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此言一出,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无比,个个如看鬼一般看着梅霁。
他倒似乎并不很惊讶,俊眉微蹙, 面露恍然之色, 仿佛困扰他许久的疑难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傅绫瞠目结舌, 呆了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舌头,“大、大夫, 我师父他不是男儿么?怎会、怎会怀有身孕?”
吕大夫捋须沉吟:“这个, 或许跟尊师的体质特殊有关,常言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夫曾听闻海外有个小国便是男子产子, 不过那里的男子生得较为娇弱, 身量体格如同咱们常见的女子……尊师身材修长,确是男儿身,为何会怀孕, 这个、这个老夫也不得其解了。”
成明忙问:“大夫,我师父他身子可还好?”
吕大夫顿了顿,“诸位道长不必忧心,尊师脉象平稳,腹中的胎儿十分康健。”
傅绫忍不住问:“师父他……也是要怀胎十月才能生产么?”
吕大夫挠了挠头, 面露难色:“此种情况老夫也是头一回见到,一时间也说不准。不过诸位放心, 长宁道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我焉有不管之理?从今日起, 每隔十日,我都会前来把脉探视, 定保道长安全生产。”
众人仍被震惊得尚未回神,反倒是梅霁起身谢过吕大夫,亲自送他出了道观。
师父走后,傅绫与几位师兄面面相觑,目光中蕴满惊疑不解,成礼本就年幼单纯,此时如堕五里雾中,不禁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师父既然可以生子,那他还是师父吗?还是他们该改称他为“师母”?
……
众人惶惑许久,心情皆十分复杂。
其中,傅绫更是五味杂陈又惊又惧。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师父之所以会怀有身孕,与两人那日在林中温泉的亲昵有关。
毕竟他们真真切切地做了夫妻之事。
还不止一回。
傅绫面色作烧,突然心虚起来。
师父怀了她的孩子……
这几个字组合起来简直太过匪夷所思,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她年方十六,正值大好年华,莫说是为人娘亲,便是成亲嫁人也是想也没想过的。
傅绫脑中乱作一团,浑然不知几位师兄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直到他们许多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蓦然一惊:“师兄你说什么?”
成守笑嘻嘻道:“五师妹,我们几人在猜测,是何人与师父……咳咳,说来说去,似乎只有你的嫌疑最大。”
傅绫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你们也知道,我向来是很畏惧师父的,平日里见到他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与他……”
成礼疑惑又小声地开口:“不对呀,五师妹,前阵子去江州路上,我看你与师父很是亲近呢,丝毫没有惧怕神色。”
傅绫:“……”
她沉默须臾,选择死不认账,“四师兄,那是你看错了,师父那般寡言无趣的人,我又怎会喜欢?”
话音甫落,傅绫便见到几个师兄脸色微变,垂手不语,她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
颤巍巍转头,果不其然见到师父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在门口,俊美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成文咳了一声,告退而去,其他三人紧随其后,刹那间屋内便只剩傅绫与梅霁两人。
傅绫心口乱跳,恼恨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师父,正寻思着该如何撒娇赔罪,却在抬眸看到师父的模样时瞬间愣住。
师父他、竟然红了眼圈儿,漂亮的凤眸中泪光盈盈。
傅绫登时慌了,“师父,方才的话是我胡说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梅霁眸光凝在她身上,并未言语,可目光却满是哀怨、伤心,看得傅绫越发愧疚,下意识地便抱住他的腰撒娇。
“师父您别伤心呀!我、我那是胡说八道的,师父您长得这样好看,待人又细心温柔,我、我又怎会不喜欢您呢!”
“绫儿当真喜欢我?”梅霁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傅绫连连点头,只想着尽快哄好他,“当然!我若是不喜欢师父,又怎会如此积极地帮师父治病?”
梅霁眸光亮了几分,将她环抱在怀,低声道:“绫儿,我想我知道我那怪病的源头了。”
“嗯?”
“想来我体质特殊,到了适龄年纪却迟迟未婚,所以才常感体燥难忍,尤其是每每与你接触之后。”
傅绫怔了怔,“唔……师父这病竟是因我而起?”
“嗯,也因你而愈。”
梅霁轻抚她的面颊,目光温柔:“绫儿,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傅绫心中慌乱不已,面上却只得露出笑容,附和道:“嗯嗯,师父我也很高兴。”
……才怪咧。
明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未出生的婴孩,日后会叫她“娘亲”,傅绫只是这样一想,就感觉头疼欲裂。
可见到师父对这个小生命无比期待,眼角眉梢都溢满欢喜,对她说的话如此在乎,她又委实无法说出实情。
大夫说师父怀孕方才一个月左右,正是胎儿不稳的时候,应当吃好喝好睡好,不得受气受累,若不然便可能大伤身体。
傅绫当然不希望师父受伤,只好将满腹愁思压住不提,面上却还要作出欢欣的模样,哄得师父恢复平和之态,上床安歇后,她方回到自己房中,唉声叹气辗转反侧到半夜。
翌日,全观上下便得知师父长宁道长怀有了身孕,一时间众人皆惊,私底下议论纷纷,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父听闻后也是呆了半晌,叫来梅霁,见他神色平和,与平日并无二致,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叫他保重身体。
观中弟子见师父神色淡淡,言谈举止间并无半分异样,初时的震惊诧异过后,便也渐渐恢复如常。
人家吕大夫都说了,海外便有男子产子的国度,师父想也只是体质特殊而已。
太清观的人尚且如此,当傅绫将此事说与家中亲人时,众人的反应更是剧烈。
傅太守蹙眉问:“长宁道长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未看出他有半分女相……”
傅夫人嗔道:“绫儿都说了,男子也是可以产子的,又何须要像女子才可以?”
外婆则忍不住八卦:“咦,即便是男子,也不能一个人便孕育孩子吧?你师父是与谁……有了……”她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委实不知该如何用词。
傅绫强作镇定:“观中猜测纷纷,我也不太清楚。”
姨婆道:“长宁道长秉性端方,是个极懂事自爱的孩子,想来也是与那人感情极深,方会做出这等事……”
外婆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唇笑道:“从前都是听闻哪家小姐与俊书生私奔,暗结珠胎,今儿可是奇了,怀有孩儿的竟成了男子,另一方人还藏得严严实实。”
“谁说不是呢,”傅夫人叹道,“长宁道长生得面如冠玉,丝毫不像出家人,说是王侯公子也没人不信,不知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几人嘀嘀咕咕,猜起梅霁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来,听得傅绫如坐针毡。
她便是当事人之一,却还要佯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如此装模作样也是够累的。
这天晚上,她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本以为又会辗转难眠,却没成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堕入梦乡,还做了一个逼真至极的梦。
在梦中,俊美的师父容颜颇为憔悴,原本精瘦紧实的腰身变得大腹便便,小腹高高隆起,满脸哀怨地看着她,“绫儿,你要对我们父女负责。”
傅绫惊慌不已,身子连连往后退,“不、我不想成亲!我也不想做人的娘亲!”
梅霁眼圈泛红,颤声道:“那你要抛弃我们吗?”
傅绫心绪纷乱,不禁摇了摇头,下一瞬,却见到师父的小腹蓦地鼓起,一阵红光闪过,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婴孩出现在她怀里,小嘴大张,大声哭嚎着。
“啊!”
她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地看向师父,见他脸色苍白,唇角泛起一抹淡笑,有气无力地叮嘱道:“绫儿,师父走之后,你要好好带大我们的女儿。”
说罢,竟阖上了双眼。
傅绫心中闪过一阵剧痛,大叫着醒来,“师父!”
目之所及,珠帘翠幕,灯火通明,正是自己的闺房。
原来只是一场梦。
幸好只是一场梦。
傅绫喘了喘气,拭去额角鬓边的细汗,兀自出了会儿神,之后却久久没有睡意。
回道观之前,娘亲与外婆给她准备了许多补品。
“带上山给你师父服用,怀有身孕可不是小事,应当好好补补才是。”
傅绫接过大包小包放在马背上,疾驰上山。
来到师父门前时,她却面露迟疑,莫名地有几分心虚与愧疚。
末了她还是敲了敲门,却没想到开门之后,看到的是师父颇为苍白憔悴的面容。
傅绫大惊,忙放下补品,搀扶着师父回房,一面问:“师父您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梅霁勉强一笑,“不碍事,只不过是有些头晕呕吐罢了,想是因为她的缘故。”
虽只有月余,能否顺利产子尚不可知,但他却觉得腹中所怀的骨肉定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婴,如她娘亲一样。
傅绫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师父目光落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心下不禁愈发愧疚,忙给师父斟了杯温茶,指着那些补品道:“师父您受累了,这些上好的人参与补药是我娘亲外婆叫我拿给您的,对您的身子与……腹中的孩儿大有好处。”
梅霁眸光温和,“多谢她们了。”
他静默须臾,嗓音微涩,“想必你家人知晓我的事,定会很瞧不起我。”
傅绫连连摆手儿,“怎么会!我娘亲与外婆向来都十分敬重师父,知晓您竟会怀孕,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关切……”
她耳根微红,下意识地隐去了娘亲外婆猜测师父会中意何种女子的话,笑道:“师父,前几日您表现地如此平静坦然,我还以为您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呢。”
梅霁凝望着她,眸中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浓郁情绪,缓声道:“旁人如何看我自然不在意,只是若是你的家人,我又怎会无动于衷。”
傅绫心头大震,脑海中飞快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她未及抓住便消失不见,怔然愣了愣,见师父只是静静看着她自己,不禁脸上一热,道:“师父,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安歇。”
“绫儿。”梅霁却叫住她。
“怎么了师父?”
“我的怪病若是再次发作,你还会来帮我么?”
“当然!”傅绫旋即问,“难道师父是又有什么不适?”
梅霁道:“昨夜隐隐有几分燥热,不知今夜如何。”
“那不如这样。”傅绫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银铃,找出一捆麻绳,一端系在铃铛上,一端系在了师父床头,“待会儿我将铃铛放在我枕边,师父若是难受得厉害,不妨扯动麻绳,我自然便可听到声响,会立时来找师父。”
梅霁目露歉然,“如此一来,岂不是会打搅你休息?”
傅绫小声道:“师父您是因为我才受这份苦……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梅霁薄唇微弯,俯身在她面颊落下一吻,低声说:“我不觉得辛苦。”
“……”
傅绫心中更加歉疚了。
她本想帮师父治病,病还没治好,反而还弄大了师父的肚子……
唉,也不知两人中是谁造了孽,今生要如此偿还。
023
这天夜里, 傅绫睡得极浅,生怕夜间睡太沉而听不到师父叫她,心悬了一宿, 银铃也未曾响起, 天蒙蒙亮时她实在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她猛然惊醒,见外面天光大亮,心下一惊, 忙梳洗更衣直奔师父的房间。
见师父正在蒲团上打坐, 虽有几分憔悴,神态却颇为平和,想是昨夜未被怪病折磨。
傅绫松了一口气, 跟师父说了几句话, 便打着哈欠回房补眠。
近晌午时她被饿醒,迷迷糊糊间嗅到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甫一睁眼, 便见到屏风后有一道修长身影。
傅绫穿鞋下床走近,见师父一身天青色道袍,芝兰玉树,正在为她盛粥。桌上摆着几碟爽口小菜,色香味俱全, 一看便不是出自只盛产萝卜青菜的观中小厨房。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啊?”
傅绫简单梳洗, 笑嘻嘻地坐下,“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真是有劳师父了。”
梅霁将粥送到她面前,笑道:“昨夜你因为我一宿没睡好, 我备些饭菜也是应当的。”
傅绫很是心大,撒娇谢过几句,便心安理得地享用起来。
梅霁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边泛起浅笑。
傅绫冷不丁抬头,瞥见这抹笑容,不禁怔了一下,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词——贤惠。
她竟然觉得师父很温柔贤淑!
连忙摇了摇头,见师父投来疑惑的目光,傅绫干笑道:“没什么,我可能是睡昏了头,竟觉得师父身上仿佛散发着一层圣光,耀眼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梅霁轻笑一声:“又在胡说八道。”
傅绫耳根微热,佯作喝粥,动作却颇为慢吞吞,一双乌黑杏眸直溜溜打转,正大光明地偷看师父。
梅霁被她盯得有些脸红,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么?”
傅绫没忍住笑出声,“师父怎么这么容易就面红耳赤的?”
话音甫落,便见到师父的耳根肉眼可见地愈发红了,她不禁好奇伸手,轻轻揉了揉,原本并无他意,但在瞥见师父的眼尾也渐渐染上绯色后,傅绫便忍不住想捉弄一番师父。
手指灵活翻转,摩挲着洁白如玉的耳垂,一面佯作天真:“师父,你怎么了?怎么喘得如此厉害?”
梅霁气息渐沉,捉住了她作乱的手,语气略显无奈:“绫儿。”
他漆黑凤眸泛着水光,看人时眼神湿漉漉的,傅绫不自禁心口急跳数下,那股熟悉的燥热感袭来,她赶忙正襟危坐,不再逗师父。
再玩闹下去,难受的可就不只是师父一人了。
虽说男女大有不同,但男子怀孕时,前期想必也是不能……咳,行房的吧?
傅绫兀自胡思乱想,额上蓦地一凉,就见师父一脸关切,“你怎么了?脸突然这么红?”
“……”
傅绫哪里敢承认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找借口说要帮老师父去浇水,急匆匆起身跑了出去。
梅霁望着她的身影,目露沉思。
**
没两日,陆承打扮一新,来太清观邀傅绫下山去逛庙会。
傅绫虽喜欢热闹,但眼下师父身子略有不适,腹中孩儿又与她关系匪浅,她一时难以走开,本想推辞不去,就见陆承面色黯然,幽幽道:“连我的生日,绫儿都不愿陪我了么?”
“……”傅绫这才想起今儿是什么日子,连忙笑着哄他,“怎么会!我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一时疏忽罢了,走,咱们下山玩去,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都给你买。”
她对陆承虽无男女之情,但怎么说也是自幼一同长大,既是兄长又是好朋友,这份感情不会因为两人之间那道婚约而发生改变。
陆承弯唇笑道:“不用你买礼物,你能在百忙之中陪我一天我就很开心了。”
话里话外似乎都透着一股怨气。
傅绫佯作嗅了嗅,“咦,阿承你闻到了没?好重的酸气呀。”
陆承面色微红,咳了一声,“好了,咱们下山吧,我已经打发人在庙会戏楼上留了位子,咱们过去便成。”
“稍等一下,我去和我师父说一声。”
陆承怔了一下,见傅绫飞快地消失在面前,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绫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对长宁道长十分惧怕,连出观这种小事也要亲自和他报备。
却没成想,傅绫竟与长宁道长一同回来了。
“咳,阿承,我师父他也想去逛庙会,你不会介意吧?”
陆承心里很是抗拒,却也不好明说,只得笑着答应:“当然不会,人多一些也更热闹。”
当他在庙会牌楼下看到妹妹时,脸上的笑着实绷不住了。
陆蕴仪满脸欢欣地摆手:“绫儿!哥哥!啊长宁道长——”
话音未落她便已奔至三人面前。
傅绫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如姊妹般。
梅霁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眼眸微垂,与往常一样俊美出尘,清冷寡言。
陆承则勉强维持着笑容,一面偷偷给妹妹飞眼刀,锦城这么大,你去哪儿玩不好?非要撞到这里来!
多了一个长宁道长也就罢了,毕竟他沉默寡言,几可忽略,可陆蕴仪就不同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她在绫儿就不会理他了……
陆承心下叹气,期待许久的双人同游转瞬变成四人聚会,碍于傅绫如此高兴,他又说不得什么,只好与梅霁并肩而行,眼巴巴地看着傅绫与妹妹笑得粲然。
他目光凝在傅绫身上,唇角不禁微微扬起,一阵子未见,绫儿出落得愈发美了,眼角眉梢都透着丝丝娇态。
陆承盯得专心,浑然没注意到一旁投来的视线,梅霁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少女白皙姣好的面容上,阳光下,她的肌肤莹润细嫩,仿佛上好的细瓷,熠熠闪着光辉。
他心念微动,清晰地看到陆承眼中不自禁流露出的爱慕之情,不禁又是一怔。
知晓陆承喜欢傅绫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愧疚与懊悔,旋即便被名为吃醋的情绪所笼罩。
梅霁脚步微顿,轻声咳了咳,果不其然,走在前面的傅绫登时停下脚步折返回来,满脸关切地看着他,“师父,您又不舒服了么?”
还没等他回答,陆蕴仪便急声问:“啊?长宁道长生病了么?”
傅绫含混过去,只道:“师父前两日感染了风寒。”
虽说纸包不住火,陆家兄妹早晚会知晓师父怀孕一事,但既然师父不说,她也不好直讲,若不然以蕴仪的性子,定会万分惊讶,吵嚷得满城皆知。
“啊,风寒可大可小,道长您还是要多多保重才是。”陆蕴仪细声细气地说着,俏脸泛起一抹红晕。
傅绫看得真切,心里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之前蕴仪便在她面前提过好多回师父,说什么仰慕师父的英姿啦之类的,她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却蓦地回想起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含羞带怯,明晃晃的女儿家思春情态。
心尖似是汩汩冒着气泡,酸酸涩涩的,傅绫目光在师父与蕴仪身上转了两转,突然间有几分郁闷。
陆承一直盯着她瞧,见她忽地情绪低落,赶忙走上前问:“怎么了绫儿?累了么?”
“没什么。”傅绫也闹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别开眼不再看师父,打起精神来逛庙会。
天气渐热,已隐约有几分暑气,街上行人多穿着轻薄春衫,少年少女们结伴而行,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傅绫四人皆生了副好相貌,气质斐然,齐齐走在街上引来无数目光。
吃了些小吃后,四人上了戏楼二楼雅间,位置是陆承提前备下的,茶点果脯应有尽有,皆是傅绫爱吃的。
她没注意到这点,梅霁却看得分明,心下微滞。
戏台上唱得正热闹,四人却各有心事。
陆承虽与傅绫坐得极近,可却没能与她说什么话,绫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托腮支颌,目光飘忽,似是早已神游天外。
而陆蕴仪则一直时不时地偷看梅霁,她先前只是听闻长宁道长俊美如仙,今日如此近距离见到了,方知此言不虚。
哪怕道长抱恙在身,这相貌这举止,啧啧,比她这十五年来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
梅霁五感敏锐,自然早早便察觉到一旁的炽热目光,只是顾念到陆家小姐是傅绫的好友,他便也不好说什么,目光看向戏台,时不时地落在少女雪白纤细的脖颈上。
她总歪着头,在与陆承低声说着什么?
陆承他又为何笑得如此灿烂?
梅霁喝了口蜜茶,甜丝丝的夹杂着桂花的甜香,他却觉得微微发苦。
凝着少女乌黑的发髻,他蓦地想起温泉池中,她满头青丝垂在他肩上,细柔如绸缎。
水汽氤氲中,她娇音低泣,似极痛苦又极欢愉。
他眼尾微微泛起红,当啷一声跌碎了茶盏。
“对不住,我出去一下。”
梅霁起身离开,陆蕴仪遗憾地收回目光,叹气道:“绫儿,真羡慕你,可以天天见到你师父。”
傅绫心口又是一闷,“你若是喜欢,便来观里陪我呗。”
陆蕴仪满脸跃跃欲试:“好啊,我回家就跟爹娘说。”
陆承轻斥道:“胡闹,太清观又不是庙会,岂是你随意玩闹的地方?”
陆蕴仪吐了吐舌,翘着二郎腿吃起杏脯来。
过了好一会儿,仍没见梅霁回来,傅绫不禁有些担心:“师父他怎么还没回来?”
“难不成是迷了路?”
陆承白了妹妹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
陆蕴仪轻哼一声,与他吵起嘴来。
傅绫担心师父的身子,出了雅间寻找,终于在二楼角落处看到了师父。
他凭栏而立,月白色道袍随风猎猎而动,愈发显得身姿修长,仿佛下一瞬便要羽化成仙。
傅绫怔了怔,忙走近叫:“师父,您在这儿做什么?”
梅霁转过脸凝望着她,一双眸子莹然泛着水光,看得傅绫又是一愣。
师父他……怎么像是哭了?
“师父你哭了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在家的时候便听娘亲与外婆说,女子怀孕可谓是十分艰险,各种不适之症,要熬够九、十个月不说,还要闯一趟产子的鬼门关……
师父虽是男儿,但料想也不会容易到哪儿去。
思及此,方才那点子莫名其妙的烦闷登时消失不见,傅绫连忙踮脚探了探师父的额头,并未发烫,想来那怪病并未发作,心下甫松了口气,便觉身子一暖,竟被师父揽臂抱入怀中。
“师父?”
傅绫的声音有些紧张,此处距雅间不远,若是蕴仪或者阿承中途出来寻他们,岂不是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她与师父是清清白白十分正当的师徒关系,但她却莫名地害怕被旁人撞见。
尤其是师父怀了她的孩子之后,傅绫更加不想旁人知晓她与师父的事。
倒不是她寡情薄幸不愿负责,只是她一开始是真的好心想帮师父治病的呀,谁也没想到会变成今日这种局面。
梅霁俯身抱住她,嗓音发涩:“绫儿,你之前说,你并不喜欢陆公子,此话可还算数?”
傅绫有几分莫名,“算啊,师父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梅霁还未回答,她便听到身后一声惊呼,转身去看,便见到陆家兄妹站在不远处,陆蕴仪小嘴微张满脸惊讶,陆承则眼圈发红,俊脸苍白。
“……”
傅绫闭了闭眼,有那么一瞬间想抱着师父跳下楼去。
唉,纸终究包不住火。
而梅霁,则缓缓抬起了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少年身上。
024
“绫儿, 你与你师父……”陆蕴仪欲言又止,“不会是我以为的那样吧?”
傅绫问:“你以为是什么?”
陆蕴仪鼓了鼓腮,“就……朝夕相处、干柴烈火、日久生情之类的呀。”
傅绫叹了口气, 支着下颌, 目光幽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与师父只是纯洁的师徒之情罢了。”
“不可能吧,昨日我明明看见长宁道长抱着你,那副神情绝不是师父对徒儿会有的。”
傅绫奇怪道:“我师父当时是什么样子?”
陆蕴仪想了想, “就感觉有些哀伤又很是沉迷, 反正看着不太寻常。”
傅绫听了五味杂陈。
娘亲说有身孕的人情绪容易波动,时常对着花花草草便感怀落泪。
师父本就身染怪病,又是男子怀孕, 想必压力极大, 因此昨日才偷偷一个人在角落里哭泣,见自己来了,才忍不住抱了抱自己。
——归根结底, 师父之所以会这样,与她脱不了干系。
但这话她又不太好跟蕴仪言明,蕴仪昨日方知晓自己与师父关系非同寻常,若是今日又得知师父竟怀了她的孩子,蕴仪会晕厥过去也说不准……
还是改日再慢慢跟她说清原委吧。
傅绫沉默须臾, 道:“你与他相处时短,不清楚我师父的性子, 他向来如此,不仅对我这样, 对大师兄二师兄也是一样。”
陆蕴仪狐疑地看着她,“是么?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 长宁道长性子冷淡,连吃饭都不与你们在一个饭堂呢?”
傅绫被梗了一下,“那、那是我胡说的,我师父脾性如何,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是那种嫌弃徒弟的人么?”
陆蕴仪摇了摇头,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长宁道长嫌不嫌弃徒弟身上了,她拉回话头,“那你说昨日你师父为何抱你?”
“嗐,还不是他身子抱恙,一时支撑不住,借我肩膀靠一会儿而已。”
“真的?”
“当然是真的!”傅绫面不改色地说谎,“我与师父真的清清白白。”
陆蕴仪轻叹一声:“你们也许真的没什么,但昨日你说的那话,可真是伤透了我哥哥的心。”
傅绫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阿承就在身后呀……况且那话我从前便跟他说过的,我一直都是将他视作兄长、好友,你也不是不知情。”
“我知道呀,只是昨儿毕竟是哥哥的生辰,你前阵子去了江州,他日日盼着你回来,期待与你庆生很久了,却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傅绫心内很是愧疚,“那他昨日回去有说什么吗?”
陆蕴仪摇头,“没呀,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弄得我娘还以为他中邪了,要请道长来给他驱邪。”
傅绫蹙眉道:“可这个事勉强不得,我对阿承并无他意,他早一些认清现实也好,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光阴。”
陆蕴仪笑嘻嘻道:“你也不必感到惭愧,哥哥喜欢你是他的事,就如同我仰慕长宁道长一般,是我自个儿的事,他怎么想我并不介意。”
傅绫忍不住问:“你当真很仰慕我师父?你……很喜欢他?”
陆蕴仪坦率点头,“对呀,他长得那么好看,我不喜欢他才有点怪吧?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吗?整日对着这般俊美如仙的人却无动于衷。”
傅绫:“……”
也、也不能说无动于衷,她也时常因师父的相貌而出神呢。
只是如今两人关系有点复杂,若是叫蕴仪知道了……傅绫没来由地有几分心虚,试探地问:“若是有一日,你得知我师父他身染怪病,你会如何?”
“怪病?长宁道长他怎么了?”
傅绫支支吾吾,“没,就是假如,假如我师父得了什么怪病,看不好的那种,你会怎么样?”
陆蕴仪柳眉微蹙:“那我自会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为他寻得良医神药去治好他。”
“那你还真的挺喜欢他的。”
傅绫的语气夹杂着几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酸。
陆蕴仪嘿嘿笑:“也不尽然,要是哪日长宁道长容颜衰颓,变得丑陋,我想我也就不那么喜欢他了,色衰而爱驰嘛。”
傅绫不禁有几分恼意:“好啊,原来你只是贪图我师父的美色!”
陆蕴仪理直气壮:“不然咧?我与他都没说过几句话,更没怎么相处过,我对他不是因色起意是什么?凭什么爱他至深呢?”
“……”
说得也不无道理。
“那之后如果你遇到了更好看的人,你就会移情别恋了?”
陆蕴仪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我又怎会因一朵高岭之花,而放弃五彩缤纷的整座花园?”
傅绫顿悟,这位小姐不仅爱玩爱闹,连好色也好得坦坦荡荡。
分别之际,傅绫叮嘱道:“你回家后,帮我劝劝阿承,天涯何处无芳草,有更好的姑娘值得他喜欢。”
陆蕴仪扬了扬手,“放心啦,我哥他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而陆府中,陆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过了几天后,被陆老爷拎起来教训一顿,强逼着他吃了些东西,斥道: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因为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你便是饿死了,人家阿绫也不会喜欢你,你死了我也不允许你这般没志气的人进陆家祖坟!”
陆承满脸憔悴,怔怔地看着爹,缓缓流下泪来。
他自小便喜欢傅绫,一直将
銥誮
她视作未婚妻子看待,早已想好两人会生儿育女携手一生,甚至连两人的孙子辈名字都拟了好几个。
却没想到绫儿压根儿就不喜欢他。
他沉默半晌,哑声道:“我知道了爹,我会振作起来。”
陆老爷眸色复杂地看着儿子,“阿承,感情的事从来不是付出便有回报的,你别怪阿绫。”
陆承脸色晦暗,“我从没怪过她,我明白,她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陆老爷道:“起来梳洗吃饭,其他事以后再说。”
“是,爹。”
……
**
傅绫再见到陆承,已是半个月之后。
这阵子她师父身子不适,她便一直在道观中陪伴师父,昨儿方回到家中。
今晨与娘亲一道出来烧香,却没想到会在寺中与他相遇。
看清陆承的样子时,傅绫愣了一下,颇为惊诧。
怎么一阵子不见,他竟消瘦憔悴这么多?
陆承一身白衣,清减几分后愈发显得轮廓分明五官英俊,人也比从前沉稳许多,少了些跳脱之气。
他见到傅绫神色怔忡,愣了一下,却还是对她笑了笑:“绫儿,你陪伯母来礼佛?”
傅绫点了点头,“阿承,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陆伯母的身影,陆承他竟然会独自来烧香拜佛?
可真是奇了,他可是不信鬼神的人。
陆承凝着她,“闲来无事,就来这儿走走。”
傅绫心头一震,蓦地明白了什么,但她没有捅破,与他寒暄几句,便随娘亲一道回家去了。
途中,傅夫人笑问:“绫儿,你与阿承是不是闹矛盾了?”
傅绫哪敢将实情说出,只含混说了一半的事实。
“如此倒也难怪,任谁几次三番地听到这种拒绝的话,都难免会伤心失落。”傅夫人顿了顿,“更何况,阿承打小便喜欢你,这么多年感情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
傅绫心里不安,“娘,是我做得不对吗?我是不是不该那么直接……”
傅夫人摇了摇头,笑道:“你做的没错,既然你看清了自己的心,对他无意,早点让他知道也好,省得拖拖拉拉,最后伤他更深。”
傅绫依偎进娘亲怀中,“娘,你与爹当时是怎么在一起的?”
傅夫人嗔怪地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哎呀我就是想知道嘛!”傅绫撒娇道,“当初你们是冰人介绍相识,还是怎么?”
“你外公虽走得早,但他是你爹的启蒙恩师,我与你爹自幼相识,一起长大,自然而然便有了感情。”
“后来他科举中第,便回乡与我成了亲,之后便有了你。”傅夫人提起往事,脸上泛起温柔笑意,“你爹虽沉默寡言,但对我如何你都是看在眼里的,绫儿,以后你找夫君,也要找品性可靠的人才是,相貌家世倒是其次。”
“我知道爹对娘很好,性子也毫不迂腐守旧,您因为身子不好,未能继续给爹生孩子,他毫不责怪,也从未提过纳妾的事。”
傅夫人笑了笑,“之前我也曾想过再寻一个人来伺候他,但一想到要与旁人分享他,心里便委实不是滋味儿,因此哪怕落得个‘不贤’的罪名,我也不允许你爹旁边有别的女子出现。”
傅绫嘻嘻笑道:“娘贤惠得很呢!我看爹这么多年来对您是一心一意,哪怕是与人喝酒应酬,也从不沾花惹草,更不曾惹下什么风流债,只专心守着您一人。”
傅夫人脸色微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呀就是嘴甜,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莫不是你有心仪的郎君了?”
“怎么会!”傅绫连忙否认,“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傅夫人抚摸着她的面颊,柔声道:“你有喜欢的人也正常,不用担心我和你爹的看法,只要他人品是好的,哪怕穷困潦倒面貌丑陋,我们也不会嫌弃的,只是绫儿,有句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娘不是说对方要大富大贵,但你也要考虑到之后的生活。”
“一旦成了亲,你们两人便有了自己的小家,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过日子可不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这点你要知道,不可因一时冲动而耽误自己的一生。”
傅绫忍不住问:“一时冲动做什么?”
傅夫人轻声咳了一声,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傅绫杏眸渐渐瞪圆,乌黑眼睫眨了眨。
唔,夫妻之事……
她已经与师父做过了诶。
可是她无事发生,师父却怀了孕。
那是不是说,若她再次与师父做点什么,她得到的也只是纯粹的愉悦,而无需担心后果?
既存了这样的心思,傅绫在回道观后,当晚便潜入了师父房中。
近些日子师父身子常有不适,两人便没做什么亲昵之事,前两日吕大夫说师父的身体稳定下来,不必再事事谨慎小心。
师父房内已然熄了灯,傅绫熟门熟路地摸黑上了床,黑暗中传来梅霁疑惑的询问:“绫儿,你怎么来了?”
“师父,我有一个疑惑,需要您帮忙解答。”
梅霁的声音带着几分方睡醒的沙哑,“什么?”
傅绫落下床帐,放轻动作跨坐在师父身上,吻上他的唇。
“等下您就知道了。”
……
半个时辰后,傅绫点燃灯,气喘吁吁地伏在师父肩头,鬓边颈上满是细汗。
梅霁紧紧抱着她,气息浓重,眼尾泛红,黑眸中涌动着潮意。
“你是为了这个?”
傅绫神清气爽,慵懒道:“对啊,我好奇师父怀孕的情况下,我们再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梅霁顿了顿,“你就不怕……”
傅绫唇角弯起,直勾勾地盯着师父,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师父,举一反三的道理,我想您不会不知吧?”
温泉池那夜过后,梅霁便怀了孕,便是说两人之中,可以受孕的人是他而非傅绫,换言之若是两人再次亲热,傅绫也不会有受孕的可能。
梅霁喉结上下动了动,眸光发暗,“既然如此,我们迟些再睡。”
“嗯?”
下一瞬,傅绫疑问的声音便被薄唇堵住。
**
这几日,太清观的人都察觉到傅绫有几分不对劲。
肌肤莹润不说,整个人都太过精神奕奕了。
要知道以往她在道观中时,常觉无趣发闷,总想着找由头溜下山去,奇怪的是这阵子不仅鲜少下山去玩,连厨房寡淡的饭菜似乎也吃得津津有味。
二师兄成明很是好奇,“五师妹,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好事吗?说出来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没啊,我整天在道观待着,能发生什么事?”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你最近每天都看着很愉悦似的……”
傅绫想起这几日与师父的事,不禁脸颊微热,强作镇定道:“我不过是因为到了夏天,多了许多水果可以吃而感到高兴。”
成礼点头附和:“嗯嗯,我也喜欢夏天,老师父菜园子里种了好多西瓜、香瓜,已经结了许多小果儿,过不久便可以吃了。”
“是啊是啊,那些瓜我们也曾帮忙浇水施肥,吃自己种的瓜想想就让人开心。”
成明狐疑地问:“当真?你几时会因为一点子水果而如此激动……”
傅绫转移话题道:“二师兄,听闻城中近日有许多人失踪,你可知晓是怎么回事?”
“我也听到了些消息,不过众说纷纭,有说是拐子拐卖的,也有说是被狼给叼走了的,更有甚者……”成明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森然,“有人说是郊外的坟地里发生了尸变,实则是僵尸在作祟。”
成礼胆小地捂住耳朵,却又忍不住好奇:“二师兄,真的可能是僵尸么?”
成文拍了下成礼的肩,斥道:“得了成明,别吓唬他们了,每年都有僵尸的传言,谁又曾见到过?不过是用来唬小孩子不要乱跑的话罢了。”
傅绫也不太相信,人死了便会化为尘土,又怎会突地暴起尸变到处吸人血液呢?
兴许是有不安分的妖怪在惹事。
她蹙了蹙眉,想将此事说与师父听,又担心他若是起意去斩妖,动了胎气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明日她下山去查访一番,看看情况到底如何再做打算。
翌日,傅绫策马下山,叫了陆蕴仪一起,却没想到与她同来的还有骆闻笙。
许久未见,他似乎长高了些,也比从前瞧着强壮许多。
骆闻笙对傅绫点了点头,解释道:“陆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危,命我做她的贴身侍卫。”
傅绫抿唇笑看陆蕴仪,就见她脸颊微红,恼声道:“城中最近有许多人失踪,我爹太过大惊小怪,担心我会被人掳去,所以才叫他跟着我。”
“陆伯父也是关心你才这样,骆公子武功高强,有他在你自然更安全些。”
“哼,我又不是不会武功。”
傅绫笑道:“你是会,就是不太厉害嘛,万一遇到强蛮之人,你岂不是要吃亏?”
三人一面说,一面策马缓行。
从城东到城西,见大白天里许多人家都大门紧闭,街上行人也较从前少了许多,问了门肆的老板们方知道,近日失踪了七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彼此之间并无交集,莫名其妙地便没了踪影。
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被那不知名的东西给捉了去,因此大多闭门不出,躲在家中避难。
像他们这样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反而成了另类。
“这位道长,要问是人还是妖,小的觉得大概是妖。”茶馆小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前几日夜里,我在回家的途中,冷不丁听到了一声惨叫。我冷汗都冒出来,循声望去,您猜我见到了什么?”
傅绫问:“难道是青面獠牙的僵尸?”
小二摆了摆手,“不,是一只巨大的黑影从屋顶上飞过,足足有两人高,翅膀张开,看着如船帆一般,伴随着那人的惨叫声,别提多渗人了。”
傅绫与陆蕴仪对视一眼,“你看清那黑影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看清,只觉得太大太高,还有翅膀,肯定不是人,但是也不像是旁人所说的僵尸。”
三人出了茶楼,又一道去了衙门。
傅绫是太守之女,门卒哪有不识的,听她说有事要问户曹大人,连忙让身过去。
与户曹大人交谈一番后,傅绫得知,近半个月以来,已有十户百姓前来报失踪案,皆是莫名其妙地便失去了踪影。
衙门也曾派人多番寻找,这些人却如蒸发了般,毫无踪迹。
“此事竟惊动了傅小姐,下官万分惶恐,定会督办此事,还望您能在太守大人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傅绫轻轻颔首,“有劳户曹大人了。”
离开衙门后,三人站在萧索无人的大街上,一时无言。
陆蕴仪道:“绫儿,你师父不是捉妖高人么?请他出马定可将那妖怪斩杀。”
傅绫道:“你有所不知,我师父近来身体抱怨,不宜施法斗妖。”
“唔,那你师父的师父虚谷道长呢?我听说很多年前,他也很厉害的呢。”
傅绫眼前一亮,“这倒可以。”
老师父嫉恶如仇,若是他得知这妖怪害了这么多人,定会下山为民除害。
她当即挥别二人,策马上山,进了道观便直奔后院,见老师父正在小厨房里烧火煮粥,想是已然熬够了时辰,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
“老师父,您在做什么好吃的呀?”傅绫笑眯眯地凑过去,“有没有我的份?”
“你来了当然会有你的,”虚谷拢了拢柴火,起身笑问,“今儿跑去哪里野了?天快黑了才想起来看我。”
傅绫一面给老师父揉肩一面将自己下山查到的事说了,“老师父,您觉得那黑影是什么妖?”
“这我可说不准,总要亲眼见到才心里有底。”
傅绫眸中放光:“这么说您愿意下山除妖了?”
虚谷正色道:“我虽不喜热闹,但既有妖怪害人,我又怎可坐之不理?待会儿吃罢饭,咱们便叫上你师父,一同下山去。”
傅绫忙道:“我师父他身子不便,还是不叫他了吧?”
虚谷愣了一下,笑吟吟道:“还是女徒儿好啊,心细如发懂得体贴人,清和有你这个徒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傅绫面色微红,低下了头。
要怎么说,她才是害师父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什么福不福气的,她给的是师父“孕气”才对……
吃罢晚饭后,天色尚未全黑,傅绫便与老师父带上降魔旗伏妖剑下山。
行至中途时,虚谷蓦地顿下脚步,叹气道:“出来吧。”
傅绫:“?”
就听身后一阵窸窣声,熟悉的沉香气息袭来,梅霁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傅绫十分惊讶,难不成师父一直跟着他们?她怎么毫无察觉?
梅霁恭声道:“师父,我不放心你们,所以才……”
虚谷摆了摆手,“我们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徒儿,小绫儿她担心你的身子,所以才瞒着你,不让你一同前往。”
梅霁目光在傅绫身上顿了顿,“师父与成素不必担心,我身体已然无碍。”
“师父!”傅绫面露急色,“吕大夫说您要静养,不宜操劳,斩妖不是小事,万一您被妖怪所伤……”
“是啊清和,要不你还是留在山上,安心等我们回来吧。”
梅霁眸光凝在傅绫身上,“我同你们一道去。”
“……”
傅绫语塞,她怎么不知道原来师父他这么固执啊!
最后,还是三人一同下了山。
回道观之前,傅绫便与户曹大人说好,兵分几路,分别守在锦城各个民居较多之处,一旦发现妖怪的身影,便以烟火为号,她与老师父便会疾奔而去。
虚谷听她说罢,捋着银须道:“如此一来,我们不免陷入被动,要被那妖怪牵着鼻子走。”
“那您觉得应该如何?”
“唔,我许久未除妖,不知这个东西喜欢什么?是美色还是金钱?若不然倒是可以来个请君入瓮。”
傅绫皱了皱眉,“据我所知,这十人都是在夜里失踪的,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相貌身材上也没什么特别的……”
梅霁道:“看来这东西是随机将人掳走,并无规律可言。”
虚谷叹了口气,“这么说咱们只能在这儿干等着了?”他动了动鼻子,“我没闻着什么妖气,难道它不在这儿附近?”
傅绫忽地想到一个法子,嘀嘀咕咕与两人说了,老师父还未答话,梅霁便不赞成道:“你说的设下鱼饵,这么做风险太大,万一我们没能及时出现制止,那做饵的人岂不是要遭殃?”
“那如果我们找一个武功高强、可以自保的人呢?”
“寻常人再厉害,又怎能敌过妖?”
傅绫眨了眨眼,“那我们只好等它现身了。”
虚谷却道:“小绫儿说的很有道理,不如疏散百姓,我去做饵引它出来。”
“师父,这怎么行……”
“哎呀这有什么不行的?”虚谷笑眯眯道,“左右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就算真的被妖怪吃了,也不算亏。”
“师父……”梅霁还欲再劝,却被虚谷阻止,“行了,就这么决定。小绫儿,你去跟那个户曹大人说,叫他尽快吩咐大伙儿这几日夜间都早早回屋,锁好门窗,不要落单。你们俩也藏在一旁,看我怎么把那妖怪给引出来。”
“好,我这就去做。”
户曹大人那边很快便依着傅绫所言行事,不过半个时辰,家家户户便都门窗紧闭,街上一片萧索,半个人影也无。
忽地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傅绫下意识地拔剑抬头,便看到陆蕴仪与骆闻笙一前一后策马而来。
傅绫心下一松,忙问:“蕴仪、骆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会不来?”陆蕴仪笑嘻嘻下了马,向虚谷与梅霁道了万福,“有劳虚谷、长宁两位道长了,尤其是长宁道长,您抱恙在身,还愿为百姓除妖降魔,真真是叫人钦佩。”
梅霁看了眼傅绫,轻轻颔首,“陆姑娘言重了,此次捉妖主要是我师父打算以身诱敌,在下并未做什么。”
陆蕴仪直盯着他看,忽地附到傅绫耳边,压低声音问:“你师父不是瞧着好好的么?甚至比之前看着更俊美了几分,到底是哪里病了?”
傅绫:“……”
她眼角余光清晰地看到师父的耳根微微动了动,他一定是听到了!
“咳,蕴仪,风太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傅绫一面说着,一面将陆大小姐拉到一旁,小声叮嘱:“我师父的病很怪,他不喜被人议论,所以咱们还是别说这个了。”
陆蕴仪满脸迷惑:“啊?哦哦。”
骆闻笙听闻虚谷道长要以身做饵,便拱手自荐道:“道长,在下骆闻笙,略会些拳脚,愿意跟在道长身后,为除妖略出绵力。”
虚谷见他生得身量高大,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不禁赞了声好,却摆了摆手儿:“好孩子你有这个心就够了,老头子虽上了年纪,却也不是纸做的,寻常妖怪也奈何不得我,你还是随小绫儿他们一道,躲在暗处吧。若不然乌泱泱的一群人,想那妖怪就会心生退缩,引不出来它,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既然如此,我便与傅小姐侯在别处。”
虚谷点了点头,问陆蕴仪:“陆家丫头,这个小哥很有名将之风,是你家远亲么?”
“他哪是我家亲戚……”陆蕴仪小声嘀咕,“不过是管家的便宜外甥罢了。”
骆闻笙听得分明,神色却丝毫未变,他浓眉大眼肤色微黑,第一眼瞧过去只觉正气凛然,看得多了,便会觉出几分木愣愣的呆意。
夜色深浓,渐渐起了风,傅绫见师父穿得单薄,生怕他着凉,便提议道:“不远处的茶花胡同住了许多人,往常那里最是热闹,不如我们到那儿去蹲着,兴许能引妖怪出来。”
众人皆赞同,往茶花胡同赶去。
途中经过一家酒肆,门紧闭着,却还是能看到屋里亮着灯。
傅绫拍门朗声道:“酒家,劳驾打两壶温酒来,要果味的,不要太烈。”
屋里沉默须臾,传来一道声音:“今日已打烊,客官改日再来罢。”
傅绫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一百两够不够?”
屋里又沉默片刻,忽地门开了条缝儿,递出来两壶温酒,并两只油纸包着的油炸花生米。
“多谢客官,慢走不送。”
银票被欻地一声抽走,木门再次紧阖。
傅绫笑了笑,拎起酒与花生,来到梅霁面前晃了晃,“师父,喝点酒您身子就会暖和几分。”
梅霁没想到这酒是给他买的,一时间有些愕然:“可我并不冷。”
傅绫却将酒塞到他手中,“师父您就别逞强了,您摸摸你的脸凉不凉?”说着,她下意识地探上了梅霁的面颊,“您瞧,摸着凉丝丝的还说不冷?”
直到身前传来老师父的轻咳声,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
糟糕,她一时忘情,竟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在。
陆蕴仪则满脸震惊,仿佛见鬼一般瞪着她。
傅绫心下一阵慌乱,涌上浓浓的歉疚,一时间不敢去看蕴仪。
虽说她与师父没什么,但蕴仪是喜欢师父的呀,上回被她撞见两人拥抱,被她给胡乱搪塞过去,可这回是她主动摸师父的脸,又该如何解释?
……
她不想去捉妖了,她宁愿此时被斩杀的是她自己。
好在陆蕴仪只是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并未问什么,傅绫便也佯作无事发生,继续赶路。
待到了茶花胡同,傅绫四人飞身上了屋顶,伏在屋脊后屏气凝神,看着老师父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傅绫将另一壶酒递给陆蕴仪,小声问:“师父,你说老师父有可能引来妖怪么?”
“我也没有把握。”
四人等了许久,见四周一片寂静,莫说是妖怪了,连只飞鸟也不曾出现。
陆蕴仪蹲得脚发麻,不禁动了动身子,却听骆闻笙忽地开口:“嘘,你们听——”
傅绫登时支棱起耳朵,果然听到有窸窣窸窣的声响从街尾转弯处传来,她不禁直起身子,却在看清那东西的样貌时,失望地缩了回去。
原是只野狗,口中不知咬着什么东西,长长的拖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梅霁却忽地疑惑出声,“它叼的是什么?”
傅绫不甚在意道:“兴许是旁人剩的骨头之类的吧。”
“不对。”梅霁面色凝重,“似乎是……人皮。”
“什么?!”
傅绫与陆蕴仪都惊叫出声,旋即又互相捂住了对方的嘴巴,满眼惊惧地看着那被拖在地上的东西。
梅霁飞身落地,驱走野狗,执剑将那东西挑了起来。
虚谷、傅绫等人也赶忙跟来,离得近了,看清那物的样子时,她不禁浑身发冷,一阵剧烈的恶心袭来,她跑去一边呕吐起来。
陆蕴仪脸色发白,直接被吓得呆住,骆闻笙抬手遮住了她的眼,“害怕就不要看。”
梅霁眉头紧蹙,看向师父:“这莫不是那妖怪吸血后所致?”
虚谷神情凝重:“若只是吸血,不会只剩一层干皮,看样子它是将掳走的人给吃了个干净,唔,还剩下个鼻子。”
“这野狗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的,师父,我们今夜还要继续吗?”
虚谷望了望天色,“时辰尚早,我们再等等看。”
几人直等到深夜,也丝毫不见妖怪的身影,傅绫方才呕吐过后便精神不振,心中对那妖怪的惧怕也多了几分,若不是身边还有师父在,她早就想撂挑子回家躲着去了。
梅霁见她神色恹恹,便道:“不如你与陆姑娘先行回府,我在这儿护着师父。”
傅绫摇了摇头,“不行,要走就大家一起走。”
最终,几人无功而返。
骆闻笙护送着陆蕴仪回了陆府。
梅霁将那只皮囊埋在了树下,一番超度之后,与师父准备回道观去,却被傅绫拦住。
“师父,夜都这么深了,山路不好走,你们还是先别回去了吧。”傅绫挽住老师父的手,“我家就在这巷子后面,不如先过去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这么晚了,打搅令慈令尊不太好。”
“哎呀您还跟我客气什么呀!要是我爹娘知道您与老师父就在这附近,我却不邀请您二位去我家,他们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
傅绫一面说一面将两人往太守府的方向拉,梅霁见状,生怕累着了她,只好看向师父。
虚谷笑道:“那就走吧,听闻太守府十分别致秀丽,我还没去过小绫儿的家里瞧过呢。”
傅绫嘿嘿笑:“赶明儿我带您仔细逛一逛,别的不说,我家花园被我娘亲、外婆姨婆打理得可美了,五彩缤纷花团锦簇,有很多花我都叫不上来名字,老师父您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一定与我外婆姨婆很谈得来。”
“哦?那我倒要讨教讨教了。”
虚谷与傅绫有说有笑,梅霁却眸光微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进了太守府,傅绫吩咐人安置好两人,打着哈欠回房去睡了。
梅霁心有所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没忍住敲了师父的门。
虚谷正在床上打坐,似是在等着他来。
“师父,不知为何,徒儿对明日会见到成素的家人而感到很紧张。”
虚谷睁开眼,促狭道:“怎么,要见你岳家,所以才这样?”
梅霁面色微红,低声应了声。
“求师父教我该怎么做,以讨他们喜欢。”
025
虚谷下床走到桌边, 为两人斟了杯茶,笑眯眯道:“清和,你若是问师父别的, 我尚且还能给你点建议, 只是说到如何讨未来的岳父岳母欢心, 可就难倒我了。”
他轻叹一声,“我年轻时虽也有过喜欢的人,但到底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未有结果罢了。”
梅霁还是头一回听师父说及出家前的俗事, “为何没有结果?”
虚谷目露怅惘,望着窗外的夜色,静默片刻, 勉强笑了笑:“不过是有缘无分而已。”
他又恢复往日里的嬉笑模样, 道:“成素的家人之前便很欣赏你,对你多加赞扬,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梅霁耳根微红, 眼睫低垂,“师父,您早已看出来了罢?”
虚谷佯作不知,“嗯?我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来我喜欢成素。”
虚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小子倒是很直率, 没再藏着掖着,我虽上了年纪, 可眼不花耳不聋,你对小绫儿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你师父我。”
梅霁怔了怔, “师父,我表现地很明显吗?”
那岂不是其他弟子也知道了?
“你看向小绫儿的眼神出卖了你,”虚谷饮了口茶,“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含、含情脉脉,啧啧。”
“……”
梅霁薄唇微抿,“如此说来,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虚谷一摆手,“也不尽然,观中其他弟子要么老实巴交要么半生不熟的,他们懂个屁呀,也只有知道情为何物的人,才能看透你的小秘密。”
“师父,徒弟是不是做错了?”
“嗯?你是指什么?”
梅霁闭了闭眼,颤声道:“爱慕成素,引.诱成素,并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预想中的斥责与怒骂久久未至,梅霁缓缓睁开眼,就见师父正笑吟吟看着他,眸中跳动着调皮的光。
“师父?”
“傻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虚谷温声道,“自你那回说要借用我的小厨房,为小绫儿熬粥,我便猜到你对她别有心思。”
“那丫头每晚都会去你房里找你是不是?”
梅霁脸色通红,“师父,我们之前并未……是在江州时才真的……”
虚谷笑眯眯道:“你别着急,我又不是那种严肃死板的人,你虽是小绫儿的师父,但众所皆知,她只是寄名在道观而已,并非真正的出家人,那你与她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徒。你们少年男女,对彼此心生爱慕,定下盟约,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梅霁眸色微黯,“绫儿对我并无他念,她只是想为我治病罢了,这一切都只是徒儿的一厢情愿……”
“清和,话可不能这么说。世间有多少神仙眷侣是一开始便彼此钟情的?大多不还是日久相处,渐渐地才喜欢上了对方?你只要有恒心,全心全意为小绫儿付出,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尖上,那么总有一日,她也会喜欢上你的。”
梅霁却面露苦涩,“师父您有所不知,陆家公子本与绫儿有着婚约,他对绫儿也爱慕多年,付出良多,却一直没讨绫儿喜欢,可见感情一事并非是付出便有回报。”
虚谷神秘一笑:“旁人我不知道,但若是清和你,我看还是希望很大的。”
梅霁眸光微亮,“当真?”
虚谷点了点头,催他回去歇息,“早点睡,不然明天脸色不好看。”
梅霁应声,离开之前又道了声谢。
虚谷心中暗笑: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没有半点心机。
**
翌日天亮,府中下人早早地便将昨夜小姐带着两位道长入府歇息的事说与太守夫妇听。
傅夫人听闻,当即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素斋,风风火火地来到傅绫房中,见女儿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不禁又心疼又好笑。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梅霁与虚谷都已起床梳洗,见过了太守夫妇。
傅兆渊笑道:“昨夜我与内子睡得早了些,不知两位道长光降,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虚谷笑呵呵道:“太守大人言重了,昨夜老道与小徒在附近捉妖,时辰见晚,令千金盛情难却,我们师徒方夤夜登门叨扰,未能及时见过大人、夫人。”
傅夫人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话如此见外?两位道长忙碌半宿,快快请坐,我专门命厨房做了些素斋,二位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一面说,一面吩咐丫鬟布筷、上菜。
众人落座,说及昨夜捉妖一事。
傅兆渊道:“近日多人失踪一事,我也很是关切,若虚谷道长能将此妖斩杀,真真是百姓之福,在下替锦城百姓先行谢过道长了。”说着起身拱手行礼。
虚谷连忙躲让,“大人不必行此大礼,斩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之人的责任,只是昨夜我们等了半宿,也未见那妖怪露面,只见到……”
见傅夫人一脸好奇,他蓦地住了口,笑道:“总之,大人放心,我与清和定会除去此妖。”
正说着话,帘子响动,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梅霁闻声望去,便见到两名妇人走了进来,皆穿着家常衣裳,容貌上有几分相似,虽上了年纪,但犹可看出年轻时的花容月貌。
他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傅绫的外婆与姨婆,当即起身站得笔直。
虚谷见了,忍住笑,道:“这两位便是小绫儿常说的外婆与姨婆罢?”
傅夫人笑着介绍:“道长,这位是我娘,这位是我姨娘。”
外婆、姨婆与虚谷各自行了礼,目光一齐落在梅霁身上,上下打量一眼,外婆笑道:“这便是绫儿的师父长宁道长吧?哎哟果然生得俊俏,这通身的气质,说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公子也不为过。”
梅霁面色微红,恭声道:“您过奖了,晚辈梅霁,见过两位老人家,之前多谢您二位相赠的补品。”
外婆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妹妹的手入了座,目光却时不时地在梅霁身上。
梅霁五感向来敏锐,此时处在傅绫家中,周围坐着的都是她至亲的家人,他本就紧张不已,又被外婆打量着,整个人愈发紧绷起来。
“长宁道长,您是哪里不舒服么?”傅夫人关切道。
“没,多谢夫人。”
外婆忍不住问:“道长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莫非是因为……”
梅霁的心登时悬起,难不成她们也看透了他的心思?
外婆继续道:“男子有孕确是奇事,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道长不必担忧我们会多心。”
“……嗯。”
梅霁心下一松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被傅绫的家人看穿想法,想将自己卑劣的心思呈现到她的家人面前,甚至想让她的家人知道,他腹中孩儿的娘亲是谁,然后他便会……
会如何?难不成他要借着她家人之手,逼迫她与自己成亲?
梅霁啊梅霁,你何时变得如此心机深沉?
梅霁垂下眼,掩去眸中涌动的暗波,耳边忽地传来少女撒娇的声音——
“娘亲,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呀!”
傅绫来了,姗姗来迟,一来便抱住外婆撒娇。
傅夫人嗔道:“没大没小的,见了两位道长也不知道请安。”
傅绫吐了吐舌,笑嘻嘻道:“我跟老师父和师父又不是外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说着径直坐在梅霁身边,自顾自地吃起早饭来。
傅兆渊无奈道:“我这个女儿被惯坏了,太没有规矩,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想必给两位道长带来不少麻烦。”
虚谷笑道:“没有的事,小绫儿聪明活泼,十分机灵惹人疼,不知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
梅霁也弯了弯唇角,“师父说的是,绫儿性子开朗,很得大家喜欢。”
有两位师父撑腰,傅绫小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熟稔地给师父夹菜,“师父这个好吃,您尝尝。”转头又给虚谷斟茶,“老师父这是新下来的茶,可清可香了。”
左右逢源忙得不亦乐乎,看得一桌子人都忍不住笑了。
用罢饭,傅夫人留两位道长做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怎能这么快就走?绫儿,好生带两位道长去园子里转转,捉妖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虚谷与梅霁也不好再推辞,与傅绫一道去了府中花园。
傅兆渊爱妻情深,知晓妻子喜欢江南景致,便请名家设计精心建造了一座园子,亭台楼阁,水榭假山,无一处不透着灵气。
再加上外婆与姨婆两人也极喜爱莳花弄草,将园子收拾得愈发漂亮,一步一景,夏日清晨缓步游赏,分外叫人心旷神怡。
傅绫叽叽喳喳地跟师父介绍哪些花是谁种的,“我姨婆那人最是细心了,之前为了照料两盆昙花不眠不休。”
虚谷忽道:“小绫儿,你别怪老师父多嘴,你外婆与姨婆都是守寡之人么?”
“外婆是,姨婆却是终身未嫁。”
虚谷怔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的亭子上,似是有些出神。
“今晚我们再去捉妖,我就不信还捉不着这个害人不浅的坏东西。”
梅霁看着傅绫,“昨夜你不是被吓到了?还敢再去么?”
傅绫拍了拍胸脯,“那有什么不敢?昨夜我那是一时不备,措手不及而已。”
“嗯,待会儿咱们多备些符咒。”
“我去瞧瞧蕴仪,她昨天被吓得不轻。”
梅霁眸光微凝,“你要去陆府?”
“是啊,有何不妥么师父?”
梅霁顿了顿,“那个陆公子……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
傅绫摇了摇头,“阿承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他从来没怪过我,再说前几日我们在寺里见过一回,他除了瘦了些,并没有什么事。”
“嗯。”梅霁应了声,“我也只是在关心你。”
“我当然知道啊,师父又怎么会说阿承的坏话?老师父你们慢慢逛,我出去一趟。”
傅绫走后,虚谷拍了拍梅霁的肩,意味深长道:“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亏得是小绫儿毫无机心,若是换了旁人,啧啧。”
梅霁脸色一白,眸中闪过一抹羞惭与痛苦,“师父,我时常觉得我很卑劣自私……”
虚谷仰头望天,喃喃道:“清和,爱一个人,又哪有不自私的呢?”
“若是能做到无私相让,那便不是爱了。”
梅霁怔住,师父似乎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却不知何故与她失之交臂,以致抱憾终身。
026
傅绫从陆府回来时, 见师父正在将写好的符咒晾干,老师父则悠哉哉地躺在廊下藤椅上纳凉,不时地吹口哨逗着鸟笼里的鹦鹉。
她一路骑马, 觉得有些热, 便吩咐丫鬟端些冰雪冷元子来。
甫一呈到桌上, 虚谷便很是好奇地凑了过来,“小绫儿,这个是什么东西?”
碧绿瓷碗中, 放着雪白剔透的圆丸子, 上面浇了层金黄色蜂蜜,离瓷碗近些时,还可感到丝丝凉意。
虚谷年近五十, 却从未见过这种小吃。
“这是用黄豆加白糖做的, 老师父您尝尝,可甜可好吃了!”
“黄豆?”虚谷半信半疑,“这怎么看着这么白呢?”
傅绫笑道:“将黄豆炒熟去皮磨成粉, 混以白糖,搓成圆丸子,煮熟之后过凉水,再浸在冰水中,吃的时候再浇一些蜂蜜, 别提多爽口解暑了!”
虚谷呆了呆,“我活了这么多年, 还不知黄豆有这种吃法。”
“您若是喜欢,过两日回道观时我给您带一些。”
虚谷摆了摆手儿, “不成不成,道观又没有冰水, 放坏了多可惜。”
“五师兄喜欢甜食,改天我带给他尝尝。”
正说着,傅绫注意到师父的目光投了过来,黑眸中似乎透露着丝丝渴望,她当即脸色一正,遮住瓷碗,道:“师父,这个东西太凉了,你不宜吃。”
虚谷一面嚼着糯叽叽的圆丸子,一面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有身孕了就要多为孩子着想。”
“……”
梅霁收回目光,继续晾晒符咒。
当晚,月黑风高,三人再次来到民居众多的街巷。
陆蕴仪昨夜受惊,今日便发起烧来,不能赶来,骆闻笙作为她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要守在陆府之中。
近些日子城内百姓都人心惶惶,还未入夜便早早地锁门关窗,一家子守在一起,生怕被妖怪抓去。
窄巷内,梅霁在前,傅绫伏在师父肩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老师父扮作醉鬼,踉踉跄跄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口中还嘟囔着什么。
傅绫默默赞叹,老师父果然是做一行爱一行,做戏给妖怪看也如此投入。
夏日衣衫单薄,她与师父贴得久了,便觉得有些热,往后撤了些,过不多时又没忍住凑了上去。
梅霁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馨香与柔软,不禁有些心猿意马,直到傅绫低呼一声,摇着他的肩以气声道:“师父快看!”
他猛地回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师父,只见到他老人家躺在树下,佯装睡着,在他的头顶缓缓现出一团黑雾。
雾气渐浓,那身影渐渐巨大,在晚风中现出了原形。
它足有两人高,上肢奇长,展开时竟有翼膜,末端有爪,指骨间生有皮膜,面似狐狸,一双眼睛溜圆,在黑色中发着摄人亮光。
梅霁怔了一下,竟是只蝙蝠妖。
傅绫急道:“师父,我们还不过去帮老师父?”
梅霁颔首,取出怀中符咒掷去,在那蝙蝠妖被炙烫得一惊时,拔剑飞身刺去。
傅绫紧随其后,挥着长剑助师父一臂之力。
虚谷也已一跃而起,三人与蝙蝠妖斗起法来。
这妖怪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竟已修炼成如此模样,身材高大雄壮不说,离得近时还可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兽类的臊臭气,令人作呕。
傅绫眉头紧蹙,见那妖怪渐渐落了下风,正要松一口气,却忽然见到师父挥剑的动作一滞
,忽地捂住了小腹,她脸色大变,连忙飞身到师父身前抵挡。
虚谷大声道:“小绫儿,你先带清和退下,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话间,他道袍猎猎风动,手中斩妖剑游走如蛇。
蝙蝠妖痛苦地嘶吼着,身子被符咒灼烧得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眼中的妖气更盛,想是方才梅霁的异样让它察觉到了什么,它怒嘶一声,展开羽翼直直地朝梅霁扑来。
“师父!”傅绫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便扑在师父身上,同时反手一刺,只觉后颈一阵腥热,她转头去看,便见到那蝙蝠妖捂着脖颈,缓缓倒了下来。
原来自己方才那一刺,竟捅穿了它的脖颈!
虚谷紧随而来,见蝙蝠妖嗬嗬喘息了半日,眼中的亮光渐黯,终于变成一片灰白,那冲出天际的妖气也渐渐消散。
梅霁脸色苍白,却颤着手抚上傅绫的颈后,“绫儿,你、你没事吧?”
傅绫惊魂未定,缓了几息,道:“我没事师父,你怎么样?可是动到了胎气?”
梅霁见傅绫满身狼狈,头发脖颈上满是血污,眼中满是愧疚,“我方才突然有些腹痛,都怪我,若不然也不会连累你……”
“师父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怎么能叫连累?”傅绫笑着打断他的话,皱眉嫌弃道,“咱们还是先回去洗洗,这一身的腥臭味儿,呕……”
傅绫搀扶起师父,皱眉看着那只血肉模糊的蝙蝠妖,“师父它要怎么处理?”
梅霁略一抬手,那妖怪的身体便着起火来。
“走罢。”
三人离去,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熊熊燃烧的妖尸。
蓦地,那死尸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只细长的利爪从妖尸腹中穿出,撕破血肉,竟冒出来一只小蝙蝠来。
那蝙蝠呜呜低鸣,不多时,从远处飞来一只黑影,将它一把抱起,疾飞而去。
那黑影飞过太守府时,狭长猩红的眼眸中淬满了怨毒。
……
**
尽管傅绫弄得满身狼藉,但捉妖大获成功,日后不会再有百姓受害,她心情便十分愉悦。
洗了好几遍花瓣澡之后,她更衣梳发,立马便奔去厢房看师父。
傅夫人得知梅霁动了胎气后,正欲请大夫,转念一想,还是问过梅霁,“长宁道长,你有孕一事……是不是不想传扬出去?”
梅霁道:“我并不介意,有劳夫人去请大夫。”
“哎,好。”傅夫人顿了顿,安慰道,“道长,我虽不知你腹中孩儿是谁的,但说句不恰当的话,我也算是看着道长长大的,算是你的半个长辈,你为人品性如何我们都是知道的。你既愿为那人孕育孩儿,想必对那人是极喜欢的。”
梅霁眼眶微涩,笑了笑,“嗯,我心里一直将夫人视作长辈,至于那人是谁,我却不方便说。”
傅夫人笑道:“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若是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帮。”
梅霁心下一暖,“多谢夫人。”
“别总叫得这么见外,你若是不介意,称呼我伯母就是。”
“多谢傅伯母。”
傅夫人笑着去请大夫,不多时,一位中年妇人挎着药箱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道长,这位是我们府中常请的周大夫,别看是女子,医术可高明着呢。”
梅霁从床上起身,向周大夫行了礼,面色微红:“周大夫,我……”
周大夫笑吟吟道:“道长不必多言,方才傅夫人都跟我说了,不过是男子有孕而已,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梅霁微愣,细细看了眼这位女医,只觉她虽相貌寻常,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自信,想是杏林高人隐世于锦城。
不一会儿,周大夫诊完脉,笑道:“不碍事的,不过是嗅到腥臭血腥之气导致的胎脉波动,静养几日就好了。”
傅夫人忙问:“可需要服用什么汤药?”
“这位道长的身子有些许虚弱,想是腹内的胎儿亟需营养所致,可适当服用些温补汤药。”周大夫说着,提笔写了张方子,交给了一旁的小鬟。
“有劳周大夫了。”傅夫人亲自送她出去后,对梅霁道:“道长这几日不妨就住在府上,待身子大好了再回道观也不迟。”
梅霁谢道:“那就打扰伯母与伯父了。”
傅绫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她登时愣住,师父怎么叫她娘亲伯母?
他称呼伯母,那岂不是自降辈分,和她成了一辈儿的?
正疑惑间,便见到娘走了出来,见她来了,笑盈盈道:“绫儿,你师父身子没什么大碍,不过有些体虚,需要静养温补几日,暂且在咱们家住下了。”
傅绫大喜:“那可太好了!”
倒不是她嫌弃道观不好,只是观中到底没有家里舒适,想吃什么便有什么,也更方便师父调养身子。
她不仅心疼师父,她还心疼他腹中的女儿呢!
不知为何,傅绫笃信师父所怀的是个女婴,还肯定像她一样可爱又聪明。
房中只剩下师徒两人时,傅绫便没忍住贴上了师父。
“师父,你肚子还难受么?”
梅霁脸色仍有些苍白,对她弯了弯唇角,“还好,只是有些不太自在而已。”
“唔,不如你仔细跟我描述一下?让我也能与你感同身受。”
“丝丝缕缕的刺痛,不剧烈,但是又很难叫人忽略。”
傅绫面露愧色,小声说:“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师父你也不必受这个苦……”
梅霁却正色道:“绫儿,这话你不可再说,能为你孕育孩儿,我不觉得是受苦。”他声音低了些,“再说,万一这话被我们的女儿听见了,她生气了怎么办?”
傅绫杏眸圆睁,万分惊讶。
不仅讶异于师父会觉得不到三个月的胎儿能听懂人话,更讶异于师父也觉得所怀的是个女儿!
难道这就叫做心有灵犀?
傅绫心里一动,忍不住抱住师父的脖颈亲了亲,“师父,你真是太可爱了!”
梅霁耳根通红,“我,可爱?”
“嗯嗯!”傅绫连连点头,捧住他的脸亲了几下,发出响亮的声响。
明明两人做过更亲密无间的事,梅霁却因为少女不含情.欲的吻而满脸通红。
他正欲说什么,忽地顿住,眼中眸光变换几息,还是抿唇指了指门外,附在傅绫耳边低语——
“门外,有人在偷听。”
傅绫登时被唬了一跳,从师父身上跳下来,心慌意乱地跑到门前,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夏日的阳光洒在石阶上。
“师父,没有人啊?”
梅霁蹙了蹙眉,“难不成是走了?我确确实实听到了脚步声。”
傅绫回到床边,松了口气,“兴许是你听错了也不说定。”
而不远处的假山后,傅兆渊将夫人放了下来,两人都像做贼般惊魂未定。
傅夫人犹没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喃喃道:“渊哥,长宁道长的孩子,怎么会是绫儿的?”
傅兆渊也是又惊又怒,他下意识地反应便是梅霁哄骗了他的女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先不说梅霁品行如何,单只是绫儿,虽不能说是刁蛮任性,但也不是好欺的,她不去戏弄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若真是梅霁这小子处心积虑诱哄绫儿,那定是有所图,钱、色、权总有一样,但他直到如今,也不曾要挟过他们半句。
他冷静下来,“此事很是蹊跷,我们先假装不知,慢慢再弄清原委。”
“渊哥,”傅夫人也不再慌乱,“我看这事梅霁这孩子没有坏心,只是不知为何会弄成这样,绫儿这丫头也真是的,搞出这么大事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傅兆渊无奈道:“还不是你们平时对她太过纵容,惯的无法无天。”
傅夫人柳眉一挑:“我们惯的?”
傅兆渊立马认怂,“我我我,都是我的错,女不教父之过嘛。”
两人低声说着话,离开了假山。
假山后的竹林里蓦地传来一阵声响,虚谷摘掉遮阳斗笠,缓缓打了个哈欠,矍铄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笑意。
027
傅兆渊得知女儿闯了大祸, 却还一时半刻不能挑明,又被夫人数落一顿,叹了口气, 去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傅夫人则满腹心事地跑去找娘诉苦, “……娘、姨娘, 你们说说,绫儿这丫头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外婆与姨婆两人虽然惊诧,更多的却是欢喜:“阿蘅, 你在恼什么?这不是好事儿吗?”
傅夫人一呆:“哪里好了?”
外婆笑眯眯道:“绫儿不用自己生孩子了呀, 你我都是当娘的人,自然知道孕育之苦,从前我就总想着不要绫儿嫁人, 即便嫁人也最好不要产子, 但也知道那不太可能。如今她既与长宁道长有了关系,道长还怀了她的孩子,她一身轻松不用吃半点苦头, 几个月后便可见到自己的骨肉,这难道还不是好事么?”
姨婆补充道:“我看梅霁那孩子很是斯文懂事,若是你想,哪怕将来让孩子跟绫儿的姓,也不是不无可能。”
傅夫人有点意外, “姨娘,你这样说好像我们在欺负梅霁一样。”
姨婆理直气壮道:“怎么啦?我说的话不过是千百年来他们男人一直在做的事而已。凭什么我们女子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 却不能跟我们姓?万一那夫君再是个不靠谱的,又与旁人勾三搭四不顾家, 整日里打老婆孩子的,那女子之前的一切付出不都成了笑话?”
见妹妹越说越气, 外婆赶忙拍了拍她的手,“别动怒如安,你又没跟人生过孩子,干么气成这样?”
姨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怎么,我不生孩子就不能说了么?我虽没经历过,但是也亲眼见过阿蘅生养绫儿。这丫头甫一出生便将爹娘折腾得够呛,身子太过病弱,吃的药比吃的奶都多,若不是六岁那年有个得道高人指点,咱们将她送到太清观做寄名道士,这丫头恐怕早就……”
说及旧事,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时傅绫年幼多病,一家人可愁坏了,尤其是傅夫人,常常深深内疚自责,觉得是因自己在孕期中未照料好身子,曾经病过一场,才使得女儿身子如此羸弱。
傅兆渊当时初来锦城,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虽有心想多照顾妻女,却有心无力,生病的傅绫大多是傅夫人与两位长辈日夜照顾的。
“生育孩儿有多辛苦,你们可比我清楚得多了,如今有了这样一个不必伤身,便可白得一个孩子的好事,难道不该高兴么?”
外婆嗔道:“如安你这话就说的不太中听了,什么叫白得?梅霁这孩子我很喜欢,身材长相都很出众,气质也不俗,配咱们绫儿是绰绰有余了。若是他愿意,入赘到咱们家也不是不可以。”
傅夫人忍不住道:“人家长宁道长是太清观的观主,又怎会同意入赘?”
“哦,不入赘也成,只是如今他有了身孕,两人不宜成亲,要不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娘,我这也是刚刚得知,还没跟绫儿捅破此事呢,您怎么就想那么远了……”
外婆道:“我这叫未雨绸缪,难不成你要等到孩子落地了,他带着孩子来咱们府上找绫儿认亲?这不就不好看了嘛,显得咱们绫儿多负心薄幸似的,不认夫女。”
“……”
傅夫人一时无法反驳,看向姨娘,“您觉得该如何?”
姨婆想了想,“既然绫儿没主动跟你坦白,想必她是有什么苦衷,我们不妨都佯作不知,暂且静观其变。”
她狡黠地笑了笑,“左右绫儿与梅霁眼下都住在府中,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傅夫人面露怅惘,“我还总觉得绫儿是个小丫头呢,没成想她……”
外婆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阿蘅,你都做了人家的娘十七年,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便哭鼻子。”
傅夫人脸上一热,忙否认道:“我哪里哭了?我只不过是有些感慨而已。”
明明不久前还是粉白可爱,会抱着她不撒手娇声叫她娘亲的小人儿,一转眼便长成大姑娘了。
不仅自己长大了,还搞大了她师父的肚子。
傅夫人掩面,不知是家门不幸,还是家门太幸。
**
当晚吃饭时,傅绫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仿佛总有人在看她,但是抬头去看时,爹娘、外婆、姨婆又都在专心吃饭。
咦,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她和师父一样,也出现了幻觉?
虚谷轻咳一声,给她夹了黑芝麻汤圆,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戳破了些,浓香的芝麻馅儿漏了出来。
傅绫笑着道了谢,嚼嚼嚼嚼,好吃耶!
虚谷心里叹了口气,放弃再给她暗示。
梅霁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他对着傅绫家人时本就紧张,再加上他身子不适,一时也没有细想。
待吃罢饭后,傅夫人提议去花园凉亭里赏月,众人称好,待丫鬟仆从备好茶水座枕,众人散步上了山坡。
亭子位于坡上,宽敞雅致,立于亭中可俯瞰整座园子,仰观便是高悬明月。
晚风凉爽,月色溶溶,周围浮动着清浅花香。
傅绫左手边是娘亲,右手边便是梅霁,她晚饭时略饮了些酒,此时酒力发作,望着月亮看了片刻便有些头脑昏沉,想起旧事来,微微偏移身子,小声说:“师父,这次的月亮、没有我们上次一起、在山里看到的亮哦。”
右边的梅霁疑惑转头:“绫儿你说什么?”
左边的傅夫人偷偷掐着大腿,强作平静:“……”
中间的傅绫呆了一呆,“啊……师父你在这边啊,那我刚才?”
“……”
虚谷连声咳了咳,打断这段尴尬,“绫儿说得没错,之前我们观中弟子一同去山里玩,大家一起赏过月,小绫儿,你说的是那次吧?”
傅绫酒意被吓退几分,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说的就是那次。”
外婆与姨婆对视一眼,皆在极力憋笑。
傅兆渊则揉了揉额角,不禁又开始怀疑梅霁,他女儿这么天真无邪,一定是梅霁哄走了他女儿!
梅霁感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按照众人的座次,他得知这目光来自傅太守,只是为何?他好像没做什么错事吧?
还是说,他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梅霁心下一惊,登时坐立难安起来。
傅绫对此毫无所觉,没骨头一样依偎在娘亲身上撒娇,闹得傅夫人又好气又想笑,温声哄她困了就睡。
外婆笑吟吟道:“长宁道长,绫儿这丫头自幼被我们惯坏了,平日里真是有劳你照顾。”
梅霁恭声道:“您言重了,绫……成素她有时虽调皮了些,但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对待师兄弟们也很热情关心。”
姨婆抿唇笑:“不知你们观中有没有合适的子弟?”
梅霁怔了怔,“您是指什么?”
“适合做绫儿的夫婿呀,这丫头如今也满十七岁了,既不喜欢陆家郎君,那自然要看看其他的,梅师父,不知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人选?”
梅霁心下一涩,眼眸微垂,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听到师父朗声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太清观太小,观中弟子也都是些俗物蠢物,这些人又怎么配得上小绫儿呢?除了我们清和长得还算清俊,勉强能配得上,哈哈哈哈……”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纷纷变了脸色。
梅霁面上红白交加,先是飞快看了眼傅绫,之后目光扫过太守夫妇、两位老人家,见他们神色古怪,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嫌恶,他薄唇微抿,缓缓垂下了眼。
傅绫则被这话震得瞬间酒醒,大声道:“老师父!话可不能乱说哦!”
她看了眼师父,见他眼睫低垂,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忙解释道:“师父他一心修道,又怎会与我扯上这些有的没的?老师父,您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虚谷目光在梅霁身上顿了顿,又看了眼一脸坦荡的傅绫,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清和,师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而梅霁的脸色,则在听到傅绫的话后愈发苍白起来。
傅夫人一直偷偷打量着两人,见到此情此景,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与傅兆渊递了个眼色,嗔怪地戳了下傅绫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对道长如此没大没小?快去瞧瞧你师父,他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又身子不适了?”
“什么?”傅绫登时转头,见师父果然脸色发白,一直垂着眼,薄唇还抿着,这不是身体难受是什么?
她忙搀扶起师父,“又不舒服了么?我送你回去歇息。”
说着便起身扶着梅霁要走,迈出两步之后,方想起要跟家里人说一声,“老师父、爹、娘、外婆、姨婆,你们继续赏月啊!我去送师父。”
外婆笑眯眯道:“去吧,仔细脚下别摔着。”
几人目送着二人离去,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姨婆忽地开口问:“虚谷道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虚谷笑眯眯道:“嗯?我应该知道什么?”
姨婆瞥了他一眼,“知道绫儿与长宁道长腹中孩儿的关系。”
虚谷也不否认,“不止如此,我还知道清和对小绫儿的感情,非比寻常。”
姨婆挑了挑眉:“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道长,我们不想跟绫儿挑明此事,也希望你可以守口如瓶,感情的事就让他们自己顺其自然吧。”
“老夫人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姨婆却有几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哪门子道士,满脸胡须,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烦恼,如此情貌,总让她想起一个故人。
她眸光微凝,脸上闪过几分凄苦,冷不丁被虚谷瞧见,后者忍不住一愣。
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她是何人?难不成自己从前与她认识?
虚谷捋了捋胡须,暗自失笑,自己这种年轻时浪迹江湖,后来又做了道士的人,又怎么会与她这样的朱门小姐相识?
小绫儿曾经跟他提过,外婆与姨婆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饱读诗书,她时常疑惑不解,为何姨婆会终身未嫁,却一直没有答案。
几人又赏了会儿月,各自回房歇息。
傅夫人拉着傅兆渊问:“我看梅霁那孩子很喜欢绫儿,倒是绫儿傻乎乎的浑然未觉,你说我要不要把她叫来,教教她如何分辨男女之情?”
傅兆渊“唔”了一声,“这个也要人教吗?不是该开窍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开窍了么?”
“哎呀你也知道咱们女儿是什么脾气,万一她一直没开窍,人家梅霁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傅兆渊揽住爱妻,笑道:“你别操心,绫儿是我们的女儿,她很聪明,说不定过几日她就明白梅霁的心了。”
方才在凉亭里,他看得分明,梅霁对绫儿万分在意,因为她的一句话便低落了起来,由此可以笃定,梅霁对绫儿的是真心的,他不必再担心女儿被骗身骗心。
至于两人为何会有了孩子,可日后慢慢查寻。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生出几分窃喜来——绫儿不必经受孕产之苦,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我……”
“好了,夜深了,该歇息了。”
傅兆渊说着,抬手去解夫人的衣衫,锦帐缓缓垂落。
另一边,姨婆宋如安却久久未能入眠,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三十年前的事。
彼时,她不满家中所订婚约,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扮作小乞儿时遇到了歹徒,危险之际被两名少年侠客所救。
三人一见如故,宋如安便以小乞儿的身份,随着那两人漂泊江湖。
那两人姓莫,是亲兄弟,皆生得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性子却迥然不同。
莫大哥寡言少语,斯文体贴,莫二哥则活泼跳脱,整日笑嘻嘻的,招惹逗弄她,像个没长大的顽童。
宋如安眼前又浮现那少年在捉弄她之后,得意洋洋叉腰大笑的样子,她眼眶微热,一颗泪水滚落下来,瞬间消失在软枕上。
**
傅绫搀扶着梅霁回到了房中,体贴地为师父端茶倒水,还吩咐丫鬟热一碗补汤来,她亲自喂师父服下后,方放下心来。
“师父,这几日你身子状况不太稳定,还是多躺在床上静养为宜。”
梅霁咳了咳,“总待在屋子里太闷了些。”
傅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师父的薄唇上,那里泛着清润的水色,愈发衬得唇瓣浅红柔嫩。
她亲过无数次,自然知道那里有多柔软。
“绫儿?”
“嗯?”
傅绫回过神来,耳根微红,褪下鞋袜上了床,凑到师父面前,亲了亲他的唇,小声说:“师父若是嫌闷,我就来陪着你。”
梅霁眸光微暗,轻轻舔了舔她的唇角,低声问:“你要怎么陪?”
“唔。”傅绫圈住他的脖颈,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陪。”
梅霁气息渐重,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绫儿……”
他掐住她的腰肢,重重吻了下来。
028
半夜三更, 皎洁月光下,傅绫如做贼般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跑回了自己的卧房。
应该没人看见她从师父房里出来吧?
她心跳如鼓, 沐浴后又上床缓了好一会儿, 方渐渐入眠。
不得不说, 微醺之后出一场大汗再洗个澡,神清气爽骨酥身软,是最宜睡觉的了。
她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吃早饭时, 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神采焕发,爹与娘亲的脸色也不错,倒是姨婆满面倦容, 想是昨夜又没睡好。
傅绫猜测她兴许又是想起了旧事, 贴心地给她夹了只肉饺,笑问:“姨婆气色欠佳,昨夜是被蚊虫叮咬了么?”
宋如安笑道:“没有的事, 只是年纪大了睡不了多少觉。”
外婆却道:“不对呀,我怎么还夜夜睡得香甜呢。”
宋如安好笑地看了眼姐姐,“姐,你从小到大都不会为任何事烦心,自然睡得好, 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呢。”
傅绫插口道:“这么说,我性子很像外婆呢!”
傅夫人嗔道:“你外婆那是心胸宽广, 你这是没心没肺。”
傅绫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娘, 您这话可就说得太偏心了啊。”
傅兆渊脸色一虎,“绫儿, 好好吃饭。”
“哦。”
用饭时,傅夫人关切起梅霁来,“长宁道长,昨夜休息得可好,身子好些了么?”
梅霁将口中的葱油饼吞咽下去,道:“很好,多谢伯母关怀。”
听师父如此称呼,傅绫坐不住了,“娘,我师父怎么能这样称呼你呢?那不是变成跟我一辈儿的了么?”
傅夫人眨了眨眼,“那又如何?没记错的话,长宁道长是比绫儿年长四岁吧?”
后半句是看向梅霁说的,后者点了点头,“没错。”
“既然只差四岁,你又只是寄名在道观,这辈分高低也就无所谓了。”
傅绫嘀咕道:“我是不介意,我是怕师父觉得我在占他便宜……”
你这丫头占人家便宜还少啊?
外婆没忍住笑出声,对上傅绫疑惑的眼神,忙收敛神色,“人家道长不是这般小气的人,是不是啊梅霁?”
梅霁颔首,看向傅绫,柔声道:“我不介意的。”
“既然师父都无所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傅绫嘿嘿一笑,“那师父以后就与我平辈,你们不可以再说我‘目无尊长’、‘没大没小’了哦。”
傅兆渊道:“我们是想着与道长更亲昵些,你却想着如何犯上作乱。”
傅绫杏眸圆睁,一脸无辜:“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做。”
“昨夜你……”傅兆渊倏地顿住,只觉桌下大腿被人掐得一疼,眉头微皱,“你日后老实些才好。”
傅夫人看了眼夫君,笑着给他盛了碗粥,“好了,一大早的就来教训女儿,也不嫌累。”
傅绫对娘亲甜甜一笑,朝爹做了个鬼脸儿。
傅兆渊:“……”
怎么又成了他不对?
饭后,傅绫陪梅霁去花园里走了一圈,见日头渐高暑气上来,方回到房中歇息。
“师父,不如我读话本子给你听?”最近书肆又上新了不少新书,都是她喜欢的。
梅霁轻笑道:“好。”
傅绫登时来了精神,回房取来珍藏的话本,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她爱看的都是些艳情风月故事,俊俏小妖勾引良家小姐之类的,往常自己一人欣赏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当着师父的面字句读来时,心里身上却都觉得不太对劲。
燥乎乎,耳根面颊也跟着热了起来。
糟糕,还没读到两人这样那样呢……傅绫只觉口干舌燥,佯作口渴,急急喝了一盏茶后,那股子燥意似乎消退几分,她以书遮脸,悄悄瞥了眼师父。
见他倚靠在床头,容颜俊美如昔,只是微微泛红的面颊出卖了他。
哦,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异样。
傅绫心下一松,旋即涌上别的念头——
她想看到师父忍不住失控的样子。
傅绫依偎在师父身上,将嗓音放得更柔更低,如同耳语般,轻声诉说着纯真的男妖,如何因想讨得爱慕女子的欢心,偷偷潜到小倌馆里,偷窥那里的人是如何伺候女子。
他专心学习数夜,这晚再次来到了林小姐香闺内。
书里写得细致而香艳,再加上傅绫刻意压柔的声线,梅霁听着却仿佛亲眼见到了男妖惑人的点滴。
莽撞直白,身子低到尘埃里,只为了博小姐一笑。
“师父,”傅绫忽地仰起脸,杏眸忽闪忽闪,眸光湿漉漉的,“这男妖愿意为林小姐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很爱她?”
梅霁眸光一暗,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道:“嗯,很爱她。”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想去触碰少女殷红的唇瓣,却被她轻巧躲过,一抬眸,撞上她满眼狡黠的碎光。
“绫儿?”
“师父,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傅绫指了指窗外耀眼的日光,“白日宣……不好哦。”
梅霁目光发暗,眼尾染上几分绯色,他轻阖双眼,下颌支在傅绫颈窝处,低叹一声:“你在捉弄我是不是?”
“没有呀。”傅绫满脸无辜,口上虽如此说,她的手却抚上了师父的腰腹。
“师父,你的腰还是很紧实呢。”她轻轻拍了拍,“一点都不像是有孕在身。”
梅霁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身子一僵,没有言语,看了她一会儿后,方涩声问道:“绫儿,日后我肚子鼓了起来,定然便会变得丑陋,你会不会嫌弃我……”
“嗯?怎么会!”
傅绫下意识地回答,但说完之后她也愣了一下。
她只在街上见过肚子高高耸起的妇人,不过那也是隔着层层衣衫,衣服之下是什么情景,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梅霁清晰地看到了她那一瞬间的迟疑,心中一滞,眼尾愈发红了几分。
“……”
他忽地想到那句“色衰而爱驰”。
更何况,绫儿根本不爱他。
他心下苦涩,先前那股汹涌的欲念也渐渐冷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推开傅绫,却又不舍得。
梅霁清楚地知道,若他推开她,她大概率真的会离开。
她那样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如此闷在屋子里陪着他,肯定早就感到无趣了吧……
梅霁眼尾泛红,险些掉下泪来,却又极力忍住。
绫儿定不喜欢见他哭哭啼啼的。
“我有点倦,绫儿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好啊,师父你的声音怎么嗡嗡的,着凉了么?”
梅霁从身后拥住她,不让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睛,“没有,不必担心,我又不是纸人。”
“师父从前身体十分强健,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傅绫躺在师父怀中,只觉他的呼吸声轻而浅,她眼皮渐沉,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梅霁一直凝望着怀中少女,见她睡得熟了,乌黑浓密的眼睫乖顺地垂着,面颊泛起浅绯,粉色唇瓣饱满丰润,仿若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蕾。
他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与她相拥而眠。
……
傅绫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
一睁眼便看到师父那张俊美的脸,他眉眼柔和,不知盯了自己多久。
傅绫揉了揉眼睛,声音带有几分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了师父?我脸上有东西么?”
梅霁轻轻摇头,“外面似乎有人来。”
“谁啊?”傅绫一面说着,一面理了理衣衫穿鞋下床,掀起帘子走到门外,便见到廊下立着好几个人。
她一呆,“外婆姨婆?您们怎么在这儿?这两个姑娘是谁?”
外婆走过来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绫儿,我与你姨婆见你要亲自照顾你师父,十分心疼,你自小到大何时伺候过人?一则累着了自己,二则粗手粗脚的再连累了你师父,所以我们从府里挑了两名机灵懂事、会伺候人的丫头,来侍候长宁道长。”
傅绫愣了一下,“不必了外婆,我师父他身子只是有些虚弱,并非生活不能自理,况且屋里已有小丫头伺候,就不必再添人了。”
外婆笑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服侍人还是要画眉、雪雁这样的大丫头才贴心,你师父他午睡可醒了?我带她们二人去见过道长。”
“……”
眼见着外婆、姨婆进了屋,傅绫无可奈何,只好跟了进去,眼角余光打量着身后两名侍女,皆穿着烟青色衣裳,梳着小髻,生得十分白净秀气,到底是比自己年长了几岁,眼角眉梢自有几分妩媚。
嗯?她心中警铃大响,外婆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人伺候师父,难不成……她想给师父说亲?!
傅绫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怒火,看着外婆笑着跟师父介绍画眉、雪雁。
“梅霁啊,你既然住在了府上,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这两个丫头都很体贴,由她们照顾你的起居饮食,我们也更放心。”
“奴婢画眉见过道长。”
“奴婢雪雁见过道长。”
梅霁面露愕色,看了眼傅绫,向外婆恭声道:“多谢老夫人好意,只是我身子尚好,无需这么多人伺候,还请老夫人将两位姑娘带回。”
“哎,来都来了,哪还有将人赶走的道理?快,给道长捶捶腿揉揉肩。”
外婆一声令下,画眉、雪雁哪有不照做的理儿?当即笑吟吟地朝梅霁凑了过去……
梅霁则如临大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歉然道:“不必劳烦两位姑娘,我身子不乏倦。”
画眉、雪雁齐齐看向老夫人,外婆咳了一声,“既然如此,就去一旁候着吧,机灵儿点,伺候好道长。”
两鬟齐声道:“是。”
外婆送完人,便笑吟吟地走了。
看了看那两个身段姣好,面容清秀的丫鬟,傅绫心里丝丝缕缕的怒火又渐渐转成酸涩,她哀怨地看了眼师父,转身跑开。
梅霁心中一惊,连忙追了出去。
029
傅绫径直去了马厩, 拉出一只马翻身而上,直奔出府。
梅霁在身后施展轻功紧追而来,在她策马驰出巷口时, 飞身落在了她的马背上。
他气息微促, “绫儿, 你怎么了?”
傅绫见师父飞奔而来也是唬了一跳,一时间忘了方才的想法,慌忙转身打量他一番, “师父你没事吧?怎么可以这样急急跟来?万一身子再不舒服了怎么办?”
“我没事。”梅霁将她拥在怀中, 扯过缰绳,朝城外缓步而行。
“倒是你,怎么突然间变了脸色转身就跑?”梅霁小心翼翼, “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傅绫耳根一红,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莫名的一股怒气酸气直冲脑门,她还未多想身子便已经跑了出来。
此时被师父这么一问, 她便觉十分尴尬,讷讷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蓦地就心情不好……”
梅霁眸光微凝,试探问:“是因为那两个丫鬟?”
“嗯?”
“绫儿是不是不想要她们伺候我,所以才不高兴?”
“唔, 是有这么一些,不过我又不是喜欢伺候人……”傅绫顿了顿, 目露疑惑,“师父, 我方才心里还有几分酸酸涩涩的,你说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我午睡前酸枣吃多了?”
梅霁怔了一下, 眸中闪过一抹讶色,“你、你心里感到酸涩?”
傅绫点了点头,“怎么,我病了么?”
她自己摸了摸额头,一切正常啊。
却见到师父似乎有些失态,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盯得傅绫心跳都开始快了起来,“师父?”
梅霁克制住心情,唇角弯了弯:“你没有病,你只是比较在意我而已。”
“我在意师父?”傅绫恍然,“我知道了,之前师父都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碰,突然多了两个其他人,还是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姑娘,我自然而然便有些吃醋了。”
梅霁眉眼含笑,“嗯。”
“就像是我得知蕴仪有了其他的好朋友一样。”
梅霁眼角的笑意淡去,“嗯……”
“怪不得,我真是太大惊小怪了。”傅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又是笑眯眯的样子,“师父,我们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就在外面玩一会儿再回去?”
她认出马儿是朝城外去的,便道:“眼下太阳没那么晒了,不如我们就去之前那座山去逛逛?”
“好,都依你。”
两人一骑,朝西山而去,离山越近,沿途越能看到许多花草蝴蝶。
傅绫闲不住,挥舞着马鞭打着路边的野草。
不多时来到山下,将马栓在树下让它吃草,两人信步走在山道上。
山里似乎在不久前落了雨,泥土松软,泛着湿漉漉的潮气,迎头却是西边的斜照,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映得斑斑驳驳。
梅霁看着少女,忽地想起了两人小时候的事。
那年傅绫六岁,刚被太守夫妇送上山来做道士,他年方十岁,跟在师父身后,看着那个娇小的女孩整日里哭哭啼啼,最后哭得嗓子都哑了,吵嚷着要下山回家去。
师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翻出整个道观的小玩意儿来哄她,可傅绫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自己哭得伤心。
他看不下去,俯身来到她面前,温声道:“小妹妹,你别哭了,再哭嗓子要坏了,会很疼的。”
小傅绫却听不进去,她本就身子病弱,哭了这么久早就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晕倒在了梅霁怀中。
梅霁自幼在观中长大,何时与女孩子家接触过?只觉她身子柔弱无骨,又轻又软,仿佛一团棉絮一般。
他求救地看向师父,虚谷挠了挠头,叹道:“先将她抱回房,睡一觉醒来兴许会好一些。”
但他想错了,傅绫醒来后见仍在道观之中,小嘴一撇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虚谷很是头疼,出家人是应该慈悲为怀没错,但是世间也没几人能抵得住小女娃的哭音折磨吧?
要是自家皮小子如此哭闹,他早就上手教训一顿了,只是小姑娘身娇肉嫩,又是太守大人的千金,人家既然信得过他们太清观,他也不好叫人家失望。
虚谷又叹了口气,“清和,今夜就有劳你守着傅小姐了。”
“是师父。”
小傅绫躺在床上咬着被角呜呜哭泣,小梅霁则在一旁的蒲团上安静打坐。
直到后半夜,小姑娘哭累了睡着了,梅霁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见小姑娘面颊上满是泪痕,看着怪可怜的,他便去打了些温水,轻手轻脚地为她擦脸。
那夜也是方下过雨,湿漉漉的泥土气息沁入鼻息,此时再嗅到相同的味道时,便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旧事。
梅霁忍不住问:“绫儿,你可还记得你刚到道观那时的事?”
“记得呀,我本来是记得不多的,但是老师父总在跟我念叨,说的次数多了,我自然也牢记于心,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梅霁笑道:“闻到这股泥土气息,我便突然想到了而已,那时你初到道观,念家又怕生,整日哭闹,可愁坏了师父。”
“老师父跟我诉过好多回苦啦,每每提及,都很苦大仇深,好像我是他辛苦养育大的一样,明明是师父你出力更多嘛。”
傅绫继续道:“虽然有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我一直知道,是师父在那段日子一直陪着我、照顾我,不嫌我麻烦。”
她粲然一笑,目露几分得意,“所以我得知师父得了怪病后,才会想要帮你治好。”
“可是之后几年,你似乎对我就渐渐疏远了,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老师父宣布你是下一任观主,你要是寻常的师兄,我怎么跟你玩闹都不为过,但你既然成了未来观主,我便不好再跟你太亲昵了,没大没小的多不好。”
梅霁愣了愣,“就是因为这个?”
傅绫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实话:“其实也不全是这样,还因为你学什么、做什么都比我好,我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再加上你也沉默寡言的,时日久了我自然更喜欢跟其他师兄弟玩在一起。”
“……”梅霁一时无言,解释道,“我比你年长四岁,进观比你早,做得比你好也是正常,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傅绫忽然正色道:“师父,这些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今儿怎么想起说这些?”
梅霁凝着她看了片刻,只道:“没什么,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哦。”
师父似乎怪怪的?
傅绫在山里采了些野花扎成束,想着带回家去给姨婆,她定会喜欢。
天色渐晚,两人便往回走去,途经一株榕树下时,蓦地一条黑影从树上落下,梅霁眼疾手快地将傅绫拉入怀中,“小心!”
定睛一看时,居然是一条死去多时的赤斑蛇,身体早已腐烂,只余下一层皮。
想是一时起风,将它给吹落了下来。
傅绫惊魂未定,捂着眼睛不太敢看,她最怕这种软体动物了。
梅霁看了那蛇尸两眼,微微蹙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环视四周,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便未做声,牵着傅绫的手徐徐下了山。
甫进城不久,两人便在街上遇到了陆家兄妹与骆闻笙。
陆承见他们二人同乘一骑,微愣一下,对傅绫颔首笑了笑。
“绫儿这是与长宁道长出城去了?我在留芳楼预定了一桌酒席,本是为了满足仪儿的馋嘴,你与长宁道长若是得闲,不妨与我们一道用些。”
陆蕴仪拉着傅绫的手道:“前几日我生病在家,整日里吃粥可把我给馋坏了,又没有人陪我聊天,绫儿你就陪陪我吧,求求你了。”
“好好好,”傅绫最受不住旁人求她,她看向梅霁,“师父?”
梅霁颔首,“不过吃完饭还是要尽快回去才是,咱们急匆匆出来,并未及时告知伯父伯母。”
“好嘞,都听师父的。”
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听得陆承一愣愣的。
长宁道长不是绫儿的师父么?怎么会如此称呼傅伯伯与傅伯母?等等,他是住进傅府了么?怎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与傅绫的婚约前阵子已然解除,陆承也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只是觉得仿佛被蒙在鼓里,很多事情都看不分明。
上了留芳楼落座之后,陆蕴仪便与傅绫吐起苦水来,提及上次除妖一事。
“我都后悔死了,怎么就那么容易就被吓病了呢?若不然便能亲眼看到你们捉妖的画面了。”陆蕴仪碎碎念着,“我听说是个很高很大浑身冒绿光的狼妖是不是?口中还会喷火?”
傅绫险些将茶喷了出来,瞪大眼问:“你是听谁说的?”
“锦城里不都传遍了嘛,大伙儿都说得亏有太清观的两位道长,要不然不知这狼妖还要祸害多少人。”
傅绫无奈道:“是只蝙蝠妖,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那么吓人。”
“哦……”陆蕴仪看向梅霁,眼眸中满是关切,“长宁道长,您风寒可都痊愈了?”
梅霁看了眼傅绫,“好多了,多谢陆姑娘关心。”
陆蕴仪面色一红,又悄悄看了他两眼,羞涩地低下了头。
傅绫:“……”
她心里感觉怪怪的,好像她背着蕴仪,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陆承忽地开口:“长宁道长如今住在傅府么?”
梅霁正欲回答,便被傅绫抢先道:“是这样的,我师父他在上次捉妖的时候受了点轻伤,近日便住在我家里,方便疗养身子。”
“什么?道长您受伤了?”陆蕴仪满脸关切,“可还需要什么人参补品?”
梅霁笑道:“不必了,绫儿家里什么都有。”
听闻此言,陆蕴仪点了点头,“身子要紧,道长还是休养好之后再回道观。”
陆承则因为他的称呼而微微皱眉,没记错的话,以前长宁道长是称呼绫儿为“成素”的吧?怎么连对她的称呼也变了?
他心下起疑,便不禁地打量起梅霁来。
YH
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俊眉修目,容颜如往昔一般英俊,除了脸色略微有点苍白外,看着与从前并无不同。
而绫儿出落得愈发娇俏,杏眸莹然有光,说起话来神采飞扬。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
陆承暗自嘲笑自己,还是对与绫儿的事太过关心,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次提醒自己,要尽快放下过去,若不然只是会给绫儿徒增烦恼。
吃罢饭,几人依次下楼,陆蕴仪在最前面,傅绫紧随其后,之后便是梅霁、陆承、骆闻笙。
傅绫想是一不小心踩滑了,险些跌跤之际,陆承下意识地要往前冲。
却在下一瞬看见梅霁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安稳地护在怀里。
陆承清晰地看见,梅霁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心与关切,那副神情他并不陌生。
他眸光怔住,心中某处蓦地被光束打亮——
之前一直疑惑不解、觉得怪异的种种也有了答案。
梅霁他,也喜欢绫儿。
他脑中轰然一惊,那么说上回在戏楼上,梅霁是故意哄着绫儿说那句话的?!
陆承心中五味杂陈,眸色复杂地落在梅霁修长的背影上。
“哥哥,他们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陆蕴仪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犹豫着安慰道,“你与绫儿的事,还是要想开些才好,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非喜欢绫儿不可呢?”
“你若是愿意,改日我介绍几个名门闺秀给你认识,她们个个也都不比绫儿差,兴许你也会……”
陆承打断妹妹的话,“好了,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只是觉得梅霁这个人似乎有点问题。”
陆蕴仪登时炸毛,“什么梅霁?请尊称他一声长宁道长!你可知他是锦城无数少女其中也包括你妹妹我的梦中情郎!他长得那么俊美,气质那么出尘,整个人都仿佛下一瞬便要羽化成仙了,他能有什么问题?!”
“……”
陆承白了妹妹一眼,以折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以后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脑子都看坏了。”
“我看什么了?我脑子怎么就坏了?陆承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行,你必须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书’?”
兄妹二人又吵了起来,骆闻笙跟在两人身后,微黑的脸上泛起笑容。
030
对于傅绫与梅霁突然一个跑出府, 另一个人在后面急追一事,傅府里的众人都佯作不知,见他们二人天黑之后方回来, 也并未多问一句, 只是叫下人端些参汤来端给梅霁。
将养了这几日, 这天晚上周大夫又来诊脉,傅绫放心不下,便与娘亲在一旁等着。
周大夫起身道:“道长的胎脉已然稳健, 虚弱的毛病也比之前好了些, 只是有一点……”
傅绫忙问:“什么?”
周大夫抿嘴笑了笑,“在房事上该节制些才好,若不然一面进补一面又亏空, 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此言一出, 在场的几人都红了脸。
傅夫人咳了一声:“知道了,有劳周大夫。”
她吩咐雪雁送周大夫出去,又支开画眉去泡茶, 转头看了眼傅绫,见她虽红着脸,可一双杏眼却乌溜溜地转,丝毫没有觉得羞耻或是窘迫。
傅夫人闭了闭眼,忍下想将一切挑明的冲动, 再睁开眼时,又恢复和颜悦色的模样, 对梅霁笑道:“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还是听大夫叮嘱为好。”
梅霁面红耳赤, “是,我知道了。”
他眼角余光悄悄瞥了瞥傅绫, 见她似乎唇角往下弯了弯,不太高兴的样子。
也是,绫儿年轻气盛,对那事也极为喜欢,两人十分合得来,若不然也不会太过放纵,以致于被大夫诊出来……
傅夫人该说的都说了,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
而梅霁与傅绫脸红红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绫儿,大夫都说了,咱们还是要收敛些好……”
傅绫杏眸亮晶晶的,一脸无辜,“我怎么不收敛了?明明是师父你经不住考验。”
梅霁目露无奈,“你说的考验便是你在我耳边柔声低语、或是时不时地摸这摸那?”
傅绫吐了吐舌,“我只是觉得好玩嘛,再说师父你不是也很喜欢?”
“我是很喜欢。”梅霁面颊又红了几分,“之后虽不能常与你……但是我也知道其他法子能叫你愉悦。”
傅绫眨了眨眼,想起之前在温泉池、在床榻上,师父那娴熟灵活的手段,她忍不住好奇:“师父,那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在她看来,师父从小到大读的书多是道经,对于云雨之事应当是一张白纸才对,却没想到他不仅不白,简直是五彩斑斓的黑!
长了一张光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面容,在床上亲起人来就发了狠要了命,身材虽看着有些清瘦,但窄腰之下所迸发的气力却让人遭受不住。
傅绫兀自胡思乱想着,耳尖越来越红,便听梅霁低声道:“我,只不过是看了几页书,无心记住了而已。”
嗯?看了几页书?无心记住?
傅绫发现,师父这么个端方君子,竟然也会面不改色地撒谎了!
她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欣慰,竟觉得与师父的关系更近了一层。
这样才对嘛,有缺点的人才显得更为真实可爱,太过完美无瑕反倒会让人心生距离。
傅绫嘿嘿一笑:“我就当师父是为了我而学习的。”
梅霁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没有否认。
雪雁与画眉回来了,侍立在侧,贴心地为梅霁端茶倒水,但当她们想为梅霁按肩捶背时,便会被他温声拒绝。
傅绫在一旁看得分明,心里那丝丝缕缕的酸涩也就渐渐淡了——其他人都入不了师父的眼,师父还是跟她天下第一好。
接下来几日,傅绫不再在言语与行动上撩拨师父,十分安分老实,以致于到了第五日时,她要离开回自己房时,却被梅霁从身后抱住。
此时屋内只有两人,傅绫心跳微微快了几分,疑惑地问:“怎么了师父?”
梅霁静默许久,声音微微发闷,“绫儿是不是厌倦我了?”
“啊?”
“要不然你这几日怎么连碰都不愿意碰我……”
“大夫不是说要节制嘛,我怎么还能与师父那个……”
梅霁将她转过身来,凤眸微微泛红,握住她的手落在了小腹上,“你不是因为我肚子渐大,而心生嫌恶么?”
“怎么会!”傅绫连忙道,轻柔抚了抚师父微微隆起的小腹,眸中闪过一抹惊喜,“才几日未见,都长这么大了?”
梅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要不要伸进去摸一摸?它不丑陋的,我、我每日还会涂些润肤膏,它就是比从前臌胀了一些,并不难看……”
傅绫撩开衣衫轻轻触了触,只觉紧实的肌肉变得松软了些,手感很不错,她不禁多摸了几下,便听到耳边师父的气息重了几分。
他喘得轻而低,却撩拨得人心尖泛痒。
傅绫舔了舔唇,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晚间……我帮你沐浴。”
“好,我等你。”
可傅绫下午却被陆蕴仪叫了出去。
陆大小姐两眼放光,叽里咕噜地跟她说了一长串话,傅绫听完,忍不住蹙了蹙眉:“所以你前日在街上行侠仗义,救下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长得比我师父还好看,你就对他动了心?”
陆蕴仪直点头,“没错!”
傅绫却不太关心那人长得如何,只关心蕴仪别被美色冲昏头脑,“那人是什么身份?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若是与他来往,还是要查清他的底细才好。”
“他姓安,叫修谨,崇州人氏,之所以会来锦城乃是为了寻亲,却在路上遭了劫匪,与家仆走散了,身无分文晕倒在路上,我正好路过,便拔刀相助将他救下。”陆蕴仪说着,忽地神秘一笑,“绫儿,你猜他长得有些像谁?”
傅绫莫名问:“谁啊?”
“你师父。”陆蕴仪感叹道,“兴许是美人都是相似的,只不过安公子看上去增添了几分病弱,身量也不如长宁道长高大,就是眉眼之间有点相像。”
“所以呢,你不打算喜欢我师父,改喜欢这位安公子了?”
“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我心中又多了一个人而已。”陆蕴仪笑眯眯道,“我打算帮安公子找到他要找的人,朝夕相处之后,说不定就会嘿嘿嘿……”
傅绫赶忙提醒:“你可别胡来啊,虽说咱们好女子不拘小节,不必被贞洁观念所捆绑,但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就与那位安公子发生点什么!”
陆蕴仪坏笑着靠近她的脸,“小绫儿,你怎么这么懂啊?莫非你已经……”
“我什么?”傅绫打断她的话,“我、我也是听我娘说的而已。”
“我不信。”陆蕴仪狐疑地盯着她泛红的耳朵,“你有事瞒着我,快说,不说我就挠你!”
说着伸手到她腋下,作势要挠,傅绫最是怕痒,赶忙求饶,犹豫片刻后方道:“我可以跟你说,但是你要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陆蕴仪郑重颔首:“我用我后半辈子的男色享受发誓,绝不告诉外人!”
傅绫:“……”
她咬了咬唇,慢慢将师父如何得了怪病、她如何为师父治病、在江州时她又如何中了迷.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师父如何为她解毒,以及一个月后师父便怀有身孕的事告诉了陆蕴仪。
听着听着,陆蕴仪的嘴巴越张越大,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
最后,瞠目结舌地直盯着傅绫,“你、是你天赋异禀,还是你师父他体质特殊?”
傅绫小声说:“或许,是两者都有?”
陆蕴仪呆了半晌,犹未回过神来,“啊……你是说,长宁道长已然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傅绫点了点头,眸中溢出些许骄傲之色,“是不是你也没看出来?我师父的好身材可不是吹嘘的……”
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听得陆蕴仪直想吐血,“傅大小姐,这是重点么?”
“嗯?怎么不是啦?你自己也说,如果哪天我师父年老色衰,你就不喜欢他了,那我和你一样啊,也只是很浅薄地馋他的身子而已。”
傅绫说得理直气壮,见陆蕴仪一副看负心汉的眼神看自己,不禁问:“怎么啦?我又不喜欢他。”
“傅绫,”陆蕴仪痛心疾首,“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你怎么可以如此玩弄长宁道长的心?”
“我没有玩弄师父的心啊,我只是惦记他的身子,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
陆蕴仪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头一回发现她这个挚友,在对待男色的态度上竟然与自己如此相似。
“再者说,我的初衷是为了帮他治病,他会怀孕是谁也不想的,事到如今,我没有拍拍屁股走人已经算很好啦,而且我还很贴心地照顾他们父女呢。”
傅绫说着说着,都有些忍不住想夸赞自己了,这不是重情重义是什么?寻常薄幸郎会为苦主做到这个地步么?
陆蕴仪一时无言,过了片刻方道:“所以你之前说的什么他身体抱恙、受了点轻伤,实则都是因为怀孕身子不适?”
“没错,”傅绫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抱她,“之前骗你是我不对,但是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陆蕴仪想了想,道:“我肯定会直接与长宁道长成亲啊!不对……”她面露犹豫,“我才十五岁,这么早就嫁人是不是太仓促了些?万一我之后又遇到了更让我心动的人,那我岂不是要红杏出墙?那长宁道长岂不是要抱着女儿,夜夜以泪洗面?”
“……”傅绫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如果是你,我师父也许压根儿都不会让你帮忙治病……”
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咦?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难道她潜意识里认为,师父只会接受她一个人的帮忙?
不对,因为她是观中唯一的女弟子,所以师父才会寻求她的帮助,那若是观中不止她一个女子呢?若当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是蕴仪、是雪雁、是画眉呢?
傅绫一时怔住,陷入了沉思。
“绫儿?”陆蕴仪叫了她几声,“你怎么了?”
傅绫回过神来,“没事,我想起来府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绫儿,”陆蕴仪叫住她,“你别怪我多嘴,我虽与长宁道长接触不多,但也可看出他是那种洁身自好之人,既然他愿意为了以身替你解毒,并愿意为你孕育孩儿,我想他对你无论是师徒之情也好,是其他的也罢,都是对你真心的,你……别伤了他的心才好。”
傅绫愣了一下,“我知道了。”
她疾驰回府,到师父房中时已天色全黑。
屋内静悄悄的,画眉与雪雁都不在,傅绫走进内屋,见师父正端坐在桌前看书,不远处的浴桶已然装满了水。
“你回来了。”梅霁温声道。
原来师父在等她。
傅绫应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忽地以手支在桌上,将他半包住,问:“师父,如果当初观中还有其他女子,你也会叫她们来帮你治病么?”
梅霁轻声道:“不会。”
“为何我可以?”
“因为……”梅霁眸光微凝,“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傅绫心口一震,怔怔地看着师父,“你……”
“绕是世间有万千更好的女子,我也只会选择你一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