个人劳动力也无法获取一口水时,有多少人渴死在沙漠,尸体掩埋在沙丘中…死后也仅盼经年不见的雨水?

    楚司译觉得他们在这世道上活的很艰难…

    ‘在时空的概念里,这些人终归已经死在过去。但我认为,旧时代人的生命与生存,高于未来人的更高利益与索求。’

    系统那边听到楚司译的这番回答后,又是长久一阵沉默,但最后并未发表他们的意见,而是选择灵活地回答了楚司译的上一个问题:

    ‘这边检测结果显示,确实是晶石的作用。’

    ‘那么问题来了。’楚司译话语间,郑重不少。

    ‘?’星际的研究员在对话面板上敲了个问号。

    ‘大约在半月前,埃及所有的晶石,共四十二块,已经全部被取出。’楚司译解释着。

    星际并没有系统故障的那段时间,上传回来的任何资料。

    他继续分析道:‘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反叛者自己也有晶石,第二种,反叛者能够轻易从底比斯宫廷中盗取晶石。’

    对于这两种猜测,系统给出的回答十分迅速:‘排除第一种,系统未派发给其他履人此项奖励。’

    ‘哦,所以你们也不确定,反叛者的具体身份。’楚司译这句话的语气,十分肯定。

    因为如果星际那边知道,在这样快速的回答之下,结合人类语言的使用习惯,对方给出的回答应该是:系统未派发给对方此项奖励。

    察觉到楚司译这算是是套了他们的话,对方习惯战术性地沉默一阵:‘是的,一开始没有告诉阁下,是不想影响阁下对任务的信心,实际上我们对他的信息的把控,并不多。’

    ‘对方也有系统,并且系统很可能已经脱离了星际的管制?’

    ‘对。’

    楚司译:‘……’这下换他沉默了,并且肯定道:‘确实是…很令人没信心的消息,所以那场雨,他能弄出来,也就可以解释了。’

    ‘不。’这是系统否定道。

    ‘那场雨是我们修复系统后,执行的第一件事。’

    ‘为什么?’楚司译倒是觉得,以姜雨初的身份,反而能做更多的事。

    他现在已经恢复原貌,敌在暗他在明的局势已然形成。

    ‘因为需要夺回:域。’

    ‘对于域的理解,阁下应该玩过星际网游,可以将它想象成网游中的一个区服,而阁下在穿越计划启动时,便被设定为此区服的正极服主。同时阁下一开始确定的任务对象,为负极服主,以此来界定对时空行驶的权利。’

    ‘负极服主身为该时空的居民,一旦确认不可变更,且具有选择权,在征求同意的情况下,可更改、变换正极服主,’

    ‘而一个区服中,系统相斥,就算是脱离星际管辖的系统也遵循这项规则,因为存在于系统不可更改的代码之中。所以,在阁下的任务对象看到你的面容,心中百分之百认定你的回归时,域的权利重新掌握在我们手中。’

    ‘嘶——’楚司译在脑中理了理这一堆解释后道:

    ‘也就是说,反叛者的系统,现已经处于失效状态,不必担心?’

    ‘阁下不愧是星际从百万分之一中挑选出来的人,理解能力很强。’对方不隐晦对楚司译的夸赞。

    ‘你们能将星际穿越计划配套的一切科技,研究至此,也是不容易……’楚司译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他并对星际的这些研究员,可以说是素未谋面,而他在使用系统时,其实也并没有细想过其中技术的复杂与艰难。

    楚司译以前只是大致了解过,星际穿越计划,是星际花费了将近六百年的时间才完成。

    研究者和发明家一般有一种心理,那就是会将自己投注精力的东西视作自己的亲生孩子。

    他想这些研究者也不例外,他们会仅仅因为一个反叛者,便关闭了穿越计划?星际对他还没有告知的事,越往后,只怕是越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这般坚决地舍弃掉六百年的心血?

    楚司译他想,应该在抓到反叛者时,一切都会有答案…

    而通过系统传达过来的这些解释,让楚司译也想明白了一件之前还困惑的事。

    那就是反叛者之前会找到蒙凯,对他施以观念上的冲击,却又带着友好拉拢意味,恐怕就是想……取代他成为“正极服主”。

    但是……楚司译突然想到一种很危险的情况。

    如果他是那个反叛者,他在三年里都没有换掉“正极”的情况下,他会改变思路……改变“负极”,负极不能变更的情况,难道也包括……

    ‘假如负极,死亡,会怎么样?’楚司译问。

    ‘双方重置。’

    果然…但是反叛者,并没有那样做。他不在的三年,对方明明有太多机会……

    ‘蒙凯……’对于蒙凯帕拉的安危,楚司译越往深处想,内心越隐隐不安。

    他将反叛者之前对蒙凯帕拉做过的事,悉数告知系统。俄顷,系统得出他们分析出来的答案:

    ‘负极对象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毕竟对方要是想下手,早应该实施了。而对方的行为,对星际来说,是挑衅。’

    分析结果和楚司译心中想法大体一致,他心中才稍缓了口气。但是,如今反叛者没有系统帮助,和平常人无异,对方可能会已经不断接触这位埃及的王,所以接下来,需更加注意蒙凯身边出现的人。

    系统继续道:‘同时,对方应该对他自己十分有信心,心理上追求更高的成就感。一般情况下,在最难得困境中满足个人私欲,将会获得无尽快.感。’

    楚司译竟一时有些无语:‘……’

    此人,似乎有点个性。

    楚司译觉得自己与这反叛者的心理恰恰相反,他是巴不得什么都能简单点。

    ‘对了,虽然基因变化不可逆,但是星际现在有研制抵抗性的药物吗?让那些还没有受到改变的人,能有救助的机会。’他突然想到。

    ‘没有,根据分析,阁下完成任务,是降低影响率最小的办法。’

    ‘要是…任务一直完不成呢?’楚司译的这句反问,令那边再次陷入短暂的无声状态。

    估计是在商议。

    果然,对方通过系统给出了回复:‘星际已经同意同步研制药剂,请阁下移步到尸体前进行病毒基因采样。’

    话毕,楚司译手上便出现了个盒子,一把手术刀,以及几个空格,上面所需要的部位都有所标识。

    只是,心、肝、肠、脑髓、血液,还有很多细小的部位,不由让楚司译产生了一种将要主刀解刨之感。

    参加穿越计划后,简直有无数个第一次,楚司译觉得自己似乎这些经历,已经够写一本书了。

    他走到一地残骸之地,空气中萦绕着的各种混杂的气味,他扫视周遭后,选定一个尸体,蹲下,握刀。

    当冰凉的刀片划破尸体,血淋淋的血肉,令楚司译生理性地干呕两下,一瞬勾起了他被乌瑟所带头颅所吓的回忆。

    ‘叮!建议阁下使用强心剂。星际和平文明培养下的公民,难以克服面对尸体的恐惧感,乃情理之中。’

    ‘否。’楚司译坚持自己的决定,他右手握住的刀尖,颤抖着。

    突然,他的手腕儿被一只大力的手抓住,楚司译回头,发现是贾胡提,对方道:“司译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司译的心,几乎下意识一慌。

    因为星际法制下,应该有一条破坏遗体罪,楚司译除了内心恐惧外,还潜意识认为自己现在的行为,像是在犯罪,处于一种心虚,容易受惊的状态。

    心中一时的惊慌,让楚司译被握住的手剧烈移动,刀尖位置偏移,划破了尸体身上的腰带,地上尸体的衣服散落开来。

    “研究…尸体?”楚司译平复自己心情,与贾胡提的眼睛对视着回答到,而贾胡提也在对方回答后,松开了手。

    待楚司译视线再回到尸体上时,他发现衣物散落后,一件眼熟的东西掉了出来。

    一种诡异,如藤蔓,缠绕上楚司译心头。

    是一封信,印着火漆印的信。

    上面用星际语印着数字:“五十四”。

    第三十五章

    “怎么了?”贾胡提借着弯腰俯视的视角打量半蹲的人。见楚司译目光盯着那从尸体中掉落之物, 视线虚晃,他眉间不自觉深锁起来。

    只是一封看起来也不足为奇的信件,贾胡提并不觉有什么, 只是楚司译唇色微微泛白,他心中疑虑:‘难道是身体哪里不适?’

    他抬起手, 想抚上那正半蹲着的少年森*晚*整*理的额头, 却被少年下意识地, 往后微缩一躲…

    贾胡提手停在空中…

    没有触碰到任何温度的手, 让他一颗盈满担忧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下来。

    楚司译作势用自己的手背摸了摸自己的的前额, 扯出一个勉强又虚弱的笑, “贾胡提, 不用担心, 我没有什么事。”

    话落,他将信收在自己腰间,克服心中的恐惧,继续之前手上的解剖动作。

    最后, 他成功将整个盒子分装完成。

    并且, 楚司译并不避讳贾胡提, 因为他们在三年前便见过他使用空间。随着自己手掌微动, 整个盒子连同刀具皆消失在两人视线下。

    贾胡提也确实见此,并未有多少惊讶。

    他眸光从楚司译揣着信件的腰间闪过,这东西会被对方小心收起来…倒是让他…不得不留意几分。

    楚司译双腿似乎有些微麻, 他直起身来时, 在地上踏了几下碎步以作缓解, 只是动作突然一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仰头看向贾胡提,说道:

    “差点忘记交代,埋葬的这块儿区域,需要封闭三年,才能再次动土,贾胡提将军记得告知以后在这里生活的民众。”

    少年迎着光线的眼眸,宛若沙漠绿洲中罕见的一汪幽深泉水,令人妄想一直沉浸下去…

    贾胡提对上这双干净的眸子,掩下心中的悸动,不知为何,突然凑近楚司译。

    他扬起一番笑,语中更是调笑:“司译大人怎么不直接和王说?难道还是觉得…叔侄更亲?”

    “叔侄”二字,令楚司译心中顿时一咯噔,脸上的本来还算正常的表情差点没挂住。

    “呵呵,将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楚司译干笑两下,谁想承认自己当过这老男人的侄子?反正他是不可能顶着楚司译的面孔,再叫对方。

    叔叔?楚司译想到自己之前叫贾胡提叔叔的场景,还是觉得羞耻…羞耻至极…

    “是吗?从我收到的最新消息来看,底比斯兴起的一番舆论,现在也没有停息,我倒是很是期待…司译大人会准备怎么解决?”

    “我那侄子乖巧听话…我可不想一回底比斯,我那么大个侄子就没了…”

    “你觉得呢,埃及的…司译大人?”

    乖巧?听话?这确定是在形容他?楚司译眉眼微蹙,不可置信地看向贾胡提。

    而贾胡提一句连着一句的话,简直每句都扣在楚司译心弦上。

    “这…贾胡提将军侄子的腿,自然还是长在他自己身上不是?将军不要岔开话题,刚才我说的事很重要,希望贾胡提将军重视。”楚司译试着将被贾胡提带偏的话题圆回来。

    此时,楚司译脸上表情,似乎已经正经地不能再正经,贾胡提才微颔首,算是应了楚司译的话。

    楚司译认真点头,放下心来。毕竟贾胡提答应的事,一向都会执行到位。

    然而他一时没注意到,贾胡提竟趁他垂头间,朝自己靠近了半步,手指捻起了他一缕发丝。

    在楚司译觉得十分怪异间,贾胡提缓缓垂头,在他惊愕的视线下,轻嗅了下他的头发。

    楚司译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动作,不是以前贾胡提风流时,调戏那些府中美女的动作吗?

    怎么…突然…突然会对他做?

    他从贾胡提手中,扯回那缕发丝,逃离似的,立刻后退两三步,想和这个说不定“性”情大变的男人,拉开距离。

    然而楚司译的背部,却硬生生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那肌肉坚实的力度,让他甚至产生了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的错觉。

    贾胡提这时,却向他身后背部撞到之人,颔首示意。

    那这个人会是…

    楚司译转身仰起头,因为距离太近,他只能看着这人削尖而坚毅的下巴。

    但笼罩自己全身的那股熟悉又具有侵略性的气息,让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撞到的这人…是蒙凯帕拉。

    而在他仰起头的同时,额前似有一片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如同幻觉。

    楚司译双手抵住男人的胸膛,已经与蒙凯拉出了一拳的距离。

    不料下一秒,腰上却突然多出来了一双强硬的双手,又让两具不同温度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抱在一起,还是在有人注视的情况下。

    楚司译:这是糟糕的姿势……

    “蒙凯!你放手!”楚司译挣扎道,然而男人的双手如同铁铐,无法撼动一分。

    “楚,又没人看到,怎么这么紧张?”蒙凯帕拉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嗓音低沉。

    没人?刚才不是……

    楚司译转头,他发现贾胡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现在只能看见对方挺拔的背影,而周围的士兵也去了另一处。

    虽然困惑,但楚司译已经错过刚才自己转头前,两个男人视线间的波涛汹涌。

    一个眼中宣誓着自己主权,一个双眼满是不屑与隐忍。

    “贾胡提他…”楚司译正想说什么,却被蒙凯帕拉下面的话强硬打断:

    “楚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每次找楚,总是会费一番力气。”

    不知为何,明明是诉说抱怨的话,楚司译竟从蒙凯帕拉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丝危险之意。

    “抱歉蒙凯,这次没提前告知帐篷外守卫的士兵,我本想着应该能很快回来,而且…你不是有事,要忙很久吗?”楚司译反问起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自然是已经处理完了。”蒙凯帕拉眼神微眯,下巴抵在楚司译发间,近乎贪婪地嗅着怀中之人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

    然而这一切,以楚司译的视角,都无法发现。

    他只觉得蒙凯帕拉的头,很重…这令人烦恼的身高差…

    “那蒙凯你能先松手吗?我腰快断了!”楚司译继续挣扎道。

    然而他只感觉男人对自己腰的钳制松了一点,但还是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别动”,蒙凯帕拉突然危险道。

    而他的嗓音,由低沉变得沙哑,沙哑中又带有一丝磁性。

    “怎…怎么了?”楚司译不解询问间,他发现自己的腹部,正被一个炽热的巨物抵着。

    身为男人…还有贾胡提的行为在先,楚司译立刻反应过来这巨物是什么。

    “你……”

    “蒙凯,你也许需要一个女人。”

    楚司译不再挣扎,身体却是一瞬僵硬许多。

    他揣测道自己刚才动作间,怕是不小心撩到了这什物才会如此。

    因为,行军打仗中的男人,性.欲一般都不低。

    “女人?楚,我可没碰过女人。”

    蒙凯帕拉一话,可谓是让楚司译内心惊涛骇浪。

    毕竟是埃及的王,竟然还没有…

    ‘嘶…难道是…’

    楚司译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对蒙凯帕拉知识的灌输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蒙凯帕拉在这方面……进行过启蒙?!

    他脑中刚闪过这样的假想,蒙凯帕拉就像是会读心术般,再次语出惊人:

    “楚,我难受,你教教我…怎么才能不难受好吗?”

    “只要是楚,一定是最有效的…”

    男人的下身,在他话说完后,竟不自觉地蹭了蹭。

    楚司译感觉自己脸颊和耳尾微微泛热起来。他自身属于日常性.欲比较低的一个人,他自己用拇指姑娘都没几次…

    现在…现在还要他教别人?

    “这好像是很隐秘的事,是不是不能让被人看到?”蒙凯帕拉语言中,充斥着对一门学问懵懂的模样。

    楚司译额间黑线:“当然…”

    ‘当然隐秘,更不可能是在这样的旷野沙漠……’他心中也想到。

    得到楚司译肯定的回答,在楚司译认为至少要换个地方时…蒙凯帕拉接下来的行为,再次震惊楚司译。

    只见蒙凯帕拉将披肩拢起,将楚司译也包裹在内,两人之间立刻形成了一道隐秘空间。

    蒙凯帕拉柔着声:“楚,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

    楚司译:“!”

    瞳孔惊愕间,在楚司译看不见的视角下,蒙凯帕拉此刻眼中闪过的一丝含着笑的精明。

    第三十六章

    此时, 蒙凯帕拉正单手揽住楚司译,一只手竟十分坦荡地开始摸向自己腰间。

    见此,楚司译迅速将头撇向一边, “蒙凯,我觉得这件事恐怕不妥!”

    粉红已经泛到了本该白皙的颈部, 像一只刚煮熟的虾子, 冒着热气。

    “有何不妥?楚为何不敢看?”蒙凯帕拉神色炯炯, 里面透着些许不懂的困惑。

    在单手扼住少年挣扎动作的同时, 男人另一只手敏捷地捉住少年的左腕儿,朝他腰间带去。

    “蒙凯…这种事情怎可!”

    少年眼含怒意, 抬头瞪向这动作过于强制的男人。

    那漂亮的杏仁眼睁得如铜铃大小, 双颊也气鼓鼓的, 像是水里的鱼儿鼓了起腮, 灵动至极。

    “这种事?楚说的是哪种事?”男人见已经将人惹恼了,眉心隆起一小撮山川,黑眸中古怪又好奇。

    少年的手已经贴在了男人的腰间, “就是……”

    “诶?”

    本就说不出口的话, 在楚司译手心下感受到片刻触感后, 话语突然一转, 随之低头看向那处, 眼神也一变。

    “你这是什么东西…硬硬的,热热的,还有棱角?”楚司译说这话时, 手在没有受蒙凯帕拉控制下, 主动又摸了几把。

    蒙凯帕拉没有吭声, 他目光的每一寸都落在少年的身上。

    “嗯……”楚司译大胆地将手伸了进去,“该不会是…晶石?”

    他胸腔震动, 愉悦轻笑两声:“不然楚以为是什么?”

    蒙凯帕拉面上虽愉悦,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眼底是深沉浓稠的墨,如猎手窥视着猎物:‘这次,是场浅尝则止的试探。’

    ‘可下一次,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因为,他想要的,只会更多。

    *

    东西已经被楚司译翻出,被一块儿方形的兽皮包着,但手握住时,还能感觉热度。

    听见男人的笑声,楚司译眼神扑闪不定一下,答道:“我以为的,当然也是晶石呀。”

    “是吗?”蒙凯帕拉轻挑了下细长浓黑的眉毛,看着少年将兽皮打开,露出了一块儿近乎血红的晶石。

    之前他们挖出的石头,都呈现一种灰色,里面带着点暗红,如今手上这块儿,却是全然的红色。

    楚司译见到这不正常的颜色,眼睛惊异一下。

    不过在听到蒙凯帕拉似若无意的反问,他脑中闪过一种对男人刚才行为的猜想,语含怀疑:

    “蒙凯,你…你刚才是不是在,戏弄我?”

    “你说你难受,要我教教你…还弄得这么隐秘……”楚司译眼神示意拢住他的披肩。

    男人听见“戏弄”二字后,脸上神情立刻变得无辜起来:“楚是埃及的司译大人,我怎敢戏弄?”

    “下午士兵从井中掘出这块儿晶石送来,我怕这重要的石头丢失,便随身带在身上,只是太滚热了,揣在腰间不适,才想让楚想想办法。”

    “至于隐秘,这晶石难道不是隐秘之物?我觉得还是越少人知道这东西为好。”

    男人的解释,让楚司译语噎一阵,心道:‘确实合情合理……’

    楚司译想了想,又扫了眼对方坦荡的表情,最后在对蒙凯帕拉的滤镜之下……掐灭了误会。

    “楚,所以这石头……”蒙凯帕拉将楚司译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眼中含笑道。

    “放心,收进空间就好。”虽然楚司译这样说,但实际上是通过空间,传递给了星际那边。

    如果井水是感染的媒介,尸体的被感染者,那么这块儿晶石,就是基因感染产生改变的源头,或许对那边的研究更有帮助。

    晶石随着楚司译的话,在他手上一瞬消失,少年开始扒拉掉男人的手:“手现在松开了吧?”

    “当然。”蒙凯帕拉应声便松开了手,披肩从对方双肩滑落,退回们蒙凯帕拉的身体领域,他手掌间还残留着楚司译身体的温度。

    “走了…两个大男人杵在这,已经耽误了士兵搬运尸体了…”

    话落,楚司译不管蒙凯帕拉是什么反应,直接径直而离。

    在蒙凯帕拉眼中看来,少年这番举动,像是怕怕他再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步子加快间,有种落荒而逃之感。

    男人嘴角意味深长,启唇低语一句:“楚真是可爱。”

    已经走远一段距离的楚司译听见男人似乎在说了句什么,只是听清了一个楚字,他回头问:“蒙凯,你刚才说什么?”

    蒙凯帕拉跨着大步子,几步便追上了楚司译,随后又不留痕迹地迁就少年,放缓的速度。

    他道:“我说…楚到那帕塔城,几日风餐露宿,又刚到便发生了这些事。”

    “楚应该累了,今晚应该早些睡。”蒙凯帕拉低头视线一扫这少年眼眶下淡淡的青色。

    本是很常见的关怀之语,但是楚司译莫名觉得不对劲,不是蒙凯帕拉话意思有什么不对劲,而是其中的信息点。

    “蒙凯,你说的这句话,正说到了关键。”

    关键?蒙凯帕拉不甚了解,本想向楚审问,却见楚又走回了刚才所站之处的尸体旁。

    “蒙凯,前段时间,我其实每日都会收到对方的信。”

    对方?蒙凯帕拉左眼微抬,明白了这个“对方”指的是谁,是那个黑袍迷面具人。

    “我是…偷偷从底比斯监狱潜出的。”

    这件事,其实蒙凯帕拉大体已经猜到。因为底比斯那边眼线传来的消息,是楚司译蹲局牢内,但是实际上楚已经到了千里之外。

    “可我到那帕塔城,一共大约花费了两天半,算上今天,有三天。”

    “但是我刚才从尸体上发现的,只有一封,按理说,还有两封!”楚司译肯定道。

    信这件事,蒙凯帕拉在之前与那神秘人对话时,知道对方会给楚寄信这件事。

    但是楚说,每日?

    ‘什么事,是每日需要寄信?他想引导楚做什么?’他眉眼低敛,神情微沉,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腰间长剑的剑柄。

    楚司译并未察觉蒙凯帕拉此时情绪有明显的变化,他在距离刚才那具尸体的周边,弯腰翻找,嘴中也向蒙凯帕拉吐露信的怪异之处:

    “下午找的那封信,来得奇怪。他如何知道我会来这里,还知道我一定会查看这具尸体,提前放置好了信。”

    在对方没有系统的情况下,只能往人为方向去思考。

    “说实话,这信掉出时,还真令心中惊骇了一下。”楚司译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内心升起的诡异之感。

    听后,蒙凯帕拉蹙眉,思索一阵后,眼神顿然一暗,他问:“楚还记得,当时为何会选择那具尸体?”

    楚司译翻找的动作停住,他直起腰身来。

    男人的话,醍醐灌顶。

    ‘他为什么会选择那具尸体,他真的是随机选择的吗?’

    ‘不,绝非偶然。’

    而是必然。

    一阵不急不躁的风,在干热的沙漠之上旋过,撩起楚司译几缕金棕色的发丝,在太阳下莹莹闪烁。

    楚司译右手虚握,触在好看的下巴,开始冷静分析道:“潜意识中,我所选择的尸体,十分完整,这一项是最优先的标准,本身满足这一条件的尸体并不多…但,有一个区域,很容易找到!”

    “是爆炸的边缘区…”蒙凯帕拉接过他的话。

    “对,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

    “填埋的坑,选择的是在爆炸后留下的巨坑中挖深所得,士兵的埋葬尸体的动作,只会由近及远,所以最后才被搬运的地点,也就是边缘处。这里的尸体,可以留存的时间更长,加大想要我最后找到的机率。”

    蒙凯帕拉:“没错”,唇角扬起一抹肯定。

    楚司译抬眼,扫视周围:

    残肢败体。一目之下,竟然只有这一具完整的尸体。

    他紧接着分析道:“而想要我,百分百发现特定尸体的做法是,将周围其他完整的尸体提前移走,只留下唯一选择。”

    “如果还有两封,那应该是在别的边缘处?但……”

    “已经来不及了。”蒙凯帕拉率先出声。

    天已经渐入黄昏,蒙凯帕拉下了命令,要求士兵在黄昏前,将这些尸体埋葬完。

    现在这块区域被未被处理,是因为楚司译来到这里的缘故。寻找完整的尸身本就耗费时间,后又被接连来此的两个男人耽误了不久。

    难道…现在要去巨坑的尸堆中翻找?

    这绝对是比埋尸,还要大的工程。

    “算了吧。”楚司译果断决定道。

    埋尸,士兵体力已经消耗巨大,而明天又要启程回底比斯,显然不宜再有安排。

    再者,这些尸体,楚司译觉得还是尽早埋了为好,以防出变故。

    而且…他也好奇:要是他没有看到信,又会发生什么?

    不巧。

    他刚这样一想,一个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快速掠过,速度快出重影。

    只是当那东西停在两人面前时,蒙凯帕拉腰间一直悬挂的剑,先一步指向了对方的喉咙。

    蒙凯什么时候拔的剑?楚司译只听见一声剑响。

    但他并不惊讶,因为这是属于这位埃及王的战士天赋。

    这样的力量与速度,只在楚司译的面前,才会毫无隐藏地展露。

    “主人给你的信。”

    送这东西的,是之前出现过的猫人。

    只是,当楚司译看清猫人身上的现状时,内心感叹:‘这猫脸人,不会是有强迫症?’

    且看它身上沾染着黑色的血迹、碳灰、沙粒…一看就知道,是它悄然跳进那尸坑里,将信找了出来。

    看来是,必须按它主人的要求,交到他手上?

    楚司译想去接信,手腕一下被蒙凯帕拉拽住。只见他用重剑一挑,两封信落下剑身身,冷沉着声,道了个字:“滚。”

    那猫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在蒙凯帕拉下一瞬挥剑下,瞬间向后跳跃,消失了踪迹。

    显然,蒙凯帕拉的举动,是想杀了这东西。

    “没事,以后说不定能才从它身上得到线索。”楚司译边说,边想去拿剑上的两封信,却被蒙凯帕拉这个男人先了一步。

    “蒙凯?”

    男人却是不明意图地反问:“楚,你身上的那封信还在?”

    他信任地从身上翻找出来:“在的,没掉。”

    只在一瞬,信便被蒙凯帕拉拿走,楚司译眼含疑惑,根本未料想到对方会突然如此。

    蒙凯帕拉解释道:“明天再看,说了,今晚你得好好休息。”。

    边说边将信揣到自己腰间,有种楚司译不好好休息,他就永远不给他信的架势。

    楚司译迟疑一阵,在蒙凯帕拉认真的视线下…竟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也好。”

    第三十七章

    楚司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睛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四肢略感乏倦。

    他他缓冲了片刻, 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在一辆圆顶马车上。

    昨晚他与蒙凯同塌而眠,竟是睡得这么沉, 就连身下换了地方也没醒来?看来自己的身体, 正如蒙凯帕拉之前所说, 太累了。

    “这是到哪里了?”楚司译对身边正打开一个东西的蒙凯帕拉问道。

    “已经离开了那帕塔城, 回底比斯还需要三四天。”

    蒙凯帕拉回答后,递给了楚司译一碗温热的麦粥。

    明眼人一看, 便知这粥是一早便煮好的, 用着外围缠绕着棉绒布料, 进行了保温。

    楚司译想接过, 但他同时刚好瞥见自己手边放着的三封信件。

    他手转而先伸向了信,蒙凯帕拉递粥的动作微顿,握着碗的手,捏紧了积分。

    楚司译低着头, 没有察觉到蒙凯帕拉的细微动作, 将信一一展开。

    在他读完三封后, 神情一滞, 脸上似乎透着不对劲。

    “楚,上面写了什么重要的事?”蒙凯帕拉顺势问道。

    楚司译沉默摇摇头,抬头间, 他心中诧异地看到了身旁男人手上递来的粥。

    难不成蒙凯, 刚才一直都维持着这个动作, 没有放下?

    楚司译心里感觉有什么胀胀的,被填满了。

    但当他想主动接过粥时, 瓷碗却离他远了。

    只见这位埃及的王,那握着无上权利与战场兵器的手,拿起了小巧的勺柄,作势就要喂他!

    而男人的话,更为直白:“楚,我想喂你…可以吗?”

    明明是埃及尊贵的王,语气中却放低着身段,征求他的意愿。

    楚司译微愣间,鲜香的热粥已经到了唇边,也许是男人渴望的眼神,又或者是自己空着的胃……都引诱着自己顺从地含.住嘴边的勺子。

    他小口小口喝,蒙凯帕拉乐此不疲地一勺一勺喂。

    见人每次都依着他投喂的动作,蒙凯帕拉心底升起一种别样的满足。

    ‘时间,如果能这样一直慢下来,该有多好?’

    楚司译不知蒙凯帕拉现在心中所想,他想着信中的事。

    他虽有犹豫,最后还是顺从了本心,轻轻拉住蒙凯帕拉的一只手腕,直视着对方那黑耀的眼睛,认真道:

    “蒙凯,回底比斯前,我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次的问题,可能有些棘手。”

    *

    底比斯城,维西尔府。

    本不是喧闹之处,现在却是不一般的闹腾。

    整个维西尔府,已经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不知为何,连蒙凯帕拉和贾胡提安插在底比斯城中的眼线,这两日都没有再传出消息。

    原本商贸亨通的中央街,现在竟然能见到先进的抗议游行。

    不仅如此,先进程度的最佳体现,在于民众举起的横幅,口中呐喊的口号。

    白色的横幅上写着:打到特权主义,维护人命底线。

    口号整齐划一地喊着:“处死姜雨初,为亡灵讨回公道!”

    短短一段时间,如今舆论竟然演化到这种离谱的境地。

    其实在乌瑟等了又等也没有看到背后之人一点尾巴时,心中便升起了危机意识,用了许多举措去压制这些舆论。

    但是都没有办法阻止那些莫名在天空散落的纸张,找不到是谁在民众中引领带头…实在是十足的怪事。

    加上如今王和将军,两个手握兵权的男人都不在都城内,维西尔无权调遣太多士兵进行强硬地镇压…

    当然,也许接触神权的名义,会有奇效。但当乌瑟去找那位阿蒙大祭司时,却道:

    “神的意旨是:姜雨初本不存在。”

    ……

    “咳咳——”府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是案桌前端坐着的乌瑟,他整个人都削瘦太多,面上透着明显的疲惫之色。

    “维西尔大人,就让我去吧!我不怕死!”杰南尼跪在地上,等待乌瑟的决定。

    自这两天突然闹起这样大规模的民众暴动,维西尔到了监狱一趟,便发现楚司译离开的情况,但一直对外继续隐瞒着。

    现在外面嚷嚷着处死姜雨初,可就算他们真的想处死谁,也得这个人在,不是吗?

    所以才有了杰南尼现在的举动,他想凭借对姜雨初面容的熟悉,易容成对方,代替对方去死。

    不就是死吗?死了底比斯就能彻底清净了,司译大人也不用扰神烦心了!

    为司译大人,为了王都安和,杰南尼觉得自己死,怎么不值?

    但是乌瑟一直处于长久的思虑,并未下决断。

    而除了两人,还有一脸哀色和后悔的巴图,他紧握着双拳,脸上的刀疤裂出血痕:

    “为什么?我告诉他们,杀我阿姆的,并未姜雨初,他们为什么不信?”

    而他当初面对质问,在井边时,只是沉默未答,民众就那般笃定姜雨初就是凶手。

    但是,杰南尼告诉他,姜雨初就是楚司译,埃及的司译大人,他便知自己心中的疑虑都是错的。

    那可是埃及的司译大人,他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而且也没有半点好处。

    之前他也听了民众一些话进去,但是他身为埃及的官员,不能轻易听信外界之言,只能将自己的疑虑埋在心里,保持沉默。

    但是他的沉默,却现在让司译大人陷入了这番境地,而他不再沉默时,竟然无一人再听!

    简直讽刺。

    “要杀就杀我,只要不展露身体,只易容脸,民众也看不出什么,更别说被烧成黑炭后他们还能辨认出!”巴图也豪言主动申请道。

    乌瑟单手捏着鼻梁,微摆手:“容我再想想。”

    他内心是极为不认同两人顺从民众意愿代替去死的提议。

    先不说要是真这样做了,那姜雨初便真的背了这口民愤,成了无法伸冤者。要是以后有人指认姜雨初就是楚司译,后续又会是一堆事,需要应对。

    而且,还有那背后之人……实在有太多不稳定因素存在。

    他现在如履薄冰,生怕行将踏错,将他,楚司译,甚至整个埃及都带入深渊。

    ‘楚司译,埃及的司译大人,要是这时你在,你会怎么做?’

    杰南尼却是依旧坚定自己的死志,继续道出现在的困境:

    “维西尔大人,您就下令吧,司译大人说他去了边境,边境之事又怎会是短时间能处理完?”

    “底比斯……”

    “等不到王和司译大人回来。”

    现在那群民众,实在过于疯狂……真怕他们还会闯入王城宫廷,集结成民兵,暴.乱反动……

    要是真有民夺权成了王,埃及易主,不光是对神权的动摇,还会让埃及真的陷入被分食和瓦解境地……

    埃及南北,那些曾经占领之地,难免会趁王城易主之乱,反扑埃及。

    王和司译大人,就算是人在边境,此行兵力本就没带充裕。到时,更是也只顾得了埃及之南,顾不得埃及之北了!

    乌瑟深觉头疼欲裂,杰南尼所说,也是他所担忧的一件事,现下根本无法再继续拖延下去……

    在杰南尼将书吏的语言与辩论之下,乌瑟无力叹息一声:“好”。

    同意了杰南尼的请求。

    *

    底比斯中央街上,“姜雨初”被绑在了广场的火台之上,火刑,是埃及常见惩处罪人的刑罚方式。

    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少年,在民众眼中看来,确实与姜雨初似乎无二。

    此刻,几乎整个底比斯的人,几乎都集中在此处,只为一堵眼快。

    刑官已经高举着火把,中心的火柴上已经泼满了动物的油脂。只需轻轻一点,便会熊熊燃烧起来。

    “烧死他!烧死他!”

    民众的愤怒,一声高过一声,但是执着火把的刑官,却迟迟不见动作。

    因为巴图和维西尔大人都交代过:能延缓一刻,就延缓一刻,被火烧之人,是被埃及冤枉而死的英雄。

    其实在底比斯民众这些动乱下,埃及的士兵与公职人员,就像巴图一样,一半保持沉默,一半却是与民众想法相反。

    他们身为管理者,是理智的人,最近的事情,他们能站在普通民众视野之外去看待一些事。

    民众的这些疯狂的情绪和行为,在他们眼中,无意识已经被有意之人催动控制,最后从众,找一个口子宣泄……

    刑官的面容冷静与手上的不动作,令民众看向他的眼神,都如连坐了一般。

    突然,刑官身体被远远撞开,手上火把被一大胆之人粗暴夺过。

    只见那人眼神满是不正常地愤恨,朝那中心被绑住之人,吐了一把口水,然后手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扔向那沾了油脂的火柴。

    杰南尼闭眼,仰天看向这浩瀚的底比斯天空。

    ‘司译大人,这是杰南尼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希望自己的死,能换回这群疯魔的人,找回以前和乐的理智…底比斯也能恢复以往的祥和繁荣…’

    第三十八章

    “咻——”一只银白色的利箭, 从高处旋转飞出,众人视线中留下一道残影。

    “噔噔——”,是那火把被箭击落偏移后, 落地翻滚之声。

    火柴上的油脂,并未被点燃。

    这是有人故意扰乱刑场!众人皆环顾四周, 却是根本没有看见那射箭的可疑之人。

    地上滚落地火把依旧燃烧着……

    有人见此, 捡起了火把, 竟是又要继续刚才的点火动作, 当他作势就要扔时,一个愠怒的少年音从高处传来:

    “住手!”

    那扔火把之人与众人顺着声音, 齐齐回头看见了广场旁一处建筑的顶层, 站着一少年。

    太阳之下, 他金棕色的头发耀眼至极, 令人无法忽视,那双怜悯清绝、神秘朦胧的脸,更是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司…司译大人!”被绑在十字木桩之上, 高悬着的杰南尼, 睁眼第一个道出了少年的身份。

    “是, 是司译大人!”

    “司译大人, 回来了?!”

    民众间交头接耳,与刚才众人喊杀喊伤的喧闹不同,他们话语小声, 低声细语, 像是在做一种祷告。

    “把火把, 放下。”楚司译并未因森*晚*整*理为民众的反应而放下手上的弓。

    少年气势卓然,单脚抬在建筑顶楼镶嵌的石边, 弓依旧呈拉满的状态,对着那依旧没有被放下的火把,目光紧锁。

    只要这手持火把之人敢扔,他这一箭,也将不留余地射出。

    “大…大人!我,我这是在……”那人也因为楚司译的回归,内心激动不已,但现在却被司译大人用箭正对着,他刚才捡起火把的“壮举”,那股冲劲儿竟是奇妙地顿然被冷却下来。

    此人半天也憋不出后半句解释的话。这时,一道声音霸道地从楚司译正对着方向的高处传来:

    “怕什么?你在为埃及除害罢了。”

    “扔呀!扔了,你就是埃及的勇士,底比斯的英雄!”

    楚司译循着声音,微抬头。

    在他对面同等高度的建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袍面具的男人,之前那黄毛猫人护在他身侧。

    见此两两对峙的形式,底下的民众开始议论:

    “他…他是谁?他身边站着的是什么怪物?”

    “但是他说得对呀,我们这是在为埃及除害,是正确的事…”

    “可是,为何司译大人要拦着?”

    那黑袍人满意地听着这群民众话语间,明显对他这边的倒戈,面具之下的嘴唇,扯出淡笑。

    “但,这只要是司译大人的意思,我们就应该遵从!”

    然而,民众话语的一转,却是令他一时嘴角扬起的笑,立刻泯灭蒸发。

    ……

    刑场之乱,在公职人员地及时通知,乌瑟也带着人匆忙赶来。

    他是埃及的维西尔,能调动王城日常办事的几支士兵。自古以来,君主都不善离都,须手握军权,稳定社稷。

    埃及王城兵权,实质在王和贾胡提手中,只能由他们回来调动。

    待乌瑟带人前来,进入广场,瞬间瞥见那令人时隔三年再见,依旧令人一眼惊艳的身影。

    ‘底比斯,还是等到了他。’

    广场四周,万人空巷,乌瑟带着人,暂且无法开道,进入广场中央。

    “你快把火把熄灭了,司译大人的话,你敢不听?”

    “对呀,赶紧熄了吧。”

    黑袍之人见这群刚才还囔囔着杀人的民众,竟然因为一个人的话,这么快改变了态度?

    呵呵,他心中冷笑几声,倒是低估了楚司译这个人在埃及的影响。

    而他也低估了,楚司译这个人。

    此人还真是有意思,他在信中已经再三警告,却还是赶着回到了底比斯……

    不过,那有如何?一切不过是按下了加速键罢了。

    他语言含着质疑的意味,他道:

    “你们司译大人,不是以前鼓励大家走向开放平等吗?也要有人权吗?为何突然开始维护起来这罪徒?”

    埃及的建筑,一般都是一两层楼高,此时建筑之上两人所说的话语,因为此区域的特别空间布局,有扩音之效。

    声音,能隐约传至周遭民众的耳朵里。

    “怎么,司译大人箭还对着人,等下是要一箭,插穿他的心脏吗?”

    他的话,令那手举火把,本想去熄灭之人,动作一顿,身体开始微幅度颤抖起来,内心升起恐惧:‘他会被,一箭射死?’

    见这持火把之人的反应,黑袍人心情回转,‘上钩了,果然,人自古还是最怕死亡,信仰?能算个什么,更何况,现在可是这愚昧之人信仰的司译大人,正拿着箭对着他。’

    楚司译听到此话,内心些许无语。

    要是要杀,第一箭便杀了。他瞄准的一直都是那火把,就算箭射偏,顶多伤到对方的手。

    “我不会杀你。”楚司译见那人动摇,可见此人估计是因为被对方话蛊惑扰乱,根本没有自己的立场。

    得了楚司译话的肯定,那持火把之人,作势就要将火把杵在地面熄灭,此时,黑袍之人,又觉好笑道:

    “你真的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不用上战场就能获得埃及永世流芳的记录。”

    一开始会大胆捡起这火把之人,暴力宣泄自己之人,又怎么会是一心中欲念不深之人?

    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你想继续碌碌无为、平凡地活着吗?你现在只要往里一扔,你就是埃及永远铭记的勇士。”

    “司译大人都承诺,不会杀你了,你在怕什么?你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司译大人怎么可能会当众杀你呢?”

    此人眼神飘忽,以往生活的平凡与不如意都在脑海中闪过,战战兢兢间,语言磕磕巴巴着:“对…对,司译大人不会杀我…我要成埃及的勇士,司译大人更不会杀我…”

    神情恍惚间,他嘴角癫狂一笑,“我要当勇士!”,说罢,他动作果断迅猛,出乎所有人预料地,一把就将火把扔向了倒满油脂的高台。

    环形的火场立刻燃起了一个火圈,火圈由外而内,逐渐往里烧。

    黑色的浓烟,很快包裹了那十字木桩上之人。

    见此,楚司译将弓挎在身上,看着建筑之间有刚好有些半高的石像,他眼中计算着。

    几次快速不加犹豫地跳跃间,竟是直接从高处越近了火圈快要燃烧的中心之处。

    让乌瑟与众人,看着心惊不已。

    “司译大人!”

    “天呀,快救火!快来人,提水救火!”民众开始惊呼起来。

    “咳咳,司,司译大人,太危险了您怎么可以……”

    “别说话,以防吸入更多烟气。”

    楚司译也被这浓烟直直呛得咳嗽不已,手上解开杰南尼身上绳子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

    “大,大人,那王也回来了吗?咳咳——”

    “都说了,先别说话,你们王稍后便到。”

    从那帕塔城回来的一路上,他陆续收到的信,都在警告他。

    而他越靠近底比斯,心底不安便越发不安。

    楚司译当机立断,决定一个人先驾马先回城一探究竟。

    至于信上的那些警告,不过是最坏的结果。

    可眼前发生的事,一旦放手,便真的无力挽回。

    ‘叮!这边建议阁下终止您过于善良的行动,您的行为,根据智脑预测,可能会造成您在多个方面的巨大损失。’

    ‘我只知道,对埃及,我唯要心安。’

    调查魁子案时,宁愿自身背负议论恶语,也不想因为那些信仰之人盲目去送死,这是他的心安。

    将四十二颗珍贵的晶石无偿埋在埃及各个井中,提供水源,让眼前那些因水而死的人减少,也叫心安。

    现在,因为晶石被有意之人利用,一系列引出这么事,他该直面解决,也是他的心安。

    ……

    ‘雨,安排好了吗?’火势已经剧烈蔓延,他和杰南尼根本无法直接冲出去。

    而楚司译在自己跳下来的一瞬,便通知系统,布置好降雨。

    ‘降雨进度100%。’

    降雨功能,其实是专门研究出来应对楚司译当时易容的情况,没想到现在成了救人之用。

    随着系统的声音播报,刚才还天气晴朗至极的天空,局部顿时乌云密布,降下了一场雨珠水珠大小的倾盆之雨。

    火焰熄灭后,雨便瞬时终止。埃及民众,不难看出这雨的神奇之处,口中皆念着对神赞美的赞词。

    对于楚司译这样的举动,还在高处站立之人,摇头“啧啧”两声。

    “咻——”地一声,因为他的躲闪,一支箭从他左耳穿过。

    他用手一摸“嘶——”竟是见血了,要不是他快速一闭,这箭,可就正中他脑门了。

    看着那出其不意向他毫不犹豫射箭的少年,‘呵呵,楚司译,真好奇,你会走到哪一步?已经选择,舍弃掉一切了吗?’

    ‘可当你最后发现,你所认为的星际不是你想象的星际,自己所站的立场,皆是一场空…不知道会不会比我更疯?’

    楚司译收回射箭的动作,杰南尼却眼尖地看见他手臂已经被烧红了一片,眼眶顿时湿润下来:

    ‘自己竟是又害得司译大人,受伤了…’

    此时,人群中经过刚才费时的努力,已经被乌瑟带着人开了一条道出来。

    乌瑟站于已经熄灭,散发着碳烟的火场上,嘴唇一动,他道: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自行散去。择日,等我与司译大人商议后,具体情况自会广而告之。”

    话毕,几声嘲弄从高处传来,此时,黑袍之人与那猫人,已经被乌瑟派人上去围住。

    可他丝毫不惧:“择日?择日不如撞日。”

    几乎此话一出口,楚司译就知道,对方对他的审判,要来了。

    “你们再看看台上之人,可是姜雨初?”

    民众停下脚步,认真盯着杰南尼的身形和脸看,这一看才发现,火场之中之前被绑的那个少年,已经换了个人。

    雨水,也洗刷掉了杰南尼身上的易容,真容显露。

    “看大家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我心里着实憋屈,为你们打抱不平。”

    “要知道…你们司译大人,就是姜雨初呢,你说对吗?埃及敢作敢当的司译大人。”

    楚司译喉咙不适,咳嗽两声后道:“是,但巴图阿姆,并非我所杀,而是你!”

    “司译大人说话,可要讲求证据,当时可是人证尸体具在。谁知道是不是司译大人,在埃及做神做久了,也会生出个人恩怨这种私欲呢?”

    此人,真是非常善于攻心,善于利用人心。

    果然,楚司译已经听到有不少民众态度动摇。心中只要埋下疑虑的种子,便会不断生根发芽,迅猛生长。

    “你们还知道吗?你们的司译大人,刚从边境回来,炸死了你们一座城人的性命。”

    “当然,我知道司译大人要解释什么,那些人已经变成了比魁子还要可怕的怪物。但是那又如何,这些都是因为司译大人以前在井里埋了晶石的缘故。这晶石力量强大无比,一经有心人利用,就造成了这么多死伤。”

    “还有巴图的阿姆,城中的魁子……那些为抓魁子惨死的人。”

    “你们说,要是司译大人没有埋这些晶石,这些事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众人开始骚动,特别是在楚司译对那说话之人并无反驳、保持沉默下,他们质疑之声愈演愈烈: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要是没有晶石,就不会有这些事…”

    “可是,司译大人会埋那些晶石,应该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心,也不能全…”

    “可那石头那么大威力,司译大人为何消失三年不闻不问,放任这样的事发生?这不是他的失职吗?”

    楚司译双拳收紧,心中负重千斤,压得喘不过气。

    他并非是因这些民众倒戈,而是对方有一句话分析的没错。

    石头力量巨大,他是放石之人,却没有尽好管理之责。

    巴图的阿姆,魁子,那一城人…曾经那么鲜活的性命…

    杰南尼眼尖地见楚司译情况不对,立刻抓住他肩膀道:“司译大人,不要听他胡说,也别听民众所说。”

    “埋下晶石时,谁能想到以后会有发生这样的事?我也相信司译大人消失的三年,一定有不得已的缘由!”

    乌瑟也投来急切又关心的目光,心绪焦急间,直呼了对方全名道:“楚司译,别听!”

    看气氛已经渲染到位,高处之人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和那猫人一跃而下,那是非同常人的耐力与速度。

    黑袍面具之人,走到楚司译身边,乌瑟与杰南尼想去护住,却被猫人一把推至一边。

    他倾身俯在楚司译耳边,低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牺牲了自己,埃及至少还有蒙凯帕拉?呵呵,天真,给你的信,你是一句不听。”

    “我已经将你和我,都是星际履人的事告诉他了,埃及现在的乱局,可都是我们这些穿越者带来的,你猜他会怎么认为你?”

    “哦,对了,我还说了,你遇见他,陪着他,只是因为任务绑定后,你单方面无法更换…待你杀了我,你就会回到星际,再也不回来了…”

    “哧——”一件利器刺入□□之声。

    竟是在对方俯身说话间,楚司译用手上本应用弓射出的箭,直接刺入了对方心脏。

    第三十九章

    楚司译这出乎意料的一箭, 令全场都静默一两秒。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

    “噗呲——”又是肉.体被刺入之声,而动手的并非那黑袍面具之人,而是他那猫人宠物。

    它疾如旋踵, 用楚司译第一次射出的箭,从其后背一击, 鲜红的血液争相涌出…

    “司译大人!”

    “小心!”周遭还是不乏传出滞后的呼叫声。

    乌瑟和杰南尼以及周围的公职人员, 甚至是人群中的一些民众, 他们都想过来帮忙, 却被楚司译用手势,拦住。

    “呵呵——”黑袍之人面具下的声音, 没有一点因为中箭的痛苦之意。

    他伸手拉住楚司译的一只手, 朝他胸口摸去:“你感觉到, 伤口湿润了吗?”

    手上的触觉告诉楚司译, 那人伤口之处,干燥如初,甚至没有散发出一丝血腥味儿。

    “知道你在履人中,为什么排在十一吗?因为你太天真…你觉得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楚司译逐渐惨白的唇色, 被喉中涌出的鲜血染上了点点红脂, 冷淡道:“我要是不试, 又怎么知道你身体的秘密?”

    “克威尔。”

    这个名字令隐藏在面具之下之人, 笑容越拉越大,染上眼角,眼中满是兴味儿。

    “你就是当时履人选拔中的第一, 克威尔。在星网上, 被誉为星际怪人, 执着于六十这个数字。”

    “从你的所作所为来看,很难不让我猜想, 你还学过社会心理学?”

    克威尔像是一改双方敌人的立场,顺势环住楚司译的身体:“嗯哼,你怎么觉得我是,单凭那个信封的倒计时,是六十?”

    话一落,却又在下一秒,抓住楚司译背上的箭,往里用力再一插,近乎穿透了楚司译的整个左肩。

    楚司译疼得闷哼一声,咬着齿贝道:“自然不是,而且…我也知道暂时杀不了你。”

    “那你…”克威尔话未说完,便感觉四肢失去控制,整个身体随之瘫痪。

    他盯着胸口的箭,就在刚才一瞬,楚司译的箭突然在他身体里转了方向,一举向上,从喉结处插出,一块儿芯片掉在地上。

    “你…你…早就猜到了?!”科威尔轰然瘫倒在地。

    他顿时想明白,原来楚司译的目的,可能一直不是他的心脏…

    “不,我只是刚好听到了。”

    “忘记和你说,我从小就被智械人养大…我能听到他们身体中,人类没有的齿轮声。”

    “虽然不能杀了你,但至少,能让你能少个身体可以使用…”言语间,少年皆是淡然。

    楚司译说完,令任何人没有想到的是…他直接从胸前拔除那从后背插入之箭,喷出的血,几滴溅到了离他最近的乌瑟和杰南尼脸上。

    两人被他这动作,吓得几乎时间静止,心脏骤停。

    不知是他们两人,周围众人更是如此,这样大的失血量…司译大人这是在自杀吗?!

    这一幕,也刚好落进驾马领着军队而归的蒙凯帕拉和贾胡提眼中。

    楚司译的身体,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

    随着那克威尔的那具黑袍身体没了动弹,那猫脸人像是得到了最后的指令,向天空一跃,便消失不见踪影。

    “楚!”、“楚司译!”“司译大人!”耳边似乎传来太多人的呼喊……

    可他,又不会死,拔剑不过是为了让伤口愈合,系统注射一支恢复剂便好…

    ‘所以,都不要担心,好吗?’

    意识沉入昏迷,浮浮沉沉,他开始做起了梦,梦到他小时候第一次受伤时的场景:

    那是阿爸下班回家的深夜,T20星上,晚上是看不到星辰的,只有一处高过一处的天空灯。

    这些灯的作用,并不是为了为行人照明,而是延长这里智械人的工作时间,从最开始的一十二小时,开始提倡二十一小时…

    拖着一身老旧零件的智械人,像往常一样推开门,手中拿着一支刚兑换而来的营养液。

    “呜呜——”智械人听到声音,眼睛朝四周扫了扫。

    最后视线朝下,发现了家里那只自己一开门,就扒拉着过来,抱着他冰冷的机械腿,坐在他脚上的人类幼崽。

    “小司译,别哭别哭”。智械人阿爸学着星网上安慰幼崽的举动,将小人类抱在自己手上坐着,拍着他的后背,生硬地安慰着。

    智械人将营养液塞幼崽嘴里,还是嗷嗷大哭着。智械人在脑中不断查阅资料,想分析原因,他脑袋上因为数据运营,竟冒起了几缕白烟。

    他把这人类幼崽翻来覆去,都没找到原因,还是小楚司译自己露出他那被划伤,却已经被结痂的手指。

    智械人沉迷一下,对幼崽说道:“星网上说,像这样结痂的伤口,应该不疼了?”

    “呜呜,阿爸,痛痛…痛痛…”幼崽继续将手指举在阿爸面前晃悠。

    一个结痂得小伤口,都喊疼了半天。

    那晚上,估计将他智械人阿爸的搜索引擎都干废了。

    现在做起这样回忆的梦来,倒是自己勾起了自己原来从小就怕疼的记忆。

    但是,人一旦长大后,好像不能哭,也不能喊疼了。在很多时候,我们永远需要身披战甲,所向披靡,就像现在一样……

    *

    “司译大人是死了吗?那么大的出血量…”

    “死了也好,算是赎罪,毕竟是他埋下的晶石,间接害了那么多人…”

    “可…这是司译大人,毕竟他也以前为埃及做过那么多,我们怎么可以…”

    “以前是以前,他身为神的使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他这不就是畏罪自杀了,他刚才还把之前那个站在我们这边的黑袍人给杀了,难道不是心虚?”

    “自杀之人,是埃及之神可不能保佑这样的人,他的心脏一定会被怪兽阿穆特吃掉…永不轮回…”

    “亡灵书也不能让他死后,逃避掉错误…”

    ……

    这些话议论,这些恶语,被此刻从一一如风,灌入蒙凯帕拉,这位埃及的王耳朵中。

    士兵正在前开路,然而人员众多,又是处在这样的时刻,有些耗时耗力,贾胡提见艰难,下马领人去帮。

    此时,唯蒙凯帕拉,骑于马上。

    他远远望向中心那一片狼藉,眼中一片阴霾。

    那金棕色的少年躺在血泊,任乌瑟和杰南尼上前帮忙止血。可那石板,之前的鲜血,正缓缓流着…流到民众的脚下…

    来时路上,他在心中酝酿的千言万语,被眼前之景激得如今只剩一句:“楚,我后悔了…因为,这些人不配!”

    ……

    ‘蒙凯,井水问题解决了,但使用权是全埃及人,可别让贵族财阀垄断了…’

    ‘他们也需要话语权呀,你看他们在法律之下获得公平,脸上笑容是幸福的…’

    ‘农民都有田可种,这就是沙地涵养的意义。蒙凯,土地用他们的耕种,才更加鲜活…’

    ‘蒙凯,据统计,今年埃及人口自然增长率1.3%,可不是负值了哦!’

    ……

    “呲哒——”一把重剑,一具尸体,同时倒地。

    是蒙凯帕拉腰间的重剑,周围民众一看,竟是直接被腰斩成了两截。而此人是刚才在人生中,喧闹与诋毁楚司译最严重之人。

    “王…王这是干什么…怎可当众杀人?有违法度!”

    刚有民众站出来说,便听见蒙凯帕拉直接宣言道:“之前楚司译参与颁布的那套法度,直接作废,一切事物,按旧版处之。”

    “不过,旧版今日多了一条:埃及任何地方,不得游行示威,违令者,直接处死。”

    蒙凯帕拉的王者气压,散布在底比斯的每一处,他的声音,如同传达了地域之神的指令,在此对他们的行为做出宣判。

    “这…这…凭什么,这是司译大人他……”

    又有一名民众混在人群中,抗议道,只是话说到一半,却发现说不下去了。

    他们前一刻还在为楚司译之死,言语抨击,现在却又拿楚司译做他们的挡箭牌。

    他们在做这些事之前,好像一直忘记了一件事。

    看着众人似乎皆有些醒悟,变得沉重哀痛的表情,蒙凯帕拉讽刺一笑。

    “是呀,你们忘了,你们现在更加自由平等的生活,是楚司译帮你们争取到的,你们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就连土地、法度,都在建立于楚司译的恩惠之上。”

    蒙凯帕拉之语,令广场上之前闹事之人,脸上升起羞愧、惨白。

    “既然人已死。”这句话仿佛在他们心口重重一敲,王口中的这个“人”,自然是指司译大人,他们心中都知道。

    “既然不懂珍稀,不懂满足。那对方所带给你们一切的恩惠,自然全部收回。”

    埃及,在民智未开的情况下,自由?平等?只是一群直观表象,丧失思考的人。

    对于这样的国情,恢复绝对的专.制统治,这是蒙凯帕拉的选择。

    “凭什么!我们只是在伸张正义啊!那一城的人命,难道不算了!巴图阿姆,魁子的命,难道都不是命?!”

    这话似乎是那样的慷慨激昂,深明大义?蒙凯帕拉冷笑,视线冰冷地扫向这一群愚昧的人。

    “你们只知,一城人死。那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司译大人,是为了救城中五千士兵?”

    这…这刚才台上那黑袍人,未说呀,民众心惊,几乎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怕是被蛊惑了。

    “你们是不是认为因为晶石,所以死了那么多人?可我身为埃及的王,在此郑重地告诉你们,以前每年渴死的、饿死的、生病死的人,可不比这少,如今,街上还能看见因这些而死的人吗?”

    “是谁改变了这一切,现在安乐朴实的生活,又是多亏了谁的功劳?但现在却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话语,便将他说成了有罪之人。”

    “现在,他死了,一切都收回,这是神对你们的惩罚。”

    最后一句话,如同咒枷,将众人的心永生圈住。

    整个底比斯,原来的喧闹,现在皆变成了低泣。

    他们纷纷为王让开路,在含泪的目光中,目送王抱着那浑身是血的少年,回到那花香四溢,瀑泉不竭,生意盎然的王城宫廷。

    待一切平静,人流逐渐散去,城外围着的黑压压的精兵甲锐,也随着解散。

    这是蒙凯帕拉最先预留的方案,他不介意做个历史上的暴.君,血染一城又如何?

    只是,真正实行时,他还是不想让那少年醒来失望,没有下令。

    第四十章

    “we are heroes, even rulers.”

    纯白色的会议室,圆桌上坐着十一个人。

    他们容貌各异,身上却有着不凡的气质, 而在星际现实中,他们几乎也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楚司译, 十一人中年龄最小, 他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却因成为履人只为穿越奖金,成了众人说教的对象。

    楚司译一一扫过他们脸上的表情, 有摇头不解, 有嘲讽, 有不屑…但只有一个人, 面容冷静,没做任何反应。

    那人就是克威尔。

    ……

    鼻间不似外界干燥的空气,更伴着草木清新,是大自然吞吐的气息…耳边地下涌出的泉流潺潺, 声音如小夜曲般悠扬、远长。

    这里是王城宫廷的花园, 一金棕微卷长发的少年, 独自坐在那绿藤蜿蜒缠绕的秋千, 白玉般的足尖,悬空着,和秋千一起微晃着。

    面前流淌的泉水中, 象征着美丽与宁静的埃及莲, 盛开着。

    只是秋千上之人, 双目紧合,似是睡着了。

    清晨的雾气缓缓飘过他的脸颊, 让整张脸更显朦胧美好。

    太阳的斜光到达这里,幻化成一束束光柱,照在秋千上那浅睡之人身上,整个人如同在发光。

    却又缥缈虚无,让人猜测,这少年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消失?

    微凉的脚踝,突然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包裹住,停止了晃动。

    秋千上的少年,睁开了含着一双水雾与睡意的眼睛。

    他看着这位埃及的王,半膝蹲下,低头为他穿上鞋。

    随后一件绒毛披肩被盖在他身上,阻却那清晨带来的缕缕冷意。

    少年又缓缓合上眼睛。

    直到,脚下突然多了一道温暖之感,不是蒙凯帕拉的手,也不似一般的取暖工具……

    他忍着身体困倦,疑惑睁眼,却看到了出乎他意料的一幕:

    一个年轻的奴隶,只裹着腰间一件白布,趴在他脚下,用自己的身体去暖他的脚。

    他脚下顿时抬起,整个人连着双足都一起缩到了秋千之上,眼中困意退散。

    知道男人就站在他身边,他却根本未抬头对上男人探究的视线,略显茫然问道:

    “蒙凯…他这,这是做什么?”

    蒙凯帕拉轻勾唇,话中坦然直白:“暖脚,是他们奴隶之责,有何不对?”

    未给楚司译回答时间,他语气突然玩笑中又含一丝压抑,继续问道:

    “我倒是想问楚,刚醒来为何独自到这里坐着?难道是…想躲着我?”

    “没有。”男人身上的感觉,不似以前,竟透着一种危险。

    楚司译始终低着头,似躲似逃,依旧没有抬头去看对上的神情。

    下巴这时一痛,头颅被男人强硬地用两指一抬,终于仰了起来,与他对视。

    下颚与颈部形成一条优美的曲线。

    蒙凯帕拉手指摩挲着手下细腻的皮肤,也很快在楚司译眼中,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闪躲。

    他启唇,神色未变,只是眼底黑沉至极,语气却表现地如同安慰:“外面的事我已全部处理妥当,楚还在担心什么?”

    “嗯,那就好。”楚司译低着眉,想偏头挣脱男人的手,却反被捏得更用力了。

    “嘶——”他眼中的水雾更浓,这样大力的力气,不难想象那白皙的皮肤上,绝对会留下两道明显的红印子。

    “竟然不担心了,楚为何还是不敢看我?难道是…我安排暖脚的奴隶,楚不满意?连暖脚都做不好,那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拖下去,卸掉四肢。”蒙凯帕拉眼神顿时狠厉,语气冰冷。

    男人出乎他意料的话语,简直令楚司译心都一颤,抬头道:“住手!”

    “蒙凯,你在做什么?!”他言语中,皆是质问与不解。

    蒙凯帕拉自动忽略掉楚司译那容易刺痛他的眼神,他自顾自说着:“楚,你终于肯看我了。”

    楚司译直直看着眼前,明明面容一致,却令他陌生的男人,希望从他嘴中得到合理的解释。

    蒙凯帕拉却是一笑:“我是埃及的王,埃及一切都是我的,杀几个奴隶为何不可?”

    男人的回答,令楚司译眼中震惊一下,全身僵直不少。

    心下却安慰自己,说不定蒙凯帕拉只是与他心中置气,才故意这样说的?

    “蒙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蒙凯帕拉没有回答楚司译这句话。

    而是松开了捏住楚司译下巴的手,目光沉沉看向楚司译的眼睛。

    想透过他的眼睛,捕捉他心底所有的心事与情绪。

    “楚,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有些问题,我想听楚亲口回答我。”

    “你问。”楚司译睫毛颤动,他知道,终究是逃不开。

    “你来自未来世界,在埃及做的一切,是为了完成任务,对吗?”

    “对。”他手指卷着衣角,回答果断。

    也许有些问题,不光是需要答的人勇敢,问出口的人,也需要勇气。

    “绑定任务对象后,便不能更改。所以楚才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对我好…对吗?”

    细听之下,不难发现蒙凯帕拉话中,透着紧张。

    他看见,楚司译明显沉默了。而对方每沉默一秒,他的心也跟着下沉一分。

    就在他觉得楚司译会一直沉默,放弃掉这个问题时,楚司译对上他眼睛认真道:

    “不全是,任务要求我那样做,但我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我从来没有选择任何伤害你的方式。我也是真心关心你,帮助你,辅佐你…”

    “刚才我犹豫,只是觉得我一个男的,好像说这些有点奇怪和肉麻,但我想了想,是与不是,我觉得我需要说清楚。”

    楚司译的话,令蒙凯帕拉下沉的心,一下又被打捞上岸,自由呼吸,眼中透着明显愉悦的光亮…

    他掩下心中的激动,轻抚着楚司译的肩膀,怕触及他肩旁还没完全愈合的森*晚*整*理伤口,指尖却难掩颤抖。

    但一想到接下来他要问的问题,心下又渐渐平息:

    “楚三年前不告而别,就是因为任务完成,最后选择了离开对吗?那三年后为何又回来…是特意回来的吗?”他语气中透着期待,又转为小小的埋怨:“回来了,为何不直接回来,回到我身边?”

    这个问题也令楚司译沉默一会儿后才回答,因为不忍破坏蒙凯帕拉心中的那丝期待:

    “蒙凯,来到三年后,是穿越出了意外,不是特意。”果然,他话一落,蒙凯帕拉面容上明显闪过失落。

    “选择不与你们再相识,是因为当时我考虑到,我有一半的几率还会离开这里,分别一次就够了,出现不如不再相见。”

    “在我那个时间,我们可以实现像你们所说的‘永生’,对于死亡的概念,也许我现在才逐渐体会和明白。死亡就意味着消失,你看我的面貌,是不是没有变化…有一半的几率我回不去,我将看着我认识的人,一个连着一个死在我面前,我觉得我不能接受…蒙凯,你能懂这种感觉吗?”

    “我懂。”这是蒙凯帕拉第一次这样真实感受到楚司译心中的顾虑和脆弱。

    但楚,你也好狠的心…

    埃及这些关心你的人,不能接受你消失,就如同你不能接受你所顾虑的那些一样。

    “楚,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于蒙凯帕拉来说,似乎格外郑重。

    手收紧握在楚司译双肩的手,目光望及楚司译眼底,任他不能有一丝逃脱:

    “楚,你觉得,我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什么独特之处吗?楚司译反而觉得,这是几个问题中,最容易回答的一个。

    他不假思索答道:“是朋友啊。”

    只是楚司译刚说完,眼前视线一黑,光线被蒙凯帕拉的身躯遮挡,如一座大山向他压来。

    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间,唇上多了一片湿热。

    他近乎呆滞的眼珠,如金鱼的双目瞪大,瞳孔紧缩:

    ‘蒙凯帕拉,在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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