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舟突然感到前方的阳光被遮住了。


    略长的额发垂下来,他望向段卿,感受到对方发丝划过他领口时,从颈脖传来的微微痒意。


    “上次?”


    “酒吧那次啊。”段卿眨眨眼,突然有些轻佻笑起来,少年肤色透明,唇却是红红的,像玫瑰的花瓣,是影视里那种漂亮的,很适合接/吻的颜色。


    动人极了,但谢瑾舟微微别开脸,纤长的睫毛有些无措地垂下来。


    他接下的话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不说,我就默认你画的是我了。”段卿看着对方微颤的睫毛,觉得这个人真好逗。


    逗着逗着他继续道:“我这人很喜欢笑的,你若是画,一定要把我画得甜蜜,幸福点。”


    段卿摩擦了一下腕上的伤口,眉飞色舞道:“好不好?”


    说实话,这个请求多少有些跳跃了,有些无所谓,还有些开玩笑。


    但谢瑾舟轻轻咬了下唇,到底没也反驳。


    *


    人类的沉默有时是相通的,同一时刻,高二(1),数学课已经上了十来分钟了,教室后两个连在一起的位子还是空的。


    又换了只新粉笔,张大鹏把把整堂课内容讲完了三分之一,忍不住对台下同学说:“这个点没来,段卿和谢瑾舟没出什么事吧?”


    但也没看两人家长发来请假消息啊。


    “不至于,他们书包里都在这呢,”班长梁少轩低头和林帆窃窃私语道,“而且据可靠消息,有人撞到段卿在手机店和新同桌交流感情,那眼神对视地跟要拉出丝一样。”


    “嘶--”王之荣偷听到这话,立即发出一道压抑到极点的嘶鸣。


    他本身就是段卿的好哥们,虽成绩不好,但上传八卦,下能跑腿,在班里班外认了圈互通消息的的七大姑八大爷后,堪称行走的一中快报。


    这会听到没收录的消息,立即跟进道:“嘶……老段大上午就对新同学别有兴趣,看现在秋光正好,眼神脉脉,新同学……难道已被老段征服,被段卿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了?”


    一班人人均耳力贼好。


    于是,无数只耳朵竖起后,张大鹏捏断了他的新笔头,一堆纸条开始在台下乱窜。


    “都说新同学来历和长相都不一般,”语文课代表蒋沫沫在纸条上秀气写,“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自我介绍。”


    “新同学,omg新同学疏离矜贵,多像个住在月宫的大小姐啊!”梁少轩纸条写着写着几乎要晕过去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被段卿抢去破山头呢!”


    生活委员陈潇捂脸:“抢也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啊。段卿!关爱新同学人人有责,快过来,让我给你心动大计出谋划策!”


    学委林帆总觉得话题哪里有些不对劲:“都冷静点,毕竟孙悟空和林黛玉都能被你们在班会上剪成一眼万年难舍难分cp了,而且谢瑾舟……”


    林帆本身出身a市的老牌世家,关于谢瑾舟,知道的比其他同学更多一些。


    谢瑾舟是一轮皎皎的月亮,始终高悬在a市其他天之骄子的头上。哪怕他曾有一半时间和老船王生活在国外,鲜有人见,也不妨碍其他骄子成为月光下一道黯淡无光的影子。


    神秘谢家的唯一继承人,为人处世由昔日首富一手教导的天之骄子。


    林帆很早就在长辈的言语中知晓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谢瑾舟”这三个字给他的更多印象,究竟是心存敬仰,还是远在天边,高不可攀。


    以至于林帆第一次听到新同学的的名字时,一个手抖,直接把海棠漫当成学习笔记,发到班主任邮箱去了。


    据说,张大鹏收到消息时正在让段卿向林帆--这个班上最“可靠严谨神武又一心向学”的学委学习,一看邮箱,鼻血差点飚上天际。


    飚完立即把林帆逮进办公室,跟着段卿一起默念“我们是正经的社会主义好少年!”


    “一个太正经,一个不正经,所以这两个人怎么凑一起呢?”林帆扶着镜片,严谨推论道。


    刚推论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段卿和谢瑾舟跟刚结束郊游似的,你说我笑,其乐融融地向他们走来了。


    “……”


    “……”


    “……”


    “很好,还知道回娘家啊。”最先发声的是满脸“慈祥”的张大鹏。


    “诶,都回来了,在外面玩的开心吗?”班长下意识跟话,跟完恨不得抽自已一个巴掌。


    也是他运气不好,刚抽完就听到段卿下意识的回答:“开心。”


    开心?!


    全班死一般的寂静中,无数下巴直接掉到地上。


    连谢瑾舟也侧过脸,惊讶地看了段卿一眼。


    “段卿,”张大鹏几乎是气若游丝了,“你连欺骗一下我,都不愿意吗?!”


    “不,您误会了,”段卿赶紧向班主任补救道:“愿意的,我愿意!”


    最后三个字真诚得简直要要刺破天际。


    “愿意?段卿,你的意思是--”


    张大鹏也被这份真诚震到了,三秒后,他看向段卿,如怒目观音道:


    “你打算一直欺骗老师吗?!”


    其他人:“……”


    段卿:“……”


    段卿觉得命运把他玩得很花。


    ……


    最后,还是临近下课时,教导主任带着一堆“建议定班服”的宣传单从天而降,于危难时刻救段卿狗命。


    段卿都被感动死了,当即朝教导主任的方向赶:“爹!”


    “?!”


    这一喊直接教导主任也给弄懵了,虽然他知道包括段卿在内的高二一班人总称一班是娘家,戏称大鹏是男妈妈,还几度表示他们亲爱的张大鹏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在业务上很有夫妻脸。


    但……


    也不能因此就叫他爹啊!


    他没有这么大的孝子。


    教导主任当即放下通知单准备跑路,但看清段卿惶恐表情还是心软一秒,转头对张大鹏说:“哎,老张,冷静,冷静啊!”


    “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再气也不能骂孩子!”


    “都是一家人,你要多给孩子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大鹏被他拦得硬是接近不了段卿半步。


    一时间差点急火攻心道:“不,你不懂!”


    你这个当爹的,永远不会懂既当班主任又当妈的痛!


    ……


    一片混乱。


    混乱中,段卿捡起某张掉到地上的通知单。


    那是张建议每个班定制本班班服的单子,每一行都介绍了不同的班服款式,到了最后一行,内容突变,介绍词都消失,只留下一个清晰的的费用值,在段卿眼前轻飘飘晃着。


    “你是否愿意定制班服:是/否?”


    好几秒后,段卿看着通知单的附件,轻声念。


    他拿起黑色的记号笔,在“否”字上停顿了好一会儿,看着写个选项最后被缓慢地、一点点涂成黑色。


    “希望到时候不要太异类啊。”


    段卿摩擦着那个大大否字,人声鼎沸,他却突然觉得教室里的喧嚣都黯淡下来。


    ……


    同一时刻,班上的其他同学也看到了通知单。按照往常惯例,他们都是要在附件上那个醒目的:“你是否愿意定制班服:是/否?”栏目中勾“是”的,虽然班服的单价贵了点,用处可有可无了点,但一中学生基本家庭很好,大家都怎么不缺钱。因此,跟随大流又响应年级号召的“是”字堪称所有人首选了。


    但不知某个时候,他们发现班上还有个与众不同的段卿。


    这个男生总是穿颜色鲜艳的红校服,身上带伤,家里钱永远不够似的,但无论什么时候,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都带着肆意又张扬的笑容。


    他走进了一班,像一颗灿烂又热烈的炸弹。


    大家开始还不相信一中还有这么耀眼又缺钱的人才,放学兼职还将第二名甩了八百米远,每日在麻将声中复习和睡眠。可段卿总永远像个坚持旋转的螺丝钉,黯淡又耀眼,疲惫又鲜活。


    鲜活到一班人勾“是/否”的那一刻,都会想到有一个穷的要死的段卿坐在班里,眼睛微微弯起。


    最后学委悄悄发起“替段卿省钱”会议,到场同学有高二一班一大帮人,对谢瑾舟因为畏惧加不熟,林帆没敢邀请,只是简要告知对方计划和消息。


    “要不我们把班服送给段卿吧。”林帆率先提出建议。


    王之荣有些犹豫:“但这太特殊对待了,段卿自己会怎么想?”


    “要不直接用班费吧。”陈潇抓了下长长的头发。


    “每个人用班费的话不太够,”蒋沫沫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到时候老张那边怎么说?”


    ……


    然后时光就这么滴答滴答的过,喧嚣声一下比一下响,段卿抬起眼,惊觉偷偷避开他交流的人数,从一变五到五变十……而且随着时间的增长,这个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上交通知单的那个时间点,段卿回到桌子旁,突然发现桌上堆了一大垛通班服知书附件,每一封“你是否愿意定制班服:是/否?”选项上都勾了一个肆意嚣张的“否”!


    段卿被那堆比他还嚣张的“否”字给震到了,还没等他问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哐当当一声巨响,班长率着一帮的同学闪亮登场!


    “不要感谢哥,哥只是个好人!”梁少轩卷起课本,对段卿做了个伸筒姿势:


    “懵不懵逼?惊不惊喜?不是想唱一首世上只有同学好?!”


    “??!”


    “别懵,别懵,看!这是朕……”梁少轩咳了一声继续道,“这是班上同学为你打下的江山,说实话我们早就的学校让我们动不动买班服的行为愤慨了,有校服还要什么班服?那个还那么贵……”


    “课本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哦对,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团结起来一班最强……”


    ……


    人在极度惊讶时,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


    段卿现在知道了,他一片空白,怔怔愣住,连许久未有的咳嗽都蹦了出来。


    然后无数只手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神智唤醒,段卿语言功能恢复了,他可以重新整理自己表情。


    这是和他设想下完全不同的场景。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窗旁的课桌上,光影浮动,照得附近上的一个个“否”潇洒又好看。


    桌面上,四十二份“否”字,整整齐齐。


    段卿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抬起眼,面前他笑的,是之前悄悄避开他的同学们。


    梁少轩,林帆,蒋沫沫,陈潇……


    他对上了很多双熟悉的眼睛。


    年少又赤诚的,边眨边看着他,眼睫带着畅快淋漓的笑。


    他甚至看到了谢瑾舟。


    这个矜贵,喜静,就是一个人独处的少年,站在人声最鼎沸的地方,透过人群静静看着自己。


    砰。


    砰砰。


    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砰!”


    “什么,你们全班都不打算定班服了?”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抱着惊讶中撞到桌子的脚,问几位代表全体前来的一班同学,“而且你们全班固定的理由是——


    “没钱?”


    最后两个字说完了,教导主任一脸不可置信,“梁少轩,你一周前不是还在出国旅游吗?林帆,你父亲不是才收购一家企业吗?蒋沫沫,你不是刚在朋友圈嚎,说给喜欢的角色氪了几万金吗……”


    “对,我们没钱!”班长一板一眼的按之前编好的台词背,“我家里要破产了,林帆被骗了好多万,蒋沫沫更惨,因为氪金太多即将被爸妈扫地出门……”


    实在诡异的理由。


    教导主任听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停停停!算了我不问你了,”教导主任说着转向刚给学校捐了两栋楼的少年,揉头道:


    “谢瑾舟,你呢?”


    说话间,他望向少年腕间价值和楼可媲美的表,表情严肃道:


    “你也是因为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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