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傅绫怔怔地望着师父,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隐约地觉察到了什么,却不敢再追问下去,选择了生硬地转移话题。
“水快凉了, 我先帮你沐浴吧。”
梅霁看着她, 静默须臾, “好。”
他起身宽衣解带,踏入浴桶之中。
傅绫站在他身后,掬水淋湿他的肩, 指尖缓缓拂过他紧实的胸膛, 察觉到师父身子一点点紧绷起来,她忽地起了捉弄之心。
“师父,我曾看到书上说, 以冰拂过后, 再以唇舌触碰,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更为舒适, 你要不要试一试?”
“绫儿是说何处?”
傅绫狡黠一笑,目光落在水面以下。
梅霁循着她的目光,倏地红了耳根,“这似乎……不太妥当。”
“师父是嫌我愚笨做不好么?”
“不!”梅霁薄唇微抿,“我是不想你那样, 太过……”
“师父是觉得这么做太过卑微下贱?”傅绫伏在他肩上,轻声道:“师父都常常那样对我, 我为师父尝试一下也是应该的,难道师父就不想么?”
梅霁心跳加快, 眸光暗了几分,喉结滚了滚, 涩声道:“不是不想,我、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哦?师父梦到了什么?”傅绫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
“梦到盛夏时节,你与我在一片清潭之中畅游,游着游着我们便四目相对,我亲了亲你,你狡黠一笑,眨了眨眼睫上的水珠,忽地便钻入水中……”
梅霁声音微颤,俊脸泛起愧色,“绫儿,是我不好,不该做这样不尊重你的梦。”
傅绫轻笑一声:“这有什么,那如果我说我曾做过更过分的梦,师父会生气么?”
梅霁侧头看着她,“怎么过分?”
他眸中氤氲着雾气,看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脆弱,少了些清冷之气,傅绫被蛊得发昏,下意识地便将自己曾经梦到的场景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
“……”
梅霁抿了抿唇,脸色愈发红了,“你若是好奇,改天我们可以试试。”
“好奇是挺好奇,毕竟是在大街上又是在马上的……咳,师父,水凉了么?我叫人加点热水来。”
“绫儿。”梅霁握住她的手,“你要不要一起?”
傅绫心中蠢蠢欲动,却还尚且保持着清醒,“不了,万一有人来,看到就不好了。”
“可我想亲亲你。”
话说得纯情,可梅霁的眸光十分幽暗,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某处,舔了舔唇。
“几日未见,我想……”
傅绫被他看得口干舌燥,身子都软了几分,便松口道:“那我们快一些。”
梅霁取来些许冰块,含入了口中。
……
最后,傅绫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咬着被角眼泪汪汪,万分后悔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冰块!
师父本就学识渊博手段高超,如今他又学会了一招。
梅霁喂她喝了点蜜水,柔声问:“好些了么?”
傅绫有气无力:“不是不好,是好过头了……”
梅霁轻笑问:“绫儿是不是在夸我?”
傅绫伸手探进他口中,戳了戳,嘀咕道:“也是普通人的舌头啊,怎么会那么……”
“……”
梅霁耳根又泛起红来,“我偷偷练习过。”
傅绫瞪大眼,“嗯?还请师父细说你是如何练习的?”
梅霁低声说了,傅绫听罢满脸震惊,“师父,你真是太好学了!”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师父对着镜子日夜苦练的画面,有点好笑的同时,她心里又莫名地涌出几分酸涩。
师父对她真的很上心呢……
相较之下,她似乎太没心肝了些。
傅绫心中生出几分愧疚,展臂抱住了师父。
梅霁愣了一下,疑惑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突然觉得师父你好温柔,对我太好了。”
“……”梅霁笑了笑,“不怕我了么?”
傅绫小声嘀咕,“本来就不怎么怕,只是有些敬畏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响,傅绫登时一激灵,推开了梅霁。
后者神色微黯,俯身为她穿好鞋袜。
不多时,雪雁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梅公子,太太在找小姐,她在您这里么?”
“我在这儿!”傅绫应了一声,急匆匆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怎么了?”
“太太说二老太太方才晕倒了,正请了大夫在看,叫小姐过去瞧瞧去。”
“姨婆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傅绫一面说一面跟着朝姨婆所住的院子走去。
待走到院门时,她便见廊下立着许多人,娘亲与外婆的神色尚好,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她心里登时松了一口气。
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外婆叹了口气:“最近这几日如安她总说睡不好觉,也不思饮食,上了年纪的人如何经得住折腾?这不傍晚散步回来,便忽地身子一软,昏倒在地上,哎哟吓得我……”
傅绫赶忙轻抚外婆胸口,安慰道:“外婆您别担心,姨婆只是没吃好睡好方引起的小毛病而已,娘,大夫是怎么说的?”
傅夫人道:“因思虑过重,出现了虚劳消渴之症,当放宽怀抱开心些才是,只是你姨婆的心事你也知道,这天下之大,如何去寻找一个三十年之前的人呢?”
“就是那个姓莫的?”
外婆愤愤道:“没错,就是那姓莫的兄弟俩!”
傅绫吃惊道:“怎么是两人?”
她一直以为只有一个负心汉伤了姨婆的心。
“详情如何如安一直不肯说,我只知道当时是兄弟两人同时招惹了她,之后又都消失不见,害得如安念想至今。”
“……”傅绫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她不禁问,“那两人是长得很好看么?为何姨婆会如此耿耿于怀?”
“傻丫头,这与那两人长相如何无关,你姨婆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不解为何好端端的,两人便同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她,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傅绫有几分愕然,以她的阅历,很难理解姨婆为何会如此放不下。
若是有人这样伤害了她,她肯定会将两人臭骂一顿,做两个人偶戳戳戳,待哪天出够气了,便会将此事彻底抛诸脑后,才不会因此事时不时的郁郁寡欢。
“如安性子本就敏感倔强,三十年前她之所以会遇到那姓莫的两人,便是因为不愿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协商未果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啊?姨婆还曾做过这样的事啊?”
“那是当然,难不成每个老太婆年轻时便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么?我们与你一样,也都曾年轻过。”
姨婆并无大碍,很快便醒了过来。
傅绫见她神色憔悴,很是心疼,便道:“姨婆,你告诉我那两个姓莫的人叫什么,是哪里人,我去帮您找到他们,要他们来您面前给您赔礼道歉。”
宋如安虚弱地笑了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去哪里找他们?”
话音未落,屋顶上蓦地传来一阵声响,傅绫飞身而出,跃到屋脊上,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老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虚谷脸色发白,勉强露出一抹笑,“我、我恰巧路过。”
傅绫满脸狐疑,“咦,您的袖子怎么破了一块?”
再定睛一瞧,屋顶瓦片上还勾着一小块破布,赫然便是虚谷衣袖上的。
虚谷嘴唇颤了颤,叹了口气:“好吧,我全都招了。”
“?”
傅绫疑惑地跟他跳下来,见他径直走入屋内,来到姨婆面前,一言不发,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道长,您这是做什么?”
虚谷却忽地扇了自己几巴掌,道:“小安儿,你要找的人其中一个便是我。”
傅绫惊呼:“什么?!”
外婆愣了一下后,二话不说便啪啪给了虚谷两巴掌,“好啊你个贼道人!原来是你害得我妹妹伤心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家白吃白住?!”
傅夫人赶忙拉住她,劝道:“娘,您先息怒,看看虚谷道长怎么解释再说。”
宋如安却她怔怔地看着虚谷,眸中惊疑不定,“你、你是莫大哥还是莫二哥?”
虚谷低头愧声道:“我是莫二。”
“莫二哥?你、你抬起脸叫我瞧瞧。”
虚谷应声照做,怕她看不分明,还将自己长而茂密的胡须拨开,露出几分眉眼来。
宋如安盯着他看了片刻,蹙眉道:“不像……太不像了。”
傅绫忙问:“怎么了姨婆,老师父不是你要找的人么?”
“我记得莫二哥浓眉大眼,瞧着比他好看多了。”
虚谷:“……”
他尴尬地笑了笑,“兴许是我不经老。”
外婆啐了他一口,“别嬉皮笑脸的。”
虚谷登时收声,老老实实地端跪在地上,诚恳道歉:“小安儿,三十年前我与兄长之所以会不告而别,并非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们兄弟二人同时喜欢上了你,却又碍于兄弟情意,彼此都想成全对方,所以才各自退让,却没想到会害你思虑半生,这是我们着实没想到的,也并非我们的本意。”
他顿了顿,“若是我早点知道你没与兄长结为夫妻,我定会回到你身边。”
外婆闻言,冷笑着嗤了一声。
宋如安却神色怔忡,半晌方缓声问:“莫大哥也喜欢我么?我怎么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好?”
虚谷挠了挠脸,面颊浮现一抹红晕,“我也不知他在哪里,三十年前我离开你们后,便去了人烟罕至的地方漂泊,想着离你远远的,便能不再想起你,可却事与愿违……无论我去何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看花是你,看水也是你……”
众人闻言,都一片沉默,怎么也没想到须发皆白的虚谷道长,竟会当众说出如此肉麻直白的话来。
傅绫偷偷瞥了眼姨婆,见她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不禁心下一喜,似乎姨婆对老师父还存有情意。
外婆听不下去,斥道:“虚谷,你别啰里啰嗦说些有的没的。”
“是,是,我后来无可奈何在深山住了一段时日,某日遇到一位得道道人,经他点化,便出家做了道士,一直到如今。”
“至于我兄长去了何处、现下如何,我却是一无所知的。”
外婆嘲讽道:“怎么前面不是还顾念着兄弟之情么?怎么三十年间却又对兄长不闻不问呢?”
虚谷面露窘迫,“我并非不关心兄长,只是、只是更怕得知小安儿的消息,我、我既希望她过得幸福和美,又怕那幸福与我无关,所以便选择了逃避……”
宋如安问:“你没有认出我么?”
“我瞧着你眉眼间有几分眼熟,却又怎敢将三十年前的小乞儿,与太守府的老夫人联想到一起?”
宋如安抚了抚面颊,蹙眉:“我很老了么?”
虚谷连忙摇头,“不老不老,相较于我这个老头子,你还很年轻。”
外婆看向妹妹,“如安,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若是想揍他一顿,姐姐替你出手。”说着,捋起了衣袖。
“我今日累了,改天再说吧。”
虚谷讷讷道:“那我……”
宋如安淡淡道:“你若是喜欢跪,就去外面院子跪。”
“哦。”
虚谷径直起身,去了外面,又是扑通一声脆响。
傅绫听得真切,不禁有点担心老师父的膝盖骨,毕竟上了年纪,万一出点问题可如何是好?
她的担心并无道理,虚谷一直跪在庭院当中,直到深夜都未离去,翌日她再去看望姨婆时,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昨夜不知何时还下了一场雨。
傅绫看向老师父,见他衣衫狼藉,神情也有些委顿,看着十分辛苦的样子,她忍不住道:“老师父,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仔细着凉。”
虚谷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害如安痛苦半生,如今只是受点儿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傅绫劝不动倔老头儿,便去开导姨婆:“木已成舟,您责怪、怨恨老师父都成,大可打他骂他,他这样跪在外面,万一不小心那个了,您想撒气也找不着人了不是?”
“绫儿你是向着他,来当他的说客的么?”
傅绫赶紧摇头,“不是,我没有!我当然向着姨婆您了!”
于是虚谷又在院中跪了一夜。
翌日天蒙蒙亮时,他实在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家仆赶忙将他抬回房歇息,将养两日之后,他又想来跪,却被姨婆的丫鬟给回拒了。
虚谷揪着胡须,满脸愁容:“小绫儿,你说我该如何求得你姨婆的谅解?”
“老师父,您是只想姨婆原谅你,还是想与她再续前缘?”
虚谷耳朵红了红,“想……再续前缘。”
傅绫杏眸转了转,笑眯眯道:“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老师父,您也为了姨婆打扮打扮自己呗?”
虚谷指了指自己,“我?打扮一下?”
“对,兴许姨婆见到您好看的一面,便会对您心软了呢。”
虚谷犹豫一瞬,“好!”
032
“首先第一件事, 您要把胡须剃了,还要把乱糟糟的头发修剪一下。”
虚谷面露迟疑,“啊?那样岂不是会很怪?”
傅绫指了指镜子中的憔悴老头, “您自己看看, 这像话么?”
虚谷摸了摸胡乱翘起的头发, 心虚道:“……确实不成样子,那我都听你的。”
傅绫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胡须,“那咱们就开始吧。”
她叫来剃头匠, 开始为老师父修整面容鬓发。
梅霁手持一卷书, 在一旁静静坐着,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傅绫身上。
小半个时辰后,剃头匠收拾家伙事离去, 傅绫将铜镜递到老师父面前。
虚谷怔怔地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依稀有三四分年轻时的样子,他心里没底,“小绫儿, 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也还好,”傅绫鼓励道,“之前您不太注重保养,皮肤难免粗糙了些,打今儿起多养护养护, 定能大加改善。”
她上下打量着老师父,夸赞道:“没想到您还长得有点好看呢。”
虚谷:“……”
并没有感到很开心。
想当年年轻时, 他与兄长可还是有着“小逍遥二仙”的美名的。
“不过……”傅绫伸手戳了戳他的肚腩,摇了摇头, “这里就太有违观瞻了,姨婆肯定不喜欢。”
虚谷登时猛吸一口气, 闷声道:“也可以、小一点的。”
傅绫笑道:“那您也不能一直憋气呀,老师父您该减减肥了。”
虚谷憋不住了,肚腩砰的鼓起,他苦恼地做出捋胡须的动作却摸了个空,讪讪道:“减,我一定努力减。”
梅霁轻笑道:“师父,不如你明天开始与我一道去锻炼身体。”
“成,都听你们安排。”
傅绫这边忙着为虚谷改换相貌,傅夫人则宽慰开导宋如安,生怕她又多思多虑伤了身子。
外婆道:“你若是不想见到那贼道,咱们赶他走便是,左右之前他也是因为沾了梅霁的光才住下,如今梅霁身体好了许多,他又有什么借口继续留下?”
宋如安神色淡淡:“其实这么多年我之所以放不下此事,并非我对他们二人有多深的感情,更多的是自己无缘无故被丢下的疑惑不解,我想弄清楚原因,想证明当年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才耿耿于怀,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块心病。”
“如今既然知晓了真相,我便也没什么可执拗的,我与他也都上了年纪,毕竟曾相识一场,又何必再旧事重提。”
傅夫人问:“那姨妈是不打算再追究了?”
宋如安笑了笑:“我当怎样追究?打他骂他,他再在外面跪到天黑地暗,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我终究也不是当年的我了。”她轻叹一声,“倒不如珍惜当下,不要再虚度光阴才好。”
“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一道出去游玩一阵子?”外婆提议道,“先前你总是懒得动弹,如今心事已了,趁着天气还不热,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都听姐姐的安排。”
……
之后几日,虚谷每每去求见宋如安,都吃了闭门羹。
他闷闷不乐,便开始虐待自己的肚腩。
一大早便起来上山慢跑,不多时便大汗淋漓衣衫半湿,折腾到浑身无力才回太守府。
梅霁也察觉到府中诸人对师父态度的微妙,翌日便郑重向太守夫妇道了谢,与师父一道离开,回道观中去了。
傅绫虽仍想让师父继续住,但她也知道他的脾气,便未强留,带了许多补品用品上山。
顺便也带了一食盒冰雪小丸子给几位师兄尝尝。
观中众人有一阵子没见到师父与老师父,见到二人十分高兴之余,也对老师父的巨大变化感到颇为吃惊。
成礼看着他光滑而陌生的面容,忍不住问:“老师父,您的胡子出什么事了?”
虚谷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成礼,你千万记住,千万不可行差踏错,若不然日后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啊?”成礼一脸迷茫,看向傅绫,“五师妹,老师父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傅绫摸了摸他圆润的脸蛋,笑眯眯道:“老师父此话高深,四师兄你以后慢慢参详。我带了些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几名弟子很快便围住了食盒。
梅霁见师父神色落寞,劝慰道:“师父,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可心急。”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小安儿她不会再见我。”
梅霁顿了顿,“您先把身子调养调养,若是能恢复年轻时五六分的容貌,也许宋婆婆会顾念旧情也说不准。”
虚谷眼睛亮了亮,“清和,你也觉得我还有希望?”
“嗯。”
自那日后,虚谷愈发积极地锻炼身体,每日早睡早起,学着傅绫的样子洗护脸上的皮肤,甚至还掏出压箱底的钱,置办了几身新衣裳。
他平日里不修边幅,须发蓬乱,常穿着宽松道袍,有的还多有破损,若不是顶着虚谷道长的名号,说是路边的老乞丐也毫无违和。
正经改换一新后,虚谷瞧上去便整洁干净了许多,人也显得年轻了些,再出现在太守府门前时,门子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不过他还是没见到宋如安。
“什么?她出门远游了?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门子摇头道:“小的也不清楚。”
虚谷无功而返,回到山上继续锻炼。
与此同时,梅霁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初时他穿着宽松道袍还不甚明显,随着腹中孩儿月份渐大,他的小腹便鼓了起来。
梅霁开始休息不好,脸色也多了几分憔悴。
这天,沐浴过后,他看着铜镜中的身体与脸,心中那股潜藏许久的担忧与恐惧彻底涌出——
若是他变得丑陋,绫儿便更不会喜欢他了吧?
梅霁眸光微垂,落在自己鼓起的小腹上,不成,他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当日,他便独自一人下了山,来到了周大夫所开的医馆中。
低声说明原委后,梅霁看向周大夫,“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应该?”
周大夫边开补方边笑道:“道长也不必多虑,寻常女子有孕时,也多有忧虑,或是担心生长皱纹,或是害怕自己容颜衰老,惹夫君不喜。”
“道长虽是男子,但在意心上人的想法是相通的,这瓶药膏道长每日晚间涂抹一次,再配上这张养颜方子,道长所担心的事便不会发生了。”
梅霁接过药膏,谢过周大夫,回到了道观中。
弗一进门便看到傅绫满脸慌乱,见到他之后蓦地放松下来,“师父,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害我一通好找。”
梅霁下意识地将药膏藏在身后,扯谎道:“没什么,我就去四周散了散步。”
“那就好,方才蕴仪来找我,我先去看看她。”
傅绫离开后,梅霁方把药膏拿了出来,与方子一起,放在了枕下。
而陆蕴仪之所以来找傅绫,则是因为帮安修瑾寻亲的事。
“绫儿,安公子说,他兄长尚在襁褓时便被拐子带至锦城,他也曾派人查探,当年锦城内并没有什么百姓收养了孩子,倒是有几座尼姑庵收留了不少弃婴。”
傅绫道:“这也与他兄长的下落无关啊。”
“谁说不是呢,”陆蕴仪托腮苦恼,“还是说当年那拐子只是在锦城停留,后来又带着他兄长离开了?”
“安公子可说他兄长有什么特征没?”
“说是当时身上戴着一枚玉佩,上面好像刻有梅花还是菊花的……”
梅花……傅绫蓦地想起老师父所说的话,师父当年被遗弃在山下时,身上便有一枚梅花玉佩,难不成他就是这位安公子的兄长?
可世间有这么巧的事么?
傅绫犹豫片刻,还是未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出,反而道:“不如这样,改天你约安公子出来,我们见一面,让他画出那玉佩的样子,咱们也好帮他寻亲。”
“好啊!”陆蕴仪高兴道,“我就知道绫儿你最是热心肠了。”
傅绫送走了她,来到师父房里,见他穿着天青色宽松道袍,乌发垂肩,凤眸微挑,俊美的脸上一片柔和。
她看愣住,心跳快了几分,忙回过神,小心翼翼道:“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去寻找你的家人?”
梅霁凝着她,“绫儿为何突然问这个?”
“唔,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师父腹中的孩儿就要出生,虽然有你有我,也有我父母外婆等人照顾,但亲人不嫌多嘛,如果她能有爷爷、奶奶……叔叔之类的,不是更好?”
“绫儿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傅绫顿了顿,便将安修瑾寻亲的事说了,“师父这也不一定与你有关,我本来是想看到他画的玉佩样子后,再跟你说这事的……”
梅霁眼睫微垂,静默须臾。
“他与我有关或无关,我都不甚在意,但若是你希望咱们的宝宝有更多人疼爱,我便都依你。”
“师父……”
梅霁抬头对她笑了笑,“改天我同你一道去见他。”
两日后,杏花楼上。
梅霁与安修瑾四目相对时,不禁愣住了。
033
尽管先前傅绫曾跟他说过, 安修瑾与他有几分相像,但当梅霁亲眼见到他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长宁道长, 绫儿,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是安修瑾安公子。安公子,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绫儿与她师父。”陆蕴仪说罢,偷偷对傅绫说,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确实与你师父很像……”
傅绫看了看安修瑾, 见他眉眼间果然有几分像师父,但脸色却更为苍白,带着几分病态的虚弱, 身量也瘦削许多, 一看便知是个身体有疾的病秧子。
她小声说:“一点点像吧,跟我师父可差远了。”
四人落座,傅绫问及安修瑾玉佩一事, “安公子,不知令兄随身佩戴的玉佩是什么样的?”
安修瑾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摆在桌上,“我兄长所持与这枚基本一样,是当初家父寻了块上好的玉料, 请匠人打制,我与兄长一人一块。”
傅绫目光落在那玉佩上, 只见那玉通体碧绿,泛着剔透润光, 上面刻有一枝盛放梅花,栩栩如生, 十分精致。
她看向师父,见他眸光微凝,心中已有了几分答案。
“我确实有一块这样的玉佩。”梅霁顿了顿,“只是不知安公子寻亲所为何事?”
安修瑾面色微微激动,忍不住咳了几声,“你、你便是我兄长么?”
“也许是。”
“我之所以拖着病体出门寻找,只是因为家父病重,心中一直记挂着兄长,所以我才……”安修瑾又咳了几声,面颊泛出一层病态的绯红。
陆蕴仪看得很是心疼,“安公子,你喝点水吧。”说着给他倒了杯茶。
“多谢陆姑娘。”
安修瑾饮了口茶,却被烫了一下,狼狈地吐了出来。
陆蕴仪面露尴尬:“……你、你没事吧?”
她又没伺候过人,她哪里知道水烫不烫?
安修瑾拭了拭唇,“不碍事。”
梅霁道:“听说你是崇州人氏?”
安修瑾颔首,迟疑道:“梅道长,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玉佩?”
梅霁从腰间荷包中取出,呈至他面前。
傅绫清晰地看到那两枚玉佩几乎一模一样,不禁瞪大了眼。
陆蕴仪忍不住道:“哇!竟然一样!那么说,长宁道长你就是安公子的兄长?”
安修瑾神色激动,又咳了几声,“你、你就是我哥哥?”
梅霁眸光微动,“大概是吧。”
“兄长!”安修瑾声音微微哽咽,“这么多年来,爹与娘从来没放弃过找你,却一直没有音讯,如今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他眼眶发红,很是激动,而梅霁则显得冷静许多,甚至有几分冷漠。
傅绫心中闪过一抹不解,旋即又有了答案——师父自幼修道,本就性情清冷,情绪不易外露,更何况是对着素未谋面的弟弟,他若是也跟着哽咽哭泣,那便不是他了。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会被拐走?”
安修瑾拭了拭眼角,“此事我曾听父亲说过,当年大娘带你回娘家,途中却遇到了匪徒抢劫,那些人不光抢走了车上所有的金银财宝,还将你与大娘都掳了去。”
“你自那日便消失不见,大娘兴许是十几天后方逃出来,却不小心跌落山崖……那天父亲派人在附近搜寻时,发现了大娘的尸首。”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梅霁,“我娘是父亲的二房。”
梅霁微微怔忡,他曾不止一次地想,他娘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因为何种原因会将他抛弃?她是真的迫不得已别有苦衷,还是因为她不爱他?
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这样。
在她被掳走的那十几日,她又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梅霁心口一阵刺痛,眼睛酸涩了起来。
傅绫在桌下偷偷握了握他的手。
梅霁怔了一下,那股剧痛似乎被温柔抚平些许。
“兄长放心,大娘已被好生安葬,你若是想去祭拜,我愿意即刻带路回乡。”
“多谢你。”梅霁望着安修瑾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对他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不过道观事务繁杂,我需交代一番方好离开。”
安修瑾喜笑颜开:“那我便等兄长的消息。”
吃罢饭,四人离开杏花楼散步去湖边。
陆蕴仪不禁问安修瑾,“安公子,崇州有什么好玩的么?”
“崇州盛产香料,以制香闻名,而我们梅岭安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安修瑾面露倨色,“我爹当年便是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张调香秘方,才得以在崇州立足、扩张。”
傅绫接口道:“这么说,你们家在崇州很出名了?”
“当然,傅姑娘去了一问便知,城西梅岭安府,在崇州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既然如此,想必你家里也有许多家仆侍卫,再加上我师父娘亲之前的事……为何你出门时没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反而又被劫匪给抢了一次呢?半点没有长记性。
安修瑾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苦笑:每日更稳稳Q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加入追更哦“不瞒姑娘,我自小身子不好,吃药比吃饭多,我娘生怕我出事,吩咐一堆丫鬟婆子围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她们监视着,连想自己倒杯茶都不行,我早就厌倦了那种生活。”
“此次出门,我是背着我娘跑出来的。”他腼腆笑了笑,“我不想太过兴师动众,更不想被我娘发现我的踪迹,所以只带了两个小厮,却没想到会……”
安修瑾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我行事太过莽撞,拖着病体也敢出来乱跑,大海捞针般找人。”
他勉强一笑,“其实我并未抱着找到的希望,更多的只是想出来走走,看看这个我没怎么看过的世界。”
梅霁微微蹙眉:“你得了什么病?治不好么?”
“娘胎里带来的病,大夫说看不好了,我若是能活到二十岁,都已是老天开恩。”
陆蕴仪低呼:“二十岁?那岂不是就是明年?”
安修瑾点了点头,虚弱地笑了笑:“生死有命,这个我很小时便知道了。”
“长宁道长,你不是精通医术么?不如你给安公子看看,兴许有救呢?”
四人寻了处凉亭落座,梅霁为他诊了脉,半晌方道:“这病根在心,确实沉疴已久,我也无能为力。”
陆蕴仪满脸失望忧心,安修瑾则一派淡然,轻笑着说道:“兄长与其他大夫说的一样,看来我确实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诸位请勿为我伤神,我的病我心里有数,天光正好,不如我们一道去湖上泛舟,游览山色?”
“安公子,湖上风大,你的身子要不要紧?”
“不碍事。”安修瑾唇角微扬,“我已经受够了抬头只看到四方天空的日子,哪怕我时日无多,我也想倒在微风中、太阳下。”
梅霁忽地问:“若是我说,有个法子兴许可以救你呢?”
安修瑾一愣,“兄长你有什么办法么?”
“我也不敢保证,只是曾经在一本医书上看过,提到说‘若心罹疾,药石无医时,可试换心,此法凶残毒辣,万万不可轻试’。”
傅绫疑惑道:“既然不可轻试,这医书的作者为何又写了下来让人看到?若是被那心狠手辣之人看到,岂不是要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梅霁道:“我也猜不透,这法子太过狠辣,需要在人尚活着时取心……修瑾,我想你如此心善,也不会接受此种做法的。”
安修瑾脸色苍白,“那是当然,我自己已然深受病痛折磨,又怎会徒增身业、残忍地伤害他人性命?”
陆蕴仪眼圈微红,“这么说,安公子只能听天由命了?”
傅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别太难过,安公子都看开了,你又何必再惹他伤心?”
安修瑾淡淡一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能够结识几位朋友,是我的荣幸,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我请三位在摘星阁赏月饮酒,还望三位赏脸光降。”
他看向梅霁,眸光微微闪动,“兄长,请你一定要来。”
梅霁眼眶微酸,“好。”
回太清观的路上,梅霁颇为沉默。
傅绫见他神色凝重,便也不再说俏皮话打扰他,直到要各自回屋时,梅霁忽地叫住了她。
“绫儿,你说我要不要为我娘立一个长生牌位?”
“师父若是想,那便立一个。”
梅霁眼眸微垂,“可是,我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傅绫心口一酸,走上前抱住了师父,踮起脚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柔声道:“师父,最重要的是心意,只要你心中虔诚专注地想念着她,她就一定会感受到你的诚意。”
梅霁回抱住她,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傅绫觉察到颈边一阵湿意,他方缓缓松开了她,“去睡吧,做个好梦。”
看着师父颀长的背影,傅绫心里很不自在,又酸又疼,还夹杂着几分感伤。
她知道师父的身世可怜,却没想到会这么凄惨。
尚在襁褓便被迫与父母分离,娘亲还在备受折磨后坠崖身亡……
她叹了口气,打算从明天起对师父再好一点。
——是因为他这个人,而非他腹中的孩儿。
而安修瑾在回到客栈后,虚弱地咳了两声,一道人影从门后暗处走了出来。
“少爷,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
安修瑾唇角微弯,好看的眉眼间闪过几分狠厉,“三日后傍晚,放在摘星阁二楼的最里间。”
“是。”
034
摘星阁上, 二楼内间。
明月高悬,溶溶月光映在窗上。
傅绫与梅霁甫一进来,便嗅到了淡淡花香, 定睛一看, 博古架上摆着一只花瓶, 瓶中插着新采摘的栀子,绿叶白花,犹挂着清润水珠。
安修瑾起身笑道:“兄长、傅姑娘, 你们来了。”
“安公子, 这花儿是你带来的么?”
“是,我久在病中,唯一的乐趣便是摆弄些花花草草, 昨日我出去走走, 见到有花农种了些栀子,今日便去讨了两枝。”
傅绫走近嗅了嗅,“这味道真是清香宜人, 师父,改日我们也在道观附近栽种些这个好不好?”
“好。”
正说着话,有人敲了敲门,陆蕴仪笑眯眯地推门而入,而在她身后, 竟然跟着虚谷。
傅绫很是惊讶:“老师父?您怎么会和蕴仪一道?”
虚谷边摇蒲扇边道:“我恰好在附近散步,遇到陆丫头, 听她说你们约好了一起赏月饮酒,我又恰好有一阵子没沾酒了……不知安公子介不介意老头子不请自来?”
后一句他看着安修瑾, 矍铄的目光中满是调皮的笑意。
安修瑾起身行礼,笑道:“您就是当年收养我兄长的老道长吧?道长快快请坐!我应当早日登门拜访道长的, 礼数不周之处,还请道长恕罪,咳咳咳……”
“哎呀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虚谷笑吟吟扶着他坐下,“咦,公子似乎身患重疾?”
他搀扶他落座时,指尖落在了安修瑾脉搏上。
“老道长果然医术高明,只是这么随意一触,便知在下咳……咳咳咳。”
安修瑾咳得面颊泛红,许久方平复下来,歉然道:“对不住各位,打扰你们赏月的雅兴了。”
陆蕴仪忙道:“怎么会,安公子,你病得这么重,都吃过什么药?不妨说出来叫虚谷道长听听,也许他老人家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安修瑾将先前所吃过的药一一说了,“我看过无数个大夫,都是一样的说辞。”
虚谷摸了摸光滑的下颌,沉吟道:“有一个法子,不过太过狠辣。”
“老道长想说的莫非也是换心之法?”
虚谷看了眼梅霁,了然过来,“昨儿清和与你说过了,这救命方法委实不能称之为药方,看来只能……”
安修瑾虚弱笑道:“嗯,在下都知道的。好了,今日安某邀请各位,是为了饮酒赏月,而不是讨论我的病情,各位不妨尝尝这诗华酒。”
说着,给在座四人各斟了一杯。
虚谷将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赞叹道:“好酒,醇香清冽。”
傅绫也抿了一口,“这酒确实不错。”
陆蕴仪问:“安公子,这酒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是你从崇州带来的么?”
“非也,”安修瑾道,“这酒是我自个儿调制的,取各家陈酿,胡乱调弄了下。”
陆蕴仪夸赞道:“安公子真是多才多艺。”
安修瑾腼腆一笑,“陆姑娘过奖了。”
虚谷忽道:“咦,哪里来的甜香?”
梅霁指了指不远处的栀子花,“修瑾他带来的,师父也觉得好闻么?”
虚谷却起身走至花瓶前面,蓦地抬手将花枝拔出,滋源由君羊幺二五咬死咬死瑶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见到那绿枝上所沾染的紫液后,登时变了脸色。
他转头看向安修瑾,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这姓安的,绝对没安好心!
虚谷挥剑指向他,厉声斥问:“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放迷.药害我们?”
“老师父,这是迷.药?”傅绫疑惑地看向那滴着紫液的花枝,只觉原本那股清香愈发甜腻,头脑也似乎变得昏沉起来。
“绫儿!”梅霁快速以茶打湿巾帕,捂住了自己与她的口鼻,“这香气有问题!”
“什么?!”
陆蕴仪大惊,一面学着梅霁的做法,一面看向安修瑾。
只见她一直以为的病弱斯文佳公子,此时却神色自若,黑眸微抬,眼中竟荡漾着几分古怪笑意。
“安公子……”陆蕴仪难以置信,“你、你一直在骗我?”
她身子轻晃一下,“快、快交出解药来!”
安修瑾看向虚谷,眸色倏地一狠,“看不出来,你这个老家伙瞧着不怎么样,鼻子倒是很尖。”
虚谷啐了一口:“什么叫‘瞧着不怎么样’?!交出解药,本道爷可以饶你不死。”
安修瑾笑了笑,指向梅霁,“没有他的心,我也活不了多久,既然被你识破,我也就不再装了。”
他眸光含笑,“我之所以来锦城,为的便是拿到我哥哥那颗,扑通扑通活泼乱跳的心。”
虚谷执剑的手抖了一下,知晓迷药已然发作,他刺破掌心,强打起精神。
“这么说,你当真是清和的弟弟,也早已知晓换心活命之法,之所以做这么多戏,都是为了接近梅霁,好叫他对你不生戒备?”
安修瑾抚掌道:“不错,我自半年前便开始调查梅霁的事,于一个月前来到了锦城,终于有机会遇到了陆姑娘。”
陆蕴仪满脸怒气:“你一直在利用我?”
“陆姑娘此言差矣,你不是很喜欢我身上的病弱之气,很享受帮助我时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么?你我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胡说!我是真心想帮你,才没有……”陆蕴仪怒气之下又有几分委屈,她待人向来没有机心,对安修瑾也是如此。
她真心实意地关心他帮助他、为他寻亲一事来回奔波,却没想到在他看来,她只不过是在施舍关心而已。
安修瑾见她眼圈儿微红,不禁怔了一下,“你……”
陆蕴仪别过头去,对虚谷道,“道长,请您动手吧。”
对于这种处心积虑残忍弑兄的恶毒之人,她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止自己被骗,还牵连了绫儿与长宁道长。
虚谷却面露难色,“怪了事了,我身上各处忽地都没了力气。”
“师父,”梅霁身子发软,意识却很清醒,“这药并非是寻常迷.药。”
“兄长说得不错。”安修瑾起身走至他面前,手中折扇在他胸口处点了两下,“崇州安府,擅长制香,自然也包括毒香。”
“此香本无色无味,溶于水之后却会显出紫色来。初时嗅之颇为清淡,与酒香交织时,便会生出一股甜香来。”
“酒力催发了毒性,在座的各位今日都跑不了。”
傅绫满心恨恨:“就凭你这个阴险狡诈的病秧子,你在痴人说梦!”
安修瑾微微一笑:“若是平时自然不可能,但此时此刻,傅姑娘你又有什么法子脱身?”
“店小二!”傅绫大声叫喊,却发觉四周静得厉害,她心下一沉,“你包下了这座酒楼?”
“那是自然,我怎会容忍有人破坏我的好事?”
见他拿折扇欲触碰师父的小腹,傅绫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砰的起身推倒了安修瑾。
后者本就病弱,此时并未设防,登时便跌撞在博古架上,花瓶跌碎,一片碎瓷迸出,划过他的面颊。
血痕现出,鲜血缓缓流下。
安修瑾一阵晕眩,取下腰间竹哨吹了一声,他闭眼静待,可那十个侍卫却并未出现。
是没听见,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心下一慌,再吹响口哨,门口还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傅绫看出来点儿什么,嘲讽道:“怎么,收买的人丢下你卷钱跑路了?”
安修瑾挣扎着起身,推门出去,下一瞬,又见他后退着倒了回来。
有一柄剑抵在了他的颈间。
持剑之人渐渐现身,傅绫等人都不禁一喜。
“四师兄!”
“成礼!”
“小胖子!”
小圆脸成礼神色凝重,“老师父、师父、五师妹、陆姑娘,你们都还好么?”
傅绫忙道:“我们都好,你怎么会在这里?就你一人么?”
成礼摇了摇头,一面麻利地将安修瑾捆绑起来,“五师妹放心,其他师兄在料理那十个黑衣人。”
傅绫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师父,见他眉间微蹙,似是身子不适,忙对成礼道:“劳驾师兄去请城东拂柳医馆一趟,请周大夫来!”
“好,我这就去。”
说话间的功夫,成文、成守、成明也走了进来,连忙搀扶起众人,将门窗大开通风,又各自狠踢了安修瑾一脚,将他捆绑在床柱上。
在别间安顿下来后,傅绫四人先服下了成文随身携带的清毒丸。
被问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时,三人脸色一红,成明道:“此事说来很不好意思,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见师父与五师妹一道下了山,以为他们又背着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我们闲着无事,便悄悄跟了来。”
“却没想到会在附近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我们见他们形迹可疑,便藏在树后偷听,听他们说到什么下毒、得手之类的话,登时便想到八成是师父与五师妹有关,所以便声东击西逐一将他们给处理了。”
虚谷哈哈大笑:“今日幸亏你们几个的馋瘾犯了,若不然我们几个兴许就交代在这里了。”
陆蕴仪满脸歉疚:“都是我不好,轻信了歹人的花言巧语,连累了你们……”
傅绫拍了拍她的肩,“你也是被蒙在鼓里,姓安的处心积虑,就算不欺骗你,也会欺骗其他人,他总有法子接近我师父。”
梅霁道:“绫儿说的是,今日之事都是由安修瑾而起,陆姑娘不必自责。”
不多时,周大夫赶了过来,一番把脉后,她给几人开了贴解毒的药。
“梅道长并无大碍,将养两日便好了,倒是这位老道长,最近是不是饮食过少,以至于有些头晕眼花?”
虚谷面色一红,“是这样。”
周大夫笑道:“道长减肥也需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
“是是,多谢大夫。”
送走周大夫后,几人商讨该如何处置安修瑾。
梅霁轻轻抚了抚小腹,“为了腹中的孩儿,我想留他一命。”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意见。
可当众人来到隔壁准备将安修瑾放走时,却发现床柱边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团麻绳。
傅绫满眼惊疑:“师父,他那么病弱,怎么会逃走?”
梅霁的目光却落在了窗沿上的一截蛇皮上。
那蛇皮色泽艳丽,显然是方脱落不久。
“看样子,他似乎是被大蛇给吃了。”
“什么?!”
众人神色复杂,离开了摘星阁。
与此同时,城郊深山一处潮湿阴冷的山洞里,安修瑾蓦地惊醒。
一睁眼,他便看到一双猩红可怖的三角眼,一条比他腰还粗两圈的赤色大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心脏几乎都蹦了出来,木愣愣地看着那蛇。
本以为下一瞬就要被吞掉,耳边却响起一道沙哑古怪的声音——
“我不吃你。”
“我要,借用你的身体。”
安修瑾正自惊疑不定,忽地那大蛇变作一阵红光,歘地一声便钻入了他的身体。
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惨叫出声,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安修瑾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从未有过的舒服自在,他动了动手脚,胸口也不再觉得憋闷,不禁疑心方才的事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还是自己此时方是在做梦?
他疑惑地四处张望,却在看到头顶的东西时,僵愣在原地。
那里有一只赤眼蝙蝠,足有半人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安修瑾背后一寒,想发足逃跑,身子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扑棱扑棱的声响过后,那蝙蝠飞落在他面前,伸开翅膀抱住了他。
嗓音同样古怪,叫的却是娘亲。
安修瑾瞪大眼,手臂却不受控制般,俯身抱住了它,柔声道:“小龙乖,娘有了人的身体,以后我们便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安修瑾一阵头晕目眩,再次昏了过去。
035
太清观众人一道回了道观, 陆蕴仪则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
陆承见状,嘴贫道:“哟,谁敢招惹咱们的陆大小姐?说出他的名字, 本少爷我替小姐出气!”
“……”
陆蕴仪瞥了他一眼, 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呛, 反而是托腮叹了一口气。
“怎么,真有人欺负你?”陆承脸色严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妹妹?”
“哥, 你说我是不是脸上就写着‘人傻愚蠢, 速速来骗’八个大字?”
陆承迟疑一会儿,“这个秘密终于被你发现了么?”
“……”
陆蕴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唬得陆承赶忙道歉, “我是跟你说笑的, 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他手忙脚乱地给妹妹擦眼泪,见她情绪平复下来,才问道:“你今日不是去摘星阁与绫儿他们一同赏月么?出什么事了?”
陆蕴仪语带哽咽:“哥, 我被那个姓安的给骗了,还险些害了绫儿与长宁道长……”
“什么?绫儿她怎么了?”
“他们没事,幸好有太清观的其他道长赶来。”
陆蕴仪颠三倒四地将今晚发生的事说了,“……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安修瑾竟然会被大蛇叼去, 此时想必早已葬身蛇腹了。”
陆承听罢,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难以置信地问:“你说长宁道长他……有了身孕?”
陆蕴仪颔首,“已经有将近四个月了, 我也是知道没多久,我还知道……”她倏地顿住口, 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那什么,哥,我突然有点饿了,你能不能吩咐下人帮我拿点吃的?”
“你还知道什么?”陆承并没有被糊弄过去。
陆蕴仪眨了眨眼,“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承心里忽地一沉,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腹中孩儿是绫儿的对么?”
陆蕴仪桃花眼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我胡乱猜的。”
“……”
陆蕴仪稳了稳心神,如今长宁道长的小腹已然鼓起,过不了多久此事便再也瞒不住,所以她也不算泄露秘密吧?
“哥,你是不是很难过?因为绫儿与她师父……不过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先是长宁道长有苦衷,之后又是绫儿迫不得已。”
陆承弯了弯唇角,无奈道:“我并非你想的那般脆弱,如今我与绫儿已无婚约,我仍然关心着她,却不会干涉她的私事。”
“既然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便定然会有这样做的道理。只不过你说安修瑾竟然是梅霁的弟弟,此事确实出人意料,更没想到他居然还要置他于死地。”
陆承蹙了蹙眉,“不过换心一事,听着未免太过离奇,总让人难以置信。”
“奇是奇,但既然两位道长都这么说,那个安修瑾又对此信以为真,想必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陆蕴仪又耷拉下脸来,“不过,我以后真的要少管闲事了,本以为是在帮人积德,却没想到是被人选中的棋子,被人利用一顿。”
陆承笑道:“倒也不必因噎废食,行善本身是好事,只要下次擦亮眼睛,别再那么轻易跟人掏心掏肺便是。”
“我决定,闭门思过一个月。”陆蕴仪严肃道,“在此期间,多读些面相书籍,增长些识人、辨人的知识。”
“书房里有许多,是爹之前常看的。”
陆蕴仪摩拳擦掌,“那我今晚就开始品读!”
**
梅霁静养两日后,身体恢复如常,他同之前一样,穿着宽松道袍在太清观四处走动,他小腹明显耸起,却毫不避讳众香客惊疑不定的目光。
成守见了,不禁啧啧赞叹:“师父这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真真是叫人钦佩!要是我突然怀了孕,吓也吓个半死……”
成明笑嘻嘻道:“众所周知,一个人是无法怀孕的,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与师父春风一度,暗结下这个珠胎呢?”
成文没有回答,看向傅绫,“五师妹,你觉得谁嫌疑最大?”
傅绫:“……”
她佯作镇定,“锦城有那么多适龄少女爱慕着师父,而妖怪中也有许多贪图师父的美色,师父如此招人,那有可能与他那啥的人,便有很多种可能了。”
“兴许是有人投怀送抱,或者是妖怪使出狐媚之法以相诱……”傅绫侃侃而谈,“总之,嫌疑人有很多,我也一时没有头绪。”
成明笑嘻嘻道:“五师妹说得有理,不过再过几个月,这孩儿就要出生了,到时候娘亲不明,长大了难免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傅绫一挑眉,怒道:“我看谁敢欺负她?!”
成文愣了一下:“五师妹,你怎么这么激动?”
“……”
傅绫咳了一声,“那个我是觉得师父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自然便是咱们师兄妹的小师妹,我们怎么能让她被别人欺负呢?”
成明奇道:“五师妹怎么知道师父怀的是女婴?”
傅绫被梗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胡乱猜的。”
说罢,她便寻个借口溜了。
其余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成明道:“我怎么感觉五师妹有事情瞒着我们。”
成守道:“该不会是她与师父……”
成礼瞪大眼:“啊?那五师妹岂不是变成了咱们的‘师母’?!”
成文轻斥一声:“莫胡说,五师妹性子虽调皮淘气了些,但还是很尊师重道的,应该不会轻薄师父。”
成明抿嘴偷笑:“大师兄,万事无绝对,不如咱们来试探一下,兴许就知道真相了。”
“你有什么法子?”
成明低声嘀咕了几句,其他三人怔了一下,“这样可行么?师父又怎会愿意见那些人?”
“咱们只需将师父请到院中凉亭,引其他人经过,再将五师妹叫来,便可知晓结果了。”
说做便做,成明翌日便从山下倚翠楼请来一名容貌清秀、身段婀娜的艺姬,让她扮作寻常闺阁女子,候在后院。
成文则将梅霁请到凉亭中,为他斟了杯清茶,“师父,方才天相似乎有异,所以徒儿才请您出来瞧瞧。”
放目望去,天空湛蓝,只悠悠浮动着片片浮云。
梅霁心下闪过疑惑,却并未作声。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黄衣女子朝他走来,柔声细语地问道:“敢问您可是长宁道长?”
“嗯,施主所为何事?”
那黄衣女子眼波流转,娇笑道:“久闻道长俊美如仙,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长可有还俗成家的想法?”
梅霁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她,并无半点妖气,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神色冷了下来,“施主若是无事,请恕在下失陪。”
说着起身欲走,却不想那女子竟十分大胆地来触他的手,梅霁下意识地避开,手背还是被她的指尖擦了一下。
他眉头一皱,任凭那女子如何叫喊,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在他走后,成明从不远处树后走出,递给了黄衣女子五两银子,她笑眯眯接过,“小道长,以后若还有这样的美差,请一定还叫我。”
她裙裾翻飞,蹁跹下了山。
另一边,梅霁回到房中便开始净手,洗了几回之后,他仍觉得很不自在,心里隐隐感到几分不安,好像很对不起傅绫似的。
他对方才发生的事颇为莫名,便去傅绫房中找她,看她能不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傅绫房里却空无一人,甚至找遍整个道观,他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难道是又下山回家了?
可她怎么没跟自己说一声……
梅霁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
绫儿她前几次愿意事事跟自己报备,不意味着她每次都要这么做。
她说与不说、想去哪里,都是她的自由,他无从干涉。
外面阳光正盛,蝉鸣阵阵,梅霁出了身细汗,便回房沐浴。
如今他身体很是怕热,过每一日都如酷暑般,夜里也常常难以入眠,整个人比前阵子清减不少,愈发显得小腹高高耸起。
有时他看着镜中畸变的身体,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比从前更加患得患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不知道长可有还俗成家的想法?”
梅霁脑海中忽地闪过方才那女子的问话,下一瞬便浮现了他一身红衣与傅绫成亲的画面。
“有的。”他低声呢喃,将脸缓缓没入了水中。
而另一边,傅绫喘着粗气倚着一株树靠坐了下来。
她心跳如雷,额头鬓边滚下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砸在草地上。
平复许久之后,傅绫方回过神来——
师父他,真的在为了腹中的孩儿,跟别人相亲了?
三师兄来跟她说这个事的时候,她嗤之以鼻压根儿不信。
三师兄带她来到院中树后,亲眼见到那黄衣女子对师父温声软语后,她便有点笑不出来了。
明明她才是宝宝的娘亲,师父怎么可以随便找一个陌生女子来?!
可她却不敢继续多看,更不敢去跟师父对质,只好逃避地跑了出来。
万一师父觉得那人更温柔体贴,能照顾好宝宝呢?
万一师父也觉得她不够稳重、胜任不了娘亲的身份呢?
傅绫心乱如麻,忍不住红了眼圈,有种师父提起裤子不认人,转头就带着他们的宝宝,与旁人组成幸福一家的被背叛感。
她低声哭了出来,直到天色渐黑,也没看到有人来找她,心里更加失落难受。
心情不佳,她便去了老师父后院,挖出了他几年前埋的好酒,咕咚咕咚喝了个肚饱。
之后,醉眼朦胧地推开了师父的房门。
036
房里仍亮着灯, 傅绫醉眼朦胧,脚步踉跄,看到师父的身影微微摇晃, 衣衫半敞, 正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她疑惑向前, 方走到师父跟前,便见他神色慌张地回过头,将衣服匆忙拉上。
“绫儿?你怎么来了?”
“师父, 你在做什么?”
傅绫慢吞吞问, 嗓音不甚清明。
梅霁注意到她的异样,拉她坐在床边,“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发生什么事了?”
傅绫并未回答, 反倒直盯着他手里的药瓶, “师父这是什么?你、你身上受伤了么?”
梅霁下意识地将药瓶往后藏,却被傅绫径直拦住,“给我看看。”
她凑近鼻尖嗅了嗅, “唔,香香的,不是药?”
“那师父方才是将它涂抹到哪里?”她一面问,一面伸手去撩开他衣衫,不禁愣了一下。
“哇, 几日不见,师父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呢!”
梅霁眼眸微垂, “是越来越不好看了……”
他抬手欲遮掩住,却没想到傅绫忽地俯身凑近, 将脸贴在了他的小腹上。
“师父,你说宝宝、现在能不能听懂我说话?”
“……应该不能吧。”
傅绫潮红的面颊露出几分遗憾, “那还要再等她大一些才行。”
她指尖轻轻触碰梅霁的肌肤,饮酒过后头脑迟钝,不解向来不重外表的师父,为何要涂抹这香气浓郁的东西。
“师父你为什么要涂这个呀?”
梅霁抿了抿唇,看着少女泛着雾气的星眸,低声道:“涂了这个,肌肤便不会太干燥,也便可减少些许丑陋纹路。”
傅绫眨了眨眼,“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丑陋呀。”
梅霁心头微震,凝着傅绫:“你……你真不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师父?”傅绫酒力发作,有些熏熏然,她习惯性抱住梅霁的脖颈,依偎在他怀中,委屈道:“倒是师父你,偷偷去与人相亲也不告诉我……”
心里的雀跃尚未蔓延开来,听到她后半句时,梅霁面露愕然:“我何时与人相亲了?”
“师父你也不必不承认,”傅绫嘟囔着,“我都亲眼看到了,那个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身段儿也比我好,胸是胸腰是腰,不像我……呜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整哭了。
梅霁愣了一下,忙问:“绫儿说的可是今日在院中凉亭所见到的女子?”
傅绫哭得更大声,“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
“不、不,没有的事,你误会了。”梅霁抬手为她拭泪,解释道,“我今日是被成文叫到那里,说是天象有异,没成想会突然有个女施主走近,她上前与我搭话,更没想到会被你看见。”
傅绫泪盈于睫,目露懵然:“是三师兄叫我过去的,说师父你在跟人相亲。”
“……”
梅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想来是他们几人在捉弄咱们,你别伤心了,我怎会与别的女子有甚至瓜葛?”
“师父……”傅绫伏在他怀中,哽咽着道,“我觉得我好像怪怪的。”
“嗯?此话怎讲?”
“我在听说你与旁人相亲时,我还压根儿不信,但当我亲眼看到你与别的女子亲近时,我的心就像是被小刀缓缓割过一般,很疼很疼。”
傅绫仰起头,杏眸中又泛起雾气,“师父,你说这样是不是叫‘嫉妒’?我是不是……”
她眸光闪了闪,一时间有些不敢直视梅霁。
梅霁心口微动,低头吻了下她的眼角,“绫儿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傅绫深吸一口气,直凝着他,“我是不是有些喜欢师父你了?”
梅霁心跳剧烈跳动数下,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唇,“绫儿有点喜欢我,是我莫大的荣幸。”
傅绫喝酒后变得愈发直率,乌黑杏眸扑闪扑闪,直勾勾地盯着梅霁。
“那师父你呢?”
梅霁凝望着少女清澈的眼眸,迟疑少顷,最终还是将自己隐藏许久的心意坦白出来:“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如果他不喜欢她,便不会以“治病”为借口接近她,更不会在得知怀有身孕时,第一反应是开心而非惶恐。
他卑劣又自私,妄想能够得到绫儿的一点点喜欢。
如今,她竟然亲口告诉他,她有些喜欢他。
梅霁欢欣至极,却不敢外露,小心翼翼地看着傅绫,见她先是微微瞪大了眼,旋即又蹙起了眉——
“师父,你对我是哪种喜欢?”
她怕生出误会,万一师父对她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喜欢呢?
梅霁低头吻上她的唇,哑声道:“绫儿,我心慕于你。”
屋内变得寂静,只余下唇舌交缠的细微声响。
良久之后,傅绫细喘着伏在师父身上,浅啄他的唇角,眼角眉梢挂着狡黠笑意,“师父,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梅霁双手托住她的腰肢,以防压到小腹,“三年前的中秋节那天,我突然意识到了此事,若是问起具体哪日喜欢上你的,我也不清楚了。”
“原来师父偷偷暗恋我好久哦。”
傅绫笑着亲上他的耳垂,调皮地吹了口气,“师父一直瞒着我,不乖,要受罚。”
梅霁身子一阵酥麻,声音哑了几分,“绫儿要怎么惩罚我?”
“唔……”傅绫歪头想了想,目光忽地落在了床边小几上的拂麈上,她狡黠一笑,“不如我们玩点新鲜的。”
梅霁作为太清观观主,拂麈自然也比傅绫等人的更为精致贵重。
采用上等马毛制成,通体雪白,檀木持柄乌黑油润,半根毛刺也无。
平日里梅霁一身月白道袍,手持拂麈,宝相庄严,翩然出尘。
此时那拂麈却被傅绫用来做点坏事。
“师父,你不必紧张,我肯定不会害你和宝宝的对不对?”傅绫安抚地亲了亲梅霁的唇,“我轻轻的,你若是不舒服了,就及时叫停。”
拂麈如羽毛般轻轻扫过,梅霁蓦地颤了颤身子,气息粗沉几分。
他眼尾泛起红意,眸中也隐约可见水光,被拂过的地方也剧烈动了一下。
傅绫挑了挑眉,玩意更盛,将手中的拂尘上下左右,拂弄个不停,亲眼见到它渐渐变得湿润黏连。
耳边师父的喘息声渐重,似乎已然濒临边缘,她听得口干舌燥,没忍住堵住了那张一直诱引她的薄唇。
外在的声音隐去,内里的燥火却又燃烧起来,傅绫心跳如鼓,面颊绯红,手撑在师父胸膛上,在他漆黑幽邃的目光注视下,舔了舔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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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傅绫是在梅霁房中醒来的。
师父正端坐在蒲团上打坐,外面天色晴朗,阳光透窗而入,使得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圣光之中。
可这样俊美神圣的人,昨晚却被她……傅绫意识回笼,昨夜发生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分明,不禁脸颊发热,微微红了耳根。
她目光转了转,在窗边发现了悬挂着的拂尘。
已然被清洗过,正在晾干。
傅绫不甚自在地别过眼,起身穿衣梳洗,正洗脸时,忽听到外面传来老师父的声音。
“清和,小绫儿在你这里么?”
傅绫大惊,胡乱擦了擦脸便想找地方躲藏,却见梅霁神色平和地起身,径直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
傅绫猝不及防便与虚谷打了个照面。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位师兄,成明和成守笑得蔫坏,成礼则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
虚谷笑眯眯道:“清和、小绫儿,事到如今,你们俩也就别藏着掖着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傅绫还欲辩解:“老师父,我与师父不是你们……”
她的话却被梅霁打断——
“师父,徒儿错了,我与绫儿的事,确实不该瞒着您与众弟子。”梅霁揽过一脸惊愕的傅绫,温声道,“我与绫儿择日便会成亲,届时再请你们多喝几杯以表歉意。”
傅绫更是惊讶,将梅霁拉到一旁,悄声道:“师父,咱们何时说到要成亲了?”
难道昨晚他们提及此事,她喝断片忘记了?
梅霁凝着她,“此时开始商谈也不晚。”
“可是……”
梅霁眸色微黯,“还是绫儿你不愿与我成亲,不想给我和宝宝一个名分?”
“不是,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梅霁轻叹一声,“我倒是无所谓,哪怕让我一辈子无名无分我都心甘情愿,只是我们的宝宝不一样,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出生了,若是她只有我这个父亲,而没有娘亲,怕是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没娘的野孩子。”
“我看谁敢说她!”傅绫腾地一下怒了,“宝宝是我的好宝宝,才不是野孩子!”
梅霁温声道:“话虽如此,可除了少数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外,旁人又如何得知?你若是不愿成亲也成,那我以后便带着宝宝隐居深山,不见外人,如此也不会有人胡说八道了。”
“那怎么行?!”傅绫蹙眉道,“宝宝又没做错什么,她凭什么要闷在山里?”
她顿了顿,“成亲就成亲,只不过此事我要先和家里人说一下。”
傅绫面露苦恼,“若是被我爹娘、外婆、姨婆,发现师父的肚子是被我弄大的,不知道会怎么料理我……”
“这个你不必担心了。”虚谷笑眯眯道,“他们早就知道此事了。”
“什么?!”
虚谷将之前在太守府山上赏月一事说了,“小绫儿你放心,令尊令堂对此事都很开明,你若是要与清和成亲,我想他们也不会反对什么的。”
梅霁面色微红,“怪不得先前在府里,我总觉得他们时不时地盯着我,原来早就知道……”
傅绫杏眸骨碌碌转了两转,“师父,我姨婆她们前两日正好回来了,你陪我回家一趟吧,我们佯装不知他们知道此事,说要成亲,看看我爹娘会是什么反应好不好?”
梅霁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我觉得很好!”虚谷拍手道,“为了以防万一,我陪你们一块去!”
傅绫看透一切,笑吟吟道:“老师父,能有什么万一呢?你不过是想趁机见我姨婆一面罢了。”
虚谷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丫头,看破不说破嘛。”
三人更换衣裳下了山,买了些贵重礼物进了太守府。
听梅霁说罢来意后,傅兆渊与夫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
这是叫他们的女儿负责来了?
037
傅兆渊略作沉吟, “梅道长是说,要与我家绫儿成亲?”
梅霁颔首,恭敬道:“晚辈也知此事颇为唐突, 但实不相瞒, 晚辈已爱慕绫儿多年, 腹中孩儿也是她的,若非是为了给孩儿一个完整的家,晚辈也不会如此冒昧行事。”
傅兆渊与夫人对视一眼, 咳了一声, 作出惊诧万分的神色来,“什么?竟然是绫儿的……”
两人惊怒交加地瞪向傅绫,目光中满是指责, “你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怎么还一直瞒着家里?”
傅绫低着头,小声嘀咕:“我这不是不敢嘛……”
她悄悄扯了扯梅霁的衣袖,“况且惹祸的对象还是我师父, 被你们知道了,定要骂我‘以下犯上目无尊长’……”
“你还顶嘴!”傅兆渊猛拍了下桌子,命人拿戒尺来,作势要教训傅绫一番。
一旁的虚谷赶忙求情,“傅老爷息怒, 此事说来话长,这两个孩子也各有各的难处, 阴差阳错之下,才弄成了如今这副局面。清和对小绫儿一片真心, 小绫儿对他也有几分喜欢,况且两人又有了孩儿, 事已至此,不如您抬抬手儿,饶过绫儿,成全他们二人罢。”
傅夫人也劝道:“老道长说得对,木已成舟,你再打绫儿也无济于事,只会叫梅道长心疼而已。”
说到后半句时,她眼角余光瞥了眼梅霁,见他蓦地红了耳根,不禁暗自偷笑
銥誮。
先前她与娘亲姨妈果然料想得不错,这梅霁当真是喜欢绫儿到骨子里去了。
傅兆渊冷哼一声:“话虽如此,但绫儿也不能不罚,待会儿去祠堂里闭门思过三日。”
“三天?”傅绫低呼,可怜巴巴地看向梅霁,“师父……”
梅霁与她对望一眼,耳根愈发红了几分,温声向傅兆渊道:“傅伯伯,此事都是因我而起,绫儿也只是为了帮我才……她本是一片好心,却未料到会有如此结果,还请傅伯伯饶恕她,有甚么过错,该由我一人承担才是。”
“好了,”傅兆渊看了眼他隆起的小腹,眸色有几分复杂,“你如今身子不便,本就十分辛苦,我又怎会如此不近人情。”
他瞪了眼傅绫,斥问道:“你当真要与梅霁成亲?”
傅绫点了点头,“孩儿确定。”
傅夫人笑道:“成亲可不是儿戏,你可不能朝令夕改、朝三暮四的。”
“我何时朝三暮四了?我对我师父好着呢,不信你问他。”
傅绫觉得很冤,她平日里除了与师父,从未与别的男子亲近半分的好不好?
众目睽睽之下,梅霁面泛薄红,眸光在傅绫身上定了定,轻声道:“绫儿说的是,她对我很好,诸位尽可放心。”
嗯?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好像她是个恶霸,来强抢师父这个“民女”来了?
傅绫一双杏眼在娘亲与爹身上转了转,见他们神色不甚自然,果然如老师父所言,早已知晓她与师父的事,却还佯作不知。
她面颊微热,想起先前自己还在他们面前多番演戏,也不知他们看到作何感想……
说话间,外婆与姨婆携手走了进来。
两人在半路上便听丫鬟说了梅霁求亲一事,进屋后打量了几人的神色,外婆了然笑道:“既要成亲,总要择定个好日子才好。”说着吩咐婆子取来历书,细细翻了翻。
“半个月后有个极好的日子,兆渊、阿蘅你们觉得如何?”
傅兆渊接过历书与夫人一道瞧了瞧,笑道:“都依您的。”
外婆笑道:“左右绫丫头的嫁妆是早早便备下的,咱们这阵子再添上几件,也便够用了。”她看向梅霁,“清和——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梅霁忙道:“不介意,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外婆摆了摆手儿,“吩咐算不上,只是有几句话想提前说与你听。绫丫头自幼病弱,是以才寄居在你们太清观,这十年来你们待她极好,我们对她也是宠溺无度,她才出落成今天这副样子,模样是很俊俏,只是脾性太过孩子气,之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或是让你受气了,少不得要你多多海涵。”
“外婆……”傅绫脸色涨红,“我、我哪里孩子气了?”
梅霁凝着傅绫,温声道:“这个您放心,我与绫儿也算是一同长大,她的脾气性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我才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我喜欢的是绫儿这个人,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咳咳,”虚谷轻声咳了咳,“好了清和,这些话留着你跟小绫儿私下里慢慢说罢。”
梅霁面色一红,“是,师父。”
外婆忍住笑,“那清和与绫儿成亲之后,是还打算继续做太清观的观主么?”
梅霁顿了顿,道:“目前是这样打算的,这阵子我会慢慢将观中事务交给诸弟子,日后我身子不便时,他们也好自行主持。”
“嗯,提前做好准备总是好的,生儿育女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届时你大可在家中住着,好生休养,待身子好了、孩儿也大些了,再回道观也不迟。”
“是,一切谨遵您老人家的意思。”
傅绫左右看了看众人,笑嘻嘻道:“这么说来,你们都同意我与师父成亲的事了?”
外婆嗔道:“不同意能怎么办?难不成看着人家清和日后抱着小孩儿孤苦无依的?”
“哦,外婆的意思是,全看在师父腹中孩儿的份儿上才同意的咯?”
“你这孩子!”外婆对梅霁笑了笑,“你别多心,我们也是很喜欢你的。”
傅夫人忙道:“没错,之前我们便总夸你,说你这般生得芝兰玉树、气质不俗的郎君,若是有朝一日要成家,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大的福气,没成想这福气竟落到我们家绫儿头上了!”
众人都笑了,虚谷道:“十年前绫儿还是个小女娃,刚到观里整日哭闹着要回家,都是清和一直陪着她、哄着她,想来两人的缘分是那会子便定下了。”
傅夫人笑说:“这就叫姻缘天定。”
说笑一回,傅绫便拉着梅霁,借口身子不适溜了。
虚谷不想走,他还没能与宋如安说上话呢。
可他一双眼睛都快贴人身上了,宋如安也半个眼神都不曾给他,哪怕是他没话找话时,她也只是瞥向一旁,神色淡淡地应了声。
一次两次三四次,次次如此。
尴尬,十分尴尬。
傅夫人见状都有些不忍心了。
她吩咐下人给虚谷添了杯茶,笑道:“道长您润润喉咙。”
虚谷面露黯然,低头饮茶不语。
有一说一,不过是一阵子没见,虚谷道长变化非常大,不仅衣衫崭新须发整洁,整个人也瘦了不少,看上去像是比从前年轻了好几岁,已然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气神态来。
——若是时光倒回三十年,俨然是个神采飞扬,身姿挺拔的俊朗少年。
也无怪乎姨妈会念念不忘。
她与傅兆渊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去,顺带着搀走了想看热闹的外婆。
“哎呀我不能让如安自个儿跟那个浑小子在一起!他万一欺负她怎么办?”
傅夫人笑道:“您说哪里去了?虚谷道长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怎会……”
“那也不成,我不放心。”外婆说着,便扭身要往回走。
傅夫人妥协道:“娘,您要想看热闹,不如咱们一道去隔壁偏厅,在那里坐着慢慢看,离得也近,真出点什么事儿,咱们也好立时赶过去,岂不更好?”
“那还不快去。”
娘儿俩屏退丫鬟婆子,从侧门悄悄去了偏厅。
傅夫人熟门熟路地摘下壁上的一幅书画,那背后露出一个指头大的小洞,可清晰窥见正厅内的一举一动。
外婆奇道:“这儿哪来的洞?”
傅夫人神秘一笑,“我戳的。”
“兆渊他常常在此会客……”外婆眼睛一亮,嗔道,“你这丫头,就这么信不过他呀。”
“不是信不过,只是很多事他都不跟我讲,我又想知道他整日里在忙些什么,便只好自己主动去了解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忽见隔壁虚谷蓦地起身,朝宋如安走去。
“噫!”外婆作势要出去照看,被傅夫人赶忙拦住,“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只见虚谷来到了宋如安面前,低声下气道:“以前都是我不对,到底要怎么样,你才可以原谅我呀?”
“……”
虚谷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似乎并未听见自己的话一样,不禁生出几分气馁,却又不愿就此放弃,便小声嘀咕着自己的近况。
“……我瘦了许多,肚腩都快没了,虽然不能和三十年前比,但也比之前好看了很多,你要不要正眼瞧瞧我,看我和以前像不像?”
宋如安抬眼,看了他一眼。
虚谷屏气凝神,大气儿都不敢出,“如何?”
“看着确实精神许多。”宋如安开口道,“你若是无事,我便不奉陪了。”说着起身欲走。
“小安子!”虚谷连忙叫住她,讪讪改口道,“宋、宋姑娘,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宋如安顿住脚步看着他,轻叹一声:“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虚谷愧疚道:“如果可以,我想做些事来补偿你,我想让你……余生过得开心些。”
宋如安淡淡一笑:“从前的事我已然放下,之所以不想与你多言,也不过是因为三十年过去,你我早已都变了一个人。”
“你不再是三十年前浪迹江湖的侠客,我也不是逃婚出走的小姑娘。”
“莫二哥,放开胸怀,珍惜当下罢。”
“小安子……”
虚谷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良久,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隔壁偷窥的傅夫人见状,与娘亲对视一眼,悄声道:“娘,虚谷道长是不是想和姨妈再续前缘?”
外婆啐了一口:“他想得美!”
她顿了顿,“不过,以我对如安的了解,她对这姓莫的还是很有感情的,兴许是抹不开面儿需要个大的台阶下。”
“那您打算如何?”
“我可不会帮姓莫的,得凭他自己的本事来抱得美人归。”
傅夫人笑道:“您说的没错,姨妈是小美人,您是大美人。”
“你这丫头又在说好听的哄我。”娘儿俩说笑着携手离去。
与此同时,无数道黑影倏地跃进了太守府,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妖气。
虚谷倚在院中树下借酒浇愁,蓦地动了动鼻尖,神情一凛,哪来的这么多小妖?
见那缕缕妖气竟是直冲梅霁的厢房而去,他眸光陡然一湛,飞身前往相拦。
038
当虚谷飞身而至时, 见到的便是傅绫手持长剑,护在梅霁身前,俏脸上满是肃色。
他心下一紧, 忙问:“那些小妖呢?”
傅绫指了指地上的一滩东西, “都在这儿呢。”
虚谷定睛一看, 见地上竟有许多只螃蟹、□□、臭虫之类的,最大的便是一只野鸡,此时也羽毛蓬乱、眼斜嘴歪地瘫在地上。
都是些不成器的小妖精, 不知哪来的胆子敢青天白日里闯进太守府。
“它们这些东西怎么敢来招惹清和?”虚谷踢了踢眩晕的□□精, “说,你们来这里是所为何事?”
□□精呱声叫着求饶,“道爷饶命, 小的们也是在山里听信了一个传言, 说是……”
它悄悄看了眼梅霁,呱声小了几分,“说是这位道爷乃是神仙转世, 所以才可男子怀孕,而腹中胎儿则是集天地之精华的灵珠,若是可以……可以食用,不仅可以增加五百年修为,对身子也大有益处。”
虚谷闻言, 哈哈大笑:“神仙?灵珠?你们是在哪儿听来的这些屁话?”
一只螃蟹精颤巍巍地举起自己断了的钳子,小声道:“回道爷, 这消息在附近的妖里都传遍了,大伙儿都信了几分。”
野鸡精尖着嗓子插口道:“不止是我们几个, 什么山猪、狼妖、狐狸精也都跃跃欲试,只是他们体型大, 妖气重,知晓道爷您的厉害,便不敢贸然行动。”
虚谷被他给气笑了:“怎么你们几个不怕么?”
□□精小声说:“我们几个倒不是觊觎这位神仙道爷腹中的孩儿,我们不贪心,只是想嗅嗅仙气、吸两口仙血而已,哎哟……”
它又被傅绫踩了一脚。
“老师父,别看这几个家伙法力低没什么用,野心却很不小,一上来便想钻入师父的裤管中啮咬,幸亏师父嗅到了异样,若不然好好的肌肤便会被咬的都是包……”
傅绫随手扯下门帘,将几只现了原形的小妖兜住,扎紧口,交由虚谷,“您看要怎么处理?”
虚谷略作沉吟,抬手施法,一阵黑气升腾而起,兜中妖怪呱呱嘎嘎叫做一团,声音却比先前多了几分呆意。
“它们虽有心伤人,却也非十恶不赦,况且还给咱们送来了一个重要消息,今日废去它们的修为,留它们一条小命便是。”
之后,虚谷吩咐人将兜子丢至山野间放生。
傅绫洗罢手,为梅霁与虚谷斟了茶,不解地问:“真是奇了怪了,这个离谱的传言是谁造谣的?居心何在?”
梅霁神色平和道:“想来是有人得知我怀有身孕,胡乱猜测一番,又有人穿凿附会,传来传去便成了这样。”
“可今日之事也给了咱们警醒,”虚谷正色道,“除了这些螃蟹□□,自然也有其他妖怪听信了传言,它们若都对你生出觊觎之心,咱们便该严阵以待了。”
傅绫道:“从今日起我便加紧时间修习符咒法术,以保护师父周全。”
梅霁对她笑道:“我又不是不能自保。”
“那也不同,如今师父你身子娇贵,哪能再与妖怪动手?还是由我和老师父来保你周全的好。”
傅绫说着,便吩咐人拿朱漆与纸笔来,铺在桌案上,开始提笔画符,不过小半个时辰,屋内各处便张贴了许多驱妖避邪的符咒。
虚谷失笑道:“小绫儿,你似乎过于紧张了些,清和只是有孕,又不是成了纸糊的。”
傅绫面色微红,“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万一来个厉害的妖怪,有符咒挡一挡,咱们也不会手忙脚乱。”
府中进妖一事,很快便传遍了太守府上下。
丫鬟仆从们一时人心惶惶,转念一想,太清观有名的两位道长都在府内,自家小姐也修道多年,府中又有诸多侍卫把守,若真闹起妖来,也指不定是谁吃亏,当即便放下心来,该做什么做什么。
傅兆渊担心两位长辈受惊,忙前来探望,见外婆与姨婆两姊妹如寻常一样,正对弈吃茶,颇为悠闲,不禁暗笑自己多虑了。
知晓近期有妖作祟,太守府戒备森严,傅绫也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神态,专心致志跟着师父临时抱佛脚。
她天性聪颖,对修道一事颇有天分,从前不过是偷懒懈怠,如今用起功来,进速可谓是一日千里。
与此同时,两人的婚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日子一晃而过,直到成亲前夕,府内都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妖怪侵扰。
虚谷不禁纳闷:“难不成之前那□□精扯谎骗咱们?”
“没有的事那就更好了,”傅绫略微松了口气,“这些日子辛苦您了,明日酒席上您多喝几杯解解乏儿。”
虚谷轻叹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事。”
傅绫忍住笑:“这阵子我可没少帮您啊,不是拉着姨婆在花园里和您偶遇,便是寻了由头叫您给她送些玩的吃的,她对您不冷不热,可怪不得我。”
“我没有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虚谷摸了摸自己的脸,“要是这张脸再年轻个十岁,你姨婆兴许还愿意多看我两眼。”
“不如这样,您去城里新开的美颜堂去瞧瞧,我看那里常常有许多人进出,进去时脸色憔悴,出来后便明显地精神白净许多。”
“当真?”虚谷摩拳擦掌很是心动,“我改天去试试。”
这天晚上,太守府张灯结彩,明烛高照,耀得庭院恍如白昼。
傅绫腰悬宝剑,在梅霁房前徘徊良久,四周寂静一片,连丝儿风都没有,很是闷热。
“老师父,我想今晚它们也不会来了。”
“你去歇息吧,我来继续守着。”
傅绫回房歇息后,虚谷倚在石柱上闭目养神。
他嗅觉异常灵敏,寻常妖气都会被他所察觉。
今夜虽未嗅到妖气,但虚谷却莫名地有些心绪不宁,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到了后半夜,府内人大都睡下时,忽地有尖叫声从后院响起,虚谷蓦地一惊,似乎是小安子的院子?!
他拔足往后院飞奔。
甫到院门前,虚谷便见到地上躺着两个守夜的婆子,头部流血,低声呻.吟着,他心中愈发着急,飞至屋内,见有个小丫头抱着头缩在墙角,满脸呆滞,似是被吓傻了。
“发生什么事了?如安呢?”
“蛇、好大的蛇……大蛇将姨太太给掳走了!”
虚谷心下一沉,空气中的确浮动着淡淡的蛇腥之气,他看了眼床榻,下方脚踏处摆着双素色软鞋,正是宋如安的。
一股怒火直冲胸口,他提剑疾冲出门,循着蛇腥味追去。
这番动静惊醒了阖府上下,傅绫得知姨婆竟被蛇妖给掳走时,惊怒交加,拿起剑便要出去,被梅霁温声劝阻。
“蛇妖必是有所图,十有八.九便是冲着我来的,我去救姨婆回来。”
“可是师父你……”
梅霁轻抚小腹笑了笑,“你放心,咱们的女儿她知晓家里出了事,现在就很乖很懂事。”
“那我跟你一道去。”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外婆挽着傅绫的手,“如安已被掳了去,若是再搭上绫儿,那该如何是好?”
傅兆渊道:“娘您放心,我带些侍卫衙役随梅霁一道,再加上虚谷道长,定能将姨妈安然带回。”
他立时召集人马,众人举着火把刀剑,与梅霁一同追了出去。
外婆哪能拗过傅绫?只好让她去了。
这蛇妖沿途刻意留下气味,一行人一路追至一片密林中,雾气缭绕,妖气也越发重了起来。
梅霁道:“大家小心。”
傅绫持剑立在师父身侧,屏气凝神,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几声翅膀扑棱声响,她循声望去——
只见一团白雾之中,赫然耸立着一只一人高的大鸟,它身影模糊,两扇翅膀却张合着,似是在挑衅,又似在呼朋唤友。
傅绫眯眼瞧了瞧,低声道:“师父,它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梅霁却看得分明,“是只蝙蝠妖。”
“蝙蝠?”傅绫吃了一惊,忽地想起前阵子他们斩杀的蝙蝠妖,“难不成这是它的亲戚?”
“那要问过它才知道。”
话音未落,梅霁便挥剑朝它刺去。
那蝙蝠妖灵巧地躲避,口中吱哇乱叫着,听喉音却是颇为稚嫩,想来年纪不大。
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梅霁的小腹,似乎对那里特别感兴趣。
傅绫心下一凛,忙飞身至师父身边。
“捉住它。”梅霁低声道。
“是。”
两人剑下留情,合力用捆妖索将它给捆住,又贴了它一脑门符咒,蝙蝠妖急得直叫唤,声音古怪而凄厉,听着竟是一声声的“娘亲”?
傅绫与梅霁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瞬,周遭蓦地响起一阵刺耳的嘶吼,前方林间忽地红光刺目——
一条巨大的赤色蟒蛇平地而起,腹部鼓胀得可怕,像是吞吃了好几个人……
它嘴大张着,毒牙上鲜血淋漓。
而在它颈后,却攀着一人,那人衣衫上血迹斑驳,眼神里溢满杀气。
正是虚谷。
他手中的长剑贯穿了巨蟒的脖颈。
039
“师父!”梅霁惊呼出声, 飞身前去相助。
傅绫则将捆好的蝙蝠妖交给了傅兆渊,“爹,劳您看着它。”
说罢, 也提剑去与巨蟒相斗。
傅兆渊命人架了四五把刀在蝙蝠妖脖颈, 满脸关切地看向前方——
巨蟒被三人围攻, 脖颈又被利剑贯穿,剧痛之下,它极力嘶吼挣扎着, 粗长的蛇尾甩撞得树木都断了几株。
而虚谷一直紧紧攀在它身上, 手中施法不断,眼瞧着巨蟒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反击的力道渐弱, 他大喝道:“清和, 快割开它的肚子!它吃了好几个人!”
梅霁得令后登时跃至巨蟒腹前,蓄力一划——
一股腥冷的血液喷出,一条人腿露了出来。
他继续划开, 巨蟒腹中被吞吃的人一个个滚了下来。
傅绫连忙将他们一一抱至侍卫丛中,见他们虽满身粘液,但尚还活着,在抱起最后一个人时,她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那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的人竟是姨婆。
她顾不得伤心难过, 赶忙将姨婆抱至一旁,用衣袖擦去她满脸的脏污, 复又从怀中取出清毒丸给她服下,将她交给父亲后, 傅绫转身又去相助两位师父。
巨蟒受了重伤,又见到蝙蝠妖为人所擒, 盛怒之下,动作愈发没有章法,它坚硬的蛇尾胡乱狂甩,竟将虚谷给摔了下来。
他身子飞出重撞在树上,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老师父!”傅绫快步将他扶起,却觉耳边蓦地一阵疾风,她心下叫糟,下意识地便俯身护住了虚谷,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却听到一声闷哼。
傅绫倏然回首,只见梅霁正挡在自己身前,他捂着胸口轻咳,唇角溢出一抹鲜血。
“绫儿你带着师父先走。”
“师父!”
“听话。”
傅绫看了看脸色发白的老师父,咬了咬牙,将他抱起疾步离去。
她看着梅霁衣袖翻飞,长剑疾舞,与那巨蟒斗得激烈。
雾气渐散,山间忽地下起小雨来。
巨蟒攻击渐缓,最终,被梅霁飞剑刺定在山壁上。
他取出伏妖袋,将它的妖气吸尽,蛇尸焚毁,半空中只浮动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绯红色妖丹。
梅霁收了妖丹,往傅绫等人走去,却在走动两步后,忽地顿住。
一直紧盯着他的傅绫见状,赶忙跑过来,“师父?你怎么……”她声音僵住,手指颤巍巍指了指他的下.身。
“这里、这里怎么都是血啊……”
梅霁垂眸看去,勉强露出一抹笑,“绫儿,可能、可能咱们的女儿要提前出世了。”
他身子一晃,往后倒去,傅绫赶忙扶住了他,大叫道:“爹,快去请大夫!我师父要生了!”
“什么?!”
傅兆渊忙命人快马去城东请周大夫来,又命人在山洞中备柴烧水,将梅霁扶至洞内歇息。
向来做事沉稳的傅太守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十七年前夫人生产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不禁生出一股冷汗来。
姨妈尚在昏迷着,虚谷道长也受了重伤,如今梅霁又忽地动了胎气要早产……万一其中谁出了点差错,他都不知该如何与家里人交代。
天色渐明,小雨淅淅沥沥,他在山洞口踱来踱去,焦急地等着大夫来。
傅绫则一直在洞中陪着梅霁,她握着他的手不放,泪眼朦胧道:“师父,你一定要没事,要不然……”
她心中无限懊悔,早知会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师父过来,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不,你不会有事的!”傅绫擦干眼泪,撕掉一块衣衫浸在热水里,小心地给师父擦拭着面颊、胸部的伤口,在看到胸口上那道青肿伤痕时,她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
师父都是为了救自己,所以才被大蛇狠狠击了一尾巴,若不然也不会受伤吐血。
她在洞内边哭边照顾梅霁,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等到周大夫,傅绫赶忙起身,求道:“周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师父!”
“傅小姐别急,我这就来看看梅道长。”
周大夫诊脉后又撩起梅霁的衣衫看了看,微微蹙眉:“情况很不好,梅道长腹中孩儿本就不足月,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五个多月,即便是安然生下来,恐怕也难以存活……”
“那我师父呢?他情况如何?”
“尊师身子倒是并无大碍,只是身上有伤,产子又极伤身,之后也要悉心调养一段日子。傅小姐先请避让,我这就为梅道长接生。”
傅绫怔愣愣地退了出去,只见到不断地有热水端进,变成鲜红的血水端出,她心里似是破了一个大洞,浑身冰冷。
“绫儿,你别太担心,女子……呃,男子生产总是要吃些苦的。”傅兆渊安慰道,“方才周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梅霁身子并无大碍,倒是腹中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兴许是这孩子与你们无缘,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傅绫怔怔地倚在树上,任凭细雨落在脸上。
洞内静悄悄的,并未发出什么凄厉的叫喊声,可她知道师父此时有多疼多痛苦。
师父那般珍视他们的孩儿,若是他醒来后得知孩子保不住……不知心里又会有多么难过。
她只是每日里畅想着宝宝以后的样子,便如此不舍,师父是亲身孕育数月,期间还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说是剜心之痛也不为过。
傅绫心绪纷乱,却也一直留心着洞内的动静,终于周大夫抱着一只襁褓走了出来。
襁褓中的婴孩发出微弱的哭音。
她心口倏地一紧,竟有几分不敢上前。
周大夫道:“傅小姐,尊师生下了一个小姑娘。”
傅绫落下泪来,颤着手想去抱她,却不知该如何动作,“她、她还好吗?”
“身子是病弱了些,但尚还活着。”
说着,将孩子递送到傅绫手中。
傅绫小心翼翼地接过,只觉手中分量极轻,看到那张通红皱巴巴的小脸时,她眼睛酸涩得厉害,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多谢周大夫,我去看看我师父。”
“梅道长暂无大碍,不过是有些体虚,昏睡着呢。”
“那我也去守着他。”
傅兆渊看到自家外孙女可怜病弱的样子时,心中一酸,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绫儿体弱多病的情景。
他心下怜惜,却也知晓此时早点回府才是要紧事,当即命人备车马褥垫,将梅霁、宋如安抬上马车。
虚谷虽受了重伤,却还顾忌着那只蝙蝠妖,他取出伏妖袋,正欲打算将其收入其中,却见它一直呜呜叫着,眼睛还一直看向树林后的茅草屋。
他心下一凛,难不成这家伙还有同伙?
虚谷带着几名侍卫将茅草屋包围,离得近了,也未嗅到什么妖气,他推开门,命人四处搜寻,却在里屋的板床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神色憔悴的安修瑾。
他忽地想起安修瑾失踪那日,在酒楼的窗沿上也曾出现过一片蛇皮。
想来,便是这只巨蟒掳走了他。
可它为何这样做?
眼下顾不得思索过多,虚谷命人将安修瑾一道带回了太守府。
**
回府之后,又是一阵忙乱。
傅夫人见姨妈与梅霁都昏迷不醒被抬着进来,虚谷道长又浑身是伤,当即唬白了脸,在见到傅绫抱着只小女婴时,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傅兆渊将先前的缘故细细说了,“姨妈与梅霁都并无大碍,休养一阵子便好,倒是这个女娃儿……唉,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傅夫人听闻,赶忙接过襁褓,细细打量着怀中女婴,见她虽不足月,生得异常弱小,但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有几分像傅绫。
她红着眼道:“那咱们便将锦城所有的大夫都请来,竭尽全力,应当总有法子的,一定会有法子的。”
“绫儿,你也别难过,如今孩子还是好好儿的,咱们一定能把她留住。”
傅绫此时方伏在娘亲身上哭了起来。
外婆一直等他们回来,确知妹妹无恙后,她方走了出来,见她们母女俩暗自垂泪,不禁道:“眼下又不是哭的时候,这女宝虽然病弱,却也上天可怜,并未缺什么,咱们悉心调养好生照顾,还有活不下来的理?”
说着,便吩咐婆子去请各路大夫,又命人去置办小儿衣物之类。
“外婆,今日还是我和师父的成亲之日,可目下这种情况,亲是成不了的了。”
“这有什么相干?咱们宴请的都是些亲朋好友,打发人去跟他们致歉赔礼便是,待日后梅霁与女宝的身子好了,咱们再热热闹闹地庆贺。”
乳母府中是早已留心寻好的,叫来两个白净妇人,傅绫将女宝递送到她们怀中,“当心些,她太瘦小了,别弄疼她。”
妇人笑道:“小姐放心,奴家晓得。”
女宝先是细声细气地哭了一会儿,之后便吃起奶来,她力气小,初时吸得不多,哼唧唧地又要哭,乳母轻声细语哄着她,慢慢地便乖顺下来。
傅绫头一回见婴孩吃奶,不眨眼地直盯着她,傅夫人嗔怪地戳了下她的额头,“不害臊,这有什么好看的?”
“娘,女宝吃得好认真啊。”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傅夫人眼眸微湿,“这么看,这个小丫头和你当年很像呢。”
傅绫抱住娘亲,“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要娘教我怎么带大她。”
傅夫人嗔道:“不是还有清和呢么?我看他是个极细心体贴的人,有他在,你这个娘兴许都不用操心。”
“那不一样啊,师父对她好是师父的心,我也想好好照顾她。”
傅绫看着努力吃奶的小女宝,心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她从前对孩子并没有太多感触,可在看到女宝的第一眼,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软化了。
明明刚出生的婴孩红通通皱巴巴,说不上一点好看,但她却觉得心口像是盈满了暖融融的春水,汩汩溢出的是她对她血脉相连的爱意。
待女宝吃饱之后,乳母便开始哄她睡觉。
傅绫直到她睡着之后,方去房里看梅霁,他仍在睡着,俊美的容颜颇为憔悴,面颊上还有几道细小的伤口。
师父向来极重视仪表,如果他醒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会不太高兴吧?
傅绫将屋内的镜子都收了起来。
之后吩咐厨房备些补汤,以便师父醒来服用,厨娘笑道:“这些太太方才便吩咐过了,灶上已然炖着人参鸡汤呢。”
不多时,院内来了许多大夫,男女老少都有,乌泱泱地站了一地。
傅兆渊将女宝的身子状况说了,询问诸大夫有何妙方。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最终,众人的法子可归结为两个字:温补。
既是先天不足,后天便要想法子弥补,可小儿年幼,身子病弱,经不住大补,只得温和缓进,一点点的将身子补上来。
留下数张药方后,傅兆渊命人送走诸位大夫,留下了周、吕两位大夫。
吕大夫先前曾多番为梅霁诊脉,后来他来了太守府,便是周大夫取而代之。
如今他已早产,孩儿又如此病弱,傅兆渊便让两人比较各路方子,“以二位之见,该如何呢?”
吕大夫沉吟道:“温补之法可行是可行,只是如今小小姐尚幼,恐怕不宜直接进食补汤,可若是由乳母服食,再转哺于她,又恐效果甚微……”
周大夫道:“小小姐的身子太过虚弱,谁也难保明日会如何,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不当讲。”
“周大夫但说无妨。”
“我曾在杂书上看过一个故事,说是有户人家的孩子先天病弱,怎么调养都无用,之后那家人听闻赤蛇蛇胆混以龙浅草可以治病,便以此法试了试,没成想那孩子果然一日日好了起来,安然长大成人。”
傅兆渊道:“你是说要我们去寻些赤蛇蛇胆来?”
“不,我是说,兴许可以借梅道长收伏的蛇妖妖丹一用。”
“周大夫说得没错。”虚谷走过来接口道,“妖分善恶,但妖丹却是个好东西,若是使用恰当,便是救人的利器。”
“我们便可用这妖丹,来保住女宝的命。”
040
梅霁醒来时, 外面天光大亮,身上的疼痛感缓缓袭来,他恍惚片刻, 想起自己倒下前所发生的事——
他蓦地抚上小腹, 那里平坦一片。
他的女儿!
梅霁直起身想下床, 听到动静的傅绫赶忙跑过来,惊喜道:“师父!你终于醒了!”
“绫儿,咱们的孩子呢?她在哪里?她、她可还好?”
“师父放心, 宝宝没事, 我这就叫人抱来给你看。”
傅绫为他掖了掖被子,吩咐丫鬟去请乳母,忙给梅霁倒了杯蜂蜜温水, “师父你现在感觉如何?身子难受么?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梅霁面色犹显苍白, “是个女儿么?”
傅绫猛点头,眉眼弯弯道:“我与师父都猜得没错,是个可爱聪明的女宝宝。”
梅霁唇角泛起笑意, “那就好,不过……”他笑意微凝,“她不过五个月大小,如何能够……”
“这个师父放心,老师父与周大夫已然想到了解救之法。”
之后, 傅绫便将虚谷提出的法子说了,“说到妖丹, 咱们道观里这么多年也积存了不少,大小妖怪的都有, 哪怕蛇妖的妖丹灵力耗尽了,咱们也有别的可以替代, 只需将宝宝养大一些,身子康健了,便可不再依赖妖丹。”
梅霁闻言顿了顿,“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不过提取妖丹灵力很是耗费精神,师父他本就受了伤,一人根本忙不过来……”
“这点老师父也已经想到啦,所以几位师兄都过来了,如今他们正在房里提取灵力呢。”
梅霁忙问:“师父他的伤可要紧?”
傅绫笑眯眯道:“他是受了些内伤,可却不严重,如今正在好生休养呢,我看老师父怕是想这伤好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梅霁不明所以,“为何?”
“因为有我姨婆每天去探望照顾他啊!老师父这次可算是因祸得福了,我姨婆醒来后得知他舍身相救,还受伤吐血的,登时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当晚便去瞧他了。”
梅霁笑道:“师父他对姨婆是真心相待的。”
“我当然知道啊,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还因为情情爱爱的纠缠,就感觉有点点好笑。”
正说着话,小丫鬟打起帘子,乳母抱着女宝走了进来。
梅霁身体前倾想要下床,被傅绫眼疾手快地按住,“你安心躺着,我把宝宝抱给你。”
说着,她将女宝小心接过,娴熟地哄了哄,然后递送到梅霁怀中。
梅霁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我、我该如何抱她?”
“这样托着她的头与腰,不要太紧张。”
傅绫一副老手的样子教梅霁,见师父满脸紧张、浑身僵硬地抱着女儿,她不禁笑出了声。
一旁的两个乳母也抿唇笑了。
梅霁耳根微红,眸光落在小女婴身上,她出生已然两天,肌肤已不如初时那般发红,已然泛着些粉白,身子瘦瘦小小,小脸不过半张巴掌大,可却能看出眉眼间与傅绫颇为相似。
他心口发酸,泪盈于睫。
傅绫定定地看着师父与他怀中的女婴,心尖似是被什么极柔软的东西拂过,她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成为了世间最亲密的三个人。
乳母笑着劝道:“姑爷,月内还是莫要哭泣的好,仔细伤了眼睛。”
傅绫为梅霁擦了擦眼角,“师父,宝宝是瘦弱了些,但是她很乖哦,每次吃奶都很努力,我娘说比我小时候可讨喜多了。”
“嗯。”梅霁凝着女儿的小脸,“给她起名字了么?”
“我倒是想了几个,不过都被我爹给驳回了,说我起得太过俗气。”
梅霁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梅忧、梅虑、梅烦恼。”
“……”
梅霁抿了抿唇,“寓意很好,就是过于直白了些,况且,也不必姓梅。”
“嗯?”傅绫没反应过来。
“跟你姓可好?”
傅绫呆住,“师父是说,要宝宝姓傅?”
“嗯,我觉得傅姓很好。”
“那……叫什么呢?”
梅霁想了想,“‘步青’如何?步步青云,扶风而上。”
傅绫忍不住笑:“可女宝又不能去当官。”
梅霁道:“兴许有可能呢?再者说,哪怕不做官,我也希望她的人生顺遂向上,活得快活潇洒。”
“那不如叫‘傅逍遥’或者是‘傅潇洒’。”
梅霁:“……叫家里其他人来选一个罢。”
于是傅绫召集了爹娘、外婆、姨婆、四位师兄,以及没伤那么重,却为博同情而故作娇弱的虚谷。
“这几个给宝宝起的名字大家来选一下。”
成明摸了摸下巴:“一看便能猜出哪些是五师妹起的,霸气外露。”
傅绫:“……”
傅夫人指着“步青”二字,笑道:“这是清和想的吧?挺不错的。”
傅兆渊也点头,“比其他几个大气多了。”
傅绫再次:“……”
她看向虚谷,“老师父您说,叫‘傅逍遥’怎么不好了?”
虚谷愣了一下:“是姓傅么?”
梅霁道:“没错,我想她跟绫儿的姓更好。”
傅兆渊也是一愣,“怎么你不在意姓氏么?”
要知道当今世上,孩子虽不是男子所生,但冠姓权他们可是要牢牢抓在手里的。
好像丢了冠姓权,便背弃了祖宗成了家族的罪人一般。
“不过是个姓,我并不在意。”梅霁笑了笑,“况且我也不是真姓梅。”
他眸光微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母亲被人掳去,折磨数日,又坠崖而亡……
虚谷忽地“啊”了一声,拍了拍脑后,“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安修瑾还在厢房昏迷不醒呢!”
梅霁怔了一下,“他没死么?怎么会在这里?”
虚谷便将那日他昏倒之后所发生的事说了,“……不知那蛇妖是何居心,竟将他这个病秧子给掳了去,听大夫说,他身子虚弱得厉害,再加上先天有疾,恐怕时日无多……”
正说着,门外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个贵妇人带着一群仆从,吵嚷着要见梅道长。
众人看向梅霁,后者也一脸疑惑,傅夫人便命人请他们到正厅去。
“师父你身子要紧么?要不要回房歇息?”
梅霁安抚地对傅绫一笑,“不碍事,不必担心。”
尽管如此,傅绫还是吩咐人将厅内的窗户暂时关了,又给师父准备了热茶、坐垫,如此细心体贴,叫傅夫人颇为刮目相看,笑着赞道:“几日不见,绫儿你长大了很多。”
傅绫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其余几人也并未离去,都看想想这叫嚷的妇人是谁。
不多时,管家引着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便是一名中年妇人,是张生面孔,约莫四十多岁,锦衣华服,脂浓粉艳,吊梢眼高颧骨,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傅夫人笑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到府是所为何事?”
那妇人道:“我是安修瑾的母亲赵氏,今日到府,便是为了寻找梅霁,问问他将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
说着,她目光如电,落在梅霁身上,眼眸中闪过一抹怨毒,“你这个孽种,倒是命大。”
傅绫怒道:“你这个老妖婆,凭什么骂我师父!你那个龟儿子没安好心,想害我师父,恶有恶报被蛇妖叼走了,如今谁知道死在哪里!”
“什么?!”赵氏大惊失色,跌坐椅子上,“瑾儿他、他被蛇妖给吃了?!”
虚谷张了张口,想发言,被傅绫一个眼神阻止,“兴许是吧,那蛇妖前几日被我师父给斩杀了,腹中空空如也,想必那谁已经……啧,老婆婆你来晚了哟。”
赵氏悲怒交加,跳起来便要去打傅绫,却没想到她看着娇小秀气,反应却是极快,一眨眼便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她当即白了脸色。
“你、你叫谁老婆婆?没家教的野丫头!”
傅绫丝毫不恼,只是更用力地捏她的手腕子,直到见她疼得忍不住哭了,她才将她推到地上。
“我再没家教,也比你家龟儿子好,自私自利阴险狠毒,为了自个儿活命便要谋害自己的亲兄长!”
赵氏冷哼一声:“瑾儿他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他有什么错?他从小到大都被病痛折磨,他想快活地活着有什么错?”
傅绫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他那么畜生,原来是有你这么个亲妈。”
赵氏魔怔了般念叨着:“之前我们也曾想试试其他的人,但都不顶用,那些人的心甫一挖出,便不跳动了……”
众人闻言,皆吃了一惊。
这家人竟如此草菅人命?
傅绫听不下去了,“你是在认罪自首么?巧了,我爹便是锦城太守,我师兄在一旁记录着呢,等下你签字画押就可直接收监了。”
“……”赵氏闭了嘴。
可那双怨毒的眼睛却直盯着梅霁,“你跟那个贱人真是像。”
傅绫一挑眉,这妖婆是又想挨打了吧?她想也未想,当即便给了赵氏一巴掌。
“贱人?还有谁比你更贱?”她忽地福至心灵,“我师父的娘亲是你害死的?”
赵氏嘴角流血,神色却满是倨傲:“害她何须我动手?我只不过是派人将她的孽种给抢了去,她便整日以泪洗面,之后便染病死了,她身子不中用,这可怪不得旁人。”
梅霁忽道:“我娘性子若是如此软弱,你当初又怎会容她留在我爹身边?我又怎会是安修瑾的兄长?”
赵氏脸色微变,静默须臾,正要开口说话,被傅绫打断——
“我知道了,当初安修瑾说过,他爹当年是得到一张制香的秘方后,才得以在崇州立足,当时他还称呼师父的娘亲为‘大娘’,由此可知,师父的娘亲是大房,而你是后来的。”
傅绫敲了下她散乱的发髻,“更有可能的是,当初那张秘方,便是我师父的娘亲所有,狗男人……咳,你夫君忘恩负义,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没多久便迎你进了门。”
她俯身细细打量一番赵氏,摇了摇头对梅霁道:“师父,我想你爹他后来的眼神不咋好,不然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丑东西。”
赵氏怒急攻心,喷了口血,“你、你这个臭丫头好厉害的嘴!”
傅绫笑眯眯道:“再厉害也比不上你们母子心狠手辣。”
恰在此时,傅夫人拎着一壶热茶浇在了赵氏头上,赵氏发出尖锐的鸡叫声。
傅夫人一脸淡然:“哦,手滑了一下。”
说着便飘然回座。
傅兆渊轻摇折扇为她纳凉,“为了这种人还要夫人亲自动手,真是有劳夫人了。”
“你也别只看热闹啊,方才这人不是亲口承认了,曾杀害许多人,还不快命人将她拿下慢慢审问。”
“是,卑职这就去办。”
很快,便有衙役连拖带拽地押走了赵氏。
饶是她哭叫得震天响,也没什么用了。
跟随前来的仆从早就傻了眼,他们安家在崇州作威作福惯了的,早已忘记何为王法,本以为此番又是像从前一样,由着夫人发威逞狠,却没成想踢到硬茬子了。
当晚,安修瑾清醒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他便也被丢进刑部大牢,错愕之际,他见到了头发蓬乱、面容狼狈的母亲。
深夜中,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吵嚷得其他犯人头大,惹来一阵恐吓辱骂。
母子俩噤了声,暗暗泪流不止,寄希望于家仆回崇州报信,家中老爷会来相救。
却没成想,安老头儿得知二房与病秧子儿子被囚,不日便要砍头,他非但不急,反而大笑着命人大放烟火,之后又假模假样地去大房灵位前滴了两滴猫尿,然后便更换衣裳,乘车去了醉玉楼快活。
而安修瑾母子,则在牢中日夜苦等,终于等来了行刑那日。
也在同一天,傅府开始大摆宴席,既是庆贺傅绫与梅霁成婚,也是傅家小小姐步青满百天的好日子。
最终,傅绫的“逍遥”还是没比得过“步青”。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女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如今已与寻常孩童无异。
再过一段日子,便不必再依赖妖丹。
不过这天晚上,傅绫却发现了一件奇怪之事。
小步青她,似乎拥有了一点点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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