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宿愣了。
握着“藏春刀”的手微微收紧,他的嘴唇抿成平直线条,俊朗的脸上压着几分焦躁,快速地别开闪过猩红之色的眼眸。
“怎么了?”
白珞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蹲在迟宿跟前,指着书上一处文字道:“这法咒我没见过,你会吗?”
迟宿粗略地扫过一遍,就将法咒刻在了心里。这实在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修行天赋。
他尽量不去瞧她嫣红的嘴唇,心不在焉道:“这是极偏门的幻形术,施咒者取人血、发等精微之物,制入墨中描绘人像,便可幻化得惟妙惟肖,即便化藏、上墟境也轻易不得识破。”
顿了一下补充道:“不像这家店的纸人,粗糙得一眼明了。”
白珞狐疑道:“这么神奇?不信。”双肘靠在迟宿的膝上,伸展了个极舒坦的姿势,她眼中闪着浓厚的兴味,“要不你试试,我一定能把你认出来。”
迟宿耐着性子安抚道:“此地人多眼杂,诸多不便······咱们以后再玩儿?”
“那你下次扮女孩子!”
迟宿:······
“嘿嘿!”白珞戏弄完人,捧着书就往床榻逃,得意上翘的眼角如新月一般。
迟宿见她光着脚,额头青筋微跳,伸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一双有力的胳膊穿过她的腋下与膝弯,几丝墨色的长发拂过少女的脸颊,双脚离地、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头脑发了昏。
白珞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抬眼望见迟宿深邃的眼眸,没敢出声说捡。
迟宿将她放在榻上,扫了一眼她沾了灰的裙摆和玉足,又看了看屋内正中央那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
木盒中有一格鲜奶。
若为凡人,该用鲜奶浸湿丝绢,擦拭肌肤上的污秽。
可惜他不是。
迟宿也不知自己是惋惜还是怎的。他们这样的人,心念即起,法术即随,不必结印施法,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姑娘的足底就已经干干净净。
掉在地上的书卷跃到他手中,迟宿慢悠悠地说:“天凉地冷,你不穿鞋袜到处跑,是要我替你穿上?”
他一通戏谑说完,白珞脸上的绯红已经到了耳根,见迟宿打算上手的样子,忙不迭卷起被褥,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连声告饶。
“不必了不必了······”
迟宿手中的书卷朝白珞蒙在被里的脑门轻轻一拍,脸上笑容浅淡,半身欺压在她身上。
“你再敢招惹我······”
原本躲在被里,只露一双眼睛观察他的白珞突然默了一瞬,直觉告诉她这时候的迟宿比魔焰渊遇到时还危险。
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迟宿入了魔,白珞红着眼眶呜咽道:“你现在好凶,你以前不会这么欺负我的!”
迟宿也挺委屈,眼中不知何时闪烁起了猩红的光,喃喃道:“可我饿了啊,珞珞······”
饥饿······
那是一种无法向她言明的焦躁之感,是天人交战形成的强烈想望。他得用獠牙咬破舌尖,吃了痛,才清醒须臾······
白珞心头一紧,只道他又生了心魔。
她清楚迟宿吃软不吃硬,从被子里窸窸窣窣地缓缓探出头,半歪在枕上,露出纤细的脖子,像野兽爪下示弱的麋鹿。
“那你吃我吧!”
显然,她仅仅理解了字面上的含义,并且还将他当作从前那个······好哥哥。
迟宿的心颤了一下,眼中的猩红迅速褪了下去。
叹了口气。
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给猫儿顺毛似的,隔着柔软的被褥从上到下捋过一遍,经过那截儿软得一掐就断的脖子,还得重新替她盖好被子。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伤我······”白珞倚赖他温柔的亲昵触碰,略微歪过头,一侧脸颊抵住他的掌心,撒娇似的蹭了蹭。
这姑娘生来就是磨他的。
迟宿眼中漾起柔光,温声叮咛:“别闹了,睡吧!我守着你。”
这话像一句咒语。白珞在他的安抚下放松了身子,呼吸慢慢放浅、均匀,最后进入了沉沉的安睡。
见她睡着,迟宿眼中的柔光倏地散尽,目光转向桌案上的那盏莲花灯,透着一股子略带薄怒的邪气。
本想在点金城附近低调些,与那些魔物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它们非要动他逆鳞······
要是自己定力不足,受了妖邪蛊惑,伤了珞珞······
手掌覆住莲花灯,夜明珠辉芒骤敛,迟宿抬手间冰魄剑得到指令出鞘,在房间里激动地“嗖嗖嗖”转圈,所过之处留下道道虚影,眨眼间就在床榻前形成了一道幽蓝色的屏障。
迟宿见状起身,身影即将在屋内消失之际,悬在半空中的冰魄剑“铮”地一声嘶鸣。
冰魄剑:什么意思?打架不带我!
“替我看好她······”声音如雪覆金石,教冰魄剑打了个冷战。
抬脚欲出房门,又想起了什么,迟宿朝本命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冰魄剑瞬时抖得跟筛糠似的,惊恐地退到墙角,像个被强迫的大闺女······
不、不要啊······
迟宿随意地勾了勾手指,召回本命剑,握住剑柄,根本不容拒绝地将冰魄剑一寸、一寸归入——
藏春刀刀鞘。
冰魄剑,竟然在他的威压下化作了藏春刀的形状!
这把剑是轻雪门传承了上万年的神器,所历剑主皆是大能者,聚集的灵气亦是浩如烟海,只要它维持幻形不作妖,寻常人根本无法辨识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勉勉强强,将就着用吧!迟宿心道。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冰魄剑看到了床旁的红木妆镜。
红木妆镜对着床头,映着榻上美人熟睡的面容,也映着它此刻的“形状”——
三尺刀锋,一指背厚,透着冷冽杀气,就是白楚在此,也会将它错认成藏春刀!
冰魄剑: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它尖叫着,吵嚷的声音和释放的杀气让床榻上的白珞睡得很不安稳,嘤咛着翻了个身,眼看就要醒······
冰魄剑在感受到剑主怒气的一瞬间消音,“嗖”地一声回到刀鞘里,老老实实地落在榻前做起了护卫。
迟宿这才压了火,转身时又听见一句哆哆嗦嗦的提问:剑主,不能让别人发现,那能告诉她吗?
要是藏春刀一日没修好,自己就要一直装傻充愣,扮乖卖笑?它不想一直做娘里娘气的破刀啊啊啊!
深夜中迟宿眸色深沉,如同一潭不见底的死水。他没有回答冰魄剑的问题,而是反问它。
“你说呢?”
冰魄剑:······
这年头做人没尊严,做马仔更没尊严!
冰魄剑剑灵太了解自家剑主了。它能在这任剑主手中这么早就开了灵智,就是这样活生生地给逼出来的!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就是教它自己琢磨······迟宿才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该瞒着白珞,只管它能不能把人哄高兴。
办好了差事没奖赏,要是办砸了差事,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相处这么些年,冰魄剑剑灵已经把剑主的想法摸透了!
剑灵不能违背剑主的意志,只能在迟宿的身影消失在屋内的刹那,无声诟谇——
呸,狗比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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