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京都依旧灯火通明，一辆跑车形势在道路中央，外面在刮风，卷着石子和碎雪击打在大红色流线型跑车的车门上，叮当作响。
坐在车后座侧身靠着座椅的青年原本的睡意被完全打散，他闭了闭眼眸又睁开，把掉落在脚下的风衣拾起来搁在了身旁的座椅上，两只手臂扬起枕在脑后。
腊月寒冬，青年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软绒的高领毛衣，暗色反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只是面颊上有一点醉酒后的薄红，灰白的短发凌乱地铺洒在肩头。
白皎生了一对极其明艳的眉眼，他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眉峰稍扬，眼角锋利，眸色浅淡得瞳纹都清晰可见，眼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只是一抬眼，就显现出了一身慵懒随性的气质。
“哈……”青年浅浅打了个哈欠，前方开车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打开了车载cd，轻缓的纯音乐像涓涓流水一样，听得人直犯困意。
“醒了？”
白皎枕着手臂笑着反驳道:“没醒。”
齐砚看着后视镜中青年狡黠的笑容，忍不住跟着勾起唇角，他屈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咚咚”的声音和车里的音调合成一拍:“小白，你今天过分了。”
白皎微微挑起眉:“不过就是多喝了几杯而已，齐总这话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齐砚开着车，正对上后视镜中白皎一双眼睛，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转而移开视线专心看着前面的路，轻声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玩得太晚了。”
白皎靠着车窗没说话，目光看着窗外的雪景，浅淡的眼眸中倒映着繁华都市夜晚的璀璨灯光，笔直的长睫轻轻铺下一片阴影。
齐砚放慢了速度:“时渡临会怀疑的。”
这句话终于叫白皎起了反应，他微微侧头看向前面的男人，隐藏在白发底下的眉尾透过发丝透出淡淡的灰色:“他怀疑什么？”
这五年来被圈养成金丝雀的白皎身上依旧残留着想要飞向天空的野性，京都所有人都知道，白皎是时家掌权人时渡临娇养着的一朵霸王花，这朵花仗着一张漂亮的脸和与时渡临的昔年旧交，在京都里肆意横行。
白皎小镇出身，学历不高，无钱无势，他是一只被时渡临从北方小镇接到大都市豢养的灰雀，这只灰雀显然被养得很好，青年的身上几乎再也看不乡间出尘土的气质，只残留下一身天然的矜贵。
五年前这朵霸王花最初到京都时，走在时渡临身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高中校服，黑色牛仔外套搭在肩膀上，露着白皙的手臂，一头凌乱的灰白头发遮住了过于锋利的眼尾，瞳孔中满是笑意，看起来倒是个乖巧的青年模样。
“咯嘣”一声，青年咬碎了嘴里的水果糖，听着耳边时渡临细心给他介绍着在座所有人的声音，白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反手把肩膀上的牛仔外套穿上了。
时渡临待这个染了一头白毛的青年温柔得过分，他捏了捏白皎的手心，低声道:“刚才死活不穿，进屋子里你知道冷了，先坐一会儿，喝口汤？”
白皎没答，把在座的几个人扫了一遍，京都五大家族更迭换代，到时渡临这一辈，也就只有他和齐砚最出挑，偏偏两个人还是合作多年的至交好友，其他三大家族即使拧成一股绳也无法攻破他们。
“我想坐这里。”
青年抬手一指，下巴微微抬起，就露出了那双眼角锋利的丹凤眼，他的目光与包间里同样没在听时渡临说话只低头看着手机的人正对上。
“——哎呦。”
那人反应过来，当场笑出了声，把手机扣在桌子上支着下巴肩膀不停地颤抖，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白皎身旁的时渡临，饶有兴趣:“渡临啊，你这小情人真有个性，这一圈还没介绍完呢，就盯上我的位置了。”
“什么介绍，”时渡临笑着道:“让你们交个朋友，以后白皎你多照顾着点儿。”
齐砚挑眉，撇了白皎一眼:“你叫我照顾我就照顾？什么好处啊我干这闲事儿？”
时渡临看了他几秒，目光平淡，却隐隐有一种天生上位者的压迫感，不说从家里斗出来的私生子齐砚，在座的每一个拎出来，家世往上数三代，都是深扎在京都的名门望族，白皎灰扑扑地站在其中，就像是白棋子中混进去一颗黑色的，突兀得很，一眼就能看见他，在其中格格不入。
白皎微微垂着眼眸，笔直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遮住了浅色的瞳孔，嘴里的水果糖被他咬得碎成一小块一小块，青年似乎并不在乎时渡临和齐砚的隔空对峙，依旧对齐砚坐着的位置情有独钟。
齐砚和时渡临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率先移开了目光，败下阵来，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站起来对着白皎敬了敬，然后一口喝尽:“既然是时总的人，那我当然得照顾着，刚才我和时总闹着玩呢，你别介意。”
白皎“嗯”了一声，目光从他笑着的脸上划过，轻声道:“我没有介意。”
白皎那时候其实没在听他们说话，他趁这个时间接收了一下系统007给的前半部分剧情，白月光部门的任务一向都十分古怪，类似于“成为任务目标的白月光”这种已经屡见不鲜了，这种都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前辈玩烂了的闯关游戏而已。
他的任务是——成为男主烂掉的白月光。
白月光死了最好看，烂了最惋惜，曾经仿若天上明月般的爱人，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像苹果生了虫一样悄悄腐烂掉了，只是用手捏着，恶心的触感就能让人发疯，那些在白月光身上的善良温柔和爱意一夜之间全然消失不见，男主只能一边失望，一边把这颗烂掉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
被遗弃就是他的结局。
白月光是要烂掉的，后续剧情是不给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人设是不能ooc的，任务目标虐心值和爱意值是分别占最终分数百分之五十的，白皎所接的这项任务任重道远。
【第一任务世界已开启，任务目标:时渡临】
【时渡临当前爱意值:90，当前虐心值:20】
【请宿主沉浸式进入当前角色，期待您……】
“别说废话，”白皎抬起了眼眸，他如愿坐到了齐砚的位置上，时渡临坐在他旁边给他夹菜，白皎对他的随身系统命令道:“你只需要汇报数据就行了。”
【好的主人】
任务者的随身系统大多会随机生成自己独特的性格，例如沈明烛的系统，就是一只话痨小绒球，白皎在收到自己的系统时，他是完全拒绝的，嫌弃到和机械师大吵一架也不愿意植入芯片。
“但是没有系统，谁给你汇报任务数据呢？”
白皎妥协了，回头就拿了机械师的工具，把系统改造成了真正的任务机器，除去任务数据不说其他东西的那种，系统其实是有自己的神智的，它是一种时空管理局开发的全智能任务辅助器，所以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特殊情况。
齐砚看着白皎的眼睛笑了笑:“话说，刚才渡临给你介绍我，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白皎道:“你叫齐砚。”
“啊……我也记住你了，白皎。”
*
白皎回想起自己和齐砚的初见，不禁有些唏嘘，他自从进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梳理剧情，从一开始与男主的短暂相遇，到后面男主功成名就，彻底拿捏时家后把他从那个小镇子接到京都，其间已经过去了九年。
这九年其中有四年是他的铺垫阶段，男主通常在幼年很难得到正常的亲情，主角标配有钱有势但是缺爱，任何一点儿温暖都能像是沸水滴进油锅一样热烈，高中他被送到小镇读书的那两年，白皎刻意的开朗张扬，足以吸引他将自己放在心尖成为白月光。
五年是他彻底策反齐砚所用的时间——或许不能完全说是五年，白皎看了眼前面齐砚开车的背影，屈起膝盖顶了顶他的座椅，笑道:“你说呀，他会怀疑什么？”
齐砚吁了口气:“祖宗，你安静点儿吧！”
白皎笑得乐不可支:“啊……你不会觉得时渡临会怀疑我们两个搞上了吧？”
齐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车内纯音乐副歌部分达到一个高潮，随后又急剧跌落下去，他的心脏瞬间漏了一拍，齐砚掩饰般地看了眼导航方向:“我们干的事儿，不比搞上了更严重？”
白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策反时渡临的至交好友倒戈，是白皎下的第一步棋，如今时家和齐家私交甚好，齐砚所提出来的合作，时渡临几乎会完全无条件地相信他，他不会想到自己的好友会在合同中埋下巨大的隐患，从而在不久的将来，彻底因此被狙下高峰。
到那时候，男主的虐心值数据一定很可观。
*
白皎是喝醉了半夜才回来的。
时渡临自从接手公司后便开始与他的父亲开始分居，时家老宅前身是上世纪一位官员留下的府邸，但后来科技发展，要安装各种电力系统，原先的一些构造只能推翻重建，通过时家几代人的改造，现在的老宅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中式庭院。
时渡临偶尔会回那里去向他的父亲汇报一些重要工作，但大多时候，他还是居住在自己买下的一幢江边别墅里，时渡临和他的父亲关系并不好，在很多时候他都对父亲过分的大男子主义感到厌烦，也因此庆幸他的母亲早早就脱离了这个牢笼。
净身出户。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他。
时渡临独身一人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身形孤骸，黑发遮住他郁色沉沉的眼眸，男人翻看着手机上浏览量颇高的那条帖子，周身冷冽的气息愈发深重，在看到帖子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给他的助理乔松发去消息，但现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这条帖子的热度依旧居高不下。
无数人在地下讨论时家继承人怀里搂着的的小情人到底是谁，这条消息无论是对时家的名声，还是对那张模糊照片上的白皎本人都十分不利。
公关部门到底在干什么？
乔松发来信息:这条帖子背后应该是有人推动的，估计是花了大价钱，我刚才找人去追了发帖人的ip，已经在和他商量删帖费用了。
时渡临回道:不管多少钱，我不希望白皎的信息出现在大众眼前。
尤其是，出现在他的父亲眼前。
夜色已经太浓，连别墅外的风声都慢慢停滞了，时渡临仰躺在沙发上闭眸，长吁出一口气，他看见现代欧式风格的花窗上已经慢慢结出了一些冷凝的冰花，这场大雪早已经停了，可早九点前就该回来的人，时渡临却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吗？
手机置顶的微信界面是他给白皎发去的数十条消息，它们空荡荡地全部挨在右边，接连的几个方框仿佛被捆绑在了一起，化成一团，依旧孤零零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从齐砚的车上下来，白皎从别墅区的保安室里借了一把黑伞，雪已经停了大半，通往江边别墅的道路早早地就被清扫干净，主路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喷泉，流下的水早已经凝结成了冰，形成一座天然的冰雕。
白皎踩着石砖路，时渡临的别墅虽然也在江边别墅区，但他是独栋的房子，不和其他的别墅有廊道相连，一切设计都更偏向于现代科技风，白皎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去按内门上的指纹。
“啧。”
手指头上有水渍，白皎甩了甩手，想要擦干净指腹上的水珠，他的动作有些大，以至于原本在肩头披得好好的大衣掉落到了地面上，凌冽的冷风一下子就穿透了他身上穿的毛衣，深入骨髓。
还是输入密码吧……
时渡临坐在沙发间，盯着那条帖子的热度慢慢降下去，安静的环境内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十分清晰，门外滴滴的声响传进来，时渡临搁在膝间的手指微顿。
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前。
“咔哒。”
房门被打开，一具带着室外寒意和浓烈酒气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撞击得他的胸口微痛，屋外微冷的和风也随之吹了进来，时渡临稳住身体，把门关上挡住外面的寒气，他听见怀里的人轻声道:“我就知道时总会在这里等我，好冷啊。”
白皎知道自己会等他。
时渡临眼眸暗了暗，随即颤抖着叹了一口气，他一手搂着怀里的人，把这个醉醺醺的人托到了沙发上，然后起身去打开了客厅的主灯光。
醉鬼的脸颊上泛着几抹红晕，一双眼睛颜色更加浅淡，在白炽灯下几乎能看到整片瞳纹，直直的睫毛在眼睑下面投着扇形的阴影——比起清醒状态下的不可一世和喜怒无常，现在多了几分乖巧的可爱。
可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时渡临数不清这是白皎第几次食言，五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足以让一切浓烈的感情化作飞灰，白皎是喜欢新鲜感和浪漫洒脱的自由角色，他的年少慕艾或许也在慢慢消散。
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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