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客栈里外熄了灯,从围楼五层往下看,黑漆漆的厅堂犹似深渊。
那些纸人睁着死鱼般的眼睛,被随意地贴在门窗、柱子和柜台上,在迟宿经过时,扬起僵硬的笑脸。
“客官,天色已晚,请您回客房歇息!”
迟宿置若罔闻,走到尽头处的“天字号”房间门前。
这扇门前滴了几滴血迹,艳丽的颜色如同盛放的牡丹花。
在迟宿站定的一瞬间,那扇门突然敞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迟宿抬脚走了进去。但见屋内陈设与白珞所在的房间一致,桌案莲花灯释放着妖异的光芒,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上俯着一男一女。
男人头戴书生帽,身子朝里,脑袋向外,无力地倒垂在床沿边。
女人半人半蛇,下|身水桶粗的绿色蟒身盘踞在床架上,上身婀娜妩媚的娇躯从床架倾身而下,柔若无骨的双手捧着书生的头,只听“咔嚓”一声,就将书生头颅摘下,如捧珍宝般揭下书生头顶的帽子,美滋滋地戴在自己的头顶。
她戴着书生帽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妖娆,打眼瞧见门边的迟宿,风情万种地朝他抛了个媚眼,道:“公子,奴家这番打扮如何?”
魔音惑耳。
见迟宿未带佩剑,抬步朝自己走过来,卓姬得意地笑起来。
这公子看着年轻,至多就是五化修为,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逃得过自己的媚术!
她直勾勾地看着器宇不凡的俊公子,一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一边嫌弃榻上的书生蚂蚁似的一捏就死,没一点儿滋味。
蟒身从床架上滑了下来,似美人不小心歪了一跤,娇滴滴地往公子身上栽······
那厢公子闪身,没让她挨上一点儿边角。
卓姬扑了个空,脸色惊变,余光扫见一道刀光刺向她的蛇尾······
“嗷······”
这一下径直戳穿了蛇尾上三寸,一时血肉飞溅,女人吃痛地嚎叫一声,蛇尾不住地痉挛,企图摆脱桎梏,书生帽歪头便掉,异变的妖瞳痛苦地望向中刀处,竟然惊异地发现——
刺伤她的不过是一柄断刀罢了!
卓姬冷汗涔涔,颤巍巍地抱住自己中刀的蛇尾,一口银牙咬碎。“你是何人,怎么可能识破我的幻术?”
她的幻术炉火纯青,客栈来往多少修士都不曾觉察,就连临仙门白楚,一个化藏境巅峰级别的大能,也没有看出她的真身。
这人至多二十来岁,他怎么可能······
“你杀的人越多,身上的血腥气就越重。别人发现不了,你的同类还看不出来?雕虫小技罢了······”低沉的嗓音堪堪掷地,莲花灯中的夜明珠就“砰”地一声发生爆裂,一股魔气于幽夜中四溢开来······
这是魔物常用的惑人把戏。蛇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取了书生性命过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隔壁房间的俊美公子。
屋内一时陷入昏暗,迟宿夜可视物,打量起刺破了血肉的断刀刀口来,有些漫不经心地想,待会儿用完了得帮珞珞把刀擦拭干净······
卓姬于黑暗中看见了他猩红的眼眸,心中大喜过望,娇声道:“既是同类,公子何故伤我?”
她转了转眼珠,试图对他晓之以理。“此番仙门大比,点金城来了许多大能,不是公子一个人对付得了的。奴家可以将公子引荐给一位魔族大尊者。你与尊者联手,定能将这场仙门大比搅个天翻地覆!”
这个“同类”的身份真是屡试不爽,不必拷问,这些魔物就将实情吐露,竟比人心还单纯得多。
迟宿心中腹诽,面上未显山露水,道:“你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
“奴家在此地已蛰伏数年,为免杀人太多引人怀疑,都是饿急了才会出手······”
迟宿闻言立刻皱眉道:“此地距离点金城主城仅有数十里,丧魂钟一响,百里之内的魔物都会魂飞魄散。你在诓我?”
卓姬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想挨到他边角,却见青年一手握着刀柄,微微向下运力,被撕扯割裂的筋膜痛得她瞬时面目扭曲,连声哀叫道:“奴家不敢欺瞒公子,奴家能够安然无恙,全凭魔尊护佑······”
迟宿这才停止运转灵力。
藏春断刀贯穿蛇尾,将蛇尾死死地钉在地板上,一汩又一汩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来,卓姬痛得一动也不敢动,冷汗涔涔道:“临仙门的车队前日在小店住了一宿,我怕他们察觉什么折回来,一直不敢对来往修士下手,直到今夜无大能者住宿······不、不,什么大能者,都不及公子万一······”
说着发现话里不对,连忙改口谄媚迟宿。
双臂向后艰难地撑在地上,她的脸正巧对着床榻,看到被自己摘下头颅的书生的尸体。
眼下自己的处境颠倒过来,正是应了那句话——弱者,皆为鱼肉而已。
迟宿正欲再拷问些细节,忽然夜幕中一道电光闪过,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一阵疾风掀开窗扉,将他玉冠下的束发吹得凌乱起来。
迟宿周身的气场在闷雷声中骤然变得阴郁,身影迅捷如电地闪至窗前,眼中戒备又凶戾地看向窗外。
那幽深不见顶的天外天,仿佛正酝酿着倾盆的大雨。
卓姬亦感受到了从客栈数里之外传来的骇人威压,惊疑不定地望向迟宿:“那是什么人,修为竟然如此之深······”转了转眼珠,她试探地向公子提议道,“你我皆是魔物,恐怕不是来人的对手。咱们要不快逃吧?”
话音刚落,这座客栈地下如有匍匐的巨兽经过一般,整栋楼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
星月与旭日在邈远的天际完成了昼夜的交替。若非从窗外飘进来的空气混着青草和泥土湿润的芬芳,任谁也瞧不出这片荒原昨夜下过一场大雨。
白珞睁着惺忪睡眼,朦胧中瞧见床榻前“藏春刀”沐浴在晨光里的虚影。
她半坐起身抽出“藏春刀”,见刀身完好锋利,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在做梦,喜不自胜。
“阿宿,你真的把刀修好了!”
屋内无人应她,唯有“藏春刀”在她手中轻晃。
白珞狐疑,将佩刀归鞘,起身施法瞬时整好衣裳。
她没瞧见迟宿的身影,推门而出,却发现围楼上下空无一人,站在楼上望天顶,像是被关闭在巨井里的青蛙一般,有种透不过气的沉闷感。
“阿宿······”
白珞慌了,飞身至底楼,依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消失的人不仅只有迟宿。整座客栈中没有住客、老板,甚至连那些纸人也一起消失不见。
白珞想到那个妖娆妩媚的老板娘,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不成······那狗东西撇下她,跟人跑路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