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陆承大吃一惊, “孟姑娘,你的脸……”
孟逐星苦涩笑道:“是家父,他得知了昨日的事, 责怪我泄露了身份为人所欺, 影响了孟府的脸面, 以及兄长在外的名声。”
陆承怒火中烧,“令尊未免欺人太甚!”
孟逐星摇了摇头,“我早已习惯, 却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 因此下了离开的决心。”
“陆兄,昨日赵家三郎察觉我女子的身份,轻薄于我, 多谢你挺身相救, 惹得他坠楼受伤,皆是因我而起。”
说着,她从腰间荷包中取出几张银票, “这里有柒佰两银子,还望陆兄收下。”
陆承连忙推拒,却牵连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脸色发白嘶出了声。
“陆兄受了伤?”孟逐星微微诧异,“昨日那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你怎会……”
“是我爹,怪我重伤了赵三, 将我给抽了一顿。”陆承说得风轻云淡,还笑了笑, “不过孟姑娘不必担心,赵三做错事在先, 如今又昏迷不醒,他们家也不过是想要些银子了事。”
他笑意微敛,“他欺辱姑娘一事,我定会叫他付出代价,当面给姑娘道歉。”
“不必了陆兄。”孟逐星神色淡淡,“我并不介怀,况且他也断了腿,日后恐怕也成了残废,已然得到了报应,我不想再见他,免得污了自己的眼。”
“既然如此,我便依着你的意思,只是你方才说你要离开,是要去哪里?可是你父兄逼迫于你……”
“他们并未逼我,是我自己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孟逐星柔柔一笑,“前阵子今上有旨,女子亦可科举入仕,于明年春日加设乡试,我便想去试试看。”
陆承微愕:“你要去京城?”
孟逐星颔首,“哪怕科举不中,我在京城开间铺子做点生意也好,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可你一介女子,孤身上路未免太过危险。”
孟逐星笑道:“不然呢?我难不成还要找几个保镖,护送着我上京?多谢陆兄关心,我心意已决,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陆承不禁有些急:“孟姑娘为何如此着急?眼下离春日尚早,不若在锦城备考,之后再上京也不迟。”
“这里除了绫儿与令妹,并无什么值得我留恋。”孟逐星将一封信递给了他,“劳烦陆兄将此信交给令妹,我一会儿便动身离开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陆承敏锐地发觉到有什么不妥。
孟逐星怔了怔,笑道:“怎么会?”
陆承忽地靠近她,“你爹他向来将你视作工具,又打了你,怎会突然好心放你离开,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孟逐星眼睫轻颤,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挣扎,“陆兄你别再问了。”
“我偏要问!”
陆承直盯着她的眼,见那秋水剪瞳泛起雾气,倔强中又有几分楚楚可怜,他不禁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我对你很有好感,所以你的事我管定了!”
孟逐星愣在当地,“你……”
她面色倏地红了,垂眼静默许久。
陆承亦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孟姑娘,我、我……”
孟逐星抬起眼,轻声道:“我爹得知我想离开,便派人捉走了我乳母与她的孙女藏匿起来。威胁我立时离开锦城,不要再给他丢脸,还命我来年春试以兄长的身份参与科举,若不然我便再也见不到她们。”
“我娘亲很早便离世,是乳母照看我长大的,她待我极好,我与她情同亲生母女,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陆承觉得她爹的想法很是愚蠢,“你与你哥并非一人,又如何冒充他应试?万一中举,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身份?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孟逐星道:“你若是见到我兄长,兴许便不会这么说了,我与他是同胎而生极为相似。”
陆承上下打量着她,很难想象有男子与她相像。
“你放心,我会帮你将乳母与她的孙女救出来的。”
“我也不知我爹将她们藏到了何处,陆兄你有何法子?”
陆承微微一笑,“这就需要你来配合我做一场戏了。”
当晚,孟逐星并未离开锦城,而是回到孟府生起病来。
她这病来得蹊跷,莫名其妙身上便起了许多红疹子,再加上脸上尤为明显的指痕,瞧着格外吓人。
孟老爷虽极重视儿子,倒也并非全然不顾及女儿的死活,见她病恹恹的,便请了大夫诊治。
得知是被虫子叮咬所致一时过敏,两三日便可恢复,他命令道:“星儿,你别想着给我耍什么花招,李乳母与她的孙女都在我手上,我劝你还是安分养病,病愈之后便去京城备考,你兄长的功名可就都在你身上了。”
孟逐星虚弱地咳了两声,“知道了。”
她这边装着病,另一边,孟老爷甫一出门便听到有人在讨论城郊多处失火一事——
“哎好大的火,自昨夜一直烧到天明,听说还死了不少人,可怜哪,连尸骨都化成灰了。”
“谁说不是呢,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好多地方同时起火呢?”
“莫不是有人得罪了老天,老天爷发怒了?”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了一路。
他去茶楼饮茶,去戏楼听曲儿,处处都能听到有人讨论失火一事。
孟老爷心下微惊,李乳母她们便是关在城郊的一处茅庐,她们不会有事吧?
他忙吩咐人前去探看,不多时,家仆来报,两人安然无恙。
孟老爷松了口气,继续饮酒作乐。
他倒不是真关心两人的安危,只是怕没了要挟女儿的筹码罢了。
而另一边,陆承早已派人暗中跟着孟老爷,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得知了李乳母二人的所在,当夜,他便请了七八名好手,夤夜将两人救了出来。
夜半三更,秋风萧瑟。
孟逐星背着包袱,立在江畔码头上等人。
马车停下,陆承走了下来,“孟姑娘,我将人给你救出来了。”
李乳母与她的孙女阿满神情惶惶,见到孟逐星后方渐放下心来,“小姐,老爷他捉走了我们,要来威胁你……”
孟逐星握住乳母的手,安抚道:“你们别怕,咱们一块儿到京城去,到那里我爹他就管不着咱们了。”
“孟姑娘,这里有一些银两和干粮,你带着路上使用。”陆承将一只沉甸甸的包袱递到她手中,眸光定定地看着她,“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相助的,你尽管开口。”
孟逐星对他温柔一笑:“陆公子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感激不尽,日后定会涌泉相报。”
“蕴仪也想来为你送行,只是我想此事最好还是越少人知越好,以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是不是?”
“嗯。”孟逐星眼眸微湿,“我们以后再见。”
正说着话,忽见江上一艘大船蓦地亮起了灯,一道纤窈的身影朝他们走来。
“绫儿?”陆承与孟逐星同时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傅绫笑嘻嘻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今儿得知孟姐姐还未离开,便想着能将李乳母她们救出,也好省却孟老头拿这个要挟孟姐姐。我派去的人也在跟踪着孟老头及其家仆,却没想到被阿承你抢了先。”
“我早早便在此备下船只,想着送你们出城去,方才之所以没有立即出来,便是不想打搅你们说话。”说着,她促狭地冲陆承眨了眨眼。
陆承脸色微红,悄悄看了眼孟逐星,见她似是也有几分羞窘,登时心口急跳了起来。
“绫儿……”孟逐星眼眶微红,感动不已地抱住了她,“多谢你了。”
“孟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既是金兰姊妹,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上船吧,这艘船上的人都是我爹从前的部下,有他们一路照看,姐姐尽管放心。”
孟逐星牵着李乳母与她孙女一同上了船,站在船头对岸上的两人挥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傅绫大声道。
“后会有期。”陆承低声呢喃,目光直落在那渐行渐远的船只身上。
终于,船上的人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阿承,你既然喜欢孟姐姐,为何不跟她言明向她求亲?”
陆承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难道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傅绫狡黠笑道:“自上回那位楚姑娘追着找你,你却一直神情紧张地看向孟姐姐时,我便察觉了。”
“嗯,我对她是很有好感。”陆承坦白道,“这与从前对你的喜欢似乎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了?”
两人心无芥蒂,坦然地讨论起前事来。
“唔,说来奇怪,我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还是生意上的竞争者,却对与她的样貌,与相见时的点滴细节记忆尤为深刻。”
“是不是她的一个细微眼神,一颦一笑,你回想起来都无比清晰,仿佛仍在眼前一般?”
陆承惊讶:“你怎么知道?”
傅绫道:“因为我想起我师父时也是这样啊,咦……”她倏地顿住脚步,“我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难不成我早就喜欢上了我师父?”
“……”陆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难道你才意识到吗?”
傅绫也白了他一眼,“怎么,你早就发现了吗?”
陆承冷嗤一声:“难道你没察觉,你对你师父最为特别吗?一面说畏惧他,一面在得知他有怪病的时候又主动去帮他治病。”
“那是因为我尊师重道!我关心师父也不行吗?”
“哈?你尊师重道?”陆承眼角抽搐了一下,“之前都是谁天天惹事,要虚谷道长他们去为你收拾烂摊子?又是谁整日里不好好修道,念经打坐时也在开小差溜号?”
“陆承!”傅绫恼羞成怒,“你是不是皮痒了?”
“嘶……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背上的伤有些疼。”陆承皱了皱眉,“估计是伤口又裂开了。”
傅绫一惊:“怎么回事?”
陆承将昨夜挨打一事说了,惹来傅绫钦佩的眼神。
“伤这么重,你今儿还奔波一日?看来你果然很喜欢孟姐姐啊,只是人家如今去了京城,山高路远,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那可是数不胜数……”
陆承脸色微白,“那、那我便去找她好了!”
傅绫笑吟吟道:“好呀,那我提前祝你成功,孟姐夫!”
052
陆承将想法告诉父亲后, 陆老爷沉吟半晌。
“阿承,咱们陆家的基业都在锦城,你贸然跑去京城, 毫无根基, 如何在那边立足?况且你是为了孟小姐而去, 你可知人家对你是何想法?万一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岂不是白折腾一趟?”
“爹,我想去京城也不全然是为了孟姑娘, 孩儿已经长大了, 总应该出去闯荡一番,去外面见见世面不是?京城是天子脚下,能人异士颇多, 我去那边也能学到些东西。”陆承沉声道, “至于孟姑娘如何待我,那是我与她的事,结果怎样, 我都不后悔。”
“你……”陆老爷轻叹一声,“也不知咱们陆家怎么出了个你这样的多情种,之前为了绫丫头不吃不喝,如今又为了孟姑娘要去京城。”
陆承面色微红,“爹, 我如今心里可只有孟姑娘一人,与绫儿的事早就过去, 您以后也别提了。”
“那你打算何时动身?去京城之前,要不要派人前去打点好住处, 也省得你到地方再费心。”
“待过罢中秋,孩儿再启程。”陆承脸上带笑, “不必派人打点,我到地方先寻个客栈落脚,之后再慢慢计较便是。”
“既然如此,那在你走之前,不妨替你妹妹把把关,相看一下那陈家二郎。”
陆承蹙了蹙眉:“妹妹尚未满十六,爹何必如此着急地为她说亲?”
“一年大,二年小,相看几家比较比较,不知不觉便耽搁了,所以还是早些看为好。”
“妹妹她愿意么?”以他对蕴仪的了解,这丫头定然十分排斥。
“她不愿意也不能由着她胡闹,这姑娘家大了不都要嫁人成亲?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话虽如此,我怕她会闹脾气。”
“所以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多劝劝她,只是去相看一眼,吃不了什么亏。”
这边的谈话很快便传到了陆蕴仪耳中,她果然十分排斥:“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陆承劝道:“爹他也是一番好意,那陈家二郎你小时候也认识的,长得很是清秀,性子也很温和,你去见一面即便没有看中也无妨,如此直接回绝,未免叫人家下不来台。”
“又不是我求着要与他相亲,爹如果喜欢就让他自个儿去。”
陆承忍不住失笑:“你又在胡说了,爹他交代我一定要劝你走一趟,妹妹,你也不想我为难吧?”
陆蕴仪噘着嘴,“那哥哥就来为难我。”
“你若是去了,我便将这把剑送给你。”陆承说着,打开了一旁的长匣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把碧青宝剑,通体泛光,一看便知不俗。
陆蕴仪果然意动,忙凑上来摸了摸,迟疑道:“当真我只要去一趟,这剑就送给我?”
“我何时骗过你。”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他们兄妹二人常常吵嘴,但陆承对她确实很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对她很是宠溺。
“那好吧,赶明儿我就勉为其难,为哥哥你走一遭。”
陆承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是相亲,为免两人尴尬,便约在了杏花楼相见。
包间内,一位身穿宝蓝衣衫的少年端坐着,他面容清秀,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门口,很明显在等待着什么人来。
不多时,传来脚步声,他登时坐直了脊背。
门被推开,一名身量娇小的少女走了进来,她身穿鹅黄衣裙,生得颇为俊俏,进来后对他微微颔首,径直坐在了他对面。
在她身后跟进来一位白衣青年,身量修长,唇角含笑道:“阿茯,不好意思来得迟了些,叫你久等了。”
陈景茯连忙起身,眼神飞快地在少女身上扫了一下,耳尖微红:“不,是我来早了。”
陆承指了指陆蕴仪,“这是舍妹,你们小时候便认识的。”
“是,小时候我与蕴仪妹妹见过几回,玩得极好,后来渐渐大了,反而生疏了。”陈景茯声音温和,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陆蕴仪面色稍霁,目光落在他身上,忽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胖乎乎的么?怎么变化会这么大?”
陈景茯腾地红了脸,“我幼时喜吃甜食,有段时间确实有些胖……后来大了,便长高变瘦了。”
陆蕴仪直言道:“你还挺会长的,比小时候可好看多了。”
“蕴仪!”陆承轻斥,“不会说话就别说。”
陈景茯摆了摆手儿,不甚在意道:“蕴仪妹妹也没说错,我娘也说我现时比从前好看。”
说话间,店小二呈上了饭菜,满桌都是陆蕴仪喜爱吃的,她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兄长,眼神询问:“是不是你安排的?”
陆承慢条斯理道:“阿茯对此次会面极为看重,从好几日前便开始选择酒楼,询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你说是吧阿茯?”
“嗯。”陈景茯耳根又染上绯色,“咱们许久未见,我不知蕴仪妹妹的喜好,便跟阿承哥打听了一下,还请蕴仪妹妹勿怪。”
“我怎么会怪你……”陆蕴仪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且不说她与陈景茯有自幼相识的交情在,哪怕两人素不相识,冲人家这体贴细致的劲儿,她也不能给人家甩脸子瞧。
只是怎么说呢,他太过斯文了,吃饭期间亦十分会照顾人,人是很好的,但她却没什么心动的感觉。
客客气气地挥手告别后,陆蕴仪看向兄长,“哥,你对着孟姐姐时,心口会不会乱跳?”
陆承没想到她突然提到这个,“嗯……有时候会这样,你问这个做什么?”
“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的心脏有问题?”陆蕴仪满脸疑惑,“为什么我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呢?”
“……”
陆承拍了她脑门儿一下,“得了,我也瞧出来你对阿茯无意,不过可以先暂时瞒着爹几日,躲躲清净,若不然他又要给你张罗其他人了。”
“不然这样,中秋后我跟你一道去京城好不好?”
“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自个儿都是好不容易才征得爹同意,你若是再跟去,万一照顾不好你,爹娘都会责怪我。”
“我不让你负责,我自己照顾自己还不行嘛……”陆蕴仪跟上他的脚步,扯着袖子求他,“就说我也去参加科举,为咱们陆家光耀门楣……”
陆承打断她的话,“就你?连四书五经都没读明白呢,怎么去考科举?”
“我以前不明白我可以学啊!哥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吃饭时你要帮我跟爹娘求情,不然……不然我就跟孟姐姐写信说你的坏话!”
陆承:“……”
他无奈地掐了掐妹妹的面颊,“我答应你,不过你到了京城可不许惹事。”
陆蕴仪眉眼弯弯:“嗯,我一定听话!”
**
临近中秋,天气彻底凉爽起来,乳母们也为小步青换上了夹棉的衣衫,愈发显得她身形圆乎乎的,十分可爱。
傅绫见她的小衣裳做得都很精致,一时兴起也想为她做点什么。裙衫小袄有难度,但缝一双小鞋子应该可行。
于是白日里除了跟着梅霁画符修道,便是坐在廊下做女红。
她也学过些针线,只是鲜少动手,因此初时难免会扎到手指,看得梅霁很是心疼,“青儿又不缺衣衫,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不一样,这是我对她的一点心意。”
见她执着,梅霁便不再劝,取来药膏给她擦药,还被傅绫嫌弃小题大做。
梅霁无奈,只得放下药去次间看女儿。
小步青被他抱了出来,咿咿呀呀地与她说着话,傅绫抬眸温柔看着女儿,“青儿乖,娘亲给你做一双漂亮的小鞋子。”
微风习习,阳光和煦地洒落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傅绫沉默地看着手中奇形怪状的东西。
“……”
果然术业有专攻,不会做就是不会。
梅霁抿唇轻笑:“你的心意青儿收到了,她这么乖巧懂事,自然不愿见到你辛苦。”
“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傅绫有些沮丧。
“怎么会,你只是不擅长此事罢了。”
傅绫将针线筐丢到一旁小桌上,轻叹一声:“我不只是说这个,我突然想起了孟姐姐,跟她相比,我太没用了,不会做生意,也没有她那般念得书多有志气。”
梅霁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与孟姑娘成长的环境际遇不同,人生自然便是两种样子。”
“若她也像你这般自幼体弱多病,不得已寄养在道观之中,整日里与道士经书为伍,她又如何去饱读诗书,亲人纵容溺爱,只盼她身子康健,她又去哪里学习经商之道?”
“同样,若是你娘亲早亡,父亲重男轻女,视你为为儿子谋前程的工具,日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你也定会变得要强,多学些技能傍身。”
梅霁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这并非没用,本闻由鹅君羊一五二而七屋耳爸一整理这是上天对你幼时体弱的弥补。”
“况且,你若是想学什么,从今儿起也不晚,读书也好,经商也罢,甚至是武功拳脚,只要真心想学,总是能学会的。”
“师父真的从来没觉得我一无所长么?”
“你聪明机灵,学东西很快,对外人秉持善心,嫉恶如仇,对家人十分孝顺关心,对朋友极为仗义,身体如今也很好,不再那般容易生病……”梅霁一条条数来,眸中泛起笑意,“最重要的是,十分负责任。”
傅绫一时没转过弯来,“嗯?”
梅霁黑眸凝着她,“绫儿当初不是因为我有了青儿,所以才与我成亲的么?”
“怎么会!”傅绫立时否认,“我当初也是因为喜欢师父,才……”
她倏地靠近他,仔细看他漂亮的眼睛,眼尾的那颗细小的朱砂痣艳丽如昔。
“师父,莫非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情意?”
梅霁微顿一下,“怎么会。”
“我都闻出来了,”傅绫胸有成竹,“师父每回心里起别扭,身上的气息都会发生变化。”
“有么?”梅霁心头一慌,低头细嗅,“我每日都沐浴更衣的。”
绫儿喜欢干净整洁,喜欢他容颜俊美肌肉紧实,他便尤为注重保养肌肤与身材。
“瞧你紧张的。”傅绫忍不住笑道,“师父身上最是干净好闻了,我是说你周身的气息,仿佛浮动着几缕幽怨般。”
“……我没有怨你。”
“我知道,”傅绫凑到他耳边低语,“像师父脾气这么好的人,只有在极生气的时候,多喝几杯,趁着酒意狠狠惩罚我……”
她说的是上回与敖瑄兄妹一道去逛小倌馆一事。
梅霁吃醋狠了,多吃了些酒,按着傅绫好生发作了一番。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梅霁面颊微红。
“我是喜欢呀。”傅绫笑眯眯地看着他,当着女儿的面,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口,“我是想说,师父的情绪波动我都能察觉到,你不必遮遮掩掩。”
“今日你又提及咱们成亲的事,在你心里,你还是认为我更多的是因为责任,才与你结为夫妇,对不对?”
傅绫盯着他的眼睛,忽地狡黠一笑:“清和……”
“还是‘清和哥哥’?”她圈住他的脖颈,“你喜欢我怎么叫你?”
梅霁怔住,“你、怎么突然改口……”
“那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师父吧,日后青儿懂事了,总听我叫你师父,感觉不是很怪?”
梅霁薄唇微抿,“叫哥哥,好不好?”
傅绫强忍着笑,杏眸湿漉漉地凝着他,“好呀,清和哥哥。”
梅霁呼吸一紧,“再叫一声。”
“我不。”傅绫故意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有点累了,想去床上躺躺。”
梅霁单手抱住她的腰,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将女儿送回了次间。
屋里的丫鬟婆子连忙低下头去。
他则将傅绫抱回房中,落下了纱帐。
“我陪你歇息。”
“唔那你干嘛解我的衣衫?”
“为了更方便。”
“清和哥哥,你……”
后面的话被人含混地堵住,渐渐不可听闻。
053
中秋当晚, 众人吃罢团圆饭后,便去了花园里的月台上赏月。
如今夜里愈发凉,早早地便有下人备好了软褥披风取暖, 清淡茶水解腻。
明月高悬, 月色明亮而皎洁, 溶溶地落在地上,映出树木亭台的影儿。
宋如安与虚谷、傅兆渊与夫人、傅绫与梅霁,依次紧邻而坐, 外婆则坐在正中间, 怀中抱着粉白可爱的小步青。
今儿过节,小姑娘不只穿上了新衣裳,头上还戴了一只雪白柔软的兔耳帽, 乌黑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咧着小嘴见人就笑,格外讨人喜欢。
傅兆渊吩咐管家:“开始放焰火吧。”
“是老爷。”
不多时,便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 形态各异,煞为好看。
外婆捂着小步青的耳朵,笑问:“小青儿觉得烟花好看吗?”
怀中小人儿当真点了点头,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虚谷夸赞道:“小青儿虽然口不能言,但大人说什么她都能听懂, 当真是聪慧至极。”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这小丫头出生得急了些, 却是个极机灵的,若是再大些, 不知该怎么刁难人呢。”外婆虽说着刁难,脸上却满是笑意。
傅绫道:“她现在还小, 若是以后大了调皮捣蛋,自然也是该好好管教,要不然以后不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宋如安笑问:“哦?你打算怎么管教她?是教她读书还是习武,抑或是跟着你们夫妻修道捉妖?”
“都可以呀,若是她愿意,这些都学也不成问题。”
傅夫人佯作恼怒:“净会胡说,你难不成想累坏我们青儿啊?”
梅霁笑道:“岳母,绫儿也只是信口一说,怎会真的累到青儿。”
傅夫人看了眼傅绫,嘴角含笑:“清和总是向着你,事事为你说话。”
“那是当然。”傅绫挽住梅霁的手臂,眉眼弯弯,“他是我的夫君兼师父,自然要向着我的。”
傅兆渊咳了一声,“注意场合。”
梅霁面色微红,傅绫却理直气壮将他挽得更紧,冲傅兆渊扮了个鬼脸。
“爹,你不是常教导我,要与家人和睦,要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嘛,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与师父亲近些有什么不对?”
傅兆渊:“……”
他就知道,绫儿和从前一样,还是动不动就与他顶嘴。
“好了,大过节的你教训孩子做什么?”傅夫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这里都是自家人,放松自在些不好么?非得像你处理公务时那般严肃拘谨才好?”
傅兆渊反握住妻子的手,脸色柔和下来低声解释:“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就是随口一说……咦,你的手怎么有些凉?来人,给太太拿个暖手炉来。”
“不必,我又不冷。”
“待你觉着冷便迟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一抬头便看到傅绫笑得蔫坏在看着他们。
傅兆渊耳根一热,有些拉不下脸来。
好在傅绫并未戳穿他,与梅霁继续看起烟花来。
一朵玉兔形状的烟花在天上炸开之后,地上草丛里也恰好跳出了一只白兔。
通体雪白,眼睛和鼻尖红红的,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众人。
外婆笑道:“这兔子也是胆儿大,轰隆隆地放着焰火呢,咱们还有这么多人,它也不怕。”
宋如安细细看了看,“它怎么一动不动?莫不是哪里受了伤?”
说着便要起身去看。
却没想下一瞬兔子又蹦跶起来,径直朝着外婆蹦去。
“看来它喜欢我。”外婆笑着将小步青交到乳母手中,俯身拎起它,却见它两眼一直看着戴着兔耳帽的女婴。
傅绫道:“难不成它以为青儿是它的同类?”
这兔子是眼神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太清楚……
果然,那兔子一直盯着小步青,眸光温柔,丝毫没有攻击性。
小步青见它也觉得新奇,伸出手指想碰它,被乳母阻拦,“太太,这兔子毕竟是畜生,万一伤了小小姐……”
“不碍事。”梅霁开口道,“这兔子不会伤她的。”
“是。”
小步青戳了戳兔子的耳朵,咯咯笑了起来。
外婆吩咐道:“既然她喜欢,就留下来好生养着。”
“是。”
傅绫说:“不如咱们给它取个名字,既是中秋节的自来兔,那便叫……‘十五’怎么样?”
梅霁笑着看她,“你喜欢就好。”
自此,傅府便多了一名新成员,白兔十五。
在十五在傅府过了两个月吃喝不愁、有人伺候的日子时,陆家兄妹也抵达了京城。
两人都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一路上舟车劳顿自然十分辛苦。
只是一个是为了心上人满是动力,一个则是觉得离开了家人束缚可以随便撒野,因此两人虽身体疲乏,却是精神奕奕。
在客栈休整一番后,陆承便去找了牙人租赁房子以便两人居住。
开铺子的事倒不着急,他更想尽快得知孟逐星的下落。
离开锦城时,孟逐星尚未抵达京城,因此他们并未收到她的来信。
在相中一座宅子后,他签了租契交了租金,这才给家里写信,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去。
十日之后,方收到傅绫的回信。
银丝胡同,最里面的朱门小院。
陆承犹豫地在门口立了许久,却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孟姑娘进京是为了赶考,他如此冷不丁地跑来,好像过于冒昧了些?
“真是够优柔寡断的。”陆蕴仪看不下去,抬手哐哐敲了两下,“孟姐姐,是我蕴仪,开门呀!”
“……”
陆承拉住她想捂住她的嘴,可已经迟了,门被人从里拉开,李乳母探出头来,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惊喜道:“陆公子、陆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请进!”
说着,便热情地请两人进来。
陆承面色微红,“那就叨扰了。”
他手中拎着些时新水果,沉甸甸的,李乳母见状赶忙接了过来,“陆公子来瞧我们小姐来便是,何必还带东西。”
陆承进门瞧了瞧,见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水井旁支着几个木架,上面晒着许多干菜、萝卜干,李乳母的孙女阿满正坐在廊下小凳上习字。
并未瞧见孟逐星的身影,他微微失望。
“小姐她方才出门去了,说是去书肆里买书,两位不妨坐下慢慢等。”李乳母说着,给两人各搬了把竹椅,“屋里阴凉,倒不如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暖和。”
京城的天气比锦城寒冷多了,又颇为干燥,陆蕴仪初到时极不习惯。
两人坐在院中晒太阳,陆蕴仪忍不住问:“李大娘,你们银子不够用么?为什么要晒这些干菜?”
“银子是够用的,姑娘有所不知,是我喜欢吃这些,见院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晒些干菜,日后炖着吃,或是加点香油辣子拌作小菜,都是极爽口下饭的。”
陆蕴仪没吃过,听着登时起了口水,“那以后晒好了,我能不能来尝尝?”
“能,怎么不能!”李乳母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日日来吃饭都行。”
陆家兄妹对小姐如何好,小姐是早已告诉她了的,相识不久的朋友能如此仗义,可比生身父亲、血脉相连的兄长有人情味多了。
正说着话,木门被人推开,一身青色衣裙的孟逐星走了进来。
陆承乍然见到她,心口不受控制地猛跳了数下,腾地一下直起了身。
“孟、孟姑娘。”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陆公子?”孟逐星很是诧异,在看到他身旁满脸笑意的少女时,更是瞪圆了眼睛,“蕴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孟姐姐!”陆蕴仪起身飞奔到她面前,径直抱住了她,“我太想你了,所以就跑来找你了呀!”
说着,她转头冲自家兄长吐了吐舌,满脸炫耀。
陆承:“……”
孟逐星失笑:“是不是你们家的铺子要开到京城来,所以你们兄妹才来了这里?”
“是!”陆承赶忙应道,“就是这个原因!恰好绫儿告知了你的住所,所以我们便来瞧瞧。”
“如此说来,在孟陆两个商户的竞争中,还是你们陆府更胜一筹,早一步将版图扩展到了京城。”
陆承面颊微热,凝着她的眼眸:“嗯……孟姑娘在京城可还适应?我们兄妹会在京城待一阵子,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相助,尽管开口。”
孟逐星柔柔笑道:“陆公子已然帮了我很多,银两方面,我先时存了不少,够我们三人生活几年了。
其他方面,我每日读书,教阿满写字,乳母则照料我们的起居,日子平平淡淡,已然足矣。”
“若是你科举及第,当真要去入朝为官?”
“为什么不?”孟逐星挑了挑眉,神色难得露出几分锐利,“我努力追求赢得的东西,为何要舍弃?”
陆承抿了抿唇,小声含混地说:“那我岂不是更难追你……”
“陆公子说什么?”孟逐星真没听清。
陆承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专心忙你的,我偶尔来看看,这样……应该不会打扰你吧?”
“不打扰,你和蕴仪妹妹有空常来便是。”
在小院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也告知了孟逐星他们所住的地方,但在回去的路上时,陆承还是明显闷闷不乐。
陆蕴仪很是不解:“哥,你还在不高兴什么?”
陆承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我配不上孟姑娘。”
“嗯?”陆蕴仪上下打量着他,“相貌身高还可以啊,哥你怎么开始自卑了?”
“倒不是指外表,她虽身处逆境,却一直积极向上,努力追求更高更好的东西,相较之下,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商户之子。”
“除了有点钱,旁的毫无特别。”
“你是指孟姐姐参加科考一事?这还不简单,你也去参加不就好了。”
“我?你何时见我认真读过书?”
陆蕴仪想了想,“考试咱不擅长,或者,你可以成为一个大富商啊!富可敌国、富到离谱那种!”
“如此一来,孟姐姐追求她的理想抱负,你就在后面为她保驾护航,做她成功女子身后的小男人!也未尝不可嘛!”
陆承眉头微松,“这样可行么?”
“可行!太可行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
陆蕴仪笑得很贼,“当你心愿得偿那日,你不能忘记给你提出如此建议的大恩人——也就是你妹妹我,不能在银钱上短了我的!”
“……你就这点子出息。”陆承轻嗤,“若你能让孟姑娘变成你嫂子,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后半生行走的荷包!”
陆蕴仪的法子很简单,归纳起来就是八个字:投其所好,徐徐图之。
“孟姐姐喜欢吃什么?需要什么?你去找了给她送去,每四五日一回,不可太频繁,以免打扰她学习。亦不能太贵重,若不然她受之有愧,便不愿接受了。”
“平日里要与李大娘和阿满打好关系,比如要变天了,你便给李大娘和阿满送一些炭火、驱寒的药材补品。”
“嘴巴要甜一些,你平日里跟我吵架不是叭叭叭很会说吗?怎么一到孟姐姐面前便成了锯嘴的葫芦?”
陆承虚心受教,拿着小本子一一记录下来。
他照着做了两个多月,却在这日来到小院门前时,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陌生,却与孟逐星交谈甚欢的男子声响。
他脑中登时铃声大作,心怀忐忑地推开了门——
门内,一位白衣男子神态翩翩,正低头与孟逐星交谈着什么。
孟逐星唇角含笑,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陆承心中绷紧的弦瞬间断掉,耳边嗡鸣一片。
054
陆承呆愣半晌, 一时间不敢再继续走近。
“陆公子?”孟逐星看到了他,笑盈盈对他招了招手,“快来, 我跟你介绍, 这位是白煜白兄, 白兄,这是我的好友陆承。”
白煜拱手笑道:“陆兄,先前便听逐星说起过你的名字, 今日得缘一见, 真是三生有幸。”
陆承压根儿没心情听他说什么,只注意到了他口中所叫的“逐星”二字。
逐星?他凭什么叫这么亲热?
哪怕他与孟姑娘相识时间不短,他也不曾这么叫过她。
他与她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承脑海中闪过诸多疑问, 却无法问出口, 只得勉强露出笑意:“见过白兄,不知白兄在何处高就?方才与孟姑娘在说些什么如此开心?”
白煜道:“嗐,什么高就不高就的, 我不过就是一清贫书生,与逐星在书肆结识,同是备考的学子,方才不过是在切磋交流一下学问罢了。
陆承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 不若由我做东,请你们一道去酒楼边吃边聊?”
白煜看向孟逐星, 后者略显犹豫:“陆公子这段日子已经为我和我乳母破费诸多,又怎好再让你请客吃饭?”
陆承看着她, “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 之后你们二位科举及第,别忘了我就成。”
“你的恩情我怎会忘!”孟逐星面色微红,“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陆承见她红了脸低下头去,不禁心口一热,“近日天寒,我给你的貂皮褥子记得用。”
“嗯。”
白煜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了然地打趣道:“这下那几个书生要倍感失落咯。”
“白兄此话怎讲?”
“陆兄有所不知,我与逐星有几个认识的书生,大家都是来参加春试的,其中除了我,大都对逐星心生爱慕,如今我看逐星心有所属,他们定然都要失望了。”
“白兄!”孟逐星红着脸打断他,“你别胡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白煜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冲陆承眨了眨眼。
“……”
陆承的心跳得快了几分,他说孟姑娘心有所属,指的是他么?
他悄悄看向孟逐星,视线却与她不期而遇,两人倏然一怔,又飞速挪开目光。
……心跳得更快了。
**
傅府。
自从收养十五这只白兔后,小步青便多了一个玩伴。
一人一兔形影不离,哪怕是吃饭睡觉,小步青都要看着十五才愿意。
寻常兔子容易身有异味,十五却总被收拾得香香软软干净可爱。
它性子也极温顺,阖府上下都很喜欢。
众人一直以为它是只母兔,直到某日它生病,寻了大夫,才知它是只公兔。
傅绫怕它一兔形单影只,便又去寻了只漂亮的母兔陪它,却不成想十五对母兔看也不看一眼,甚至还对它露出了凶狠的一面。
“师父,你不觉得它有点怪么?”
傅绫嫌“清和哥哥”太过肉麻,又叫回了师父,只有在某些时刻被逼得狠了,她才软声叫出来求饶。
梅霁将十五细细检查一遍,“你放心,它身上没有半丝妖气,不会伤害青儿的。”
“身为公兔,却对母兔毫无兴趣,还恶言相向,难不成……”傅绫顿了顿,“它是个兔儿爷?”
“……”
梅霁哭笑不得,“我看是你想太多了。”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吩咐乳母丫鬟,多留心十五,以防伤到小小姐。
临近年关时,傅绫收到了孟逐星与陆蕴仪各寄来的年货,皆是京城特色吃食,还有两套精致的小儿衣衫,是她们两人亲自做的。
“一看这不甚整齐的针脚,便知这是出自蕴仪之手。”
傅绫笑道,“这一套则明显好多了,原来孟姐姐绣工也同样出色。”
她亦寄去了不少锦城小吃,以慰陆蕴仪的思乡之情,给孟逐星的则是几张符咒。
心想事成,考试顺利。
加持了道术的符咒总归是有些用途,再不济也是一种很强的心理慰藉。
冬去春来,各地的乡试开始。
无数书生走进考场,或年轻或苍老,与之前不同的是,人群中出现了不少女子的身影。
她们身着女装,神情沉着地参加考试。
乡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天,期间吃饭、睡觉都在号室中进行,不仅考验学识,更是检验考生的身体状况。
中途有不少人身体欠佳,没支撑住,被抬了出来。
也有人不堪忍受考场中的气味,心浮气躁无心作答。
同场的女考生则显得平静许多,她们文思泉涌,提笔不停书写……
九日后,孟逐星走出了考场。
门外,陆承与陆蕴仪在等着她。
见她出来,陆承忙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包袱食盒,“逐星,你可还好?累坏了吧?”
孟逐星笑着摇了摇头:“不累。”
“孟姐姐,李大娘在家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就等着为你庆祝呢!”
“结果还没出来呢,现在庆祝也太早了。”虽如此说,她脸上却带着笃定的笑意。
陆承放下心来,笑道:“还好是春日,天还不太热,要不然在那个小隔间里过这么久,那浑身要难受死了。”
孟逐星低头嗅了嗅衣衫,耳根微红,“我身上应该没什么异味吧?”
“没有,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闻。”
陆承下意识地回答,旋即意识到这话似乎颇为轻浮,忙赔礼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你别生气。”
孟逐星抬眸看着他,柔柔笑道:“怎么,难道在你看来,我是这般小气性儿的人?”
“不、不是。”陆承有些慌乱,这几日他在外面也吃不好睡不好,铺子的生意也无心打理,心里总记挂着她,怕她在里面身体不适,或者是被人欺负……
“好了,我逗你的。”孟逐星对他笑了笑,“咱们回去吧,别让乳母着急。”
“嗯好!”
出榜那日,陆承恰巧感染了风寒,略微发烧。
近些日子,孟逐星一直忙着读书,似乎并未将结果放在心上,他见她如此忙碌,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生病,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吃罢饭后,几人来到皇榜前看榜单。
陆蕴仪是从后往前看的,先是看到了白煜的名字,欢喜地指给他看。
陆承则一目十行,在快速地寻找着孟逐星的名字,直到——
第五名,瑨州,孟逐星。
他心口猛地一紧,拉住了身边少女的手,“逐星你看!”
孟逐星循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眼眸微微放大一瞬,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我考中了!”
“嗯!你考中了!”
陆承与她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有些出神,直到耳边传来陆蕴仪惊讶不已的低呼声:“咦!前十名里,竟然有三个是女子!”
要知道这可是女子被允许参加恩科的头一回考试,许多闺阁女子并未受到男子那般的教育,便能有如此结果。
若是日后女子同男子一同去学堂读书,那以后朝堂上的女官定然越来越多。
孟逐星轻声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不远处,一名同样前来看榜单的女子似是听到了她所说的话,抬头望过来,笑着接口道:“逐鹿的游戏,咱们女子终于也可以玩一玩了。”
孟逐星闻言,对她颔首笑了笑:“在下孟逐星,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在下周瑾萱,后会有期。”
她是榜上第八名的女子。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去。
接下来还有会试、殿试,她相信,她们会在朝堂上再次相遇。
不只是和她,还有其他来自各地的女子。
属于孟逐星的人生,此时才刚刚开始。
可吃罢饭后,陆承回到住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倾慕孟逐星,自然为她的成功而感到喜悦,与此同时,又为自己生病了也无人关切而感到沮丧。
妹妹从来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指望她是不可能的。
孟逐星忙着高兴呢,又怎会想起他来?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虽也能感受到她有几分喜欢他,但两人从未将话挑明过,此时他又希望人家来看他、关心他,似乎有些贪心了。
陆承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摸了摸额头,似乎又起了热,但他不想动弹,只望着床帐出神。
忽听到有人敲门,他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何时变得如此有礼貌?还知道敲门了。”
陆承以为是妹妹,如往常一样开口损她。
谁知回答他的却是一道轻柔嗓音:“陆公子,我何时不懂礼了?”
陆承愣了一下,腾地直坐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逐星?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发了烧,我特来瞧瞧你。”
孟逐星说着,将水盆放在桌上,浸湿了帕子,走到床前让他躺下。
“之前在皇榜前,你拉我手时,我便觉得你身上很热,原本我还没多想,可吃饭时看你胃口不佳精神恹恹,我这才确信你生了病。”
她将帕子放在他额上,凝着他:“既然生病了,为何不跟我说?”
陆承抿了抿唇,“你正高兴呢,我不想打扰你。”
孟逐星蹙了蹙眉:“这怎么会是打扰?我若是不来,你就打算这样糊弄下去么?”
“我不碍事,只是有些发烧而已。”
“发烧可大可小,若是烧坏了脑子,你还如何成为‘富可敌国、富到离谱’的大商人?又如何为我保驾护航?”
“嗯……嗯?”陆承倏地瞪大眼,“这话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妹妹教给他的么?
孟逐星眨了眨眼,眉眼弯弯:“蕴仪她向来藏不住话。”
陆承面色通红,“我、我确实是想这样,不知你是否愿意?”
“愿意什么?”孟逐星装作不知。
陆承目光灼灼:“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让我做你身后保驾护航的男人。”
孟逐星顿了一下,道:“可我不会是安于室内的贤妻良母,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勉强你,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能够留在你身边,以后什么都听你的都可以!”
孟逐星忍不住笑:“我有那般强势不讲道理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承急得想坐起身,被孟逐星笑着按住,“我知道的,承哥哥。”
“什么?”陆承呆住。
孟逐星狡黠地看着他,“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陆公子?”
“当然是承哥哥!”陆承喜极而泣,连身上也不觉得难受了,满脸欢喜地看着她,“你、你这是答应了?”
“那我们过段时间回锦城一趟好不好?让家里人也知道这个好消息。”
“嗯。”孟逐星轻偎在他怀中,“不过我爹并不看重我,一直拿我做工具,我以后并不想与家里有什么来往,这方面我怕你爹娘会有微词,觉得我是个不孝女。”
“你放心,我爹娘很明事理,不会说你的不是。”陆承忽然问,“我可以叫你星儿么?”
孟逐星点了点头,“我娘从前在的时候都是叫我星儿。”
陆承抚了抚她的鬓发,“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我会好好爱护你一生,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孟逐星眼眸微湿,弯起唇角笑了笑,“嗯!”
忽地窗外传来一声闷响,两人转头望去,孟逐星起身出门瞧了瞧,见廊下有人弯腰低头正欲跑走,被她给叫住了。
“蕴仪?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腿怎么了?”
陆蕴仪干笑着回头:“没什么,我就是路过,一不小心滑了一跤,不碍事。”
地面一片干,没有半点水迹,孟逐星看了看窗下的一块石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笑道:“你若是好奇,不妨大大方方地进来看,偷看做什么?踩在石头上半蹲着还怪累的。”
“……”
陆蕴仪呵呵笑了笑,“嫂嫂说得对,以后我就这么干!”
孟逐星面色微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哥哥生病你也是早就知道吧?”
“我去关心他没啥用,得嫂嫂你去才有奇效,不信你瞧,我哥他都起床下地了!”陆蕴仪一阵连珠炮般说完,便做了个鬼脸,一瘸一拐地溜了。
陆承低声咳了声:“她说话向来口无遮拦,若是哪里冒犯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孟逐星搀扶住他,“你的药还没喝,我扶你进去喝药。”
“好。”陆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见她并未挣脱,唇角的笑意不禁越发灿烂。
喝罢药后,孟逐星道:“我今夜宿在隔壁厢房,你若是有事便叫我。”
陆承倏地叫住她,“等等,你鬓边有点儿东西。”
孟逐星俯身,他抬手——
薄唇却飞速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俊脸红得厉害。
孟逐星愣了一下,笑着捧住了他的脸,主动亲了亲他的唇。
“你还病着,这回先轻轻的。”
陆承心跳如雷,呆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直到门被关上后他方回过神来。
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竟然是星儿主动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扭成了麻花。
055
成守积攒了许久的银子, 终于决定还俗,自立炉灶做起生意。
在四月八日那天,他的忘机酒馆开张, 酒馆位于城郊, 位置虽偏了些, 但装饰得别具一格,极具野趣。
极其宽敞明亮,厅内中间位置设有舞台, 午间晚上皆有乐舞表演, 吃饭饮酒的同时,也可与同伴且歌且乐。
太清观的众弟子皆去捧场,傅绫更是拖家带口, 邀上爹娘与外婆, 叫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好生热闹了一番。
酒馆的主厨是一个姓俞的厨娘,性子爽利泼辣, 烧得一手好菜,开业那天便赢得众食客连连不绝的称赞。
那俞厨娘与成守是自幼相识,曾嫁过一回人,后来因性情不和与人和离,她便回到故乡, 原本自己开了家小饭馆,生意也很红火, 因成守几次三番地来请她,她才来了他的店里。
酒馆物美价廉, 成守又八面春风极会做生意,没多久便在锦城打出了名气, 生意一日日地愈发红火起来。
这天,傅绫与梅霁一道从一座宅子里出来,这户人家近日闹鬼,两人方才驱鬼完毕。
夕阳西下,走在路上忽觉春风拂面,街两旁的树木都焕发了新芽,一片绿意盎然,四周浮动着清浅花香。
傅绫提议道:“师父,时辰还早,不如咱们打壶酒去江边,边喝边吹吹风?”
梅霁欣然答应,两人去酒肆沽了酒,往江边走去。
杨柳依依,远远望去一片嫩绿,傅绫见了十分欢喜,拉着梅霁在岸边走了一会儿。
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几只画船缓缓而行,让人恍若置身于山水画之中。
两人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饮起酒来。
梅霁忽地开口:“绫儿,你觉得梦中之事可以相信么?”
“嗯?这要看是什么梦了吧,有些梦就是无稽之谈,有些不过是人心情的一种反映,就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师父你做什么奇怪的梦了么?”
梅霁顿了顿,“嗯,奇怪之余,又觉得颇为熟稔。已经有好几日了,我梦中总是会梦见一些零碎却无比真实的片段,都与你有关。”
傅绫登时来了兴致,“师父都做了什么梦?快给我说说!”
梅霁声音发涩,“比如,我梦见了你六岁那年,因为忍受不了道观的生活,整日啼哭,因不愿进食,使得你身子愈发虚弱,岳父岳母不忍心再看不下去,只得将你带回了府中,却没想到你没过多久就……”
“啊?你梦见我病死了啊?”傅绫很是震惊,“这也太奇怪了吧。”
“嗯,我也觉得怪异,那之后惊醒过来,怔忡许久,一直看着你睡熟的侧脸心里方渐渐平复下来。”
“还有,我还曾梦到过,你自幼便与陆承情投意合,十六岁甫满,便迫不及待地离观,与他成了亲。”
傅绫杏眸圆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师父,你当真没喝多么?”
梅霁握住她的手,“绫儿,我很清醒,我是在跟你说我前些日子做的梦。”
“那你这梦也太奇怪了,我从来都没喜欢过阿承,你怎会梦到这些……”
“这个梦到这里还没完。”梅霁眸光微黯,“在你们成亲那日,我下山去抢了亲。”
“啊?!”
傅绫瞳孔地震。
“师父,你、你的梦真的很怪……”
傅绫难以想象,却也忍不住好奇:“那你抢亲成功了么?”
“嗯,我将你带到了一处山洞。”
“嗯?然后呢?”
梅霁面色微红,很是愧疚:“我、我强迫了你。”
傅绫惊讶的同时,又有种在看别人热闹的荒诞感。
“唔,所以师父这样算不算是春.梦?”
虽然剧情走向有些奇怪就是了。
梅霁喝了口酒,声音微沙:“嗯,说也奇怪,这个梦特别漫长,之后都是些我与你……的场景,直到陆承与岳父大人带人找上门来,将我捉入大牢问了斩。”
“啊?!”傅绫再次震惊,“那师父你也真切感受到了被问斩的滋味?”
春.梦一下子变成噩梦了。
“嗯,梦境特别真实,仿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一样,所以我才会问你,相不相信梦中之事。”
“怪不得你这几日的脸色都不太好,原来是被这些事情所困扰。”
“若只是这两个倒还好,我梦见更多的是你我在太清观的日常,自小到大,你一日日地变得健康,成长为聪敏狡黠的少女,我则一日日地清冷寡言,与你日渐生疏。”
“你虽口上叫着我‘师父’,背地里对我却很是惧怕,常跟其他师兄弟埋怨我太过严肃,不想与我有过多接触。”
傅绫连忙抱住他的肩解释:“师父,我是曾经这样想过,但现在我可是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只是这样的画面与言语在梦中出现过太多回,我仿佛处在一间四壁是墙的小屋子里,被这些言语不断冲击着。
我看到你灿烂的笑,看到你与陆承手牵着手,看到你依偎在他怀中满脸娇羞……”
梅霁的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我渐渐不能承受,心中生出了想将你占为己有的念头。”
“师父……”傅绫忽然觉得面前的师父有些陌生。
当真只是梦境么?
若只是梦,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终于,我想到了一个好的法子,卑劣无耻的法子。”
“我在你面前装起了病,博得你的同情与怜悯,引得你一步步走进我的圈套里。”
梅霁定定地凝着她,“绫儿,我想,那些并不是梦。”
“而是我心有不甘,一次次尝试,妄图得到你的心的过去。”
傅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师父的意思是?”
“绫儿,你相不相信有前世今生?”
“师父,我是信的,只是仅凭几个梦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未免太过草率。”
傅绫当然相信前世之说,毕竟她就曾亲眼见过带着前世记忆转世的女童,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离奇之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梅霁笑了笑,“此事说来无稽,亦无从去证实,只是这些梦境让我觉得,冥冥之中,我已经爱慕你许久。”
傅绫面露得意之色:“那是当然,像我这般娇俏聪慧的女子,有谁不喜欢?不过师父,梦中的你竟然会做出抢亲之举,真是叫我感到意外。”
“嗯?你认为我做不出这种事么?”
“对啊,像你这样斯斯文文的端方君子,怎会做如此出格之事。”
梅霁自嘲一笑:“我哪里是君子?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
傅绫却圈住他的脖颈,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先前师父的身子确实是生了病不是?既然生病是真,我为师父治病的心也是真的,师父又何来的欺骗之有?”
“我这个当事人都没觉得被骗,师父就不要再为此时愧疚了。”
梅霁紧拥住她,“好,我会把这份愧疚之心,变成对你的好。昨日你不是说想去外面走走,我们回家收拾行囊,择日出门如何?”
“好啊,不过青儿怎么办?我们不好带她出门……”
步青如今还在吃奶,若是再带上乳母婆子,人未免太多了些。
傅绫低头看了眼梅霁的胸口,惋惜道:“可惜师父不能……”
梅霁捏住她的耳垂,轻笑:“嗯?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若是师父可以,嘿嘿嘿……”
梅霁将酒壶递到她唇边,“喝酒吧你。”
……
**
春日里,傅绫与梅霁出去游玩了几回,每次回来都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这天,她被娘亲拉到房里说悄悄话。
“绫儿,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没有动静?”
傅绫不解,“什么动静?”
傅夫人支吾道:“你、或者清和,你们的肚子……”
“啊?哦……娘你是说,我或者师父,怎么还没再次有孕?”傅绫忍不住大笑,“娘你这话问得真是太奇怪了哈哈哈哈!”
傅夫人也撑不住笑了,“所以,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师父他吃了避子药,终生有效的那种。”
“什么?”傅夫人惊诧,“他……他就只愿意要青儿一个女儿?”
傅绫点头,“这有什么不妥?孩子是师父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他不愿再生,我尊重他的想法。再者说……”
她狡黠一笑,“若是我们不避孕,万一下一个孩子跑到我肚子里来怎么办?我可不想受那份罪。”
“这样也好,只是我没想到清和这孩子如此看得开,全然没有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想法。”
“我师父怎会是如此迂腐之人?他要是这种想法,我就不跟他好了。”
傅夫人嗔道:“好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你可不许在清和面前说,人家可是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这我当然知道,在师父面前我一直是各种赞扬他,感激他辛苦生下了青儿,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嘛,好话哪怕说了一箩筐也不费一点儿银子。”
“就你嘴贫。”傅夫人笑道,“这事儿我与你外婆挂心许久,一直腾不出空儿来问你,今儿知道怎么回事便也就放心了。你们两人带着青儿,一家人将日子过好就成。”
“知道啦知道啦。”傅绫抱着娘亲撒了会儿娇,这才回房歇息。
梳洗罢上了床,迷迷糊糊快睡着之际,她听到师父问:“绫儿,岳母她方才跟你都说了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啊,我娘只是关心咱们的肚皮。”
傅绫拍了拍两人的小腹,笑出声:“她疑惑咱们两人为何都没再有动静。”
“……”梅霁顿了顿,“岳母她什么反应?可会怪我?”
“怎么会,我娘她还夸你呢。”傅绫笑着侧身捧住他的脸,“在她心里,对你可是一万个满意的。”
“那就好,我总担心我哪里做得不当,惹他们不快。”
“师父你应当放轻松些,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你不必总是如此拘谨小心。”傅绫将脸埋进他胸膛上,嗅着他身上的好闻的松木香,“我们已经是夫妻,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这样见外么?”
“绫儿,我以前没有跟家里人相处过。”
梅霁抚着她颈后的软肉低声道,“以后,我会努力改的。”
傅绫仰起头亲了亲他冒着青须的下巴,笑道:“这才乖嘛。”
夜色静谧,窗外的月亮悬于树梢,溶溶月光洒了进来。
梅霁看着怀中人娇俏的眉眼,心中一片满足,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与她相拥而眠。
(正文完)
番外
五年后。
傅绫与梅霁带着女儿从京城回到锦城, 甫一进府,便见管家的神色有些古怪。
“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府里前两日便一直有人来找姑爷, 说是……说是姑爷的父亲, 今儿那人又来了。”
傅绫与梅霁对视一眼, “他还没死吗?”
梅霁道:“看样子是还活着。”
傅步青奶声奶气地问:“娘,谁该死却还没死?”
傅绫掩住女儿的口,笑了笑:“小孩子说话要有礼貌哦, 那个人虽然任由其他人欺负你爹爹, 虽然他这么多年对你爹爹不闻不问,虽然他无情无义,但是怎么说, 他也是你爹爹名义上的父亲。”
“这样的人, 不就是娘亲常跟我说的坏人吗?”
梅霁将女儿抱在怀中,夸道:“青儿说得没错,现在家里来了坏人, 等会儿你要帮爹对付他。”
“好!”
傅步青虽只有五岁,但天性极其聪慧,不仅说话、走路比寻常孩子早,学任何东西也极快,乌黑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明明是五岁小儿的模样,说起话来却口齿清晰不紧不慢, 什么话都会说,似是个小大人一般。
一家三口进了花厅, 见厅内只有一个仆从伺候,右侧坐着一个上了年纪须发花白的老者, 他似是患了病,神色憔悴,他身旁跟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
见他们来了,那管家登时满脸堆笑,迎上来道:“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爷,大少爷来瞧您了!”
那老者便是梅霁的生父安甲义。
他在安修瑾母子死后,整日里纵情酒色,让原本便不怎么康健的身子愈发亏空。
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年富力强,在外面养了几个外室,想着再让她们给自己生几个儿子。
却没成想自己不济事,弄得那些外室满身口水毫不尽兴,时日久了,自然难免生出二心,与其他年轻力壮的后生勾搭在一起。
安甲义亲眼撞见,气得半死,将几个外室打发撵走,大病一场,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之时,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
那个被二房谋害,大难不死的嫡长子。
嫡长子还在,他何必再追求其他孩子?
虽说这几年大半辈子累积的家财被他败得所剩无几,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生恩大过天,他怎能不赡养他,怎能不继承安家的香火?
因此,才有了安甲义带着管家来到锦城,打听梅霁的消息,寻到了傅府。
傅夫人得知他是梅霁的生父,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脸面,才叫他坐在厅内等候。
等了好几日,这人仍不死心,傅夫人很是厌烦,只吩咐了一名小厮留下,“仔细些,别叫他们乱摸乱碰,上的茶水里多加两勺盐。”
安甲义喝茶喝得口渴无比,齁得慌,却不愿就这样离去。
终于在这天,他等到了梅霁。
在见到梅霁这一瞬间,他心生恍惚,仿佛再次见到了温柔贤淑的发妻。
“儿子……”
他颤巍巍地起身,想去触碰梅霁,却见他神色冷淡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与你并无干系,你来是所为何事?”
“儿子,我是你爹啊!你、你怎能不认我?”安甲义流着泪道,“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但是那都过去了,你如今也好好的,成了家有了女儿,你为何还记恨旧事,不肯原谅我呢?我怎么说也是你……”
他话音未完,便见他那个粉雕玉琢的孙女径直拎起案上的水壶,浇在了他的脚上。
壶里是方才添的热水,滚烫至极,如今又是夏日,安甲义烫得登时惨叫出声——“啊!!”
“老爷!”管家赶忙蹲下为他擦拭,可热水已浸透衣衫,无济于事。
“你、你这个臭丫头——”
安甲义的话被再次打断,他头上又挨了一记。
傅步青人小力气却很大,她将一只青瓷花瓶径直砸在了他脑后,小脸上却满是无辜:“咦,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不小心,撞破了我们家的古董花瓶?”
她嗓音稚嫩,不疾不徐道:“念在你上了年纪,耳聋眼花,厚颜无耻的份儿上,就赔我们伍佰两银子吧。”
“现在就给。”说着,她朝管家伸出小手。
管家早已吓傻在地,看着自家老爷满头是血,而大少爷与少夫人则满脸闲适地站在一旁,甚至还俯身夸赞小姑娘做得好,关切她有没有被累到。
“……”
他心中生出无限恐惧,只觉这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老爷这回是失算了……
“你们、你们怎能随意伤人?反而还讹诈我们?”
傅绫笑眯眯道:“不是你们先跑到我们面前膈应人在先的么?怎么,就只许你家老爷喜新厌旧,任由旁人欺辱发妻与她儿子,临到老了不中用了,想要有人养老传宗接代时,才又想起有这么个儿子?”
“你们这算盘打得太响了,若是我们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即便大少爷不愿认老爷,也不必将他的头打破……”管家哽咽着,老爷再怎么不好,也提携他几十年,一辈子都是他的主子。
“这点子小伤不碍事的,你家大少爷医术高超,哪怕是你家老爷死了八成,他也能给你救回来。”
话虽如此,梅霁却并未动手为安甲义诊治,他只是蹙了蹙眉,吩咐下人打水进来洗地。
绫儿最不喜欢污秽。
管家嚷嚷着:“我这就带我们老爷去报官!”
“哎不必走远,我爹就是锦城太守,你有什么冤情尽管跟他说便是。”
“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傅绫冷笑道:“我欺人太甚?自己做的恶,便要自食苦果。”
说罢,她便命人将安甲义简单包扎,抬了出去。
期间,梅霁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妻女为他出气。
傅步青抱着他的腿小声解释:“爹爹、娘亲,方才我没有使太大力气砸他,是我先将花瓶捏碎了再落下的,他只是流了些血,其实伤得并不重。”
“嗯,我当然知道青儿下手有分寸。”梅霁俯身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青儿真乖,都懂得替爹爹教训坏人了。”
“我最喜欢教训坏东西了!”傅步青小脸上满是得意,“之前有大狗欺负十五,我也护着它呢!”
“青儿最厉害了。”
安甲义一事对梅霁而言,如同是水面上泛起的细小涟漪,很快便抛诸脑后。
他认定的亲人是傅绫,是虚谷,是早逝的娘亲,是岳父岳母一家……却唯独与安甲义无关。
若不是他忽然出现,梅霁早已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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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隐隐,绵绵雨水落下。
乌云中蓦地闪现一道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眨一眨眼,眼前仍是乌云密布,雨珠不断。
一青一白两条神龙飞落在太守府旁边的一座宅子里。
甫一落地,敖瑄便化作了人形,跑进屋里去找傅绫。
敖隐跟在她身后,眸中满是笑意。
自三年前起,每到夏日,他们兄妹二人都会来锦城小住数日。
五年前,敖瑄拒绝了与敕英的婚约,惹得龙父大怒不已,敖隐与其他兄弟一起求情,替妹妹受了罚,背上被打得鲜血淋漓,哭得敖瑄眼睛都肿了。
在那之后,她与他更是亲近。
两人每年天气转暖时,都会去一处僻静地方潜渊修行。
没了婚约束缚,敖瑄过得更为开心,也曾问过敖隐:“二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不想像其他兄长娶妻生子?”
敖隐凝着她,轻声问:“如今这样不好么?你我一直陪伴着彼此,没有旁人打扰。”
“很好啊,我只是怕你是因为我,才耽搁自己……”
敖隐笑了笑,“与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嗯?”敖瑄觉得二哥这话有些奇怪,但她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只要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心欢乐便好了。
而每回来找傅绫,都让她无比期待。
傅绫虽已为人母,但行事爱好和寻常未出阁的女子一样,仍是一颗闪亮耀眼的明珠,丝毫没有沾染鱼眼珠的呆板与死气。
从前是她与傅绫玩,如今又多了一个五岁的小玩伴。
傅步青人小鬼大,三人玩游戏时常捉弄敖瑄,引得她炸毛叫嚷,不服气地要再来一回。
梅霁与敖隐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嬉戏的三人,两人唇角都泛着浅笑。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不告诉她你的心意?”
“这样就足够了。”
敖隐并未奢望太多,只要能陪着她,他就知足了。
“你们是仙,不死不老,岁月漫长,你当真能忍得住?”
敖隐沉默须臾,“即便忍不住,我总不会逼她。”
梅霁淡笑道:“欲丨念若是不加拘束,只会越来越贪婪。人如此,仙亦如是。”
正说着话,忽地两人脚边跑来了一只白兔,通体雪白,眼睛与鼻尖泛着绯红,呆愣愣地看着敖隐。
“这是我女儿养的兔子,叫十五。”
敖隐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忽道:“之前听闻,天庭上某位仙君的灵兔,因一时贪玩而私自下凡,仙君得知后废去了它的灵力,却保留了它的仙根。”
“我瞧着,这只便是那只灵兔。”
梅霁很是诧异,“五年前它便出现在了府中,也不知是何原因,它对青儿很是喜爱,性子也极温顺,想来对她并无恶意。”
敖隐笑道:“既无恶意,兴许它只是被令千金所吸引吧,缘分一事很难说。”
梅霁轻笑道:“它也许只是想换个主人,吃喝无忧过一生。”
两人谁都没想到,十年后,白兔十五化作了人形。
丰神俊朗的少年出现在傅步青面前,面带羞涩:“主人,你别喜欢旁人,喜欢我好不好?”
力气奇大、道术医术高超、出落成貌美少女的傅步青,闻言却蹙了蹙眉:“你是谁?长得倒是不错,我可以喜欢你,不过这也不影响我喜欢旁人。”
十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京城,雷雨天。
孟逐星与几位朝中好友小聚结束后,立在屋檐下等府内的马车来。
她入朝为官后便进了大理寺,常因公务忙碌半宿,今日了却了一桩大案,便与同僚到小酒馆喝酒放松放松。
其中,便有几年前皇榜前认识的周瑾萱,还有老朋友白煜。
雨势颇大,溅湿了众人的衣衫,周瑾萱道:“不若咱们先进去等着,也好被雨淋。”
“某人不必再等了,已经有人来接了。”白煜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笑得意味深长,“周大人,等会儿你就能见识到什么叫‘爱妻如命’了。”
“哦?”周瑾萱瞬间了然,“是孟大人的夫君来了啊。”
说罢,周围几人都发出了“哦咦——”的古怪腔调。
孟逐星:“……”
她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都多久了,每回你们都这样。”
“还不是因为孟大人的夫君太过惹人羡慕,我等无福消受,只好发发酸啦。”
说话的功夫,陆府的马车已然到了跟前。
车帘掀起,一只修长的手持伞探了出来。
手的主人下了车,一身素白锦袍,身量颀长,面容俊美,他唇角泛着浅笑,目光径直落在孟逐星身上,擎伞朝她走来。
正是陆承。
他虽尚未实现富可敌国、富到离谱的目标,但如今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的大商人。
与他商号同样出名的,便是他爱妻如命的脾气。
听闻他为了妻子才来的京城,支持妻子考取功名、入朝为官,默默在她身后陪伴守护,如此过了三年,两人方结成连理。
成亲之后,因夫人忙于公事,他也毫无怨言,常常拎着食盒前去衙门探望。
刮风下雨,阴晴雨雪,他都会来接夫人回家。
甚至因为夫人惧怕疼痛,决定不要子嗣。
种种事迹在大理寺中人人皆知,有人钦羡,也有人质疑——不过是新婚燕尔才如此在乎,再过个三五年看看?
再说,男子又怎会不介意子嗣?这不是要了他们老陆家的命吗!
以上言论也曾传到陆承耳中,但他却浑不在意,一面解爱妻的衣领一面道:“我之前吃过梅霁道长给的药,不会让你有孕的。”
因此,此时众人见他来接孟逐星,便多少有些打量探究的意味。
陆承笑着对众人打了招呼,“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带着孟大人回去,改日请诸位到府小聚。”
众人道:“路上慢走,改日见。”
陆承揽住孟逐星走到马车边,雨伞倾斜罩在她身上,他衣衫顿时湿了大半。
两人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车内,孟逐星给他擦了擦雨水,嗔道:“雨这么大,你打发人来接就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陆承黑眸含笑:“我想早点见到你。”
车外,屋檐下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老天真是不公平,孟大人真是好命啊……夫君不止家财万贯,还年轻英俊对她如此宠爱,还能不与公婆住一起,做自己想做的事……呜呜呜真是人生赢家。”
周瑾萱知晓孟逐星的过去,笑盈盈道:“命好不好又不是注定的,孟大人是自己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她今日所得都是她努力得来的,与老天并无干系。”
白煜玩笑道:“你若是羡慕,便辞了官,去寻个王孙公子嫁了。”
那人哼了一声:“我才不,与其靠旁人,不如靠自己。”
雨声渐小,有马车的上了马车,众人依次散了。
明天,还要继续做事呢。
**
陆蕴仪闯荡江湖的第二年,遇到了一个熟人——骆闻笙。
两人是在山路上的一片树林中碰见,彼时陆蕴仪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了一对被拦路抢劫的祖孙。
匪徒被她暴打一顿,追回了银子,在交给那祖孙时,她听见脚步声,一抬头,便看到了骆闻笙那张端正却有点呆气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听我娘说,你不是回家探亲了么?”
她与兄长离京之前,骆闻笙便离开了陆府。
骆闻笙也是一愣,“是,我娘亲她病了,我回去看她。”
“如今她好了么?”
“她去世了。”
“啊!”陆蕴仪露出歉色,“抱歉,你节哀顺变。”
骆闻笙点了点头,“你怎么一个人?你家里人会放心吗?”
“嗐,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已经长大了。”
话虽这么说,陆蕴仪却不敢提刚入江湖时,她吃过的那些亏、上过的那些当,虽都不严重,但也着实叫她吃了些苦头,长了不少记性。
可她不会说给骆闻笙听。
要是被这家伙知道了,肯定又会直愣愣地看着她。
也许他并无恶意,但陆蕴仪却觉得那眼神里写满了嘲讽。
“嗯。”
骆闻笙沉默应了声,陆蕴仪行善完毕,准备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
他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些?
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这么个念头。
陆蕴仪在走到树林尽头时,忽地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
陆蕴仪顿住,回头看他:“什么?”
骆闻笙直盯着她,黑眸晶亮:“我们一道去江湖上转转。”
陆蕴仪怔了一下,嘴巴却快一步回答:“好啊。”
他虽然闷了些,但有个伴儿总比没有的好。
两人并肩往山下走去,少女清脆的嗓音传来——
“你都去过什么地方了?哪里的大盗最多?我想去捉几个大盗,在江湖上打出点儿名气。”
“……漠城出盗匪,不过那里天气太过干旱,不一定适合你。”
“怎么就不适合了?骆闻笙你瞧不
YH
起谁呢?跟你说我曾经去过一个蚊虫鼠蚁特别多的地方,我身上被咬得满身包,疼得要死我都没有哭一声哦……”
少年声音含笑,“是么?你比从前更厉害了。”
“那是当然!”少女满是傲娇,“以后你跟我混,我罩着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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