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成亲当晚, 傅绫并未像寻常女子成亲那般,静坐在新房中等待,反倒是携着梅霁, 与众亲朋喝酒热闹一番后, 两人皆有几分醉意, 她被师父半扶半抱地带回房中。
新房内间,乳母与婆子正在照看着小步青,她此时吃饱睡足, 正躺在小床上看着上方的布老虎、小铃铛出神, 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十分可爱。
傅绫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 方去哄她开心。
便是在此时, 她注意到了一件怪事,那原本静止不动的小铃铛,蓦地左右摇晃起来, 而四周并未起风。
她打量一番,目光定在了女儿的眼睛上——
当小步青的眼睛左右转动时,那铃铛便也随之摇晃。
傅绫心下诧异,赶忙叫来师父,“你瞧, 这铃铛是不是她弄动的?”
梅霁额发微湿,俯身看去, 细细凝望少顷,他迟疑道:“青儿似乎有了些许法力。”
“啊?怎会如此?”傅绫很是担心, “她不会被妖丹影响,变成小妖怪吧……”
梅霁轻笑道:“那倒不会, 人妖殊途,哪是那么容易就异化的。”
两人陪了会儿女儿,见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便让乳母将她抱回去歇息,屋内其余人也退了出去,只余下新婚的两人。
想到今夜起便要与师父同榻而眠,傅绫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
虽说两人之前早已亲密过无数回,连孩子都出生了,但是却从未一起睡过觉。
——山洞那回不算,只是师父担心她受凉才不得已为之。
龙凤喜烛烧得正旺,映出锦帐内两人略显局促的身影。
傅绫咳了一声:“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喝交杯酒?”
因她行事与众不同,方才又只顾着看女儿,似乎把这事儿给忘了。
梅霁起身斟了酒,递与傅绫,正欲与她交擘,却被她笑盈盈地阻止,“师父,不如我们这样。”
说着,她便喝了半杯酒,凑过来贴上了他的唇。
梅霁轻怔一下,启唇接住了她口中的甜酒。
似乎比在宴席上所饮的,更多了几分清冽。
他微微出神,见少女杏眸蕴着水光,亮晶晶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师父,该你了。”
梅霁没来由地一阵脸热,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喂她吃了酒。
醇香酒水在两人唇舌间消弭,却勾出了其他的津液。
傅绫情不自禁地攀住他的脖颈,身子没骨头般靠在他怀中,一面亲一面小声呢喃:“师父,你的胸膛好像又变回来了。”
梅霁耳根微红,“嗯,我怕你不喜,每日都会锻炼身体。”
“唔,”傅绫轻咬了一口他的薄唇,低语道,“我怎会不喜欢师父呢?师父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不可否认前段时间梅霁确实憔悴了不少,身上肌肉也不如从前紧实,但他很是自律,不过两三个月时间,便恢复得与之前一样,甚至比先前还愈发俊美了。
用外婆的话来说就是,生了个孩子,人也长开了。
傅绫抚摸着他紧实的胸膛,指尖拂过那两粒凸起,觉察到他身子轻颤了一下,她眸中漾起狡黠笑意,佯作不经意地轻拢慢捻,直到梅霁气.息粗.重地按住了她的手。
“绫儿,别胡闹。”
傅绫理直气壮:“师父不喜欢?”
“……喜欢。”
“那为何不让我继续?”
梅霁的语气略显无奈,“我们许久不曾……你这般撩拨我,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便不必忍,师父在我面前又何必委屈自己。”傅绫一面说,一面将他推倒在床,解他的衣衫。
梅霁眸光微动,忽道:“绫儿,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你说。”傅绫亲上他泛着绯色的眼尾,舌尖舔了舔那颗细小艳丽的朱砂痣。
梅霁低喘一声,语气不稳:“我前段时间服用了一些药。”
“嗯?师父哪里不舒服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我偷偷吃的,是避子药,终生有效。”
傅绫微愣,“什么药这么猛?等等,师父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会再怀孕了?”
梅霁颔首,“没提前与你商量是我不对,但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希望你理解。”
“我没什么难理解的呀。”傅绫继续亲他,“有一个女儿我就很知足了,我是怕你以后万一后悔。”
梅霁轻吻她额头,“我不后悔,有你和青儿,我余生足矣。”
傅绫噗嗤笑出声:“干嘛这么文绉绉的,腰抬起来些。”
梅霁依言照做,余光瞧见她手上的动作,不禁面颊微热,“不、不必再那样了吧……”
箭在弦上,已然很紧绷了。
再撩拨数下,兴许便会失控……
“师父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许久不曾,今晚是洞房之夜,自然要酣畅淋漓才好,我这是先给你磨练磨练,让你适应一下。”
梅霁眼尾愈发红了几分,纤浓的眼睫轻颤,仰起脸来,眸光露出几分渴求意味,“绫儿……”
傅绫心口急跳,口干舌燥浑身发热的毛病又犯了,她忍不住贴上师父的薄唇。
却在下一瞬被他翻身压下。
“我也帮你磨练磨练。”
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声音沙得厉害,听得傅绫身子都酥了半边。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温热柔软的触感袭来,她登时软了腰。
低头望去,师父那张俊美的脸隐在衫下。
他虔诚而热烈,仿佛天生便是因她而来。
三两息之后,傅绫便很没出息地眼角泛泪,呜咽出声。
梅霁俯身舔去她眼角的泪水,低笑道:“如此,才好酣畅淋漓无所顾忌。”
……
当晚,门外守夜的丫鬟采荷与彩月一宿未眠,备了四次水。
听到新姑爷温声哄着困倦不已的小姐“再来一次”时,采荷与彩月对视一眼,都羞红了脸。
新姑爷瞧着斯文如仙,没成想却如此……
翌日,傅绫直睡到近晌才醒,她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身子,面色一红,心里生出几分恼意,师父他也太过分了!
亏得她前阵子怜惜他身子不好,没强迫他,忍了许久,却没想到他一开荤就如此不知收敛,好像下次就吃不着了似的。
昨夜到后面她困倦得不行,又是撒娇又是装哭地求他,可师父的心和他那处一样,丝毫不怜惜她。
事后的沐浴、按摩、擦药可不算。
傅绫这边犹在生点小闷气,梅霁已然神采奕奕地从外面回来了。
“绫儿你醒了,我早上已去给爹娘、外婆、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姨婆、师父等人请了安,他们得知你尚未起床,都颇为关切,你如今好些了么?”
傅绫:“……”
关切什么?合着全家人都知道了她是因为昨夜累着了才没起床?
“绫儿?”梅霁小心翼翼问,“你不高兴么?”
“……”
能高兴才奇怪吧?傅绫面露不虞,鼓了鼓腮,“师父,你这样说会弄得我很没面子的……”
梅霁小声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是娘她问我你怎么没来,我下意识地便说漏嘴了。”
“……”
傅绫知晓自家师父的性子,耿直坦率,半点机心都没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让她有点小生气的是,师父昨夜竟然那般对她。
“这个就算了,昨夜你就太过分了。”傅绫碎碎念着抱怨,“我都说了很累了要睡觉,你还拉着我不放,虽然是很舒服没错,但是舒服过头了也会觉得疲倦啊,倒是师父你……”
她上下打量着梅霁,“怎么一宿没睡精神还这么好?”
她凑近他的脸,“居然连黑眼圈也没有!”
梅霁笑着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和你在一起我便是在休息了,昨夜……尤其好。”
傅绫脸色一红,突然觉得师父似乎变了些。
她狐疑地打量着他,引来梅霁的疑问:“怎么了?”
“你真是我师父呢?”傅绫捏了捏他的脸颊,“没有被什么妖怪附体?”
梅霁眨了眨眼,笑问:“如果是,你希望是什么妖怪?”
“唔,大老虎?”傅绫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可以随时显出原形的那种,那我就可以靠在软绵绵的虎皮身上,随便揉老虎尾巴玩了。”
梅霁想了想,“这也不是不可能。”
“嗯?”
傅绫的疑惑在两日后得到了解答——这晚她撩起锦帐,见师父侧倚在床头,衣衫半敞,一条柔软的老虎尾巴竟从他身后蔓延而出。
“这是哪来的?”她又惊又喜,抚上去摸,直触到尾部。
梅霁耳尖微红,“假的,匠人仿制的而已。”
傅绫摸了摸,赞道:“手感很不错,师父你对我真好,我随口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
梅霁凝着她,“你是我娘子,我自然要对你好。”
傅绫心尖微动,轻轻扯了扯他身后的尾巴,“师父是如何固定它的?”
梅霁眸光闪了闪,薄唇微抿:“它前端有两根细绳,我系在了……”
欲言又止,十分羞怯的模样,与某些贪婪凶狠的时候判若两人,这种矛盾与反差,让傅绫觉得可爱至极,让她忍不住想逗弄师父。
“那我这样拉扯,师父会觉得难受么?”
梅霁呼吸一窒,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胀得慌?”傅绫唇角弯弯,摩挲着他渐渐发红的耳垂,“师父你定然是起了什么坏心思,所以才会。”
她笑得狡黠,想像上次玩拂尘般,再玩一次虎尾。
不同的是折磨的地方不同。
上次是下面,这次是上面。
衣衫敞开,长尾巴足够长,可以轻松自如地拂过面颊、锁骨、胸膛,尾巴尖儿灵活而柔软,在傅绫手中如游龙般,一寸寸抚过白皙的肌肤。
梅霁的脸色越来越红,喘息声也愈发沉重,他眸光发暗直直盯着面前的少女,见她梨涡浅笑,乌黑灵动的杏眸间漾满淘气,他心口跳得厉害,舔了舔唇。
“绫儿也试一下?”是商讨的语气,可他直盯着她的目光,却让傅绫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很快,傅绫便经不住挣扎起来,却被梅霁低声哄着安抚,“乖,放松,别抗拒。”
傅绫晕眩之际听信了他的话,却在下一瞬便听到一阵淅沥的水声。
……
她并未晕过去,但她很想晕过去。
衾被重换之后,梅霁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哄,“这是极正常的,绫儿不必为此感到羞耻或难堪。”
傅绫眼尾仍泛着红,方才羞恼至极她没忍住哭了几声,此时被师父正儿八经地安慰,她有些下不来台,便抿着唇不说话。
“你要是还生气,下回换你弄哭我?”
梅霁见她还是不语,声音愈发小心:“或者,你还想我扮什么,我都依你。”
傅绫倏地展颜一笑,目露黠色:“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好。”
042
暑气渐消时, 傅绫便会带着女儿出门游玩,梅霁亦会陪伴左右。
太清观的诸多事务都已交给成文打理,他已然无需操心。
虽说是带着步青出去玩, 更多的傅绫撒了欢儿地到处跑, 她性子本就喜欢热闹, 见到斗鸡走狗、戏耍杂技,便会走不动道儿。
人多的时候,乳母婆子不方便都跟来, 便是梅霁抱着女儿, 眉眼含笑地跟在她身后。
步青虽不过八个多月大,但已然长得粉雕玉琢,身子也不如初时那般瘦小, 一双乌黑溜圆的眸子极为灵动, 骨碌骨碌转着,仿佛蕴着无数小心思。
外婆曾说:“这小丫头一看就是个鬼机灵,只怕以后长大了会是个混世小魔王。”
傅兆渊则道:“任凭她再如何调皮淘气, 总不能翻天。”
一家人对她都极为疼爱,生怕有半分委屈她,偶尔傅绫做得不当时,还会轻斥于她。
对此,傅绫偶尔会有一点点吃醋, 毕竟在此之前,她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如今多了一颗更耀眼的小明珠,她也不过十七岁大, 一时难免有些不适应。
梅霁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家里人待青儿好, 也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说到底,还是最疼你。”
傅绫轻哼一声:“师父不必安慰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分得清是非,我只是有那么点儿不习惯罢了。”
“旁人我管不得,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会对你比对青儿还好。”
傅绫蹙眉:“那可不行,你是她爹爹,怎么能不最爱她?”
梅霁失笑:“若我最爱她,你不会跟我闹脾气?”
“我何时跟你闹脾气了?”傅绫杏眸圆睁,“咱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梅霁附在她耳边低声:“那为何这两日不愿我碰你?”
傅绫一时语塞:“还、还不是因为你前天太过分了……”
“嗯,都是我不好,绫儿你最是大方,一点也不记仇。”
“……”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有很大的怨气?
傅绫抬头看向师父,见他眉眼柔和,英俊的脸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上泛着浅笑,丝毫不像生气的样子,却反而像是在跟她……调.情?
她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心跳快了几分,轻咳一声:“师父,你之前不是最是自律的嘛,怎么对此事却如此热衷……”
梅霁微微挑眉:“热衷?寻常人不是像我这般么?”
“我哪知道旁人,”傅绫面颊微红,声音小了些,“只是、只是我觉得你好像比常人贪心了些。”
梅霁凝住她,“绫儿是觉得不舒服么?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会去学习改进。”
“还是别了。”傅绫伸手掩住他的口,“不是不舒服,是太……况且你已经很好了,再学习的话我可就遭不住了。”
梅霁眸光微动,“绫儿是在夸赞我?”
“是是是。”傅绫羞窘地推开他,“有些话非要人说出来。”
梅霁展臂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欢喜,“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如此我便可以不那般担心了。”
“嗯?师父你在担心什么?”
梅霁薄唇微抿,顿了顿道:“我毕竟虚长你四岁,自幼在道观长大,除了修道外所知甚浅,不过是有副尚可的皮囊,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可与你相配之处。”
“师父……”
“你先听我说完,从前我得知你与陆公子早有婚约时,我曾对他羡艳不已,甚至还有几分嫉妒……后来知晓你并不喜欢他,我心里那股妒火方平息下来,但却愈发地想要与你更亲近些。”
梅霁抚上她的面颊,轻声道:“绫儿,我时常觉得此时拥有的都是一场梦,某天醒来可能便会烟消云散,你仍然是太守府骄矜尊贵的千金,与我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
傅绫心中大受触动,她一直以为师父性情谦冲平和,万事不萦于怀,对她也不过是寻常的喜欢,却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多曲折心事。
如此患得患失充满不安,大抵是因她太过没心没肺。
她虽说过喜欢师父,但平日里待他似乎过于随意,且仍然每日叫他师父师父的……傅绫抿了抿唇,深觉歉疚。
“师父,我们既然已经成亲,那边是一辈子的夫妇。”傅绫握住他修长的手,轻轻摩挲,“你不必感到不安,我虽然行事跳脱不够稳重,但对你的心是真的。”
她将他推至软榻,环住脖颈坐在他膝上,亲了一口他的唇,认真道:“我并不知该如何爱一个人,但我愿意为了你去学习、改进。”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也请你多多指教。”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樱唇轻启,嗓音娇柔。
“夫君。”
梅霁瞳孔微震,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你、你叫我什么?”
傅绫唇角弯起,响亮地亲了他面颊一下,“夫君呀,是师父,更是夫君。”
“绫儿!”梅霁失态地紧抱住她,眼眶竟微微泛红。
“唔你轻一些呀,抱得我太紧喘不上气了。”
梅霁连忙松开些许,抚了抚她纤薄的后背,“可好些?”
“这里有点痛。”傅绫杏眸含水,引着他的手落在了心口处,“要夫君给揉一揉才好。”
梅霁眸光倏地暗下,将她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锦帐垂落,传来少女清脆的娇笑,“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呀……”
随之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
“不是说心口疼?为夫为娘子细细检查身体。”
**
天气渐渐凉爽,陆蕴仪也闭关结束,像从前一样找傅绫出来。
不同的是,从前只有她们两人,如今却变成了一群人。
陆蕴仪身后跟着骆闻笙,傅绫怀中则抱着傅步青,身后跟着乳母、婆子、丫鬟等人,抱着衣裳包,里面放着小小姐的衣物、玩具。
陆蕴仪不禁感慨:“啧啧,你如今出来一趟要这么麻烦呀。”
傅绫则早已习惯:“我倒没什么,就是有劳乳母她们了。”
说着,便在隔壁令要一间雅间,吩咐她们去旁边歇息吃些茶点,自个儿将步青抱了过来。
陆蕴仪见她熟练地抱娃哄娃,不禁有些呆住:“绫儿,一阵子不见,你怎么像是变了许多?”
“有么?那是变好还是变坏?”
“变得成熟稳重许多。”陆蕴仪嘀咕道,“要是被我哥瞧见,他铁定也会惊讶不已。”
傅绫笑道:“阿承他最近在忙什么?可还好?”
“别提了,我爹命他去各个铺子轮换历练,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好容易在家碰见他了,他也没闲心跟我聊天,好像是锦城近些日子开了许多新铺子,来势汹汹,抢了我家的不少生意,他为这事焦头烂额呢。”
“忙碌些也挺好,不知那新铺子的老板是谁,这般厉害?”
“听说是个年轻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人却不容小觑。”
陆蕴仪说着,拿起桌上的小鼓逗步青玩,见她咧开小嘴笑得眉眼弯弯,不禁直呼可爱,“哎呀真好玩!绫儿你女儿能不能让我抱回去玩两天,我一定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那可不行,我师父要是见不到她,可是连觉都睡不好的,你若是喜欢,赶紧找个人自己生一个。”
陆蕴仪叹气,“可我不想自己生,世间还有像梅道长这样的奇男子么?长得俊美不说,对你还这么好,甚至连孩子都是他生的……”
傅绫笑道:“像我师父那般的不太好找,不过若只是看长相,锦城还是有不少人符合的,远的不说,就你身后的骆闻笙,便也是身量高大五官英气的少年郎呢。”
陆蕴仪面露嫌弃:“我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木头。”
骆闻笙:“……”
正说着话,忽听得楼下一阵喧闹,两人透窗望去——只见大街上有两辆马车相撞,双方家仆因此吵嚷起来。
不多时,一名年轻公子从那辆挂着“孟府”旗号的马车上走下,他身穿紫袍,生得十分清秀,举手投足亦颇为斯文。
那公子不知说了什么,另一方家仆登时变得和气。
“啊!”陆蕴仪蓦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哥最近苦恼的对头,就是姓孟,莫非就是他?”
傅绫多看了那孟公子两眼,见他肌肤甚是白净,身量虽修长,却比寻常男子矮了几分,她不禁起疑:难不成这是个姑娘家?
没多久双方和解,各自继续赶路,四周看热闹的行人也陆续散了。
“这姓孟的挺有手段啊。”陆蕴仪嘀咕道,“我看我哥有可能打不过他。”
傅绫狡黠一笑:“我倒有个猜想,不过需要验证一番。”
“什么猜想?”
傅步青被乳母婆子带回了太守府,骆闻笙也被支走。
傅绫则与陆蕴仪两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了孟府的马车后面,见马车驶入玉兰巷,停在了一座大宅子门前。
两人对视一眼,飞身隐在孟府二进院子的屋脊上,见那孟公子进了三进的院子,左拐走入西厢房,闭上了门。
又一个飞纵,两人落在孟公子房上屋顶,轻轻掀开两块砖瓦,往下窥去——
只见那孟公子走到盆边净了手,开始解起衣带来。
陆蕴仪小脸微红,气声问:“我们要继续偷看吗?他是个男子,这样不太好吧?”
虽说她不怎么在乎名节之类的,但是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怎么办?
傅绫却胸有成竹:“你且看下去便知。”
屋内,孟公子继续宽衣,层层叠叠的白布带被解下,陆蕴仪的眼睛越瞪越圆,“他、他怎么是个女子?”
傅绫唇角弯起:“走,咱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哥哥去。”
下一瞬,她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嗓音:“两位姑娘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喝杯茶歇歇脚?”
“……”
遭了,被人发现了。
傅绫牵着陆蕴仪飞至门前,在廊下丫鬟诧异的目光中,推门而入。
“孟小姐真是耳听目明,我是傅绫,她是陆蕴仪,不请而来请恕冒昧。”
“傅姑娘、陆姑娘,在下孟逐星。”她温柔一笑,“不知二位一路跟着我,所为何事?”
傅绫面露尬色:“呃,我们方才在酒楼上见到了你,我疑心你是女扮男装,好奇之下才出此下策,无礼之处还望孟小姐见谅。”
孟逐星看了眼一旁的白布带,笑道:“我以为我掩饰得足够好,不知傅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傅绫指了指她颈间喉骨,“那里太过平坦,不似男子那般凸出。”
孟逐星怔了一下,“傅姑娘真是好眼力,之后我会多加注意。”
傅绫奇道:“孟小姐为何要女扮男装?”
本朝并不轻商,男女皆可从商,不少大商户的老板都是女子,丝毫不比男子逊色,甚至有许多大商号的创始人便是女子,一代代沿袭下来,反倒淡化了祖先的存在。
更有甚者,直接窃取了女祖宗的成果,平白安在族中某个男性长辈身上。
这种事傅绫曾听外婆说过许多,她在锦城结交甚广,消息极为灵通,说起此事时颇为愤恨:“绫丫头,以后你教养青儿时,可千万将她养得强硬些,咱们女儿家不怕有野心,野心越大才越好呢!”
傅绫回过神来,见孟逐星淡淡一笑:“我有个同胞兄长,他比我早出生片刻,又因是男子,所以哪怕他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我爹都要把商号传给他,而我,只不过是顶着他的名义,在替他打江山、收拢人心罢了。”
陆蕴仪忍不住道:“可这对你不是太不公平?凭什么你辛辛苦苦做的成果,他毫不费力地便要夺去?”
孟逐星眸光微黯,“只是因为我不是男儿身罢了。”
若她是男子,爹定然不会如此待她。
“不过,两位也不必为我烦心。”孟逐星神色恢复温柔,“虽说眼下的成果不算在我身上,但在做事的过程中所积累学到的经验,却是谁也夺不去的。”
她负手而立,清丽的眉眼间意气风发,“有朝一日,我定能成立我自己的商号,闯遍大江南北。”
“好!”陆蕴仪拍了下手道,“我相信你孟小姐!”
孟逐星浅笑道:“两位若是不介意,叫我星儿便是。”
傅绫初见她时便生出几分好感,此时更是对她又怜又敬,禁不住提议道:“不如咱们三人结为金兰姊妹如何?”
“好啊!”陆蕴仪眼眸亮晶晶地看向孟逐星,“孟姐姐,你以为呢?”
孟逐星笑道:“承蒙两位不弃,那是再好没有的了。”
三人序了年岁,孟逐星十八,傅绫十七,陆蕴仪十五,祭罢天地后,三人姐姐妹妹叫了一通,不由得相视而笑。
陆蕴仪忽地眨了眨眼:“孟姐姐,这阵子和你叫板的陆家商号,便是我家,那个年轻公子就是家兄。”
孟逐星怔愣一下,笑开:“无妨,生意归生意,不影响咱们私下的情分。”
傅绫与陆蕴仪又与她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渐晚,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回到家之后,梅霁关切地问起她这半日去了何处,傅绫便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师父,你说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也真是奇怪,有些人认识多年,也没什么好说的,有的人明明只见了一面,却好像许久未见的挚友,有说不完的话。”
梅霁坐在床边为她擦拭湿发,道:“这便是古人所说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了。”
待头发干得差不多,他又细细为她涂了润肤香膏,指法娴熟,力道适中,揉捏得傅绫舒服至极,忍不住喟叹出声。
声音轻软而妩媚。
梅霁微微口干,身上多了几分燥热,可始作俑者浑然未觉,不多时便香甜睡去。
“……”
梅霁将她抱在怀中,两人身子紧挨着,夜愈静,他愈觉难以入眠。
少女馨香柔软,没骨头一般软绵绵的依在他身上,每一处都生得将将好,梅霁舔了舔干涩的唇,没忍住贴上了她的唇。
先是轻轻舔舐,之后,便有些收控不住。
……
傅绫是被晃醒的,她迷蒙睁眼,便看到师父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咦,她怎么在上面?
眼前闪过他泛着绯色的漂亮眼尾,她不及多想,便被梅霁深深吻住。
在剧烈的白光晕眩后,傅绫咬牙切齿,娘说得对,某种意义上,男人果然是成了亲就变坏!
043
翌日天未亮便开始下雨, 阴沉沉的天气伴着偶尔的雷鸣,十分适合睡觉。
傅绫又睡到近晌,醒来后梳洗更衣, 便直接去了外婆院里, 理都没理梅霁一下。
她在外婆那边听曲儿看戏, 中途梅霁来了好几回,温声与她说话,可她充耳未闻, 神色颇为冷淡。
梅霁脸色微白, 勉强对外婆笑了笑,撑伞离开。
望着雨幕中身影落寞的少年,外婆忍不住道:“怎么了这是, 清和哪里惹你了, 这么使脸色给人家?”
梅霁难以启齿,方才她更衣时,衣衫擦过胸口都觉得微微刺痛, 也不知那人是使了多大力气……
她面色微红,小声说了句:“还不是怪他夜里太过折腾人,连觉也睡不好。”
外婆耳根微热,咳了一声,“小两口感情好这也是很正常的, 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贪吃了些也正常。”
“外婆……”傅绫没想到她老人家会说得如此直白, 脸色又红了几分,“您与外公年轻时也是这般么?”
“唔, 差不多吧。”外婆说得十分坦荡,“新婚燕尔自然会忍不住, 到了后面有了你娘,整日里要教养她,忙得分身乏术,便少了些。”
傅绫脸颊绯红,“寻常男子都会如此重、重欲么?”
“也不尽然,有很多是有心无力,前几日我就听闻城北李员外的儿子李二郎,年轻时常去逛青楼,弄坏了身子,成亲之后发现不能成事,便看了许多大夫吃了一车药,也没什么成效,因此闹得他家娘子要跟他和离。”
傅绫疑惑问:“这种私隐的事您怎么也知道啊?”
“嗐,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啊,除了李二郎,还有孙老爷、吴老板、钱掌柜,真要数起来,可以从咱家门口排到护城河门下。”
“……”
傅绫大为震撼,“如此说来,像我师父这样的,反倒是少有的?”
“那可不,这可是无数男子钦羡不来的呢。”
“……”
傅绫撇了撇唇,如此说来,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她蹙起眉头,“可是外婆,为什么我初时觉得很舒服,后面就有点疼了呢?”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就没什么好害羞的,干脆坦白直言,向外婆取取经。
“咳,这个嘛,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清和太过莽撞粗鲁,没等你适应便……二是尺寸不合。”外婆说着,拿起桌上的楠木筷与茶壶来,“好比这筷子,插入水壶盖口绰绰有余,可若是插入出水口,便过于逼仄了。”
傅绫脸色涨红,声若蚊蝇:“是因为第二个原因。”
外婆笑道:“这也好办,清和自个儿便精通医术,叫他制点药膏给你用,时日久了,便没问题了。”
傅绫声若蚊蝇,“好。”
她开始心生后悔。
昨夜师父和从前一样,都是先让她舒服两回,才发了狠……她确实被累到了,但是师父今日已来跟她赔罪示好好几回,她却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
傅绫忍不住想起师父患得患失眼角泛红的模样,他是那么喜欢自己,可自己却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冷淡他……
“还不快回去跟人家和好?”外婆笑着吩咐人撑伞送小姐回去。
傅绫感激地亲了口外婆的面颊,提起伞便自个儿撑着跑开了。
中途,她不慎滑了一跤,人没摔着,衣衫却湿了大半。
跑进屋后,她并未在房中见到师父的身影,问过小鬟,方得知他在步青的房中。
傅绫不及更衣,便奔去找他,进门之后,隔着一道珠帘,她看到师父正坐在女儿的小床边,白衣胜雪,乌发垂肩,眉眼温柔地同她说着话。
“青儿,外面下雨了,你说你娘亲何时回来?”
他声音低了下去,“她回来后还不愿理我怎么办?”
“如果我扮作小马,让她骑在身上,你说她会开心么?”
傅绫看得心里又酸又热,没忍住奔了过去,珠帘摇晃,她径直扑到他怀中,“师父!”
梅霁似是怔了一下,“绫儿?你何时回来的?怎么身上的衣衫都湿了?”说着,他便吩咐婆子去取大手巾来为她擦拭。
“我没事,方才回来的时候跑得急了些,跌了一跤。”
梅霁急声问:“可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见一旁的丫鬟婆子都在呢,傅绫面色微热,“没受伤,师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此言一出,乳母赶忙抱着步青去了内间,丫鬟婆子也各自退下。
梅霁凝着她,心内有些忐忑:“绫儿想说什么?昨夜之事是我不好,我……”
傅绫掩住他的唇,杏眸定定地望着他:“师父,是我不好,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还因此生你的气,我太不应该了……”
梅霁微微错愕:“绫儿?”
傅绫抱住他的腰,脸颊在他紧实的胸膛上蹭了蹭,“我跟外婆说了好多话,才知道年轻夫妻间如此亲热是很正常的,而像师父这般……”她顿了顿,“天赋异禀的人,更是少有,有不少人羡慕不来呢,我应当珍惜才是。”
梅霁耳根微红,“那也是我不好,不该在你嚷累时还不停下……”
傅绫仰起脸亲了一口他的唇角,“可我是很喜欢的。”
梅霁心口微窒,“什么?”
“我很喜欢和师父……”后面两个字在她唇边无声溢出,“只是喜欢和能否承受是两码事。”
“就好比我喜欢吃肉包,但是要我一顿吃三十个肉包,那便成一种折磨了。”
梅霁迟疑道:“我那样,也没有三十个那么多吧?”
傅绫轻掐了下他腰侧,柳眉微挑:“我只是打个比喻而已,师父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梅霁点头,“明白,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贪多。”
“对咯,而且我们俩的那个……”傅绫附在他耳边小声咬耳朵,指了指桌上的茶壶与筷子,“就过于离谱你知道吧?外婆说有这种药膏,可以加快磨合适应。”
梅霁眸光微动,他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
“好,我今夜便开始制药。”
见他黑眸幽邃,傅绫蓦地生出一股怯意来,“其实、也没那么急。”
梅霁轻笑着亲了亲她的鼻尖,“绫儿既然特意说了,那自然便是急的。”
“我真的不急。”
“嗯,我知道你很急。”
“……”
今天又是怀疑自家师父变坏的一天。
这天夜里,两人一道去了池子沐浴。
用时长达一个时辰。
傅绫四肢发软,肌肤都泡皱了。
可这还没结束。
她咬着衾被,眼角含泪地伏在枕上,面颊潮红一片。
耳垂被师父含住,他低哑的喘息声震颤得她身子酥软成泥。
傅绫头一回知道自己的肢体竟如此柔软,如面团一般任人揉捏摆弄。
好在梅霁收敛些许,未到夜半便拥着她睡了,傅绫迷迷糊糊间只觉他身子热得厉害,浑身硬邦邦的,她不适地扭了扭腰肢,被他蓦地一把按住。
“不累么?”
傅绫下意识地摇头,“累,可累了。”
梅霁轻笑一声,亲了亲她汗津津的额头,“睡吧。”
翌日,在与众人一道用饭时,傅绫总觉得周围人的目光怪怪的。
她疑惑地看向娘亲与姨婆,见她们眼神在她与师父身上转了转,抿唇轻笑。
“……”
一定是外婆跟她们说了什么!
傅绫脸色微热,心生懊悔,她怎么忘了外婆是最藏不住话的?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饭后,傅绫被娘亲叫了去。
她给了她一只紫檀百宝嵌花方盒,沉甸甸的,不知里面放了什么。
“回房后再打开。”娘亲笑得颇为隐秘。
傅绫一脸莫名,捧盒回了房,她放至月窗桌上,掀开盒盖,看到里面露出的东西时,她蓦地一惊,忙又给阖上。
……这是什么?
她心口怦怦直跳,又打开偷偷看了看。
只见盒内有金属制作的半孤状的托子、两指粗的圈子、蚕豆大小的金属球累累成串,如葡萄一般,还有一小盒药膏,以及两根一眼便知是什么的东西。
傅绫虽未见过实物,却曾在话本中看到过,唤作角先生,这两物以上好的玉石制成,做工精细,惟妙惟肖。
她不禁红了脸,娘亲怎么送这个给她?
“绫儿,你在看什么?”
梅霁的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傅绫心下一慌,连忙遮掩住盒子,转身道:“没、没什么。”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梅霁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
傅绫紧张不已,生怕师父发现她在看这些东西,不然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可下一瞬,梅霁便指着她手下的锦盒,“这是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
傅绫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锦盒打开呈到了他面前。
“娘亲方才给我的……”
梅霁看清盒内物品后,耳根微红,他顿了顿,“既然岳母大人如此有心,我们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
“秋高气爽,不如咱们策马去城郊打猎。”梅霁取过锦盒,“带上它一起。”
傅绫:“……”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师父了。
谁家正经人打猎还带这些东西啊?
虽这么想,傅绫也忍不住好奇,师父要做什么?
出门前,傅绫叮嘱乳母婆子好生照顾步青,她与梅霁可能会回来较晚。
待雨停之后,两人带上弓箭囊包,各自披了件披风,策马出了府。
抵达城郊时,太阳又出来了,和煦的日光下,微风阵阵,空气中满是清新的草木气息。
傅绫心里仍记挂着锦盒里的东西,没想到师父却对她淡淡一笑:“绫儿,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赌谁先第一个猎到野鸡。”
“赢了如何?输了又怎样?”
梅霁眸光含笑,落在马侧塔兜里的锦盒上,“输者,要蒙着眼睛,被赢者随意摆弄。”
傅绫心口急跳了两下,那盒子里也有的是用在男子身上的。
“好。”
044
傅绫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在打猎一事上定能赢过师父,却没想到他真人不露相,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他便挑了一只中了箭的野鸡朝她策马奔来。
“……”
她不禁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梅霁凝着她, 眉眼含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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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可还作数?”
“当然算数, 我又不是输不起。”傅绫小声说着,神情却透出几分紧张,虽说这山林中一片寂静, 但谁也难保会不会有人从树丛中忽然钻出。
若是被人撞见他们……想想就尴尬得想原地去世。
“绫儿在想什么?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在这里对你……”梅霁却忽地笑了, “我怎会舍得。”
傅绫脸色微红,“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师父他前阵子不是说想吃些鹿肉补补身子,咱们正好打些野味带回去。”梅霁说着, 将方才的野鸡丢入塔兜内, “至于你欠我的,咱们回家之后再慢慢计较。”
“哦。”
傅绫与梅霁在山中驰骋,在天色将黑之前, 满载而归。
见他们如此早的回来,傅夫人颇为诧异:“不是出去打猎么?怎么没在山里多玩一会儿?”
梅霁温声道:“夜里风大,山里比较凉,万一绫儿再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还是清和想得周到。”
虚谷得知他们打了一只鹿回来,十分欢喜, 当晚厨房便做了炙鹿肉、烤野鸡,新鲜的鹿血被烫调成酒, 呈在饭桌上。
女眷们对此酒皆不起兴致,虚谷与傅兆渊却饮如平常, 见梅霁不曾吃一杯,两人还劝道:“清和, 鹿血酒可是好东西,你不尝尝么?”
梅霁深谙药补,又怎会不知鹿血酒的功效,他轻咳一声:“我暂且还不需服用。”
虚谷与傅兆渊对视一眼,目露几分尴尬。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
当晚,傅绫与梅霁研究锦盒内的东西直到夜半。
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
秋高气爽时,梅霁回到了太清观主事。
女儿则留在了傅家,他每隔一日便下山一趟。
傅绫不解他为何如此折腾,梅霁淡笑道:“尽管岳丈岳母他们不在意我的身份,观主一职也不能营生多少,但我还是想做好本职的事。”
“我喜欢修道,与做你的夫君、青儿的父亲并无冲突。”
“师父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见你总是奔波,怕你太过辛苦。”
“我这样算什么?青儿如今有乳母、婆子帮忙照顾,府中又有你与外婆他们,我倒像个甩手掌柜似的,我还担心你们会嫌我撒手不管、不负责任……”
傅绫摇头道:“怎么会!师父你原本做太清观观主做得好好的,是因为我才怀孕生子,如今生活回到正规也是应当的。”
梅霁望着她,“绫儿,若我以后也只是一个寻常道士,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认识你时,你便是个小道士,喜欢你的时候,你也是道士,这有何妨?况且我也只是一个小道姑呀!”傅绫唇角弯起,杏眸泛光,“以后青儿大了,咱们可以带着她云游四海,捉捉妖驱驱鬼,惩恶扬善,岂不美哉?”
梅霁怔了怔,“你……没有想过人生的其他可能么?比如你若是嫁给了陆公子,便可过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万事不必你操心。”
傅绫眨了眨眼,“师父,我若是想做被人娇养的金丝雀,机会有的是。我爹他的同僚、世家,有许多与我门当户对、年纪相仿的公子,在我与陆承婚约解除后,他们中也有几人曾上门来说亲,但都被我拒绝了,师父你可知为什么?”
“为何?”
“因为我不喜欢那种生活呀,我不想以后大半生都生活在宅院之中,整日里围着丈夫转,对了如果我和他们在一起,孩子便也要由我自己来生了。”傅绫蹙了蹙眉,想起梅霁生产那日的情景,脸色白了几分,“我可不想经历那种痛苦……”
“再者说什么锦衣玉食之类的,我如今也过得不错呀,即便没有傅府的钱财,我跟着师父,你也不会叫我受苦的对不对?”
梅霁将她拥入怀中,“嗯,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这不就得了,最重要的是,我又不喜欢他们,为何要考虑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傅绫仰起脸看他,眸中闪过狐疑,“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梅霁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没什么。”
“师父你快说呀,不说我晚上就回自己房里睡。”
梅霁抱她更紧了几分,顿了顿说:“昨日我下山时,在山脚下遇到了陆公子。”
“阿承?”傅绫面露疑惑,“他跟你说什么了?”
“陆公子问起青儿身子如何的事,听闻她一直住在傅府,便问我准备何时置房,以便日后一家人搬出来居住……”
梅霁面露愧色,“绫儿,先前一直住在傅府,我未意识到什么,不过经陆公子这么一提醒,我方知不太妥当。我这些年也攒下了些银子,改天咱们去街市上转转,若是遇到你中意的,咱们便将其买下。”
傅绫笑盈盈地勾住他的衣带,“师父,我怎不知你还有许多私房银子?”
梅霁连忙解释道:“绫儿,我从未想着瞒你,只是先前一直不曾用到我便未曾想起……”
“我不是在怪你,”傅绫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我只是感到有些惊讶罢了,没想到看着不食烟火的谪仙师父,竟然也会如寻常人攒钱。”
“……”梅霁耳尖微红,“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不过阿承他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个呢?”傅绫觉得奇怪,但也不会那么自恋地以为,陆承是对她旧情难忘,才因此出言刺梅霁一下。
“他也是在关心你,怕你跟着我受委屈。”
“我知道的,改日我们请他与蕴仪吃个酒,让他见到我舒心的样子,他便会放心了。”
而远处正在铺子里忙碌的陆承,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旁边的掌柜的殷勤道:“大少爷可是觉得凉?小的这就叫人去煮些甜汤来暖暖身子。”
陆承摆了摆手儿,“不必。”
这姓孟的来势汹汹,最近挤兑得他家铺子生意差了许多。
前儿他听妹妹说,那位年轻俊秀的公子,竟然是位小姐女扮男装,他惊讶之余,更多的是被激起了斗志——
他堂堂男子汉,总不能斗不过一个小姑娘!
因此昼夜忙碌不停,昨儿正巧在云隐山山下遇见梅霁,陆承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些话。
说罢他便有些后悔。
梅霁是个出家人,又是个孤儿,连家都没有又哪来的家财?不像他有家业可以继承,问这种话无异于是在戳人短处。
好在梅霁神色淡淡,似乎并未觉得被刺痛。
陆承松了一口气,之后便继续忙碌。
这天傍晚,忽地起风下起了雨,秋意萧瑟。
在回家途中,经过一条窄巷时,前方的马车不知为何停滞不动,挡住了去路。
陆承撩起车帘,吩咐仆从:“来福,去瞧瞧怎么回事?”
“是少爷。”
不多时,来福撑伞跑回来回话:“少爷,前面是孟府的马车,坏了轱辘,正在等人来接呢。”
陆承一愣,“哪个孟府?”
“就这阵子和咱们府上不对付的孟府。”
陆承微微挑眉:“前面马车里坐着的是孟……孟公子?”
“正是。”
“走,过去瞧瞧。”
来福赶忙为他撑伞,陆承径直取了把伞自己擎着,来到孟府马车跟前。
车身倾斜,布帘晃动下,露出车厢内略显狼狈的人影。
陆承轻笑道:“孟公子,雨势颇大,天黑路滑的,不如移驾陆某的马车,由陆某送你回去。”
孟逐星眼眸微抬,淡声道:“陆公子,不必劳烦,在下且耐心等着便是。”
陆承啧了一声,“你等归等,可不该拦着旁人的去路才对。”
孟逐星面色微僵,看向家仆,低声问:“他们何时能到?”
家仆面露难色,“小……少爷,方才多寿已经去催了。”
她起身撑伞下了马车,站在陆承面前,歉然道:“对不住陆公子,你若是赶时间,劳驾绕路,家仆愚钝,恐一时半会儿尚不能回来。”
巷子狭窄,两人之间不过是半人的距离,这还是陆承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孟逐星。
之前他不过是遥遥地见过她几面,总是玉冠束发,一身白衣,瞧着分外白净秀气,身量却略微瘦小了些。
如今离得近了,他方注意到,这姑娘生得颇为俊俏,眉如远黛,目似秋波,脸很小不及他的巴掌大。
若是换了女装,便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不,她本不就是孟府的千金么?
蕴仪倒是也跟他说了孟逐星替兄做事一事,为她忿忿不平,陆承却觉得这姑娘野心很大,并不是那等好欺的人。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见她微微蹙起了眉,温柔平静的眸瞪向他:“陆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
陆承回过神来,笑道:“有没有人说过,孟公子有几分长得像女子?”
孟逐星眸色淡淡:“多谢陆公子夸奖。”
陆承觉得有些意思,寻常男子若是被说女相,大多会恼怒反驳,这便是孟小姐扮演男子的不当之处了。
雨势渐大,落在两人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承再次提出:“雨大得厉害,不如由我送孟公子回去?”
孟逐星本欲回绝,身子却忽地打了个寒颤,她这两日正逢月事,受不得凉,方才在车内耽搁了片刻便吹了些风。
伞下,少女纤弱的肩膀微微颤了颤,仿若风雨中摇晃不定的垂丝海棠。
陆承心尖倏地被击了一下,他收起玩笑戏谑之意,认真道:“孟府距此尚有一段距离,若是你执意等下去,感染了风寒,铺子里无人照看岂不糟糕?”
这段日子的斗法,使他意识到这姑娘性子倔强,对生意看得极重。果不其然,他见到孟逐星伞面微抬,露出小巧白皙的下颌,轻声道:“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马车前,陆承想搀扶孟逐星上车,却见少女动作利落地自个儿上去了。
他怔了一瞬,笑了笑。
车外雨水如注,车夫掉转方向绕路去了孟府。
两个白日里争斗激烈的对头同乘一车,车内一片寂静。
陆承从前喜欢傅绫时,便是个极为细心体贴的人,与她同行时总会察言观色、面面俱到,可惜的是傅绫不解风情,未留心过他悉心准备的一切。
此时,孟逐星目光扫过四周,不禁对陆承有几分改观——这陆公子瞧着有些不着调,车内的东西却是妥帖周全。
靠枕坐褥,氅衣火炉,茶盘果脯,还有几本话本子堆在小桌上。
想来是个很会讨姑娘家欢心的人。
她兀自出神,却忽觉手上一阵温热,她蓦地抬起头来,撞进陆承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中。
“你别怕,我只是想给你个汤婆子暖暖手。”
孟逐星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只錾刻着仙鹤祥瑞花纹的铜制汤婆子,心中涌过一阵暖意,“陆公子,我的事想必令妹也和你说过……”
陆承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及此事,“家妹是跟我说过,孟姑娘放心,在下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姑娘的秘密我自不会泄露。”
孟逐星抬眸看向他,见他眉眼英气,面容俊朗,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笑道:“除此之外,我还与令妹结为金兰,若是论辈分,我该称呼你一声‘哥哥’才是。”
“什么?”
陆承有些意外,隐约想起那日蕴仪好像确实说到了此事,只是他当时忙着对账,并未细听,此时得知,却莫名地有些失落。
“陆公子若是不介意,日后私下里小妹便称呼你兄长,如何?”
“……好。”
送孟逐星回到孟府后,陆承莫名其妙地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以为是淋了雨身体状况欠佳,没成想这股子郁闷情绪竟持续了好几日。
这天,锦城内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连日的大雨过后,云隐山太清观附近,竟堕下了两条小龙。
一青一白,口吐人言,自称是兄妹。
045
堕龙当日, 成文与成守都是目击者。
“你们是没瞧见,早上那雨还下得哗哗的,我从屋里出来准备去茅房, 忽听得咔嚓嚓一声巨响, 乌云弥漫间, 忽见一条细长的身影垂了下来,那龙垂在云际,鳞甲张动着。”
“我正疑心是不是看花了眼, 正巧我大师兄也出来了, 我们两人眼睁睁地盯着那小龙从天上坠下来,轰隆一声,跌落在道观门口。”
成守绘声绘色地跟前来围观的人说道:“我们赶紧跑出去, 却没想到在门口看到了两条龙, 一青一白,像是受了重伤,一动不动。”
“做为出家人, 怎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是天上掉下的神龙,我们师兄弟便赶忙取来食物和水,又在它们伤口上撒了些金疮药。”
有人插口道:“神龙受了伤,金疮药好使么?”
成守道:“不知有用无用,只是它们的喘息声似是轻了些, 喏,你们瞧, 从昨日起,它们便蜿蜒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望向不远处, 在太清观门口的山路上,青松凌乱地倒了些许, 两条身长数丈的龙依偎在一起,硕大的眼睛紧闭,通身鳞甲耀眼,看得人目眩神驰。
正看热闹间,太清观的观主长宁道长走了出来,他身旁跟着一名小道姑,杏眸皓齿,生得颇为俊俏。
消息灵通的人皆知,那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长宁道长的新婚妻子,两人育有一女,还是长宁道长所孕育产下的。
如此反常离奇,像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成精了般。
“师父、五师妹。”成文走上前解释道,“昨儿堕了龙,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传得满城皆知,我与三师弟便与大伙儿说了说来龙去脉。”
梅霁颔首,对众人道:“龙,鳞虫之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如今正是秋分时节,近日来大雨不断,想必它们本是想在近处潜渊,却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
一人道:“原来如此,依长宁道长的意思,咱们是不是该帮它们一把?”
另一人说:“你说怎么帮?难不成将它们抬走?”
“我知道三里地外有一处深潭,积水深不见底,又极为僻静,你们说这神龙是不是想去那里,却受伤掉了下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梅霁并未言语,只是吩咐成文不时地去给两条龙淋水遮阳。
傅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主动拎起装了水的木桶,朝二龙走去。
方才离得有两丈远,闻得还不甚分明,离得近时,她便嗅到一股浓郁的潮湿气息,阴凉凉的,叫人不自禁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寒颤。
傅绫小心翼翼地靠近,见那白龙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忍不住好奇,抬起手轻轻触了触,却见那白龙倏地睁开眼,龙目圆睁,定定地盯着她。
身子好像突然被什么给定在原地,傅绫心口急跳,支吾道:“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摸一摸而已。”
说着,她忙舀起水淋在它身上,浸润着龙身。
那白龙忽地张口说话:“你是和尚还是尼姑?”
“……”傅绫干笑两声,“我是道士。”
“道士?”那白龙歪了歪脑袋,看向青龙,“二哥,道士是什么?”
青龙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就是神神叨叨给人驱鬼驱邪的。”
嗯?这龙说话怎么如此接地气?
傅绫向来藏不住心事,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白龙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们虽是龙,却也常常在人间行走的,没有什么是我熬瑄所不知的。”
言语中,透出一股骄矜来。
傅绫对它的惧怕少了几分,忍不住问:“敖公子,你们是受了什么伤么?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去找什么药来?”
熬瑄龙目微翻,有点生气:“我是龙女,才不是什么公子!”
傅绫惊讶道:“啊?真是对不住,我、我也是头一回见龙,无法分辨,还请敖姑娘见谅。”
熬瑄龙口微张,发出桀桀的笑声,爪子拍了下青龙敖隐,“二哥,我也成了姑娘诶!”
敖隐拍掉她的爪子,“躺了这么久,你也该动弹动弹了吧?咱们跑了那么远,母亲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追来了。”
“起来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说。”
“我想化成人形,在这里玩几天再走。”
敖隐沉默须臾,“只能待三天,我们便须去潜渊。”
“五天行不行?”
“三天。”
熬瑄磨了磨牙,龙角撞了他一下,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三天就三天。”
众人在远处看着,只见那小道姑低声与二龙说着什么,之后便见一阵白雾蓦地升腾而起,青、白二龙眨眼睛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身穿青白衣衫的少年。
傅绫看着两人,伸手指了指熬瑄的头顶,小声说:“还有角没有变。”
“哦哦。”熬瑄收起了角,看向二哥,“走吧,咱们先去城里的酒楼吃一顿好的。”
敖隐看着她,“你有银子么?”
熬瑄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转头看向傅绫,“这位姑娘,你可以请我们吃饭吗?”
傅绫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两兄妹并未受伤么?那他们何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瞒姑娘,我们并未受伤,先前之所以会坠落此地,是因为我们兄妹二人在急于赶路,又被家母的人所追踪,情急之下方掉了下来,之所以躺着不动是因为……”
敖隐微微蹙眉,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一是因为我们收敛了龙息以不被家母察觉,二则是因为家妹一时犯懒,赖着不愿再动,也强迫我不得动弹。”
“……”
傅绫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她细细打量了熬瑄一番,见她人形的样貌不过是十五六岁,眼睛乌黑溜圆,面颊丰润,一看便是不谙世事、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
他们兄妹为何会被家里人追踪?是做了错事还是旁的缘由?而且身为神龙,不至于连银子都变不出来吧?
傅绫满腹疑问,却不好直言,便让两人略等片刻,她回观跟梅霁说了此事。
“既然如此,我便与你一同过去。”虽是龙,梅霁也不放心傅绫一人与他们相处。
四人一道去了宴春楼。
有好事者也跟了过来,想看看龙是怎么吃饭饮酒的。
敖隐将一切看在眼里,却神色淡淡,丝毫未放在心上。
熬瑄则一颗心扑在了美酒佳肴,连二哥问她话,她都没听清,直到她的耳垂被人拎起。
“哎哎哎,疼——”她叫唤着,瞪向敖隐,声音带了几分委屈,“是你叫我跟你跑出来的,却又如此欺负我。”
敖隐动作一顿,揉了揉她发红的耳垂,“我没有欺负你,只是旁人在跟你说话,你不回答太过失礼。”
傅绫笑道:“没关系的熬公子,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敖隐歉然道:“秋分时节,乃是龙族潜渊之时,我因嫌碧苍太过喧闹不想去,便拉了瑄儿与我去别处作伴。家母不放心,想捉我们回去,与之周旋躲避许久,我们方来到了此处。”
“至于银子……”他顿了顿,“既然我们化作人形,便该遵守人间的规矩,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亦不能胡乱变出银子来。”
傅绫笑道:“熬姑娘既然想在这儿玩几天,那便由我做东,领着二位转一转锦城如何?”
熬瑄满脸欢喜:“那就多谢你啦!”
她看向梅霁,疑惑道:“他既是你师父,为什么要跟着你?难道你师父他也没有银子吃饭么?”
傅绫忍笑道:“他不止是我师父,还是我夫君,陪我一块儿招待你们二位,略尽地主之谊。”
“夫君?”熬瑄满脸疑惑,“你们道士也可以成亲的啊?”
桌下,敖隐轻轻踢了她一下,“好好吃饭,别问这么多。”
梅霁淡声道:“道士亦可成家,并无明文限制。”
“哦……”敖瑄埋下头继续认真吃饭。
傅绫却对龙的生活更感兴趣,连珠炮般问敖隐:“你们是神仙么?龙族有很多龙么?”
“平时都在天上待着做什么?真的有四海龙王么?是不是你们负责行云施雨的?”
“话本上所写的被哪吒抽了龙筋的敖丙,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敖隐抿了抿唇,一一作答,“算是你们口中所说的神仙罢?吞云吐雾、行云施雨,龙王有很多,不止四海,有些小龙也喜欢占据一方称王称后……敖丙我认识,他是我的远方亲戚,之前便听闻他不太老实,喜欢来人间拈花惹草。”
“哇,如此说来话本上也不全是胡说八道嘛。”傅绫两眼放光,想再问敖隐些什么,便听师父轻咳一声,“绫儿,别只顾着说话,也叫熬公子吃些东西。”
“哦好。”傅绫及时收起过剩的好奇心,一面却又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兄妹二人。
他们除了用筷的方式略显生疏,肌肤较常人白皙了些,其他的看着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连走起路来,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扭来扭去软趴趴。
吃罢饭,天色尚早,傅绫问敖瑄想玩什么,她思索一会儿,“有没有什么特殊、刺激、好玩的地方?”
傅绫沉默片刻,想到了一个所在,却觉得有些荒谬。
她人生中好不容易遇见两条龙,邀请人家做客游玩,第一个要去的竟然是小倌馆?
听起来离谱,可当她真的鬼使神差地说出口时,她觉得她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上了身。
“……”傅绫满脸尴尬,“你们就当我没说。”
敖瑄却一拍手掌:“好啊!我从未去过这种地方,里面是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男子么?”
“嗯,应该是吧。”傅绫很是心虚,不敢看梅霁,“我、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其实一年前她和蕴仪两人女扮男装偷偷去过一回,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被吓得跑了出来。
倒不是里面的人不好看,而是原本长得还算周正秀气的少年,不知为何都涂脂抹粉、穿红戴绿,捻着兰花指轻扭着腰,生生变得俗艳了起来。
后来那家小倌馆关张一段时日,换了个老板,不知现下是什么境况?
敖瑄挽住傅绫的手,清澈的眸子发亮:“既然你也不知,那咱们便一起去瞧瞧,开开眼界!”
“敖瑄。”敖隐沉声叫她,“你兄长众多,从小到大,见过的容貌好看的男子还少么?不许去!”
“我偏要去。”敖瑄冲他做了个鬼脸,“二哥,你要是不放心,你大可跟着我们一块儿去。”
傅绫偷偷看了眼师父,见他神情平和,似乎并未动怒?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正要委婉劝阻敖瑄,便听到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
“我陪你们一道去,绫儿你不会介意吧?”
梅霁似笑非笑地凝着她,霁月光风,眸光温柔,却使得傅绫不自禁腿软了一下。
呜,师父生气了……
她有预感,她会被惩罚得“很惨”。
046
站在倚玉楼前时, 傅绫仍想着脚底抹油溜走,却被梅霁挽着手,他眉眼含笑问:“绫儿在犹豫什么, 是这家不够好?”
傅绫哪敢回答, 连忙摇头, 眼角余光瞥见敖瑄一脸兴奋,摩拳擦掌地走了进去,而敖隐则沉着脸, 满脸不豫地紧跟了上去。
她只好跟师父一道进了小倌馆。
锦城的南风馆不止一家, 有服侍男子的,也有专门服侍女子的,他们今日所来的倚玉楼, 则是男女皆有。
一楼是接待男宾, 二楼则是服侍女客。
傅绫等人甫一进门,便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公掐腰舞着手绢儿,满脸堆笑相迎:“哎哟, 两位小姐与两位公子爷,是想找点什么乐子?喜欢什么样儿的您尽管跟欢儿说,欢儿一定满足您的需求。”
四人一阵沉默。
梅霁与敖隐是本就憋着气,敖瑄则是没经历过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傅绫硬着头皮顶上。
“咳, 不必麻烦,我们先随便看看。”
“好嘞, 若是有需要,小姐您尽管吩咐。”名唤欢儿的鸨公对众人甜甜一笑, 又扭着腰去招呼别的客人。
敖瑄擦了擦额汗的细汗,小声问:“傅姑娘, 小倌馆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若是如此,这眼界不开也罢……
又是一个死亡问题。
傅绫佯作不知,“啊?我也不清楚诶,毕竟我也是头一回来哈哈哈哈……”
师父看她的眼神有多微妙,她便笑得有多干。
傅绫心内叹气,被师父牵着手穿过大厅往楼上走,蓦地,有一方绣着交颈鸳鸯的手帕晃悠悠飘落下来,恰好落在了梅霁的肩上。
一道低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位公子爷,可否将奴家的帕子还给人家?”
傅绫不禁汗毛倒竖,循着声音望去,见楼上栏杆处倚着一名身穿鹅黄衣衫的男子,身段儿扭得如蛇,一双眼睛饱含柔情,正盯着梅霁。
“……”
大事不妙。
果然,梅霁俊美的脸上蒙上一层阴沉。
他轻动肩膀,将手帕甩了下去,看也没看那男子一眼,径直牵着傅绫上了楼。
周围其他男倌见这人撩汉被拒,发出一阵轻笑。
傅绫心下惴惴,只觉师父握她的手越发用力,似乎想将她按入自己骨血一般。
她跟贴在梅霁身边,一路上只觉两旁人影匆匆,却连半点男色也没看清。
来到一间雅间坐下后,梅霁松开了她,见她白皙手背上泛着些许指痕,不禁一怔,目露歉然地看着她,指腹轻轻摩挲数下。
“抱歉。”他声音很低,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傅绫摇了摇头,“师父不必道歉,都是我不……”
“傅姑娘!”她的话被敖瑄惊喜的叫喊声打断。
“你方才有没有看见那个穿白衣的男子?哇长得好漂亮呀!皮肤又白腰又细,真的太好看了!”
敖瑄满眼放光,不住地夸赞着,她看向二哥,想寻求他的认同,“你说对吧二哥?他是不是在这群人里很突出?”
敖隐冷笑一声:“呵,身上没有二两肉,骨瘦如柴干干巴巴,粉涂得跟城墙般,脸长得也很怪异,敖瑄,你整日里围着兄长们转,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怎么还会说出这种蠢话?”
敖瑄气得挥拳头打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质问:“你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打我?”
“不是因为这个,”敖瑄的声音有几分委屈,“而是我每回夸别人时,你都会对我冷嘲热讽,二哥,你既然不喜欢我,这次离家出走又为什么要带上我?”
敖隐面色微僵,放下她的手,低声道:“我何时讨厌你了?”
“你不讨厌我,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反对?”
敖隐默了默,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你仔细想想,我都反对你什么了。”
“嗯?”敖瑄不解地看着他,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还要我一项项给你罗列出来,你才承认你犯的错吗?”
“……”
敖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走到一旁抱臂坐下,语气又恢复冷漠:“你不是喜欢方才那个男人?叫她来伺候你。”
敖瑄眨了眨眼,不知为何二哥转变这么大,不过一想起方才那人,她便转怒为喜,喜滋滋来到傅绫跟前,“傅姑娘,我们一起叫那人过来吧?”
看了一场热闹的傅绫没想到自己又被架在了火上,她下意识地看向师父,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生气了?
咦,男人还真是善变。
“好,我也想看看那人有多好看。”
不多时,那白衣男子出现在了雅间内。
他见屋内竟有两男两女,先是一怔,旋即又恢复了平和,温声道:“在下裴月,擅抚琴与吹笛,不知诸位是喜欢听什么曲子?”
傅绫的目光则落在他身上,见他果然生得颇为清俊,肤色白皙如玉,倒不是脂粉堆砌出来的俗白,乌发简单梳起垂于肩后,一身白衣,整个人都极为素净,与馆中其他色彩缤纷的男子相比,他仿若清水出芙蓉。
也难怪敖瑄会对他评价颇高。
敖瑄一直不眨眼地盯着他,梅霁与敖隐则一脸漠然,傅绫深吸一口气,笑道:“那便请裴公子为我们吹奏一曲《西江月》吧。”
笛声悠扬响起,傅绫先是看了看师父,在桌下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见他眼睫轻颤一下,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她耳根微热,看来师父没有气那么厉害。
敖隐的目光则不时地落在妹妹身上,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白衣少年,神情如此专注,看得他心里又酸又涩。
倏忽,他的目光与傅绫在空中相遇,撞见她微诧却又恍然的神情。
他心下一沉,却并未躲闪。
傅绫这才明白一直萦绕在她心间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敖隐对敖瑄……似乎过分在意了些,超出了寻常兄妹的界限。
同样是吵嘴,阿承与蕴仪便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难不成龙族对此事不怎么在意?
不,既已成仙,更应恪守戒律规矩才对,他们的母亲之所以派人追踪他们,想来是察觉了敖隐的心事。
试问天下间应该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亲生妹妹吧?
她思绪纷杂,直到裴月一曲终了,方回过神来。
“哇裴公子真是厉害!”敖瑄鼓掌称赞,乌黑溜圆的眼睛里满是碎光,她想给他打赏点什么,但囊中羞涩,只好眼巴巴地看向傅绫。
“……”傅绫取下腰间荷包,放至她面前,“你随意。”
敖瑄小手一挥,赏了一锭银子。
裴月温和一笑:“多谢两位小姐。”
傅绫心内暗忖,就不必谢她了吧,被师父听到了又要多心……
“在下还擅长按肩揉背,两位小姐可愿意试试?”
傅绫正要拒绝,便听敖瑄响亮地答应:“好啊!正巧我肩膀有点酸痛,裴公子来给我揉揉。”
她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未注意到敖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裴月起身至敖瑄身后,衣袖微卷,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肩上。
“唔嗯。”敖瑄忍不住出声,“没想到你人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
裴月轻笑:“多谢小姐夸赞。”
忽地一声碎瓷响,茶盅落地,敖隐面沉如水:“这什么茶?没半点滋味。”
一旁的男仆赶忙上前致歉,“这位爷,小的这就为您重新斟过。”
敖瑄却嘀咕道:“啊?没味道么?我怎么觉得还挺香的呢。”
敖隐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傅绫则忍不住咳了一声,看向梅霁:“师父你觉得呢?”
梅霁目光幽幽,凝着她:“我怎么想不重要,绫儿喜欢便好。”
“……”
她怎么感觉到一股很重的怨气?
不多时,裴月给敖瑄按完了,朝傅绫走来,傅绫正喝着茶呢,想开口回绝时,他的指尖已经落了下来。
敖瑄一脸期待地问她:“怎么样,感觉很舒服吧?”
唔,确实很舒服。
傅绫弯了弯眉眼,觑了眼师父,见他神色未变,便心下一松,安心享受起来。
其实她也不必如此紧张呀,师父又不是那种古板守旧、占有欲爆棚、动不动便拈酸吃醋小气性儿的人。
只是出来听听曲儿,享受一下按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心下如此想着,傅绫闭眼倚在软椅上愈发放松。
梅霁亲眼见着另一个男子给她按肩,虽隔着衣衫,但这个场景也太过刺眼,他心口闷得厉害,却又不好发作,脸色愈发清冷。
“只是这样干坐着多无趣,我看外面有人在玩行酒令,不如咱们也一起玩好不好?”敖瑄忘性大,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忘了方才与敖隐的不快,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敖隐眸光闪了闪,“你又不会喝酒。”
“我不会没关系呀,不是有二哥在嘛,大不了你背我回去。”
敖隐静默须臾,“好。”
南风馆里的小倌精通各项才艺,饮酒行令更不在话下,裴月笑道:“诸位公子小姐既有雅兴,不妨咱们来行飞花令。”
敖瑄赶忙问:“什么是飞花令?”
傅绫笑着跟她解释了一番,“敖姑娘头一回玩,咱们就简单些,比如令字是‘雪’,那便不拘格律,只要说出带有‘雪’字的诗句即可。”
“说不出的人便要被罚饮酒么?”
“正是。”
敖瑄有点想打退堂鼓,但是见二哥正盯着她看,好像在瞧她笑话一般,她便生出一股不服气来,“好,就玩这个。”
傅绫道:“那便以‘雪’字为令。”
裴月:“大雪北风催。”
敖隐:“天阴雪冥冥。”
傅绫:“阑干风冷雪漫漫。”
梅霁:“打窗风雪映空明。”
众人看向敖瑄,小姑娘一脸得意,“遥知不是雪!”
众人又继续——
“风雪惊初霁。”
“飞雪带春风。”
“雪洒寒灯泪数行。”
“风卷寒云暮雪晴。”
敖瑄凝眉思索,“朔风吹散三更雪。”
如此又来了两轮,又该敖瑄了,小姑娘急得面颊发红,支吾许久,认输道:“我想不出了,我认罚。”
说着便端起酒杯喝酒,本以为会很辛辣,没想到入口却是甜丝丝的。
敖瑄心下一松,豪气道:“再来!”
这回换了个“雨”字。
几轮下来,敖瑄又饮了一杯,傅绫也吃了一杯。
如此玩了大半个时辰的酒令后,在场的几人都吃了不少酒。
倚玉楼的酒吃着香甜,可后劲儿却很足,从楼里走出来时,傅绫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歪软下来,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了腰肢。
她有些发晕,抬手触了触那张俊美的面容,“师父?”
梅霁应了她一声,俯身将她拦腰抱起,身子陡然一转,傅绫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失神:“真好看。”
梅霁脚步微顿,便见怀中少女指尖抬起,触到了自己熏染了几分酒气的眼尾。
“师父,你是最好看的。”她低声呢喃着,“所有人都比不过你。”
梅霁眼眸低垂,纤浓的睫毛颤了颤,眼尾的朱砂痣愈发艳丽,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那你为何不能只看着我?”
“嗯?”傅绫意识昏沉,一歪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衣衫尽除,正泡在水池之中。
水汽氤氲,一时看不清四周。
傅绫头仍有些昏,懵然地察觉到身下的异样,“师父?”
一阵水声后,梅霁赤丨着上身从水中钻了出来。
他俊美的面容挂满了水珠,漂亮幽邃的眼眸溢满了欲念。
“绫儿,”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指尖抚上傅绫的肩,眸光幽深,“我忍了许久,却发现我还是没能忍住。”
“师父你在说什么?”傅绫揉了揉太阳穴,仍未清醒过来。
梅霁吻上她的唇,呓语般:“我以为我不会吃醋、动怒,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轻吮着少女柔嫩的唇瓣,黑眸中涌动着炽热的暗光,“原来我是一个如此小气易怒的人。”
“这里,”他指腹摩挲着傅绫肩头的肌肤,“被其他不干净的男人给碰到了,我很不喜欢。”
他俯身亲了上去。
傅绫此时方恢复了几分神智,师父他这是怎么了?喝醉了在发酒疯?
下一瞬,她便意识到师父不止是喝醉那么简单,他眸中跳动着摄人心魄的暗火,竟低头咬上了她的肩头!
“!”
傅绫低叫出声,旋即又觉得伤处一片温热,师父他……在舔丨舐她。
梅霁眼尾泛着惑人的绯色,将她抱至膝上,眸光满是怜惜与歉疚,大手却握住她的腰用力按下!
“!!”
师父他是疯了么?!
047
梅霁疯没疯傅绫不知道, 但是她却确定再这样下去,她整个人都会废掉。
好在,师父尚未泯灭人性, 在她快要不行之际, 将她抱回了房间。
可傅绫草率了, 本以为回房后能得以歇息,却又被眼尾泛红的师父按着直到天色微明。
她哭唧唧地看向师父,见他面泛疲态, 满眼愧疚地将她拥在怀中安抚, “抱歉,是我失控了。”
梅霁叫了水,细细为她擦拭, 更换衣衫衾褥后, 他将疲累至极的傅绫紧抱在身上,低声道:“睡吧,睡饱之后, 再来跟我算账。”
傅绫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伏在他胸膛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师父那张俊美却颇显憔悴的脸,他似乎一直没睡,就这么看着她。
外面天光大亮, 似乎已经近晌,傅绫歇息过后, 先前的委屈又汩汩冒了出来,“师父, 你昨夜是怎么了?这么凶。”
她怎么求饶都不停。
傅绫动了动身子,咦, 并没有她以为的酸痛,反倒觉得颇为轻松。
“是我不对,一时被怒气酸气冲昏了头脑。”梅霁低声道歉,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给你擦了药,身子可好一些?”
其实并不难受,但傅绫决定好好卖一下惨,她暗掐了一把腰侧,红着眼圈委屈道:“很不舒服,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师父昨天是不是真的打了我?”
梅霁面露疑惑:“我怎会舍得打你,哪里疼快让我瞧瞧?按道理不应该啊……”
涂了他所制的药膏,消肿止痛,应当不会如此才对。
傅绫按住他,“师父昨夜是因为吃醋才……”
梅霁抿了抿唇,目露愧色:“嗯,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小气,只是我控制不住。”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闷声道:“从你说要去小倌馆开始,我便不自在,见你在馆中很是开心,又颇为享受裴月的按摩,我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了。”
见她衣衫微敞,露出圆润白皙的香肩,那里有一处刺目的红。
是他昨夜咬伤的,伤得原本不重,是他后来着魔般反复舔吮所致。
梅霁眼睫轻颤,看向怀中的少女,“绫儿,我这样是不是很讨人厌烦?”
他原本便是借着女儿的光,才得以这么快地与傅绫成亲,昨日又如此不识大体,拈酸吃醋,想必会惹得绫儿生厌了吧。
他惴惴不安,等待着少女的诘责,却见她忽地展颜一笑:“一点都不。”
傅绫在他面颊落下一吻,“相反,我觉得很是高兴。”
在梅霁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她笑盈盈道:“平日里师父总是神色平和,似乎万事都不萦于怀,师父说喜欢我,除了做这档子事过于热衷外……”
她眸光下移,落在他的腰腹下,眨了眨眼,“我有时候觉得对我好像也没有多特别?”
“绫儿,我……”
“师父你别急,先听我说完。”傅绫继续道,“你平时总是一派温和,做什么都慢条斯理的,哪怕是给青儿换尿布,我都被她的溺物给熏得直皱眉,你却还嘴角含笑。”
“有时候我不禁都怀疑,你是不是五感迟钝?当然,我清楚师父的五感敏锐至极,之所以不介意,只是因为太爱青儿。”
“可是我偶尔也会想,师父哪天会不会放下理智与斯文,为我出格一回?”
傅绫贴近他的鼻尖,“终于,被我等到了。”
“昨夜,师父你的面具彻底破了哦。”
梅霁薄唇翕动,想去碰触她的唇,却被她若有似无地躲着,他喘息愈急,“绫儿,你当真不怪我?”
“怪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毕竟你把我弄得太累了。”
“你想我怎么补偿?嗯?我都答应你。”梅霁如愿以偿吻到了她的唇角。
“唔,我突然有些想吃桂花蜜饯蒸糕,师父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梅霁深吻她许久,将她紧拥入怀,“只要你喜欢,我都会为你做。”
傅绫狡黠地补充道:“到时候,你不可穿上衣。”
梅霁面露难色,“可小厨房里还有其他人……”
“不要紧,我打发他们去别的院子待着便是。”
“那我得闲便去花园里摘些新鲜桂花来。”
说了会子话,傅绫困意全无,索性便拉着梅霁去沐浴,待两人更衣完毕后,在吃午饭时,她方蓦地想起一件事——
“昨日敖瑄也喝多了,他们兄妹如今在哪里?”
梅霁将剥好的虾仁递到她碗里,“敖隐不愿住进傅府,我便在云来客栈给他们要了两间上房。”
傅绫想起昨日见到的情景,敖隐对他妹妹别有心思,不会趁着敖瑄喝醉,对她做些什么吧?!
她登时有些坐不住,拉着梅霁出了门。
来到客栈两人所住的门口时,傅绫一时又有些不敢敲门,万一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不对,眼下她应该最关心敖瑄的安危才是!
虽然与她相识时间不长,但傅绫很喜欢她的坦率天真,不希望有任何人伤害她,哪怕这人是她的亲生兄长。
打定主意后,她敲了敲门。
寂静须臾,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敖隐一脸倦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仍穿着昨日的衣衫,胸口处还有一团脏污,似是一宿未眠,眼底泛着青,见到傅绫两人后对她颔了颔首,“傅姑娘,梅公子。”
傅绫目露警惕:“敖姑娘她怎么样?你怎么会在她房里?”
敖隐指了指床上,“她睡得正香,我昨夜见她醉得厉害,不放心她一个人,便彻夜守在床边照顾她。”
他与傅绫四目相对,丝毫没有躲闪,“傅姑娘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
傅绫收回目光,没有言语,走到床边看了看敖瑄,见她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面颊没有半点脏污,被照顾得很好。
一旁的架子上则放了一盆水与巾帕。
她看了看敖隐,“有给她喝解酒汤么?”
“嗯,昨夜她闹了半宿,吐了我一身,之后喝完汤后便睡了。”敖隐黑眸凝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少女,眸中闪过一抹晦涩。
他省去了部分事实。
妹妹在睡着之前,曾抱着他的脖颈不放,酒气夹着馨香扑面而来,素日里乌黑明亮的眼眸变得朦胧,无处不在引丨诱着他。
而他最终没忍住,轻轻亲了亲她的唇瓣。
敖瑄意识并不清醒,她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歪头便睡了过去。
见敖瑄并无大碍,傅绫也松了口气,“那等她醒了,我再带你们在城里转转。”
她与梅霁回了道观一趟,见成守竟在观门口支起了个说书摊子,前面围了一群人,听他绘声绘色地说起堕龙一事。
说到精彩处,还有人朝书摊前的瓷瓮里丢铜板。
傅绫忍不住失笑,三师兄还真是有生意头脑。
进了道观才发现不止如此,观内的香客比寻常多了不少,有许多还在饭堂门口排队。
她疑惑向前,见大师兄忙得满头是汗,正在给络绎不绝的香客盛汤。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傅绫瞥了眼木桶里的汤,半点油星儿也无,不过是些白萝卜丝煮的,与寻常饭堂的素汤无异,怎么会吸引这么多人前来排队?
成文边忙边道:“五师妹你有所不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有神龙堕在咱们道观门口,是因为咱观里的水有神效,什么强身健体、滋阴补阳、提神醒脑,效用颇多,都快赶得上那灵丹妙药了,因此有许多人来排队饮汤。”
傅绫小声问:“这个不能收人家的钱吧?”毕竟只是一碗寡淡的萝卜汤而已啊。
成文道:“那肯定不能,只是有不少香客提出想买咱们道观的水,自备水壶、水桶的,成明与成礼在后院忙着给人打水呢,他们忙碌一场满头是汗,那些人过意不去,便给了他们几文赏钱。”
傅绫于是与梅霁一道去了后院,见果然如大师兄所说,井边也有不少人排队,二师兄与四师兄将井辘轳都快转冒烟了,她见状连忙卷起袖子上前帮忙。
梅霁也要伸手,被成礼拦住了,“师父这等粗活就交由弟子来办就是。”
成明极有眼力见儿,笑着将傅绫也赶走,“五师妹,你陪师父去老师父的院子看看吧,有人听说那里有些蔬菜、鸡鸭,想着也是这神水所种所养,正盘算着想买些拿回家去吃呢!”
两人闻言,赶至偏院,见那里果然有几个人正盯着园子里的东西,不禁相视一笑,都露出几分无奈来。
这听风就是雨的,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最终,太清观后院所种的菜,所养的鸡鸭走禽,皆被人一抢而空。
梅霁并无意哄抬价格,却因有人争相要买,彼此争抢间将价格抬了上去。
待到了日暮,观中香客散尽,更多资源在企我鸟群夭屋儿耳七五耳爸一,365天不间断更新众人看着堆了满满一桌子的铜钱,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成礼小声问:“师父,我们这样不算是骗人吧?”
梅霁顿了顿,“咱们的汤、水、菜蔬与鸡鸭,都是好的,虽无奇效,但也不会伤身,况且这些钱不是我们索要的,是众施主自愿赏给,便与诓骗无关。”
“师父说得对,”成守笑嘻嘻道,“这些是我们辛苦为人打水打汤的赏钱,是我们应得的,不过咱们将老师父院子里的东西都给卖了,他老人家知道会不会生气?”
傅绫笑道:“三师兄尽管放心,老师父如今与我姨婆相处甚好,他哪里还在意这些。”
正说着话,敖瑄与敖隐走了过来,听傅绫说清来龙去脉后,敖瑄不禁欢喜道:“如此说来,我和二哥掉落在此,还给你们带来了些好处,如此,我便可以安心地继续打搅你们啦。”
成文几人都忙道:“不打搅不打搅,两位神龙愿意留在本观,是本观的荣幸……”
傅绫道:“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去逛逛灯市,吃点本地特色小吃,再尝尝宴春楼的琥珀酒,若是有兴致,咱们还可去湖上泛舟,乘船夜游。”
敖瑄脸色红了红,“酒还是不喝了吧,昨儿喝了些,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醒来后见兄长守在床边,衣衫污渍明显,脑海中登时闪过些许零碎的画面,她好像闹了许久,还吐二哥身上了……
本以为二哥又会冷着脸教训她一顿,没想到他只是淡声问她:“可好些了?”
敖瑄受宠若惊,赶忙赔笑脸撒娇道歉。
听傅绫说又要喝酒,她登时犯了怵。
玩乐都可,酒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敢保证二哥今晚也有这么好的耐心来照顾她。
四人来到锦城最繁华的永安门夜市,街上人影攒动,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各色热腾腾、香喷喷的小吃新鲜出炉,引得敖瑄目不暇接,不一会儿手中便抱了好几种吃食。
敖隐伸手接过为她拿着,好叫她方便吃别的,低声道:“慢一些,仔细烫着。”
“嗯嗯,二哥,你要不要尝尝这个炸豆腐?”敖瑄圆眼发亮,将金黄的、她咬了一口的豆腐递至他唇边,“可香了!”
敖隐看着那豆腐上的缺口,微微顿了一下,张口接住。
“好吃么?”少女满是期待地问他。
“嗯。”他食不知味,心思早已飘向别处。
敖瑄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欢喜地拉着傅绫流连于各个小吃摊儿。
梅霁忽地开口:“你喜欢你妹妹?”
敖隐怔了一下,没有否认,他扯了扯唇角,自嘲道:“是不是在你们凡人看来,我很丧心病狂。”
梅霁静默须臾,“我无权评价你什么,只是有句话想忠告于你,令妹天真无邪,她若是不情愿,你不应逼迫她什么。”
“你以为我是那种卑鄙下流之人?”敖隐望着前方少女的身影,轻声道,“我不会强迫她什么,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点美好的念想罢了,她……早已与旁人有了婚约。”
“龙族也要成亲的么?”
敖隐蹙了蹙眉,“也不是必须,只是当年我父亲年轻时被旁人所救,为了偿还恩情,便与那人立下约定,所生孩儿结为夫妻。谁知我们两家生了许多孩子,都是男子,直到最后一个方是一男一女,恰好是瑄儿与她那未婚夫君敕英。”
梅霁不认同道:“令尊想要报恩,便拿敖姑娘的终身大事相报,这于她而言,岂不太不公平?”
“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也曾跟家父争辩过此事,可家父性子顽固,执意如此,还叫我们将此事暂且瞒着瑄儿,说是到了明年春日,便将她送到敕家去。”
“敕家虽也是龙族,但常年生活在极北之地,瑄儿若是真的嫁过去了,想来我们相见的机会便大幅减少。”
敖隐面色阴沉,“若是那敕英是个好的也罢,可我前段时间听闻那厮十分好色,是个十足的淫龙,我又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掉入魔窟。”
梅霁蹙眉问:“令尊与令堂难道不知晓此事?”
“他们知道,家母尚颇有微词,动了退婚的念头,可家父极好面子,说‘世间男子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只要他待瑄儿是真心的便好’。”敖隐冷笑一声,“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推定,敕英会真心对待瑄儿。”
“所以你作何打算?”
敖隐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前方的白衣少女身上,眸光微闪,“我曾有过一个危险的念头,后来又被我给否决。”
“但在我与瑄儿独处的这段日子,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若是她对我亦心生他念……”他微微弯起唇角,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柔,“那我便会带她离开。”
“二哥!梅公子!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呀?”敖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梅霁淡淡笑了笑:“祝你得偿所愿。”
“借你吉言。”
两人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048
逛到一半时, 傅绫在花灯前偶遇了孟逐星,她仍着男装,身后跟了一个小厮。
两人不期而遇, 都颇为惊喜, 神态亲密地说着话。
一旁的敖瑄压根儿不知道有什么男女大防, 见这位紫衣公子面容俊秀,举止投足亦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也叫人如沐春风, 又是傅姑娘的好友, 登时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梅霁与敖隐跟过来时,见到的便是她们三人相谈甚欢的情景。
敖隐薄唇紧抿:“梅公子,你家娘子与旁的男子有说有笑, 你不介怀么?”
梅霁淡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敖兄你未免太小气了些。”
“……”
他挑剔地打量着孟逐星,“如此瘦小文弱, 也不知喜欢他什么。”
梅霁笑了笑,并未戳破孟逐星的身份,好整以暇地看着敖隐吃醋发酸。
果不其然,他开始了:“在下敖隐,是瑄儿的兄长, 这位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敖兄,在下姓孟。”
敖隐应了一声, “不知孟公子在何处高就?可曾成家?令堂令尊又是做什么的?”
孟逐星愣了一下,笑道:“在下一介商人, 家父家慈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尚未成家。”
“二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敖瑄扯了扯他的衣袖, 撅唇道,“这么咄咄逼人问人家这些私隐干嘛?”
说着对孟逐星歉然一笑,“孟公子你别介意。”
为什么要对不相干的男人笑?
敖隐头一回觉得妹妹的笑有点惹人生厌。
他脸色微沉,站在了孟逐星身后,似笑非笑道:“孟公子是哪里人氏,身量生得如此娇小。”
孟逐星:“……”
她好像没有得罪这个人吧?怎么感觉被他给针对了……
两人前后站着,敖隐比她高出一头多不止,整个人都比她大了一圈,若是寻常男子被人如此嘲讽,想必早就窘迫愤怒不已。
可孟逐星是女子,她并不在意。
身量高矮乃是先天所决定,饶是她比一般女子还要高上几分,但与男子相比还是有所差距,更何况敖隐身量还格外高大。
“二哥!”敖瑄感到羞恼又丢人,拉过他走到一边,低声指责,“你怎么能这样羞辱孟公子!他是傅姑娘的朋友,你这样给他难堪,岂不是也在为难傅姑娘?”
敖隐目光微垂,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他心口急跳数下,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瑄儿觉得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什么?”敖瑄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愈发生气,“二哥!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却还拿我寻开心!”
都这个时候了,还幼稚地和人攀比着相貌!
“对不住,我不该嘲笑他。”敖隐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正色道,“我只是怕你入世未深,性子太过单纯,被这些人的皮囊给哄了去。”
敖瑄撇了撇唇:“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者说我只是跟人家说几句话而已,你们又都在,他又能骗我什么?”
敖隐心内叹了口气,很难跟妹妹说清自己复杂的心绪。
初时还是多说几句话,多笑了几回,后来便是游玩、私会,说不定哪天就跟人跑了。
他不得不将这点苗头掐灭。
“瑄儿,人心隔肚皮,你不知他人在想些什么,总归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见二哥说得认真严肃,敖瑄只好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少跟他说些话。”
兄妹俩携手回来,敖瑄对上孟逐星疑惑的目光,她有些愧疚地冲“他”眨了眨眼。
既然遇上了,傅绫便邀她一同游玩,孟逐星欣然答应。
几人决定登船游湖。
湖面如镜,两岸花灯繁簇,点点灯光浮动跳跃在水面上,五彩斑斓,煞是美丽。
傅绫立在船头,想起了在江州时的情景,她不禁偷偷瞥了梅霁一眼,却没想到撞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眸。
“……”她面颊微热,有种被看穿想法的窘迫。
敖隐则与妹妹并肩而立,见水面上的荷花灯悠悠荡荡,散发的暖光映在她饱满的面颊上,愈发显得活泼可爱,他不禁看得出神。
直到,她疑惑转头。
“二哥,你一直盯着我干嘛?是我脸上有酥饼渣子么?”
说着,敖瑄伸舌舔了舔唇角。
舌尖红润而小巧。
“!”
敖隐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慌乱地别开眼,强自镇定:“嗯,现在没了。”
他不敢再看妹妹。
船身忽地摇晃数下,众人身子都往前一趔趄,下意识地捉住了身旁之人。
孟逐星捉住了敖隐的衣衫一角,她几乎是瞬间便松开了,但还是看到他眼里快速闪过的一抹嫌恶。
“?”
不至于吧,难不成这人有什么洁癖?
可她明明记得方才,他毫不嫌弃地帮敖姑娘擦拭手上的糖浆、衣衫上掉落的包子馅儿……
孟逐星微微皱眉,却并未放在心上。
她自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不要轻易被旁人的想法所影响,专注于自身便好。
画舫穿过桥洞,进入一段水流湍急的河道,船身略微摇晃起来。
梅霁将傅绫护在了怀中,神态温柔至极。
敖瑄看得小脸微红,大眼睛眨啊眨,小声问敖隐:“二哥,人族夫妻都是这样的恩爱的么?”
“应该不是,分人。”
“那二哥以后会和二嫂这样吗?”
敖隐愣了一下,“你哪来的二嫂?”
“我前阵子偷听到娘说的,她好像在给你相看妻子,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有了个二嫂呢!”
敖隐面色微沉,“你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那是当然啊!兄长里面就你还未成家,你若是也成了亲,那我便也多了个人疼,这有什么不好的?”
“……”
敖隐几乎将牙给咬碎。
但他却无法指责敖瑄什么。
她说得对,正常的兄长便应该成家立业,与妻子一同照顾疼爱妹妹。
可他从未想过与旁人成亲。
他想的疼爱妹妹的方式也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若是被她得知自己阴暗卑劣的想法,她应当会睁着圆眼,满脸震惊与嫌恶,大骂他有病吧。
“二哥,你怎么了?”敖瑄小心翼翼问,“是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敖隐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没事。”
画舫靠岸时,傅绫伸手扶孟逐星下了船。
两人当着梅霁的面肌肤相触,梅霁却还神色淡淡,眸光含笑地看着傅绫。
敖隐:“??”
人族丈夫,都像他这么大度的吗?
妻子当着自己的面与旁的男子如此暧昧,他都不动怒?!
正当他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忽听到傅绫轻声叫了声“孟姐姐”,敖隐登时愣在原地。
孟姐姐?他是个女子?!
他怔怔地看向孟逐星,见她身量不高,骨架小巧,俊俏的面容细细看来,就是一副女子模样!
那他方才怎么会认不出?
他不是还条神龙么?
难道吃醋的劲儿这么大,不仅蒙蔽了他的双眼,还将他的五感变得迟钝?
敖隐懊悔地闭眼,走到孟逐星身前,“对不住孟姑娘,我先前以为你是男子,我关心瑄儿才对你出言不逊。”
孟逐星愣了下,笑道:“不碍事,敖公子爱妹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说笑开来,倒是看得一旁的敖瑄满头雾水,二哥不是说要她离孟公子远一些么?怎么他自己倒跟人家亲近起来?
她鬼鬼祟祟地走到敖隐身边,小声问及此事,就见敖隐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她是个姑娘。”
“嗯?!”
听到兄妹二人的悄悄话,孟逐星对傅绫粲然一笑:“怎么样,我乔装打扮之术颇有进步吧?”
傅绫意有所指道:“你有进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一个粗心大意,一个别有所思,能看出来才怪。”
正说着,忽见前方闹哄哄的,一道白衣人影蓦地朝他们奔来,傅绫被梅霁眼疾手快地捞进怀里,孟逐星则慢了一步,被那人迎头撞上。
“哎哟!”
两人同时痛呼出声。
孟逐星捂着额头,那人则揉着胸口。
待看清来人的样子时,她登时愣住:“陆兄?”
陆承也满脸惊讶:“孟……孟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旋即,他也看到了一旁的傅绫与梅霁,还有两张生面孔。
“陆郎!你等等我!”后面有女子声音传来,渐渐逼近。
陆承来不及解释太多,赶忙钻入几人身后躲藏。
傅绫使了个颜色,敖瑄等人帮忙遮掩起来。
不多时,一位身穿绿衫的姑娘跑了过来,她约莫十六七岁,生得很是活泼可爱,满脸焦急地问傅绫:“这位姑娘,你有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生得很是英俊的年轻公子经过吗?”
傅绫点头:“好像是上了船,游湖去了。”
少女面露失望,对她道了谢,转身离去。
待她走远之后,陆承方出来,对几人道了谢,理了理衣衫,擦去额上的细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孟逐星,见她并未看自己,心里有几分失落的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还好她没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
“阿承,方才追你的那姑娘是谁啊?你怎么如此慌张?”
陆承面色微红,“是、是我爹的一个故交之女,我只当她是妹妹看待,她却说想要与我成亲。”
傅绫笑着“哦”了一声,“所以,你是在跟人家相亲?”
“……”陆承脸上直冒热气,“嗯,我不愿来,我爹非逼着我,说就来见一面,不中意也不要紧,谁成想她会如此、如此迫切。”
敖瑄忍不住道:“这位公子本之源由蔻蔻群夭屋儿耳起五耳吧一整理,那位姑娘是不是爱慕你多时啊?”
“应该不会吧,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又何来的爱慕。”陆承看向傅绫,“这位姑娘是?”
傅绫介绍了敖氏兄妹,末了加了一句:“他们便是前日堕在太清观门口的神龙。”
一语既出,孟逐星与陆承都惊愣在地。
敖瑄则笑嘻嘻道:“不用怕,我们与你们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需要吃饭睡觉。”
陆承回过神来,“你们怎么会与孟公子在一起?”
傅绫道:“巧合遇到了而已,倒是你,方才就是因为人家姑娘说要与你成亲,你便偷偷跑了?”
陆承耳尖微红,“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缠着我要我的随身玉佩做定情之物,我对她并无意,又怎能继续给她希望,继续耽搁她?无奈之下只好逃了出来。”
“那你为何不直接与我说?”一道女子的声音蓦地响起。
陆承吃惊地转头,见到少女身着绿衫,正抱臂站在他不远处。
“楚姑娘……”陆承满面愧色,“对不住,方才是我太过失礼……”
楚昭玉抬手打断他的话,“欸,陆公子不必道歉,实不相瞒,我方才对你所说的话都是假的。”
“什么?”
楚昭玉狡黠笑道:“不过是我与友人打赌闹着玩罢了,若是我今日拿到了陆公子的玉佩,友人便输给我一百两银子。”
她耸了耸肩,“反正来都来了,就顺便赚点小钱,陆公子秉性谦冲,应该不会生气吧?”
陆承愣了一下,“所以,你并不喜欢我,也不想与我成亲?”
楚昭玉摇了摇头,“我怎会仓促嫁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陆公子放心,家父与令尊那里自有我解释,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说罢,转身而去,裙裾在空中微微荡起,留下一个漂亮的弧度。
傅绫与孟逐星、敖瑄对视一眼,大声议论:“所以,某人是被人家给耍了一通,自己还信以为真,担惊受怕地跑出了一身汗?”
“嗯嗯,就是这样!”敖瑄眉眼弯弯地附和。
孟逐星轻笑道:“这位楚姑娘也真是有趣。”
陆某人满脸窘迫,抬头看了看天上,咳了一声:“今晚月亮真亮啊。”
几人静默一瞬,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
陆承:想死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想立马就原地去世。
好在众人也只是笑了一小会儿,见天色见晚,便依次送各人回家。
陆承与孟逐星并不顺路,但鬼使神差地,他提出要去送她。
孟逐星怔了一下,温柔笑道:“那就有劳陆兄了。”
她嗓音轻柔,听着叫人感到安心与舒适,将陆承方才的郁闷窘迫一扫而空。
到孟府门口后,陆承正欲离开,却听孟逐星忽地叫住了他,“陆兄,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陆兄眼下并无爱慕的女子对吧?”
陆承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弯了弯唇角,“没有。”
孟逐星展颜一笑:“我有个表姐品貌皆与陆兄相称,我将我她介绍给你认识好不好?”
陆承面色微僵,“……多谢你的好心,不必了。”
孟逐星不明所以,笑道:“陆兄慢走。”
陆承又开始烦闷起来。
049
翌日, 傅绫带着敖隐兄妹去戏楼听戏。
却没成想在楼上遇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熟人,她与从前一样风姿绰约,与一旁的年轻男子语笑嫣然, 正是珠夫人。
身旁的男人却早已不是之前那个男狐。
傅绫不禁纳闷, 在台上更衣歇息的时候, 她上前笑着问了声好,“珠夫人,有阵子未见了, 你也来这儿捧柳大班的场?”
“傅小姐。”珠夫人柔柔一笑, 看向身边的少年郎,“还不是阿羡,嚷嚷着说没见过柳大班的风采, 非要我带他来开开眼。”
“这位是?”
“我近日喜欢的人, 阿羡,还不快见过傅小姐?”
被唤作阿羡的少年面容清秀,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羞涩, 看了一眼傅绫后便垂下眼来,轻声道:“阿羡见过傅小姐。”
傅绫笑着对他颔首,道:“珠夫人气色颇佳,看来并未怎么受之前那位的影响。”
珠夫人怔了一下,笑道:“哦……傅小姐说的是男狐阿篛吧, 我与他也不过好了一阵子,时日久了自然难免厌倦, 便撂开手了。”
傅绫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当着另一个男宠的面。
“那我就不打搅二位的雅兴了。”
她回到雅厢, 便看到敖瑄眨巴着大眼睛,满脸好奇地探着脑袋, 似是在打量着阿羡那个少年。
见她回来,敖瑄忙不迭拉住她的手打听,“傅姑娘,那个人是谁啊?她旁边的公子长得好俊啊!”
傅绫道:“城内有名的贵夫人,旁边的是她新近的男宠。”
敖瑄颇为惊讶:“男宠?你们这边还可以这样吗?”
“有何不可?只要有能力,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亦可以左拥右抱,彼此之间你情我愿,不干旁人的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敖瑄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啊,话虽如此,但我还真没怎么见过女子有男宠的……”
她自小到大,常见的便是爹花心风流,在外面纠缠不清,娘将一切看在眼里,虽心有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敖隐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听你的语气似乎很羡慕?”
敖瑄面色一红,“怎么可能!我、我只是觉得有些惊奇而已。”
敖隐瞥了眼不远处的少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他长得很好看啊,而且看起来很温柔。”敖瑄露出几分少女怀春的羞涩,“这样秀气干净的少年谁会不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你的未婚夫敕英,是个长相寻常、性子粗鲁之人。”
敖瑄瞪大眼:“二哥,我真的有个未婚夫在吗?”
她一直以为是家里的兄嫂们在跟她开玩笑!
毕竟每次提及,都是像说笑般,爹娘从未认真地跟她说过此事。
敖隐颔首:“是真的,他不仅长得不符合你的要求,人品亦低劣好色,我知道你定然不会喜欢他,所以才带你跟我一道出来。”
“二哥,我真的要嫁给他吗?我不想!”敖瑄急得眼睛都红了,不自禁握上了敖隐的手,“求二哥帮我想想办法!”
敖隐眸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微笑道:“距你们的婚期还有小半年,在那之前,我定会帮你想到法子的,别担心。”
傅绫看了敖隐一眼,觉得他在此时告知敖瑄婚约一事,似是别有用心,转念一想,若换做是她,她恐怕早就将此事和盘托出,使得敖瑄彷徨失措,不得不依赖于她。
忽然得知自己有了婚约,还是嫁给一个品行低劣之人,敖瑄登时没了玩乐的心思,神色恹恹地伏在桌案上。
敖隐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累了?不若咱们现在便离开,寻个僻静的去处躲一阵子,慢慢再思考对策。”
“嗯,都听二哥的。”敖瑄对傅绫笑了笑,“这两日多谢傅姑娘的热情款待,日后有机会我们兄妹一定会报答。”
傅绫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敖姑娘不必见外,之后我与师父还是会长居锦城,只要二位愿意,来日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三人出了戏楼,来到太清观,观中众人听说二龙要离去潜渊,纷纷来到山崖边送行。
敖瑄与众人道了别,随兄长一道化作龙形,一声长啸,闪着银光的龙身在空中盘旋数圈后,消失在浮云中。
直到天空中什么也看不见,众人方收回目光。
成礼忍不住问:“五师妹,这两条神龙到何处去了?”
傅绫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
正说着,她见成守扛着铁锹走了过来,在崖边不远处开始挖起坑来。
“三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春日还未到,眼下也不是种树的时候啊。
成守边挖边道:“我打算在这里栽一株树,取名‘飞龙神树’,日后到咱们观里来烧香的施主们,也多了个拜神许愿的好去处。”
“……”傅绫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样做,会有人信么?”
成礼道:“五师妹有所不知,咱们道观门口,先前两条神龙堕下的地方,三师兄已立下了一块石碑,写着‘卧龙福地’四字,已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参观跪拜呢。”
傅绫着实没想到还可以这么操作,她不禁道:“三师兄,不如你还俗去做生意吧,你脑子这么活,不愁发不了财。”
成守嘿嘿笑道:“不瞒你们说,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得先积攒些本钱。”
道观里这两日仍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观中水井辘轳最为忙碌,从早到晚不曾停歇。
太清观因此赚了不少银子,都被成文一一记录在册,扣除修葺屋顶、门窗的花费,仍余下许多,封存在箱中。
时值十月初,白日里秋老虎发威,仍有几分热意。
这天,梅霁兑现了曾答应过傅绫的事。
房门紧闭,只他们二人在,他赤着上身,亲手为她制作桂花蜜饯蒸糕。
新鲜采摘的桂花浸水洗净,以蜂蜜配以各色果子,裹在面团中,在蒸锅上蒸熟。
做法并不复杂,但梅霁却耳根泛红,额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一枝洁白细软的羽毛,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握住羽毛的手纤细小巧,玉甲泛着粉白,露出的一截腕子白皙如玉。
“师父,你好像很热的样子?”手的主人轻笑出声,手腕左右转动,羽毛随之而舞,拂过起伏不定的胸口。
最后落在那樱桃红上,调皮地打了个圈儿。
梅霁喘息倏地一沉,“我不热。”
“师父又何必嘴硬?”傅绫灵活地钻入他怀中,笑盈盈地仰起头,指尖划过他的鬓边,勾起一抹水珠,“这亮晶晶的,是什么?”
梅霁耳尖愈发红了几分,“这,不是因为热。”
“哦?那是因为什么?”
羽毛下滑,抚上他的腰腹。
梅霁身子轻轻颤抖,“绫儿你……明知故问。”
傅绫眉眼弯弯,杏眸中满溢笑意:“师父,你不说,我便什么都不知……”
梅霁忽地俯身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她的笑音,半晌之后方松开她,黑眸泛着雾气,凝着少女泛着绯色的面容:“那里,能不能解开?”
“可师父还没做好蒸糕呀。”傅绫佯作无辜,“方才咱们不是说好了,做好之后,才可以放过师父。”
“绫儿……”梅霁伏在她颈窝,低声喘息,“我有些受不住了。”
“师父再坚持一下呢,就像平时师父对我说的那样,再过一会子便好了。”
她柔声安抚着,手上却继续舞动着羽毛,向下,再向下。
听得耳边师父的喘息声愈发粗重,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傅绫的心头。
她身子渐渐发了软,可心却冷硬如铁,任凭师父怎么低声求她,她都无动于衷,直到他颤着手将蒸屉放在炉子上,她方将手抬了起来。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夹杂着些许其他的气息,原本柔软的羽毛亦变得湿漉漉。
傅绫杏眸晶亮,抹了点儿面粉在师父面颊上,见他脸色红得厉害,眼角眉梢亦被欲念熏染,俊美的容颜愈发多了几分惑人。
她丢了两颗糖渍梅子在口中,攀着他的脖颈笑吟吟问:“师父想不想吃?”
梅霁眼眸发暗,低头去吻她的唇。
两颗梅子被反复推拉,直到被丢在一旁无人问津。
“师父在这种事上就是容易心急。”傅绫安抚地亲了下他的唇角,手上窸窸窣窣动作不停,“我这不就给你解开了嘛。”
梅霁闷哼一声,似是有些吃痛,眼尾通红,语气有几分幽怨:“是你绑得太紧了。”
一条银色丝绸长带出现在傅绫手中,她在梅霁面前晃了晃,见他耳根又红了些,心中不禁一荡,忍不住道:“不是我弄得紧,而是师父你……”
她抿住唇,指了指绸带,小声说:“原本还有不少缝隙,挺松的呢。”
梅霁:“……”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傅绫忽地按住了他,“师父别动!”
少女俯身,将一粒沾了蜂蜜的桂花从他胸口上舔去,“甜的,不能浪费。”
梅霁眸光闪了闪,哑声道:“其他地方还有。”
“嗯?哎师父你做什么!”
下一瞬,傅绫便被他拦腰抱起,径直丢进了锦帐之中。
“光天化日的唔……”
“在你绑绸带时,没想到会这样么?”
低语声隐没在纱帐下,炉火上的桂花糕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一刻钟后,蒸糕熟了。
又一刻钟,傅绫伏在梅霁肩上,一面吃香喷喷的蒸糕,一面暗自总结经验——
撩拨人不能过头,要不然最后没有好果子吃的还是自己!
050
这天恰逢姨婆的生辰, 天气宜人,太守府便上下布置,好生热闹了一番。
相请许多外婆、姨婆的闺中密友, 皆是些同龄妇人, 或达官显贵, 或寻常布衣,听着院中戏台上唱了一日的戏,及到夜里又大设宴席, 推杯换盏, 宾客融融。
正喧闹间,忽见台上灯烛俱灭,众人正疑惑, 便听到一阵喜庆的鼓点响起, 烛光蓦亮,一人打扮成猪八戒的模样上了台,身后跟着三个穿着女子衣衫的人。
待众人看清那些人的相貌时, 登时都忍不住笑喷了茶。
原来那猪八戒戴着面具,身形虽不胖却故意揣了只圆枕头在腹中,露出了半边儿,瞧着怪模怪样的。
身后所跟的女子,也是由男子所扮, 浓妆艳抹,脸上的胡须尚未剃干净, 身材更是五大三粗,将裙衫穿得格外局促, 脚上的绣鞋亦撑得歪歪扭扭。
合着是一出丑角儿来演猪八戒背媳妇了。
而猪八戒所背的媳妇儿,却是一个圆头圆脸的小少年所扮, 一双大眼睛轱辘轱辘转,神情满是紧张,看得众人觉得好笑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怜惜。
傅绫抿唇笑道:“姨婆,你瞧着台上的人可有几分眼熟?”
宋如安怔了怔,眸中闪过惊诧,“是……你老师父他们?”
“没错,老师父他前阵子便一直想着为您准备生辰礼物,抓耳挠腮想了许久,除了已经给您的那盒首饰,这场戏也是他精心准备的,只为博您一乐。”
宋如安忍不住笑:“他倒是隐瞒得紧。”
外婆笑着调侃:“人家莫二这是费尽心机想讨你喜欢,若是被你提前知道了,那还有何趣味?”
宋如安看着台上耍宝逗乐的虚谷,不禁道:“一把年纪了,还与孩子们闹在一起,也不嫌害臊。”
“姨婆,老师父是个老顽童,性子向来如此,若是他是个老气横秋的严肃老头儿,您也不会喜欢他不是?”
宋如安嗔怪地看了傅绫一眼,“又在胡说了。”
傅绫笑着摸了摸怀中女儿的脸,“青儿说娘说得对不对?”
小步青睁着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咧嘴笑了起来。
“哎呀姨婆您看,青儿也赞同我的话呢。”
“这小丫头跟你一样,是个鬼精灵,最会讨人喜欢了。”宋如安笑着将小步青抱过来,为她理好虎头绵帽儿,“无论是谁抱她,她都冲人笑,看得人心里直发软,只想想着法子的对她好。”
说话间,台上的戏也演到了结尾,“猪八戒”发现背上的小媳妇儿竟是个圆脸小道士,惊吓得跌倒在地,腹中的圆枕滚出,竟蓦地着火,绽放起焰火来。
焰火缤纷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组成几个大字,赫然是“贺卿芳辰岁岁平安”。
众人惊喜不已,纷纷看向今日的寿星,宋如安面色微热,起身笑着对台上的人颔首致谢。
虚谷亦携着成文四人欠身,缓步退下。
直闹到近二更天,下了露水夜色生凉,众人方渐渐散去。
宋如安盥洗更衣后上床歇息,却见床内侧躺了一个人,不知他何时钻进来的。
丫头们也是愈发没了规矩,竟纵容他夤夜闯入。
她不自在地开口:“莫二哥,你怎么来了?”
虚谷如同皇宫里侍寝的妃嫔般,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躺得极为规矩。
“我、我是来伺候你的。”
宋如安抿了抿唇:“我无需人伺候。”
虚谷直盯着她,“试一回,兴许你的想法就不同了。”
“……”
宋如安叫了声来人,可外面寂静一片。
想是姐姐与绫儿那丫头搞的鬼。
这阵子她虽与虚谷往来甚密,但两人恪守规矩,今夜他却忽地如此。
宋如安起身欲往外走,却被虚谷起身拦住,他如今比从前看着精神年轻许多,已然与年轻时那个让她爱慕的少年有六七分相似。
“安儿,求你给我个机会,我、我为这日准备了许久。”
宋如安好奇:“你准备什么?”
虚谷面色微红,“强身健体,我没有经验所以还看了不少书学习……”
他虽年纪不小,但却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
这话说起来颇为丢人,但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他不怕丢人。
宋如安也跟着红了耳根,啐了他一口,“你、你也不嫌害臊。”
虚谷上前一步抱住她,小心翼翼道:“我是没脸皮,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咱们已经蹉跎浪费了三十年,难道以后的日子还要继续荒废下去么?”
宋如安眸光颤了颤,“可我并不想成亲。”
“那咱们便不成,我做你的情人、外室都可以!”
听他说得不成样子,宋如安忍不住笑出声:“你又在胡说了。”
“那我,能不能留下来?”
“我能赶你走么?”宋如安笑着睨了他一眼,“你都学到什么了,不妨说给我听听。”
“说不太方便,不如我给你示范……”
门外廊下,听完墙角的傅绫掩住唇,悄悄蹲着挪出了院子。
**
秋意渐浓,天气一日日地凉了起来。
因时气所感,外婆感染了风寒,小步青亦忽地发起了烧。
尽管梅霁给开了方子服了药,夜里还是放心不下,将她从乳母那边抱了回来,亲自照看。
当夜,一家三口同眠一榻。
傅绫与梅霁一左一右,看着中间因发烧而面色通红的女儿,心里止不住地担忧心疼。
小步青虽生着病,却并未哭闹,只是小脸通红,大眼睛轻阖着,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师父,青儿她不会有事的吧?”
“不碍事,只是有点发烧,退烧便好了。”
虽这么说,傅绫却仍蹙着眉,“她早产而生,像我小时候那般体弱,瞧她脸都烧得滚烫,身子一定很难受。”
梅霁重新给她额头上换了条帕子,一面取过巾帕为她擦拭手脚,“人常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抚育子女从来便不是易事。”
“唔,我之前总听我娘和外婆说起我小时候生病的事,说我高烧不退,她们如何整夜守着我,或是我不愿吃药,她们如何费尽心机地灌药……”傅绫声音很低,有几分鼻酸,“从前我也知她们不易,却从未想过会如此让人心焦。”
梅霁抚了抚她的面颊,柔声道:“绫儿长大了。”
傅绫面露窘色,“我一直都是个大人好不好。”
“是,”梅霁轻笑道,“为夫失言,你将青儿抱起,我喂她些水。”
傅绫依言照做,抱着女儿馨香柔软的小身子,心头充溢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她忍不住低头贴了贴小步青的面颊,“青儿乖,早些好起来,娘亲吩咐小厨房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她年纪尚小,除了乳母的奶水,便是偶尔吃些加了肉糜的米粥,乳母婆子们不敢给她吃多,怕不好克化。
梅霁笑道:“她又听不懂。”
谁知小步青却忽地睁开眼,对傅绫眨了眨,翘起唇角笑了笑。
傅绫欢喜道:“她听懂了!”
自从那回她发现小步青似乎拥有一点法力后,这孩子便不曾再流露过了,看着与寻常孩童无异,但眉眼间却是掩藏不住的聪敏机灵。
梅霁也曾将此事说与虚谷听,两人仔细看了半晌,都未从小步青身上探到半丝妖气,从前所用的巨蛇妖丹也未留下半分痕迹。
虚谷沉吟道:“之所以会如此,兴许只有一个可能——这孩子天
铱驊
生极其聪慧,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传到了傅兆渊等人耳中,惊喜之余,却也并未多心。
饶是再前途不可限量,身为女子,自出生起便会受到诸多限制束缚,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不成想,没多久圣上便颁布旨意,允许女子参与科举,及第者可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报效社稷。
傅绫今日又忽地想起此事,笑道:“兴许以后咱们青儿长大了,能考个状元回来,咱们也跟着沾沾光。”
梅霁打趣道:“如今你也正不过十七岁,若是努力一把,兴许咱们青儿能有个状元娘亲。”
“师父,你又在笑话我……”
傅绫自幼便不喜欢读正经书,太守夫妇怜惜她体弱多病,便只盼着她能够安然成长,旁的并未要求太多。
梅霁笑着捏了捏她鼓起的面颊,“我不过是想逗你开心罢了,青儿身上没那么烫了,你去睡罢,有我照看着。”
傅绫眼皮有些发沉,却还兀自强撑着,“不行,我要和你一块儿守着她。”
知晓她性子倔强,梅霁也不再相劝,不时地为小步青更换毛巾、擦拭手足,待过了夜半时,再一抬首,便见傅绫侧着身子支着下颌,已然闭眼睡着了。
他轻笑一声,将她扶放在床,为她掩好被子。
小步青的病来去匆匆,翌日便精神大好,咿呀咿呀地捉着人的手指说个不停。
傅绫放下心来,满目愧疚地看着梅霁,“师父,你去睡会儿吧,眼睛都熬青了。”
梅霁却抱着小步青温声哄她,“不碍事,我从前不也常一宿不眠,比昨夜可累多了。”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傅绫。
后者怔了一下,回过味来他所指的是什么时,面上一热,别开了目光。
忽听到有仆从来报,“小姐,门外有个自称是孟小姐的姑娘来找您。”
傅绫喜道:“孟姐姐?”登时跑出去相迎。
却在见到孟逐星的样子时愣住了,“孟姐姐,你今日怎么穿了女装,为何又罩着幂篱?”
孟逐星掀起面纱,傅绫唬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谁打了姐姐?”
“绫儿,我来找你,是要与你辞行的。”孟逐星沉声道,“我要离开锦城了。”
“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陆府。
陆承脸色发白地跪在地上,背后鞭痕交错,鲜血淋漓,硬声道:“孩儿没错,是那些人轻薄孟姑娘在先,孩儿才动手的。”
陆老爷沉着脸又给了他一鞭子,斥道:“你救人归救人,可何必将人推下楼去?如今赵三郎摔断了腿昏迷不醒,赵家人叫嚷着要把你捉去官府偿命!”
“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当场有许多人在,他们都可为孩儿作证!”
“哼,我当然知道,赵家的人也自知理亏,那三郎又是个不成器的,赵家也不甚器重,因此才只叫咱赔偿伍百两银子了事。”
“我们又没错,凭什么赔他们钱?”
话音未落,陆承又挨了一鞭子,他脸色愈发苍白,却紧抿薄唇半声痛也未曾呼。
陆老爷叹息一声,“此事还牵涉到孟府的千金,赵家是城内有名的泼皮无赖户,若是他们再编排些什么难听的话中伤孟小姐,岂不给她增添麻烦?”
“可若是答应息事宁人,不是会更助长赵家的气焰?”
“事实归事实,可是阿承,”陆老爷看了儿子一眼,“你知不知道孟府最看重什么?”
“面子。”
“自家女儿顶着儿子的名号,女扮男装与一群男子争抢,只为了给儿子赢得美名打下江山。这个女儿只因被人摸了一下脸,便闹得险些出了人命。”
“这两件事无论哪个传扬出去,孟府都会脸面扫地,你觉得孟老爷会怎么做?”
陆承面沉如水,“他那般偏袒儿子的人,又怎会在意孟姑娘如何。”
“可他不在意,我在意。”陆承目光灼灼,“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你、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固执!”陆老爷丢下鞭子,吩咐人为他上药,“你只顾着孟府便是,其余在场的人我会堵住他们的嘴。”
陆承微愕,“爹……”
当晚,陆承发起了烧,迷迷糊糊间,听到有小厮说,有个姑娘来找。
他披衣下床,掌灯来到门外。
月凉如水,他看到孟逐星一身素色衣裙,身姿纤窈,恍若仙子般立在庭院中。
“陆公子,我是来跟你致谢并辞行的。”
她轻声开口。
面纱之下,她白皙的面颊微肿,有几道清晰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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