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询问一出,其他同学的心瞬间跳进嗓子眼了,老班长差点被这猛烈的心跳声给震晕过去,林帆扶着快掉下的眼镜,紧张看谢瑾舟反应。


    “你也没钱吗?”教导主任还死死盯着谢瑾舟。


    这时候能回答没钱吗?教导主任眼神已变成直勾勾的吧?已经把谢瑾舟的家世核对了好几遍吧?已经把对方腕上的表看破一个洞了吧?哪怕是刚走进办公室的段卿,都觉得现在回答“没钱”,绝对在玩火。


    但下一秒,他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进耳朵。


    “没钱。”


    “??!”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张大嘴。


    教导主任更是懵了:“你确定?”


    说话间他看着小少爷腕上那只隐约露出的,曾在拍卖会上拍出天价的腕表。


    谢瑾舟默默摘下那只表。


    然后在数道“原来还可以这样”“震撼我全家”的目光下,这个矜贵,严谨,不可能为钱发愁的谢家小少爷,垂着空空如也的手腕,面无表情重复说:


    “确定——


    没钱。”


    ……


    确定,没钱。


    很难想像上述四个字个人带来的冲击是多么大。


    但至少在此刻的办公室里,教导主任瞄瞄面前的几个兔崽子,又看看本不是一个品种、但此刻与兔崽子们画风出奇和谐的谢瑾舟,突然觉得一口血飙了出来。


    多年后百年校庆,教导主任还提到这件事,说瑾舟啊,我当时还担心你跟这个班融不进去呢?结果不到一天就配合良好了,难道这就是年轻人之间的性格吸引或少年意气?


    谢瑾舟闻言轻轻笑了笑。


    性格吸引?少年意气?


    未必没有这些成分。


    但记忆的长河中,同学们为了维护那个名叫段卿少年的自尊,认认真真开会,然后在那张“班服通知单”上勾出四十一个整整齐齐的“否”时,才是他那么快融入这个班的开始。


    ……


    融入高二一班的传统是拍肩和拥抱。


    于是前脚从办公室出来,后脚环视四周,谢瑾舟发现他被好多双蠢蠢欲动的魔爪围住了。


    高二一班的兔崽子们本身对他是很有距离感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清冷了,出身也太神秘了,好像山巅上最干净的一捧雪,寒冷,神秘,遥不可及,不会让人在现实中一眼敢去靠近。


    但以上这些想法都是在进办公室之前。


    至于现在——


    “哥们,上道啊!”最先伸出魔爪的是班长梁少轩。


    “我永远都忘不了主任刚才的的表情。”下一个扑过来的是一中快报王之荣。


    “佩服,佩服!”林帆拍得文质彬彬。


    “努力为学校鸡飞狗跳添砖加瓦!”剩下的几十个同学如小山般越挨越近。


    谢瑾舟惊讶中睫毛剧烈抖动,不自觉的往后退,就在他逐即将出几十座小山的阴影时……


    段卿捧着玫瑰从天而降。


    啊!没串错频道,就是捧着那种鲜红鲜红的玫瑰,衬着那烈烈的红衣,面带笑容,直射战场!


    “?”


    谢瑾舟都被这神一样的开展弄懵了:“段卿?”


    其实当时段卿也挺想叫一句“谢瑾舟”的,但无奈他射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下一秒——


    花落!


    人撞!


    轰!


    “段卿,谢瑾舟,”所有人刷地一下围过来,“你们还活着吗?”


    段卿:“……”


    谢瑾舟:“……”


    两个人并肩倒在一片玫瑰花中,如果现在把红烛放上,再在路口放一张情侣照,就可以宣布“原地结婚,百年好合”了。


    高二一班的同学觉得单纯拍肩拥抱,都无法表达他们对新同学的欢迎与炽热。这时蒋沫沫提出要不在拍肩后送一捧鲜花?花不是问题,花店校门口就有一家,到时候让老板将花从栏杆里伸过来就行了,就是选品种时出了些bug——买花的程潇是个高度近视眼,隔着栅栏向花店老板指花时,把玫瑰当成向日葵指了,天知道她是怎么认错的(后来陈潇说估计她当时遇到了要促成两人爱情的丘比特)。


    玫瑰除了爱情,还象征着“热情,热爱”,从陈潇手中接过花束的段卿,头疼想着后两个词语与他们欢迎谢瑾舟的精神面貌还很契合。当然在其他路人就不是这么想了。


    “学校最近有哪位老师,正被人追求吗?”路过的校长看着满地的玫瑰花说。


    一班的兔崽子们:“呃,这个……其实……”


    在一堆说了等于没说的解释之后,校长总算带着满头的问号走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段卿路过教师办公室时,才想起班服这件事,教导主任那边搞定了,但班主任那边还没通知呢,所以他们是不是要给张大鹏写个《关于高二一班为何集体不订班服》的理由条?


    早把班主任抛到脑后的其他人:“……”


    其他人愧疚的点点头。


    段卿想着班服这事儿主要就是为了他,那么写理由条这种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了好了。


    其他人自是没有异议,林帆还过来提醒说,“也用不着写太长,条子简单点,说重点就行。”


    “真不是怕手累,主要是为了照顾老班那疲惫的眼睛。”


    “那突出我们班的节约(省钱,省服装)意识和团结(集体不订班服)的精神面貌?”段卿抓起一支笔说。


    “对!”林帆认同地扶了扶眼镜。


    段卿低头说好,然后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刷好,他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刚下课理由表就被送进办公室了。


    张大鹏回到位子上准备备课时,就看到办公桌上多了张“不订班服同学申请表”。


    表上被肆意嚣张的字体写着--


    申请者:丐帮(班)


    不订同学姓名:高二一班全体同学


    不订理由:我们是团结的班集体!


    理由详述: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团结一心从我做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张大鹏:“???”


    他们班同学的精神状态好像都有点美丽。


    ……


    管家也觉得谢瑾舟的精神状态点美丽。


    “小少爷,您怎么带了一捧花回来了?”


    谢宅内,管家看着谢瑾舟带回来的花,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讶。


    谢家家规很严,一般只在正式交往或婚礼上,家族成员才会接触颜色如此炽热的玫瑰。


    管家语气变得越发慈祥:“难道您……”


    “不是。”谢瑾舟看着那束花,纤长睫毛轻轻颤了颤,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同学送的花。”


    “看得出,您对新同学的认可度很高,老家主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管家欣慰的笑了一下:“不过刚刚我就想问了,您的表?”


    老人看向注意到谢瑾舟空空的手腕。


    “觉得有些不合适,就取下来了。”谢瑾舟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那您要换一块表吗?如果都不合适的话,”管家微微俯身,“那带上老家主给您的那串珊瑚珠?”


    提及最后三个字时,他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


    那是串谢家传了好多代、象征家族信物的珠子,每一颗紧紧挨着,剔透圆润,成色血红,但不知何缘故,自十多年前起,这串贵重的手链,中间珠子消失了九颗。


    谢瑾舟看着那串递到眼前的珠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我的同桌也有这样一串珠子。”


    “他腕上的珠子数量,”少年的声音还是轻轻的,“不多不少,也是九颗。”


    “什么?”管家一下子被绕进去了,震惊道,“那他的珠子,不会是当年——”


    “那就是普通珠子。”谢瑾舟垂下眼睛。


    他想起段卿时不时拨弄的珠子,虽然形状和他眼前的这串很像,但材质是最廉价的,简单比较一下,完全不一样。


    他轻抚着手上的珠子,认真说:“不过拨起来的声音很好听。”


    语毕,手边那两颗珠子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


    “哐当。”


    “哐当。”


    段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着腕上的珠子。


    哪怕形状和外观跟原来那串看起来很像,但或许是材质的缘故,这串新珠子无论拨弄多少次,带在腕上,还是有隐隐不适感。


    他忍不住找出之前被他收好的珊瑚珠。


    这种冲动并不奇怪,就像一个人经长年累月熟悉的某样东西,有一天突然变了样,不适感立即从头到脚传来。


    比如这串替代了原物的珠子,又比如此时正拿着锅铲,在厨房哼歌做饭的段父。


    段父今天没喝酒,脸上的醉态消失了,还套了个干净的围裙,从上到下,由里到外,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居家的气息。


    仿佛又回到了父母没离婚时的场景,晚饭端上桌不久,傍晚的夕阳从窗户外透进来,将围裙和桌布涂抹满了暖暖的橘色,温暖得几乎让人眼泪落下来。段父唤他吃饭的氛围下,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惊悚而美好。


    “快过来,看爸爸烧得好吃吗,卿卿?”段父笑着对他说。


    恶心感涌上前的那一瞬,段卿差点沉溺在这虚假的幸福里。


    然后他听到父亲接来的话。


    是很温柔的声音,说:“卿卿,你知道爸爸最近和朋友打赌,缺了点钱……”


    “爸爸知道你是最棒的,现在开学了,一定能拿不少奖学金……”


    “啪啦。”


    幸福消失了。


    段卿笑起来。


    按照惯例,他可以继续这种像泡沫一样,仿佛随时都会裂开虚幻的场景。


    也可以掀翻桌子,和迅速变暴躁的父亲来一场暴/力对决。


    但他只是冲回了房间。


    麻木又疲惫,好像看到过去好多次,段父这样短暂的变回了童年时的好好父亲,然后伸手向他要钱的样子。


    很久之前,段卿曾看过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个很缺爱的孩子,但最亲近的人曾经很深很深地伤害了你。


    那请问——


    这个人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会重新原谅他呢?”


    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门。


    有人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有人说至少缺胳膊再断条腿,剩最后一口气时进icu那种。


    还有人说icu哪够?看程度还是直接一趟火葬场吧,遗书墓碑都准备好那种,连遗照也一定要表现得追悔莫及……


    上面这些都很精彩,但如果让段卿回答,他会敲:其实只要给他一点点甜头就可以。


    其实只要演得再真,再持久一点就可以。


    问题是段父根本就演不长。


    段父每次刚演一会儿就变急切,各种理由抛出来向段卿要钱,硬是让极度贫困的段卿配合不了他表演,到现在一看生父做饭他就开始头疼恶心。


    “我在游戏上充个纸片人爹也比给亲爹送钱好啊,”段卿后来想,“前者至少不会演到一半就变脸,还可以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的情绪价值。”


    提供不了情绪价值的亲爹正在撞门。


    也不知是不是清醒时撞的格外有技巧,“哐哐哐”几声巨响后,这次门既然哐地一下被撞开了,弄的正在收那串真·价值连城·珊瑚珠的段卿微微一懵。


    他扭头,段父视线扫向他桌子上的两串珠子。


    手咻地一下抓住那串成色更好的珊瑚珠。


    段卿心猛的一跳,听见段父疑惑又贪婪的声音:


    “卿卿,你藏了什么好东西啊?”


    “还有这串珠子,”段父看着手上的血红珠子,贪婪地裂开嘴,“我之前竟没发现它成色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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