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里，珠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段卿随意拨弄了一下珠子，他眨了下惺忪的睡眼，左腕还残留着睡觉时脸压出的印子，右手微微抬起，维持着握谢瑾舟手的动作。
他笑盈盈的看向谢瑾舟。
后者刚要出声，忽然一道压抑到极点的嘶鸣声响起，两人同时回头，看到几米开外，嘴唇哆嗦到发抖的王之荣。
王同学也不是看两个人就组cp。
虽然他曾在小破站活动中把伏地魔和林黛玉剪成一对，一中头条里把同学间缠/绵/悱/恻爱情故事多写了点，但大多时候，他都是个正经的，和文化课相爱相杀的好少年。
这份正经一直持续到一分钟前他回教室，看到眼前的一幕：
交握的手，潮/湿的眼睫。
对视的眼，裸/露的腰腹。
“？！！”
一中快报当场跪地，他立刻脑补的故事是海棠花开之他逃他追，他们在双双落泪后紧握双手，一起快乐自在地飞。说人话：我们可以用“极致拉扯”“情意绵绵”来描绘王同学心中，段卿与谢瑾舟之间的关系。
嘶鸣声止停止，段卿看到跪在门口的好兄弟，吃了一惊：
“王之荣，这个点不该到家了吗？不该开数答应的牌子，趁着大好日光深入交流吗？你怎么回教室了？”
“我回来取数答应……数学作业……”王之荣声音有些抖，“所以你们是在，是在？”
他的目光在两只交握的手上扫来扫去。
“什么？”段卿之前头还是昏的，现在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谢瑾舟的手伸向的位置竟是自己伤部。
他一贯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伤口上的，一个失控指节扣到谢瑾舟腕部，将对方冷白的手腕刻出一个清晰的的印子。
事发突然，他指节有些长，印子扣的有些深。
谢瑾舟怔了一下，他对上段卿略略失控的表情，睫毛轻轻颤了下，手腕却任对方扣着，没有提醒或制止：
“我刚刚……”
其实没有想冒犯，或在未经对方允许的情况下，窥探伤口秘密的意思。
之所以伸出手，只是想把少年被风掀开的衣服重新盖好。
毕竟教室内的风一直在刮，段卿的裸／露的皮肤面积有些大。
特别是伤口腰腹那里，在没有衣物的遮挡后，冷到发颤，刻着伤痕的皮肤，冰冷，苍白，令人心悸的脆弱。
谢瑾舟轻轻抿了下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
昏沉的感觉慢慢消失，段卿看眼前人的反应，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你还好吗，刚才是我太用力了。”段卿收回自己的手，看着谢瑾舟腕上的印子。
碰手，近距离接触，甚至突如其来对他来个拥抱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说不定还笑盈盈接收的。
他只是……
段卿抬起眼，那眼神有些奇怪，明明是如往常一样带笑的，却又带着清晰、明媚的痛。
他开口：“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自己身上这种狰／狞的伤口，在外人面前袒／露。
以至于刚刚情绪没控制住。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对不起。”段卿看着谢瑾舟腕上的印说。
“对不起。”谢瑾舟想到自己刚刚的冒犯说。
声音发出后，两人一起愣了。
瞬间，风慢慢变小了，现在是正午阳，头顶的阳光耀眼，却带种不刺人的温暖，金灿灿的铺在少年人的肩膀上，勾勒出朦胧漂亮的线条后，在地上落下长长瘦削的影子，仿佛风声在这一刻都静止起来。
静。
“奇怪，又不是认识多少天的人，我干嘛要解释这么多呢？”段卿摸着脸想。
想完他挥挥手，对门口还傻跪着的好哥们喊：“老王，我刚刚就想对你说了……”
“说……”王之荣嘴皮更抖了，心想说what？说what？总不会是说“既然我和谢瑾舟恋情被撞破了，那你这个唯一知情者该毁尸灭迹吧！”
“虽然知道你见到兄弟很高兴，但，”段卿弯了下眼，“但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嘶－－”王之荣这才发现最近还傻跪着。
嘶完他接过段卿伸过来搭把的手。
段卿的手型很好看，指部岁因劳作不可避免地带上茧，但远远看上去，就像件玉器，磨了光，包了浆。
只是一道结痂的伤口从衣袖下蔓出来，遗憾地破坏了整体性的美感。
王之荣不像谢瑾舟，对一些暴露在外的伤口，段卿不主动讲，谢瑾舟除了让管家送去药，提醒对方最近几日不要嗜辣外，并不会特意问，特意说。
那是种从小被教育的分寸感，很体贴，又带着说不出的距离。
如遥远的上尖雪，又如总让人感到舒服的月，深深的，时时刻刻地刻在谢瑾舟骨子里。
“所以这样的的人也会有冲冠一怒为红（蓝）颜的一天吗？”
王同学后来大笔一挥，在一中头条上发出这样的询问。
时间回到现在，但王之荣显然还没进化到那境界，所以一看伤口就忍不住问：“老段，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由于先经历了谢瑾舟那一茬，段卿这次反应还事算正常。
“被狗挠的。”
段卿随意瞥了眼，好像是昨日盘子划的，便随口说。
“挠这么狠？”王之荣惊了。
“差不多，那只狗很疯。”段卿说。
谢瑾舟轻轻看了伤口一眼，认出那好像是被锐器划的，但也没拆穿。
只是说：“记得去医院。”
“对，对，还记得得要多擦点药。”王之荣说着报出个他觉得还行的进口药牌子。
报完才想到没考虑段卿糟糕的经济状况，挠下头，僵硬地转移话题：
“老段，你开学还辅导那个老板家的小孩吗？”
“有钱就教。”
“那你能教小学生吗？”谢瑾舟突然问。
“可以。”段卿疑惑地看了他半秒，笑盈盈说。
谢瑾舟看着他笑盈盈的眼睛，这双眼睛的情绪像段卿本人一样，慵慵懒懒，肆意张扬，却又黯淡得要命，好像为生活累的不行一样。
于是他顿了一会儿，轻轻问：“我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弟弟，你愿不愿意……辅导他？”
“辅导小孩？”段卿猛抬头，眼神刷地一下变了。
谢瑾舟睫毛颤了颤，被那种剧烈的情绪波动给弄怔了，他突然想到段卿是个不想暴露伤口，不愿接受他人怜悯的人，而且现在已经开学了，课程紧，每个人的课余时间又不多……
“辅导？当然愿意了，我们什么关系？”
下一秒，看到段卿用嗅到金钱的眼神看他：“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他现在要辅导了，做哥哥的当然义不容辞！”
谢瑾舟：“……”
段卿：“所以弟弟现在几岁了？成绩怎么样，有哪些科目需要专业辅导？如果教的是学习以外的内容……”
也不是不行。
段卿火速整理了一下他具备的技能：除了成绩优异外，他还会教书法，高尔夫，射击，礼仪，几门乐器，英语口语很流利。
其他几门常用的小语种虽不熟练，但也会一点，有些技能太久没接触，但给富裕人家的小孩当玩伴也不是不行……
……
半分钟后，段卿打开了一张文档，把自己能为“弟弟”做的一一展示出来。
谢瑾舟看见堪称“上至基础教育，下至课外辅导”的技能都被段卿展示出来。
段卿递文档的样子像极了正在向对象求偶的花孔雀，羽毛展示了一根又一根，能力一项又一项往文档内添，眼看他还要加，谢瑾舟微张的唇又轻轻闭上了。
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之前的时薪是不是有些低……
时钟走了好一会儿后，孔雀开屏的动作停止，谢瑾舟看着一脸期待段卿，轻轻报了一个时薪数。
报完他的背微微僵住了，因为段卿此刻看他的表情太炽热，炽热地宛如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
果然，下一秒，段卿张开嘴，看唇语下一秒是要说－－
“还在这等什么，弟弟在前方召唤我们！所以什么时候拿起我们的的宝剑拿起我们的书，去拯救（辅导）咱亲弟于苦海？！”
几章没登场的谢琦琦：？？？
几步开外的王之荣：“！！！”
王之荣的嘴唇从段卿说“我俩是什么关系”时就开始颤抖……心说又来了又来了，他好像又看到“极致拉扯”“情意绵绵”了！每次撞见这两位，就像磕糖大手掉进了糖罐，即使他已经洗净眼睛让自己不要看谁都像基，也无法压抑喉口的嘶鸣，因为……段卿永远会带给他言语暴击。
王之荣颤巍巍地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古埃及掌管三角函数的神：诸位，我正在承受单身狗无法承受之痛！
高二一班的兔崽子们瞬间八卦。
“难道我们班要产生第一对情侣吗？”
“放个耳朵。”
“快说！”
古埃及掌管三角函数的神：这，说了我很可能会小命不保的，所以……
“没关系，大胆点，放心说！出了事，同学会给你善后的。”物理我给你下跪了！率先回复。
“没错，命没了我会给你烧纸钱的，想要别的就在小黑书上发个动态：到时候要房子烧房子，要汽车烧汽汽车，想看金条同学们就拿火把金子都化地下了！”去银行抢点金条拍胸膛保证。
古埃及掌管三角函数的神：“！”
古埃及掌管三角函数的神就是不说。
其他围观的兔崽子：“……”
可恶，不说你就别撩拨我们啊！
好在王之荣很快抛出另一个话题——
“明天晨会，有一位江姓明星要来我们学校做演讲！”
“很有名吗？”人逢考试精神少问。
“有名，她几年前就火爆全网，后来嫁入豪门投身公益事业，据说这次还给咱们学校捐了楼。”梁山好汉回复说。
“听起来不错，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要点签名。”性.感沙雕在线磕叨。
“对，要到后在闲鱼上说不定能挂出个好价钱。”去银行抢点金条喜气洋洋说。
“淡定，淡定，还不知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呢……”好困，谁把我觉睡了说。
……
当天下午，放学时段卿被张大鹏叫住，让他明日给来校的嘉宾代表全班发个感言，再献个花。
段卿一脸惊讶，说老班，经过开学欢迎同桌的事儿，您还真敢让我去发表感言啊。
张大鹏表示这点信任，对自己的课代表还是有的。毕竟段卿认真起来，做出的发言永远热烈，清晰，控场力十足。
上至作业汇报演讲，下到偶尔代课讲题，哪怕做个检讨，他都能站在台上，形象十足，笑意盈盈，把全班同学听得跟打鸡血似的。
这是把检讨稿念成学生主席带领全校高考会师的人才。
“而且你不是每年都申请校奖学金吗？”张大鹏最后拍拍段卿肩膀，说老师看你平时参加课外活动也不够，经班上其他人同意以后，弄个献花发言代表让你补课外履历，到时候评奖学金也保险点。
段卿瞬间明白了老张的苦心，应下献花不用提，连那近千字的发言稿写起来也不觉得多了。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晨会。
“快快快，让老师看看你现在形象如何？”
听说嘉宾来头不小，上台前，段卿跟选秀宫女似的，被张.教习嬷嬷.大鹏领着全班兔崽子来来回回包装：陈潇拿出点粉，把段卿手上的伤口遮住，林帆拿了个放大镜，把段卿那篇随手写成的发言内容修饰完善，梁少轩带了箱要签名时用的签名纸记号笔……连谢瑾舟都被他们惊动了，贡献出一只纯手工定制的表。
“段卿，”谢瑾舟垂下眼，将表轻轻扣在对方的过分瘦的手腕上，“祝你发言顺利。”
说完后，很轻很轻的，看段卿，笑了一下。
段卿硬是被同桌这短暂如昙花的笑弄愣了一下，此时蓝天白云，天光正好，谢瑾舟站在不算强烈的光里，笑得像一捧融化的雪花。一时间脑神经出轨了，段卿看着那捧雪，笑盈盈说：“不顺利也没关系，有你们一直看着就行。”
“……”
“好好我会一直看……等等，段卿，你之前说什么？”班长先还傻呵呵笑着，反应过来后一把地捂住段卿的嘴。
“不顺利？不——老师不允许你这么不相信自己。”张大鹏一把拍上段卿的肩膀。
段卿：“所以你们会一直看着我吗？”
谢瑾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他轻轻点了下头。
点完，段卿就被无数双手推出去，带着无数道殷切的目光准备上台献花了。
二十分钟后，操场。
“下面，即将上台为我们演讲的嘉宾——，一阵寻常的前序流程后，主席台上，教导主任拿着话筒，终于说到了重点，“是江婉柔女士，请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规规矩矩的掌声响起。
掌声后是学生代表献花并发表欢迎感言的时间。
教导主任立刻使了个眼色给段卿。‘
段卿走上主席台，看到那位穿礼服，从后台走来，一步步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嘉宾。
仿佛是支票那日重现的场景。
穿着白裙的女士向他走来，化着淡妆，衣着和发饰都很讲究。
阳光暖暖，花香淡淡，没了距离的干扰，江婉柔做出接花的动作，抬起眼。
然后再下一秒——
对上一张曾把她气上西天的脸。
江婉柔“……”
段卿：“……”
一时间万籁俱寂，脑溢血起，完美的表情近乎炸了，天崩地裂。
死一般的寂静里，教导主任不得不拿起话筒，提醒至今未有动作的段卿。
“下面是送花，发表感言的环节。”
“请段卿同学代表全校，为江婉柔女士送上鲜花……
“并对她的到来发表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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