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的偏激
空荡荡的药馆大厅, 气氛一瞬凝滞,王括顺脸上挂着的殷勤笑意也僵在脸上,寸寸苍白。
而观他这副模样, 宋婉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秀丽的眉眼此刻全是失望, 抬脚踏入,步步逼近。
“为什么不说话?我不会闹脾气掉头走人, 我此刻就站在这里, 我可以听你解释——”
看着眉目失望的宋婉清越走越近, 声声质问,王括顺嘴巴抖了抖, 终究没抗住这份压力,脚下连退好几步,特别生硬的将脸扭向一旁, 语气喃喃,终是认了命。
“……对不起。”
宋婉清的脚步终于停止,看着几步之遥,面色灰白神情躲避的清瘦男子,她张张嘴, 半天却都没发出声音来。
还问什么呢?
恶事都承认了,难道还非得追根究底为何做恶吗?
她垂下了眼睛, 半晌轻轻一声叹。
“罢了, 你既无话可说, 那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最后又看了王括顺一眼,转身, 她背影决绝。
“我走了,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她自觉仁至义尽,不知内情时鼎力相助, 知晓真相后,也没有因为被欺骗咄咄逼人。
所以此时谈分手,内心虽有伤感,但并不愧疚。
——只可惜,她这样想,身后在听到她这句后猝然抬头的王括顺并不这样想。
“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看着即将踏出铺门的决绝背影,他低吼,面上终于无法冷静,隐现崩溃。
“因为我惹上了祸事,因为我即将麻烦缠身,所以你就要这么着急的和我划清界限!!难道你忘了前几日你还在一遍遍告诉我,你会一直陪着我,一直——”
“够了!”
本就强压的怒气愤然爆发,宋婉清猛的转头,雪白的小脸上,温婉尽退,目光灼灼。
“王括顺,本来相识一场,我是想在最后给你留些脸面的。”
“脸面?”
王括顺毫不愧疚的直视宋婉清双目,清秀的面庞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狰狞。
“我王括顺市井陋户,人品低下,我还能有什么脸面?”
他真的快要疯了!
这么多天,他每天都在忐忑中入睡,再在噩梦中醒来,每日看着对方为自己的事跑前跑后,劳心费神,他心中生不出任何感动,只觉惶恐。
他知道,她对他的细心安慰,全是因为不明真相,一旦有日真相大白,那……
特别是经过昨日,他费尽心机的想要承诺却没成功后,他脑内细弦已绷到了极致。
到如今,真相揭露,他脑内的弦也彻底断了。
“是我做的怎么了!我凭什么不能这样做!明明是他们恬不知耻,联系一断二十年,一出现就逼婚,我凭什么做他们讨恩情的牺牲品!就凭我倒霉吗!就凭我生在王家吗——”
情绪激动间,他眼含血丝,句句带恨。
而直面他情绪反扑的宋婉清……
她瞪大眼睛,看着几步之遥面色狰狞的王括顺,只觉荒谬至极。
“这是什么鬼理由!”
她怒斥,与之对恃的气势丝毫不输;
“人家手持婚约找上门来,你既不愿,那便好商好量的退婚,该道歉道歉,该补偿补偿,何至于就因不愿,便毁人名节,如此作为,人品低劣——”
真的,挺失望的。
不只是对王括顺表里不一的失望,还有对自己眼光的怀疑。
她一直觉得王括顺挺符合自己标准,哪怕之前犹豫过,摇摆过,可那也只是因为对方家庭,她从未对他这个人有意见。
可如今呢?
现实给了她一重重耳光。
原来她认可的这个人,剥开老实憨厚的表相,内在里,不堪至此。
哪个正儿八经人品好的人,会在对婚约不满意时,不是想着好好沟通解决,而是反手就害女方声名扫地?
太可怕了。
这一刻,宋婉清眼底防备太明显,明显的离她几步之遥的王括顺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呵呵,我人品低劣?对!我就是人品低劣——”
看着那双防备的眼,王括顺理智崩盘,双拳紧握,彻底无所顾忌。
“可我为什么人品低劣?因为我穷啊!我什么都没有,我想要什么都得我自己去争,没有人会帮我,我也赔偿不了别人什么,我不低劣怎么办?我怎么办——”
“这不是你低劣的理由。”
“那什么是理由!”情绪激动到极致,王括顺眼里爬满血丝,开始一步一步向宋婉清这边走。
“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我像你一样有钱有闲,那我也可以做一个人品高尚的人,我也可以像你一样高高在上的指责别人,我也可以——”
宋婉清;“……”
看着额头青筋暴凸且步步逼近的王括顺,宋婉清眨眨眼,开始控制不住的往后退,在这个时刻,她终于迟钝意识到。
面前这人是个男人,且还是一个人品低劣,处于极端暴怒中的男人。
她不该因为对方清秀的外表,以及平常和谐的相处而降低警惕的。
她不该在两人单独相处中惹怒对方的。
步步后退中,她大脑也开始拉响警报,已经无心再听对方愤怒言语,她的眼角控制不住的瞄向半开大门,脚尖也开始调整角度。
不聊了,太危险了,她还是安全为上,先溜吧,至于分手没分干净的这种问题……
留到日后对方冷静了,他们再坐下好好谈。
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谈。
然而,想是这样想,到做的时候却——脚下步伐刚刚迈出一步,真的就一步,她就被一股大力攥住胳膊,然后狠狠的被掼到了侧边墙上。
宋婉清;“……”
救命!真的救命!
而王括顺这边,看着被他掼到墙上,表情痛苦的宋婉清,王括顺的情绪没有缓解,反而步步飙升。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惊恐的眼,他开口,语调很轻。
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明明昨日她还一无所知。
宋婉清抿唇,第一时间没敢吭声,并将身体紧紧贴在背后墙面,尽力与面前这张狰狞的脸拉开距离。
然而,这种时候回答不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王括顺自己都想到了。
“是那位捕头告诉你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在宋婉清耳边响起,那仿若呢喃的语调直把宋婉清吓一激灵。
她知道这个时候沉默已经没有用了,于是壮起胆子,直视回去。
“对,是他告诉我的,他已经调查过了,有人证,所以你最好——”
她说这个,本意是扯着大旗挡一下,好让暴怒的对方有个顾忌,晓得她宋婉清还有个捕头朋友,不是能让对方肆无忌惮的人。
然而,当这些话到了王括顺耳中,那便悄然变了中心意思。
“你在拿他威胁我?”
王括顺声音更轻,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但宋婉清却更害怕了。
看着近在咫尺,五官表情越发扭曲的那张脸,再开口的宋婉清声音都有些抖。
“我……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
然而,压根没人听了,王括顺自言自语,早已经陷入偏执。
“没有人报官,他却专门查起了这桩官司,他为谁查?是为你吧?宋娘子,你好手段啊!这边诓我,说会和我以成婚为前提好好相处,可那边,却又勾搭着一个捕头为你所用,两面逢源,水性杨花——”
他抬手,缓缓摸上了面前雪白的脸。
宋婉清的心脏被吓得砰砰跳,可她咬牙没躲,知道此时解释无用,于是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直视回去,好为自己撑些气势。
脸颊上的抚摸来来回回,柔柔细细,然后突然,力道下移,他一把扼住掌中纤细脖子,然后不管不顾的便亲了上来。
且一边亲,还一边气息粗乱的胡言乱语。
“亏我以前以礼待你……你一个二嫁妇凭什么……早不知被多少人玩烂了……如此戏弄我……这是你应得的……”
呃——
宋婉清猛的瞪大眼,感受着脸颊脖颈的黏腻触感,简直控制不住汗毛倒立。
讲真,她刚刚怕的不是这个,她怕的是对方恼羞成怒,暴躁打人。
对方是一个男人,哪怕并不强壮,可他也是个男人。
而自己呢?
一个女人,一个身娇体弱,且连锻炼都很少的女人。
这要真打上了,哪怕后面想法子出了气,这会儿真实的痛苦却也免不了啊!
本来以为的暴躁殴打,换成如今野蛮强迫,按理讲,哪怕心中反感,她也应该庆幸的。
毕竟她又没什么贞洁观念,事到临头,牙一咬,心一横,就当被狗咬一口,回去好好用热水搓洗搓洗也就是了。
——然而,理是这个理,可当事情真实发生了,她那由心底透出的反感……真的强压不下。
她的每根汗毛都在这刻集体竖立,拼命抗拒。
难以忍耐,于是她果断放弃刚刚想法,开始头脑摇晃,气沉丹田,疯狂挣扎。
“王括顺,你放开我——”
“来人啊,救命!来人——”
她的求救尖利刺耳,这一刻,再不顾及什么体面,她满脑子都是将身上的人掀下去。
太膈应了,太恶心了。
她真的忍耐不下去了。
她当然知道,若此时门外呼拉拉冲进一帮人,看到如今场面,除了王括顺这个在此讨生活的罪魁祸首被制裁,连带着她这个受害者也不会有好果子。
毕竟,谁让她是个女子呢!谁让她是个颇有姿色,且又寡居的女子呢!
身为女子,一旦卷入这种桃色绯闻中,不管错处在不在她,恐怕她在这片儿的名声都干净不了了。
——茶余饭后,她都将沦为众人桃色谈资。
她懂。
可慌慌乱乱的脑海里权衡利弊后,她终还是做了选择。
“来人啊,来人!快来人——唔!”
可惜,尖利求救只喊出两句,宋婉清的口鼻便被一双大掌捂住,任她再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哼声。
还有更惊恐的是,这张大掌在闷下她口中尖叫的同时,还一同捂住了她的鼻子,且,还在使力。
病人苏醒
恐惧使宋婉清瞪大双眼,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的看到了男人眼底血色。
毫无理智,疯狂肆虐。
混混沌沌的脑海里, 宋婉清突然就意识到——
再这样下去, 她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然而,哪怕脑子里意识到这个, 此时此刻的她, 也已经无力反抗。
她没力气了, 她挣扎不了了,她的嘴巴喊不出声, 她的呼吸……
意识模糊间,她恍惚感觉到有么丝新鲜空气吸入胸腔,然后眼前那张失去理智的脸……居然开始慌乱?
她没看错, 此时此刻的王括顺,确实是又慌又乱。
千钧一发的理智回归,他紧急收手,看着瘫软在地疯狂咳嗽的宋婉清,他自己的脑子都是懵的。
他在干什么?
他是要, 杀了她吗?
冰冷寒意贯穿全身,他的嘴唇在这一刻毫无血色。
“对, 对不起……”
他诺诺道歉, 甚至还抬起了有些发颤的胳膊, 想去抚摸一下对方凌乱发丝。
他不应该这样做的,哪怕再生气, 他也不应该这样……
然而, 他嘴里的歉意才说一半,手上的安抚还未落实, 侧旁轻关的大门便被“哗啦”一声,一脚踹开。
然后不等王括顺反应,便觉一股大力袭来,下一刻,腹间剧痛,眼前场景立时倒了个。
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骨骼断裂的清脆声。
至于这闯进来的是何人——
那自然是昨夜告知了宋婉清真相后,一夜思索,越想越不放心,最后干脆在上工之际再来这片转一圈,以全心安,可不想……
想起刚刚于拐角处听到的挣扎呼救,还有进门那一刻看到的狼狈姿态,罗慎整张面庞黑如罗刹。
该死,他怎么敢的!
怎么敢的!
“宋娘子,你怎么样?”
他沉着脸蹲在咳嗽不止的宋婉清身边,手掌很有技巧的在对方背上连揉几下,宋婉清的咳嗽这才减轻,终于能分出心神看情况。
“罗,罗大哥……”
她微仰着头,面色惨白,剔透眼珠水雾未褪,一句话没说完,眼中泪水又摇摇欲坠。
绝处逢生,此时此刻的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而看她这副惨样,罗慎又岂能忍住?
他克制的将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缓慢起身,然后,扭头。
肌肉暴起,眉眼凶戾。
沙包大的拳头砸下,那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急促又惨烈的嚎叫声,桌椅乱倒,呼啦乒乓声……
一时间,宋婉清垂下来的眼泪能止住了,控制不住的情绪也控制了。
她简直被吓得肝胆俱裂。
甚至都顾不得擦抹下颊上眼泪,便跄跄踉踉的慌张去拦。
“罗大哥,罗大哥快住手!”
“罗大哥,罗大哥——”
处于安全地界的拦截毫无用处,眼看王括顺的惨叫越来越低,宋婉清踌踟一秒,干脆一咬牙,瞅准目标整个人扑了上去。
他扑到了满身鲜血的王括顺身上。
而身后,那皮肉沾血,仿佛携带着滔天愤怒的拳头,就堪堪停留在离她不到两厘的距离。
紧急收势,险险停下。
宋婉清提起的心脏终于掉落,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还好拦下了。
就这样的势头,要再打下去,十之八九是要出人命的啊!
光天化日,证据确凿,这要判起来,可没人顾忌前因,直接就是打架斗殴,致人死亡。
更且罗慎还是官府中人,那妥妥的罪加一等。
人家一腔正义的来为自己抱不平,自己可不能稀里糊涂,白白断送人家一生。
宋婉清这会儿都顾不得怜惜自己,简直一颗心分成八瓣都在为罗慎着想。
可奈何——
两人同频不同道,被迫收手的罗慎捏着青筋暴突的拳头,再看眼哪怕面色惊恐,却依旧完全将对方护在身下的宋婉清,简直出离愤怒。
“这时候你还护着他!”
他咬着牙,呼吸被气的混乱粗重,凶悍的眉眼满是戾气。
“你忘了他刚刚——宋婉清,你简直昏了头!”
宋婉清;“……”
自觉理智在线,能够在危急情况中忍住委屈做出最优选择的宋婉清简直委屈大发了。
她费劲起身,恼怒扭头,打算与人好好掰掰道理,可对方显然不给机会。
咬牙切齿撂下这句话,又用尚带戾气以及铁不成钢的眼神剜她一眼,然后,袖子一甩。
他竟然走了。
哦,走的时候,还发泄般的踹了一脚旁边高椅,直将粗重的实木椅踹出两三米,这才携带满身怒气,黑着脸离开。
宋婉清;“……”
行吧,厉害,都厉害。
就她怂。
她憋屈的又将头转回去,直直盯视着地上模样凄惨,气息微弱的王括顺好几秒,然后才僵着脸凑过去。
“王括顺,你醒醒。”
“王括顺!”
“来人,有没有人啊?来救人啊!”
“来人——”
“……”
春光正好,万物复苏,宋婉清这几日的心情却很不美丽。
究其原因,共有三点。
一,眼光不佳。
自以为找了个敦厚人,不想却是披着羊皮的狼,人品不佳不说,最后还差点要她的命。
这眼光,真真是差到没法说。
二,她得赔人医药费。
想想也是惨,人家掐她的时候没人看见,到了这边反抗,将人打成重伤时,却是无从抵赖。如今那个曾是施暴人,如今受害者的王括顺,正躺在医馆昏迷,面目全非,骨折五处,腿肿腹胀……
唉,辩无可辩,只能掏钱。
三,这便是个最最主要的原因了。
她找不着罗慎了。
在确保王括顺脱离危险,不会两腿一蹬,让这边坐实杀人凶手之名后,她便半点没耽搁的去找罗慎。
她得找人解释清楚啊!
虽然当时被误解很气愤,但她大人有大量,并不打算和他计较。
这种事嘛,好好解释不就完了吗。
然而,自觉大人大量的宋婉清却碰了钉子。
她居然找不到罗慎了。
衙门找了,所住地找了,都找不见人。
人家官爷说他请假办事去了,至于办的什么事儿,请假几天……任她塞几块银子人家也不说,唉!
宋婉清这几天愁眉苦脸,郁闷的吃饭都不香了。
更甚至,在心情奇差的这几天,她还得安抚她家小妹。
唉,说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她是真没想过将这种事告诉小妹,不够丢人的,可无奈,她家小妹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晚上回来,瞟几眼她强作镇定的脸,再不动声色的将小禾儿拐走睡觉,然后也不知怎么从孩子嘴里套的话,自个儿连蒙带猜,又大清早去了趟王括顺以前工作的地儿……
中午回来便是眉眼带煞,咄咄逼人。
“姐,到底怎么回事?”
“那馆里的人说王家哥儿被你带的人打了,现在还躺在医馆没清醒,天天用药吊着命。”
“姐你别瞒我,是不是王括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他对你做了什么?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姐你快说啊!你若是骗我,那我就寻到王括顺家里去,我得让他们知道,咱们家不是只有姐姐一个,咱们不是好欺负的,我豁出命也得弄死那东西——”
“……”
小姑娘年纪虽小,可那一身的戾气在这一刻压都压不住,宋婉清真的毫不怀疑,若她继续粉饰太平,一句不说,小姑娘是真的会冲进王家去拼命。
于是,万般无奈,宋婉清也只能说出了前因后果。
——当然,说出来的结果也是美化过的。
她将重点放在了王括顺的人品不佳,和罗慎的暴怒帮忙上,至于中间自己被掐的事,她本想忽略过去,但无奈,若没有这事为引,后面罗慎的暴怒殴打也确实站不住脚,于是她只得简化简化再简化……
但无奈,哪怕她已经尽力将这件事一笔带过,小姑娘的重点也还是放在了这里。
“——他掐你!”
小姑娘语调拔高,双拳紧握,黑亮眼珠几乎要喷出火光。
“他娘的畜生玩意儿,他居然敢掐你!”
宋婉清扯谎安抚;
“就掐了一下,就一下,后面主要是恐吓,就那一下……”
然而,宋婉清的安抚毫无作用,宋小妹气的嘴唇都在颤抖;
“他居然敢掐你!畜生东西,我得弄死他,我绝对得弄死他!”
说着话,她攥着拳头就要往外冲。
宋婉清哪能由她?也是甩开膀子去拦。
“嗳,别别别,小妹你冷静点,事情没那么严重,更何况罗慎都揍他了,揍的可严重了!”
“回来……快回来,瞧你这一身牛劲儿,别乱来……”
“走走走,回屋,快点!”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拽进屋,宋婉清还得耐着性子继续安抚。
“别冲动,真不是什么大事。”
“人现在还搁医馆躺着呢,你能怎么办?人家甚至都没醒。”
“乖,冷静点,姐没事儿,真没事儿。”
“来来来,喝杯茶,这是姐新买的花茶,可香了,快尝尝,尝尝……”
“……”
这操蛋的生活,就一个字——累!
忙碌又郁闷的生活折磨的人身心俱疲,如此过了三天,宋婉清终于得到了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
王括顺醒了。
真的是个绝好的消息了。
一边往医馆赶,一边暗戳戳算账的宋婉清可高兴了。
呜呜呜,终于醒了,终于不用再每天含人参片了,终于可以断掉这份最贵支出了。
那可是一片二两银子的天价药啊,每天花的她真真心疼死了。
医馆内室
王括顺面色苍白的躺在小床上,喉咙干哑的说不出话,有心想喝口水,但张张嘴巴,无人在意,于是他也只能抿抿干燥起皮的嘴唇,继续麻木听着床边老母亲的哭嚎。
“……儿啊,你可遭了大罪了”
“儿啊,可心疼死娘了。”
“儿啊,你快告诉娘,是不是那贱人带来的姘头把你打成这样的?”
“儿啊,你别怕,你哥哥嫂子马上就来,你就诚实说出来,那贱人有钱又怎样?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我都让你哥哥打听过了,就我儿这样的伤情,定将那姘头送进大牢,还能将那贱人名声搞臭,讹她个倾家荡产……”
“……”
旁边刚被扒拉到一边的小侍童摇摇头,闭上那张已经提醒好几次“病人需要安静”的嘴,有些无奈的走了出去。
唉,真是个可怜病人,重病刚醒,自个娘亲不想着关心,递杯茶,垫个枕头什么的,反而满嘴刻薄算计,也当真是开了眼了。
小侍童满心唏嘘的走了出去,然后拐角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宋婉清。
“呀,是宋娘子来了?”
小侍童刚刚还一言难尽的表情顷刻一变,眉眼带笑。
“宋娘子来的可真快,快进去看看吧,病人醒了。”
他们此时入住的医馆不是王括顺上工的那家,小侍童不知内情,却是天然的对面前娘子有好感。
毕竟两边相较,一方张嘴辱骂,刻薄尖锐,一说到诊金就闭嘴,而另一方呢?
大大方方,文雅客气,会向他这个小侍童问好,师傅说要用贵药时,也不埋怨半句,大方掏钱。
哦,还有一点,前几日师傅偶然让那位婆子晓得了病人每日必须含一片的人参片价格,结果,那婆子居然拽着师傅撒泼,非说什么,那么贵的人参片,他们穷家穷户受不起,想给病人改成两天一片,然后将省下来的折成现银给她……
这能怪小侍童差别对待吗?
实在是两方给人的印象差距太大了啊!
这边宋婉清态度温和,礼貌向小侍童道了谢,然后无视门内王婆子传出的心机盘算,抬手掀帘,迈步入了门里间。
而与此同时,正麻木听着老娘算计的王括顺心有所感的一抬眼。
桥归桥,路归路。
目光相触。
宋婉清的眼神平平静静, 不尖不锐,倒是王括顺,在直愣愣盯着宋婉清两秒后, 突然狼狈移开了视线。
而与此同时, 正在筹谋算计的王婆子也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扭头, 眉眼尖锐。
“你这个贱人还敢来!”
她直起身子, 双手叉腰, 气势立马就起来了。
“我告诉你,如今我儿子已经醒了, 你带姘头打我儿子的事,马上就要真相大白,我们家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会告你,我们……”
“娘——”
有气无力的两声不管用,王括顺的这声娘,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王婆子这会儿还在凹好母亲人设,面对儿子倾尽全力的呐喊, 她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愤愤停止。
并在儿子清晰提出, 他想单独和人聊后, 一脸憋屈的摔门离开。
小兔崽子, 真是翅膀硬了,自己要不是看在后续可得的好处上……
站在门外的王婆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想想后面讹钱还得靠这崽子呢, 他是受害人,必须有他才能成事, 想想后续可以得到的钱财,想想他们一家看中的阔气宅院……
等这些都到手之后,看她怎么收拾收拾这崽子!
一门之隔的小屋里
正是午后,宋婉清花钱给住的小室是带窗户的单间,斑驳阳光从窗纸上披洒,给整间小屋都披上了一层金黄。
明明是个很温暖的氛围,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很凝固。
两人一站一躺,足足沉默了十几秒,王括顺才轻咳一声,嗓音嘶哑的开了口。
“宋娘子……能走近点吗?”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再配着他此时凄惨外貌,看上去莫名心酸。
只可惜,宋婉清不为所动。
她站在刚刚进门的位置,一动不动。
“不了。”她静静看着对方,语调平静;
“小屋不大,我站这儿也能说话。”
又是一阵难捱沉默。
王括顺蠕动几下嘴唇,半晌,又开口;
“……对不起。”
“那天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没有控制住我自己,我……”
“没关系。”宋婉清眉眼未动,轻扯唇角,口是心非。
“我理解你的激动。”
内心:理解个屁,那天我可是差点被你掐死!
“晓得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行为过激。”
内心:个屁,自己干的事儿被戳破都接受不了,妥妥的心理有问题。
善解人意的安抚完,宋婉清面朝对方,又露出个温婉微笑,终于拐进来的正题。
“你的冒犯我都理解,我也不计较,那你……”
看,我多宽容,我多大度,所以你要不要向我学习,也不要计较挨揍的事儿?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完美传达。
王括顺这下又沉默了。
小小窄窄的病床上,王括顺此时模样着实可怜。
本来就长得清秀瘦弱,如今又满身伤痕,胳膊都抬不起来,一侧脸颊还因为被打断两颗牙齿而高高肿起,再配上如今这副眼睫低垂,无声落寞的模样……
是以往宋婉清会怜惜的模样,只可惜今日,她铁石心肠。
见王括顺久久不答话,她上前一步,又开口。
撕开温柔外衣,她终露出了锋芒。
“王家哥儿,你是个明白人,可得权衡利弊,好好想清楚,有些事,一旦踏错,那后续的麻烦……毕竟谁没有错处呢?真要不管不顾只顾争口气,最后也逃不过两败俱伤,谁都讨不了好……”
王括顺低垂的眼睫颤了颤,终缓缓将视线又对准了她。
宋婉清坦然不惧,直视回去。
两人足足这样对视好几秒,王括顺才盯着她,一扯唇角,无声而笑。
他又开了口,声调缓慢,眉眼间满是自嘲;“你之所以现在还肯来见我,就是想要我一句,不会追究他,对吧?”
宋婉清:?
不然呢?难道在发生了那样撕破脸的事情后,我还要跑来关心你疼不疼?痛不痛?
宋婉清一脸莫名,脸上表情直白的戳人心肺。
这边王括顺看的分明,一时只觉身上的伤处更痛了。
他狠狠闭了闭眼,又是自嘲一笑;
“你放心吧,我不会告他的。”
“毕竟这件事……我有错在先。”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艰涩,在这一刻,他也确实为自己曾做的事情而愧疚着。
他当时,当时,怎么就那样做了呢?怎么就……
“王家哥儿果真大气。”
宋婉清瞄了他几眼,才没空管他复杂心理呢,既得到了满意回答,对于钱财,她也不会吝啬。
“既如此,我也不能吝啬了。”
“王家哥儿你在这里放心住,不用担心钱财,诊费,药钱,床位费,全部我来承担,并且我还会给小童一笔钱,让他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
安静听完宋婉清话语的王括顺扯唇,墨眸漆黑,语音不明;
“宋娘子真大气啊。”
宋婉清也笑,全当没听出对方的阴阳怪气。
“好说,好说。”
如此你来我往,宋婉清这趟来意已经达成,抬眼看看外头,她张嘴,告辞之言挤在嘴边。
事情都办成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有这时间,她还是再去衙门找一趟罗慎,万一对方回来了呢?
唉,一个大男人,这么大气性,她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给对方道个歉,再谢谢对方的帮忙,还有赶紧把这边不追究的好消息传过去,别弄得人家帮了忙还提心吊胆……
忙,真的很忙。
“你好好休息吧,注意着点自己,我就——”
“目的达成,就一刻都不愿意多留了吗?”
她此时此刻的作为太直白了,直白的王括顺哪怕心中依旧愧疚,却也压抑不住,言语尖锐了起来。
“如今的我,有那么让你嫌恶吗?”
宋婉清脸色一顿,面上的虚假微笑还在保持。
“你怎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你是个病人,需要休息……”
“别这么和我说话。”一声低喝,王括顺音调嘶哑。
“宋娘子,我知道我们没有以后了,可我们好歹携手走过一程,难道在这分离的最后时刻,你也要这样敷衍对我吗?”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在这一刻,王括顺突然就意识到了。
他或许,真的有点喜欢上了宋娘子。
起初相遇,他只是贪慕美貌,想留下个好印象,所以才费心帮人写了张饮食单子。
后来相处,又欣喜于她的温婉贤良,处处为他着想。
不说他,就说这世上的男人,有哪个遇到这样貌美,温婉,有钱,还处处为他着想的女子能够坚守本心,半点感情不动呢?
不会有这样的人。
所以不知不觉间,刚开始抱有目的的王括顺,也己沦陷。
对于自己的感情转变,在日常平淡中很难发现,可一到了紧要关头……
他为什么在几天前那样暴怒的情绪中能清醒?为什么在如今对方明显敷衍的态度中感到心痛?
王括顺心里清楚这种改变,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咄咄逼人令宋婉清脚步一顿,沉默几秒,面上的虚伪笑容终于落下,莹白的小脸,面无表情。
“你想让我说什么?”
她扭脸回视,目光平静。
“上次见面我就已经跟你说的明明白白,我们结束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见也是陌生人。”
“和陌生人能有什么话?”
“你的要求太高了。”
不是不想听她体面的敷衍吗?那就听真话吧。
本来两人就没有明确确立关系,算不得真正男女朋友,后面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儿。
强迫,侮辱,还差点掐死她。
还想听她说好话?
讲真,若不是后面罗慎将对方打的太狠,以至于她一来消解了些气儿,二来怕对方鱼死网破,去官府告他们,她能那么好脾气的放过他?
做梦呢?
她宋婉清还真大方不了这个样。
“是啊,我要求太高了。”
本就是他要求的对方别敷衍,说实话,可当对方真的将这样冷冰冰的话语砸在他脸上,王括顺又有些受不住。
“我要求确实太高了。”
他刚刚激动的微微挺起的身子又砸回床上,目光无神,喃喃自语。
“本来我们的关系也就是这样,我居然还要求这么高……呵呵,还要求这么高……”
看他这样,宋婉清扯扯唇,懒得再掰扯这些,又一次出声告辞。
“好了,我后面真的还有事儿,先走……”
“宋娘子。”
告辞又一次被打断,宋婉清的眉头已经开始有了明显不耐。
“还有什么事儿?”
宋婉清的正脸已经扭向门口,是个打算随时要走的姿势。
又是沉默两三秒,就在宋婉清眉头紧皱,打算不管不顾转身走人的时刻,身后终于又出了声。
“你当初,为何选我?”
“你漂亮,有钱,性格好,若你愿意,你的选择范围应该很广……”
更重要的是,你身边还有那样一个保护神。
王括顺眼神恍惚一刻,还是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我?”
宋婉清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这句话,也是怔愣好几秒,这才缓缓开口。
很难得,她说了实话。
“因为你看上去温厚。”
说完这句,她像是觉得有些可笑,嘴角略带嘲讽。
“你确实不够优秀,工作一般,相貌一般,家里拖累,也不会说甜话哄人开心。”
“不过我那个时候嘛,就钻了牛角尖,想着寻个温厚的,条件差的,这样以后生活起来,会顾念着两边差距,担待着我些。”
“不想,终究还是错了眼,我自以为的温厚,却也只是自以为罢了。”
说到这里,她身子没动,脸庞却微微侧过,又与王括顺对上了视线,一字一句。
“我的初始目的确实不单纯,并不是源于喜欢,可你也别委屈,毕竟你也是这样不是吗?”
“我看上了你的假温厚,图的是容易拿捏,日子安稳。你看中的也是我的殷实家底,图的是和我在一块后,能够共享共用,财富上升。”
“既都是目的不纯,那就谁也别说谁,体体面面,好聚好散,如此,倒也不负相识一场。”
“……”
人走了,走的很洒脱,只留王括顺一人愣愣的躺在小床上,半晌,他突然笑了。
粗哑笑声断断续续,飘荡在空荡荡只有他一人的小间里,愈显凄凉。
而门外,宋婉清昂首阔步,迎着温暖亮堂的日光,走的干脆。
她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这段感情本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作。
她宋婉清的目的直白赤/裸,从无遮掩,而对方的小意殷勤,也并不难猜。
毕竟宋婉清不是一无所知的深闺妇,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对方目的。
不在意,是因为两方一样,公平合理。
而如今,有了前头的品行低劣,再加上后头的侮辱掐打……平衡已经打破,再难重拾。
他们,终究是没办法再合作下去了。
海边散心
宋婉清在医馆耽搁的时间不长, 进去时,正值中午,如今出来, 也是正好到了吃饭时辰。
摸摸肚子, 她就近寻了个馄饨小摊,为表庆贺, 还给自己买了杯果茶搭配, 直接吃了个肚子溜溜圆。
然后, 她又拐了一趟衙门。
其结果……唉!
宋婉清心口有些堵,烦闷难消, 回程的路上一合计。
她不能再这样了。
最近的心情真的太差了,心里担着事儿,操心没个完, 今儿早上盘发照镜子,她都看到自己眼角多了两条细纹……
重来一世,活着不易,她可不能如此糟蹋自己。
她得好好让自己放个风。
于是当天傍晚,说干就干的宋婉清便去找了宋小妹, 回程路上还给小禾儿在学堂请了假,然后去马车行租了车, 雇了人, 又趁着落日余晖, 踏进周围有名的零食铺子,搜刮了一大堆路上吃用。
是的, 她要去旅游。
去期盼已久的海边。
管它什么虚伪假面, 特意躲避,她宋婉清这几日不伺候了, 她要去看大海,捡贝壳,吃海鲜。
她要挤时间去爱一下自己。
趁着兴致冲冲的劲,她甚至还去邀请了陈白雪。
“你们明天要去海边?”
“明天?”
刚刚下工的陈白雪满脸震惊,问句一声比一声大。
“——真的是明天?”
宋婉清严肃点头;
“对!就是明天。”
“我在两个时辰前已经雇好马车,买了点心,给小妹和禾儿请了假。”
“万事俱备,明早抬腿就走。”
“去不去?”
陈白雪;“……”
她震惊的表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犹豫纠结。
想去吗?当然想去啊!
哪个年轻人骨子里不渴望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呢?
蓝天,大海,沙滩,海鲜……
谁能明白这样突来的叛逆,对于她这样一辈子局限一隅的规矩人的诱惑力啊!
且更更巧合的是,因为她去年急于充盈小金库,从未请过假,有时还主动替班,所以领班今年开年应诺过她,说给她五日假期,什么时候想休说一声就成……
想去!真的想去!
可是——
两片薄薄的红唇被她抿来抿去,水润双眸中的情绪也纠结难分,她足足考虑了一柱□□夫,最后咬牙,一脸沉痛。
“不去了。”
“不去?”宋婉清诧异;
“真不去?”
两人认识小几月,宋婉清自认对对方还是有点了解的,她觉得……这姑娘不像是不喜欢这样举动的人啊。
“真不去!”既做了决定,陈白雪脸上表情更加坚决。
“什么情况?不好请假?”宋婉清凑到她面前,打破砂锅问到底,誓不能让自己的眼光再出问题。
她明明就喜欢的,为什么不去?为什么?
“倒也不是不好请……”
面对宋婉清的直白问询,陈白雪脸上又浮现了几分纠结,特别是眸中情绪,那叫一个复杂啊。
还没待宋婉清分析出那是什么情绪,处于纠结中的陈白雪一咬牙。
“有点事,这两天脱不开身。”
呃?
宋婉清挑眉。
心中好奇被挑到最大,但……瞅眼对方纠结面色,她也只得使劲拽回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轻咳一声。
“咳,自然是正事重要,既如此,那就下回再说,后面还有机会一块……”
“……嗯,还有机会的……”
陈白雪面色纠结纠结再纠结,最后在不舍说完这句话后,终是没忍住,透露了一点。
“我在搞件大事,但现在不能跟你讲,毕竟不是有句话说,事以不严而言败……也就这几天了!”
她面上的表情逐渐坚定,抬眼看着宋婉清的眼睛,一脸真诚,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等事情办妥,我一定告知你。”
宋婉清;“……”好奇心!难以压制的好奇心!
但万幸她很理智,颇有分寸。
哪怕心里好奇心都快蹦哒出胸腔,她也努力的淡定点头,一脸靠谱;
“好,我等着你事情成功的那天。”
“嗯,也就这几天……”
……
第二日清晨,没有拐到结伴好友,也并不耽误一家三口的出行。
车轮轱轱,马鞭甩动,伴随着前面车夫的一声轻唤,旅游之路正式开启。
一天的路程,说来漫长枯燥,但其实真弄起来,并不难挨。
特别是宋小妹也知晓自家姐姐这趟出行是为了散心,所以极尽所能,小嘴叭叭,再加上小禾儿的童言童语,插科打诨……
笑语晏晏,满怀期待。
伴随着外面的春风拂面,野花盛开,真的是一副再美好不过的场景了。
这趟出游,大早上出门,日落西斜时到达,从马车钻出的宋婉清伸伸胳膊踢踢腿,然后在镇上寻了个中等适宜的客栈,订了两间。
他们一家三口一间,替她们赶车的马夫兼暂时保镖一间。
一点都不吝啬。
替她们赶车的马夫是宋婉清专门去最大的车马行聘的,有点贵,但也挺值。
丰城繁华,能在里头将车马行开到那么大,自然是方方面面,照顾周到。
这家车马行的马夫分为两个档次,低价档就是平常马夫,说不上手无缚□□,但也就是正常水平,掂个物拿个件可以,真要其它,那就是强人所难。
而高价档呢,身价银子翻三倍,手上本领除了赶马车外,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拳脚。
人家车马行推荐这档的时候,介绍词就是;
“高大威猛,沉默寡言,手上厉害,身兼镖师……”
前几个词宋婉清还不为所动,但到了最后一个,那真是不由得她不心动。
毕竟一家三口去陌生地儿旅游,虽然不是偏僻山拗,穷山恶水,但注意点总没坏处,是吧?
是吧?
反正宋婉清觉得自己考虑的挺周到。
又是一夜睡梦香甜,清晨早起,然后伴随着车轮轱辘的响起,汁源由。扣抠群肆贰儿二午玖亦伺启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手上个个都拿着家伙的三人期待拉满。
要看到辽阔的大海了,要吃到极鲜的美味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贝壳,小海螺,或许还有漂亮小石头,小珍珠……
怀着满满期待,宋婉清随便在几条路线中指了一条,车轮轱辘又过了半时辰,然后——
平地辽阔,碧海蓝天,苍茫大海一字铺开,伴随着海浪卷动,呜呜风声。
没见识的三人直接看呆了眼。
前面赶车的车夫浑名阿风,进入这行十几载,天南海北的乱跑,也是个有些见识的。
见雇主们一个个满脸茫然的被景色震撼,便干脆接过导游重担,绘声绘色的与其科普。
“……夫人小姐们要下去吗?这里是渔村村头,没人居住的,活物也少,若是想观赏景色,这里足够,可若想赶海捡货,那就要再往里走走,渔村面积大,这里离村民居住的地方还有段距离,估摸着要靠走得小半时辰,里头才是赶海的好地方,人多船多海货也多……”
宋婉清艰难的将眼睛从远方拔回来,再握握手中备好的小桶铁铲,两相取舍,语调艰难。
“那就,再往里走走吧,我们等会儿再下……”
渔村的土质绵软松散,车轮行在上头已经没有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当然,到了这会儿,也没人在意这个,车上的三人个个都扒在门帘边,贪婪观瞧着外面景色。
直到又走一会儿,肉眼可见的瞅见远方人烟,马车的步伐才缓缓变慢,前方车夫的科普又紧跟而来。
“……可以下车了,这片区域便是适宜居住,又合适赶海的地方,这里离城镇近,平时也有不少来游玩的客人,居住在这里的村民都习惯了,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阿风一边科普着自己知道的事,一边往后瞅了眼。
呃——
好像也无人在意他说的这些,车里的主人家正在眉眼皆喜的迅速忙活。
至于忙的啥……
装鱼的桶,扒泥的耙子,逮虾的小爪……哦,还要忙里偷闲的往上卷卷今儿早上专门换上的粗布粗衫。
眼角余光在三人身上一扫,阿风停住自己科普的嘴,心里却是一晒,有点赞赏。
不得不说,这家的妇人还挺有安全意识。
以往阿风不是没接过从大都城来乡下玩的单,有年轻男女,也有全家游玩,或是跑来海边踩沙嬉戏,或是走进大山,采花采果,目的不同,可行事都是差不离。
穿着专门来游玩的漂亮衣衫,仰着高人一等的尖翘下巴,既新奇乡下风景,又嫌弃脏乱污浊。
还真是挺少见这样识时务的城里人。
晓得自己人少力薄,知道去大车行租车,请自己当保障便也罢了,竟还能自己意识到,来到陌生小地方不能露富,身上一切从俭……
大都城的人能有这种意识,啧,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宋婉清不知前面看上去沉默寡言的车夫,肚里能有这么多内心戏,她麻利整理好东西,眉开眼笑的往下跳,然后领着俩小的,乐颠颠儿的向车夫摆手。
“车夫大哥,你寻个清静地儿把马拴着吧,我们先去玩了,等会儿你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来找我们吃东西,我请你吃顿上好的美味海鲜……”
她的声音欢快清脆,那快活的语调,甚至都将车夫的心情给调动了起来。
他脸上面皮展开,唇角微扬。
“嗳,谢谢主家了。”
“好说好说,哈哈。”
脆铃般的笑意畅快欢乐,伴随着越跑越远的脚步,终隐没在阵阵海浪之中。
而被留在原地的车夫,也是被笑声感染,死板着的脸上增出一抹笑意,然后目光收回,马鞭扬起。
他得赶紧将马车找个地儿拴住,紧跟上去,好好发挥一下自己这个保障的用处。
虽说这个小渔村不是什么难缠之地,但毕竟陌生,来的又是妇人孩子,再加上第一次来海边,万一贪心进入深水域……
唉,看在对方是个难得的好主家份上,他这个被雇佣的车夫就多操操心,小心看顾着点儿吧。
美味小渔村
车夫的操心宋婉清不知, 她此时拎着桶耙,快乐飞起。
虽说,进入涂滩后的现实和想象差距有点大, 比如, 细软的沙滩离海浪还有一段距离,要想赶海拣货, 就必须卷起裤脚, 进入湿黏淤泥。
一边浪漫踩细沙, 一边弯腰拾海货,这种想象中的场景压根不会有。
再比如, 她们在淤泥里扒拉半天,腿上,手上, 甚至脸上,也弄上了淤泥,可并没有捡拾到亮眼的海货,每个人的小桶里只装有稀稀拉拉的扇贝海螺以及几条毛毛虫长短的小小虾。
很寒酸,一点也没有宋婉清脑海里想象的龙虾大蟹。
可尽管如此, 瑕不掩瑜,伴随着咸湿海风扑面, 她依旧玩的很开心。
几人笑笑闹闹的沿着一条路线往前走, 甚至还遇到了几个渔村同行者……嗯, 是几个不大的小孩子。
最大的是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 身穿灰色麻衣, 黑黑瘦瘦,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剩下的几个也大差不离, 六七岁上下,粗衣粗料,又干又瘦,基本感觉不到什么孩子的童稚气息。
几个孩子的装备和她们差不多,也是提着桶,拿着耙,虽说物件旧了些,但——
宋婉清的眼神控制不住往她们桶里瞟,漂亮的眸中有些羡慕。
好多海货啊!
基本每个人掂的小桶里都有半小桶,虽然大多数也是扇贝和小虾,但——
刚刚那一眼瞟过,宋婉清用自己不曾近视的眼看到了巴掌大的一只大螃蟹!
大螃蟹哦!
就在那个十岁姑娘的小桶里
殪崋 。
看看别人的,再瞅瞅自己的,宋婉清沉默两秒,果断上前搭话。
眉弯唇翘,笑语晏晏,长了张无害脸的宋婉清很容易撬开孩子嘴巴,不过几分钟,两边便聊的热火朝天。
“你们不懂……在平地上捡海货只能捡到小的,想捡大的,要找巨石,就巨石下面的淤泥……”
“我们要去前面红树林里捡野鸭蛋,你们要不要一块去……”
“就前面,不远的,就是得坐一会儿船……”
“……”
宋婉清婉绝了她们的盛情邀请,这方面倒不是怕几个孩子坑人,而是看着几个孩子细胳膊细腿,她是真不敢上几个孩子撑的船啊,唉。
不过和几个孩子聊一会儿,宋婉清倒也清楚了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在渔村周围转,却一上午就只遇到了几个孩子的事。
忙,都在忙。
顶立门户的男人们个个大清早就出了海,在太阳没落山前绝对不还,妇人们则是在家里,或是织补替换的渔网,或是给一家子裁减新衣,再或是洗衣做饭。
像外出赶海这些事,也就只有在特定时间段的大退潮时,才会大人小儿齐上阵,平时的话,就只有在家里帮不上忙的小孩子出来,忙忙活活一整天,也就给家里添个菜罢了。
清楚了这些的宋婉清并不气馁,在摆摆手送走几个要去红树林捡鸭蛋的小孩子后,依旧按照自己的路线往前走。
当然,也接纳了小姑娘的善意提醒。
遇到巨石不放过,挖腰伸耙使劲挖,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挖到了个鱿鱼。
虽然只有儿童手掌大,但在她们桶中已经算是大货了有没有?
真是可喜可贺。
忙忙碌碌一上午……不对,减掉从镇上坐马车的时间,其实也就一个半时辰。
等她们玩的身心俱疲,终于开始考虑中午吃什么时,那几个前去红树林捡鸭蛋的小孩也返了回来。
两边打了个照面,又寒暄几句,然后宋婉清被热情相邀。
这次宋婉清没拒绝,她转身朝一直跟在身后,和她们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车夫摆手,乐颠颠的。
“走,咱们跟着去,这下有吃饭的地了,不用饿肚子了。”
车夫;“……”
他有些沉默。
不是说要请他吃海鲜大餐的吗?这怎么一个上午,海鲜大餐就变成了有地儿吃饭?
啧。
小孩子们的领头王名叫王小丫,就是那个桶里捡了个大螃蟹的黑丫头,宋婉清一行人被她热情相邀,高高兴兴的和她一同来到了人流聚集处。
一路走来,宋婉清几人依旧是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她们瞪着眼睛看一排排石头垒成的房子,看零零散散,或披或挂的渔网,看串起的干鱼挂在檐下,看小鱼小虾像垃圾一样泼在门口。
很粗糙很原始的生活方式,可因为新鲜,她们几人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走过窄屋小巷,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落脚地。
几个孩子并不是一家,一路走来,同行的娃娃们都半路拐弯儿回了家,如今站在门口的,除了宋婉清四个,也就只有邀请她的黑丫头,和一个六岁大小,一直沉默寡言跟在队伍最后的小男娃。
小姑娘家也是石头堆成的房子,很小一间,院子也不大,两旁石头垒的低低的,门口做饭,屋里睡觉,没什么宽绰地方。
“爹爹打鱼去了,娘亲去了镇上,我就随便搞点我们常吃的行不行?”
小姑娘脆生脆气,一边将桶里的海鲜放在门口,一边手脚麻利的就生起了火。
跑人家家里吃闲饭,宋婉清哪里会有意见?
她乐呵呵的摆手,将自家三桶少的可怜的海鲜堆到一处,在选一些拿出来让小禾儿玩后,剩下的便和小姑娘的倒在一起,也加入了帮忙阵营。
……当然,情况不太乐观。
她没搞过这种简陋的做饭设备,所以,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捣乱。
终于,在第三次乱加柴,以致瓦罐里的汁水溢出来后,宋婉清被言语委婉的赶离了做饭这片小区域。
宋婉清;“……”
回头看眼忙忙活活,至今都没被赶的宋小妹,宋婉清尴尬摸头,只得委委曲曲的和小禾儿蹲在一起,看起了刚刚从桶里捞出来的两只小螃蟹打架。
唉!
小姑娘做的饭确实省事儿,大陶罐里煮着鲜鱼汤,就那种手指长的小小鱼,以及指甲盖大小的小扇贝,两样东西,混淆一处,同处瓦罐,咕噜咕噜。
还有一团临时从桶里拿出来的鲜海草,洗洗刷刷弄两遍,再搁另一个烧着清水的小瓦罐里一滚,用料汁拌拌,看着都清脆。
如此,一顿明明有六个人吃,却由十岁小姑娘做主厨,十四岁小姑娘做帮手的一顿午餐,就这样完成了。
讲真,宋婉清本来是不抱什么期待的,就想着潦草填饱下肚子,可不想,当饭菜入口时,也真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好鲜。
忍不住又喝一口,她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就是说嘛。
来渔村就地取材,虽然很累,但总还是有好处的。
瞅瞅,刚离开大海怀抱的小鱼扇贝,做起汤来,就是比费了大劲运去菜市场,再进入百姓家的美味鲜亮。
要说吃海鲜吃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鲜字吗。
喝一口小鱼汤,再夹一筷脆海草,满足,真真是满足。
吃饱喝足,肚子溜圆,宋婉清眉眼幸福的眯着,也不急着走,而是一边与小姑娘闲话家常,一边让小妹和车夫一块儿去车上取了东西来。
她让取的是车上糕点,就前天准备来时,头脑发热在铺子里买下的路上吃食。
是真的头脑发热。
太久不坐车,她已经忘了自己做车时喜欢吃的是凉凉辣辣的东西,而不是头脑发热买下的甜腻糕点。
关键是,还不便宜。
本来来时还在想,车上的糕点干脆不吃拿回家好了,反正天冷不容易坏,就拿回家当早餐,一天两三块,一周左右基本也差不多……如今好了,既蹭了人家的饭,刚好糕点也不用往家拿了,有吃有还,再蹭不难,这才是靠谱的做人之道嘛。
宋婉清对自己的这个主意很满意,自然而然,小渔村的两姐弟对这个主意更满意。
两姐弟这辈子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被娘亲带着去镇上卖鱼,年份好时,也就是多买些米粮,置办些荤油,换几个鸡蛋。
谁吃过糕点这些精细食?
两姐弟眼珠瞪的溜溜圆,知道如此交换不妥当,毕竟自家只出了一点最贱食材,可……若让他们拒绝,又实在张不开口。
想吃,真的想吃。
宋小妹看出了她们的渴望,满脸笑容的几乎是硬塞到她们手中。
“拿着吧,莫客气,你出你家的吃食,我出我家的吃食,公平着哩。”
如此,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两姐弟终是收下了这包昂贵糕点,然后,宋婉清一行人便受到了更热情的招待。
有道是,礼品是打开一段陌生关系的开山斧,这句话果然不假,且任何场景都适用。
小姑娘接下来的态度明显比上午更热情,知晓宋婉清几个是专门跑来这里玩的,便也不去赶海了,用一下午的时间带她们在周围转悠,还尽心尽力搜刮自己肚子里的赶海学问,周到极了。
还有晚上这顿饭,相比中午,可真是丰盛极了。
小姑娘从屋里摸出了两个鸡蛋,一捧白面,开始在小瓦罐里咕噜噜煮起了白粥蛋花汤。
当然,能让宋婉清夸一句丰盛的,自然不只这个,她瞅的是大瓦罐。
宋婉清,让我抱会儿
大瓦罐里沸水翻腾, 里头被扔了八只手掌大的大螃蟹。
八只哦!手掌大哦!
如此个头的大螃蟹,要搁丰城专供海货的水码头,一只少说也要小半两银才能拿下。
当然, 这样比喻不太恰当。
毕竟, 一个是原货出产地,另一个则是经过无数中间商赚差价, 再加上路途损耗, 卖货交税, 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加价之后,才呈现出的昂贵价。
那真是贵了几十倍都有余。
但谁管那些呢?
宋婉清只知道, 这些螃蟹应该是小姑娘家里上上的吃食,被人这样热情招待,哪怕是因为前面糕点的原因, 宋婉清也很感动。
淳朴人家,真的是淳朴人家。
美美享受一顿海鲜,宋婉清本想礼貌见过小姑娘爹娘再回镇上睡觉呢,可无奈,底层人家, 辛苦奔波,两口子几乎要到深夜才能到家。
看着外面越来越黑的天色, 以及翻腾怒吼的海浪, 宋婉清只能遗憾告辞, 转身离开。
一夜酣睡,清晨醒来, 几人依旧去了海边, 只是,换了个小渔村。
毕竟是出来旅游, 哪有总去一个地儿的道理?
总得转转走走,把周围地界都玩个遍才是。
宋婉清几人共在此地停留了五天。
五天时间,除了睡觉,几乎没有浪费在客栈里,她们在海边追逐打闹,在淤泥里拾拣海货,跟着孩子们钓鱼打窝,甚至还在碰见了几个大清早没出海的渔手后,乘船跟人入了一趟撒网区。
当处于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海域,以及咸湿扑面的海风时,宋婉清第一次意识到了自然的神奇。
那一刻,脑子里的惆怅风吹云散,张开双臂,她几乎爱上了这种自由。
——当然,爱上了也没用,当规划的五天旅游到期,哪怕心里再不舍,她还是要离开了。
毕竟除了喜欢,她还有理智啊。
她晓得此时喜爱,是因为手有余粮,无拘无束。
当爱好只是爱好时,坐船出海是新鲜的,赶海钓鱼是趣味的,咸湿海风是清爽的,就连腿脚上沾黏的淤泥都是充满了自然气息的。
可若当真让她从都城搬进渔村,正式过上渔村妇人们要过的生活。
——那感受,真将是翻天覆地。
宋婉清懂,所以哪怕没玩够,她也依旧打算踏上回都城的步伐。
她得回去赚钱,赚多多多多的钱,以此保证,下一次心情烦闷时,还能像这回这般,说走就走,没有阻拦。
走之前,宋婉清打算去第一个旅游处向小姑娘告别。
毕竟也是这个地界第一次向她伸出友爱之手的小朋友,如此一别,以后能不能再见就是两说……告下别吧,她还挺喜欢那个热情麻利的黑丫头呢。
当然,若宋婉清能预料到一个时辰后的事,那她心里就是再不舍,也绝不会在日头西斜之际,乘车驶入渔村。
绝对不会。
因为,一个时辰后,变天了。
狂风呼啸,瓢泼大雨,站在石头屋里的宋婉清一脸茫然。
什么情况?
海边的天气就这么诡异吗?
明明刚刚还只是正常天黑,甚至还有些闷热,结果不过一柱香,真的最多一炷香,漆黑的天色就开始狂风肆虐,再然后几分钟,暴雨就突然倾了盆。
闹呢?
外面的动静这样大,小屋里挤着的人也是躁动不安。
车夫站在门檐处,眉头紧皱,表情严肃,不时抬头看看天,再听听远处传来的沸腾海啸,大半天都说不出抚慰的话。
宋小妹不必说,是个性野胆大的,此种情况吓不住她,她甚至还想披着麻袋去看马,所以宋婉清一边懵逼,一边也只需要安抚怀中孩儿。
“禾儿乖,咱不怕,外面就是下点雨,等雨停了咱就走,不怕不怕哈……”
对目前情况焦躁的更明显的,是屋中两姐弟。
小姑娘眼睛瞪得极大,盯着外面的狂风暴雨,满眼都是恐慌。
“俺……俺爹,俺娘,还没回来。”
小男孩也瞪着同样恐惧的眼,挤在她旁边,诺诺小声。
“俺娘,俺爹……”
宋婉清在旁边看的心一酸,这才抽离自己因为天气原因而不能按时返回城镇休息的烦躁,转而真切意识到,在这渔村里,如此恶劣天气究竟代表着什么。
不是大城大镇的闭门不出,风寒一场,而是船翻人没,家破人亡。
怜惜心起,她抱着孩子凑到两姐弟旁边,小声安慰。
“没事,别怕,如今天都这么晚了,说不定他们已经上岸,此时正躲在邻居家避雨呢。”
“别怕,也许雨小了他们就回来了。”
“不用怕,吉人自有天保佑,咱们就在家好好等着……”
“别怕……”
宋婉清的安慰很暖心,但显然没什么力度,也不太让人信任,因为外面的暴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反而还越下越大,一连三天,门口的泥巴地都变成了浅水沟。
天气恶劣的不仅渔村两姐弟时时抹泪,心中绝望,就连自诩坚强顶梁柱的宋婉清,也开始焦躁不安,难掩恐慌。
三天时间,第一天,她还能稳住心态,一边安慰两姐弟,一边用石屋里储存的食材,煮个汤,温个水,力求平复大家心中不安。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宋婉清已经精神不佳,但顾念着屋里除了沉默寡言的车夫,就只剩她一个大人,所以她不敢丧气,依旧是一派镇定。
而到了第三天,看着屋里几乎见底的储物,再瞅瞅外面不见停歇的大雨,以及快漫进屋里的积水,宋婉清眉目间的忧愁终于遮掩不住。
她有些慌了。
强打精神将几个孩子安排去睡觉后,宋婉清凑到坐在门边,这几日越发沉默寡言的车夫身边,轻声询问,声音发飘。
“车夫大哥,你见多识广,知道在海边这样的大雨……多久能停吗?”
冗长沉默。
半晌,耳边才响起车夫有些嘶哑的嗓音。
“……应该短不了。”
“这雨,实在太大了,瞧着有点像五年前刮过的台风……”
——台风?
宋婉清茫然重复,突然忆起以前,她曾在网上看过这样的新闻,说就是海边,台风刮的太严重,树断楼榻,弄的好多外出做工的人都无奈停工,大批大批的躲进政府开放的避难所,一住半个多月……
总而言之,很严重。
宋婉清这下也沉默下来,伴随着外边吹来的飒飒冷风,冰凉雨滴,其中凄凉,无以言表。
如此又过一日,石屋里的食材彻底见了底。
哪怕宋婉清和小妹,还有那位沉默寡言的车夫,都已经尽量少吃甚至不吃,在第四天时,所有人也都只能凑在一块儿挨起饿。
且更可怕的是,由于这几天暴雨不停,气温骤降,又加上吃不好睡不好,两个小娃娃居然发起热来。
看着被黑丫头抱在怀里一点精神没有的小男孩,再看眼被小妹抱住,白嫩脸颊被烧的嫣红的小禾儿,宋婉清一咬牙,决定与外面的恶劣天气拼了。
不就是刮台风吗!
不就是下暴雨吗!
哪怕不能冲出这里请大夫,好歹也能在周围买些米粮吃吧?
人生着病,免疫本来就弱,再没有食物进肚,热汤暖身,宋婉清是真怕这俩孩子有个什么好歹来。
“姐!姐——”
看着将麻袋折成帽戴在头上的宋婉清,宋小妹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将手里的小禾儿放在炕上,急慌慌跑过来,吓的不行。
“不行!姐你不能出去,外面雨下的太大了,绝对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宋婉清将她的手从袖上拽下,一脸严肃;
“我得出去看看,好歹弄点食物回来,俩孩子发着烧,不能老这样拖着。”
“可是,可是……”
宋小妹急得跺脚,可也确实犟不过她姐,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姐深吸一口气,然后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暴雨之中。
宋小妹的眼眶立马就湿润了,几乎控制不住发红的眼睛。
她甚至开始迁怒。
湿润眼珠恶狠狠瞪了眼坐在门边的车夫,她又怨又怒。
按她所想,此时此刻,难道不应该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出来吗?
于情理,他是她们高价聘请的车夫,她们一路不曾亏待他。
于道德,他是男子,正值壮年的男子,而她们呢,一屋子的孩童妇嬬。
所以,于情,于理,难道不该这样吗?
——是该这样的!
坐在旁边的车夫背对门口,虽看不见那边状况,但听话听音,再加上后背的如芒在刺,他是完全清楚小姑娘此时愤怒的。
毕竟自己是她们高薪聘请的保障,毕竟自己是一屋妇孺中的男人,毕竟自己……
于情于理,他都该在此种状况中挺身而出。
是该的。
可奈何——
抬眼看了看外面风雨,他最终还是沉默低下了头。
他也怕啊!
若此时面对的是几个粗壮蛮汉,他仗着手上功夫,是很愿意上前拼一把的……可如此恶劣天气,狂风暴雨,天怒海吼。
谁知道出去以后面对的是什么?
为了点道德搭上命,不值得。
车夫抿紧嘴唇不吭声,不言不语半晌,干脆直接闭上眼,彻底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宋小妹;“……” 气炸了。
不说这边车夫的逃避如何气人,就说另一边,宋婉清在抗住被风雨砸的满头满脸的晕眩后,也终于遇到了鲁莽冲出来的第一个困难。
救命,雨太大,她摸不清东南西北啊!
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她也彻底咬牙发了狠,不管不顾的逮着一个方向就猛冲。
不管了,拼一把吧。
往前冲,冲,冲,冲……
然而,就在她凭着脑海记忆往前冲,前方风雨打得她睁不开眼睛时,侧边方向也和她一样有个顶着风雨的人冲出,雨势太急,狂风太大,两人收势不及……呃,其实仔细观察,应该是宋婉清收势不及。
因为身披蓑衣的对方早早站立,后面仿若是瞧了一眼宋婉清,这才没有闪避躲开,两人扑通一声撞个满怀。
“哎呀!”宋婉清惊叫,然后赶紧道歉;
“抱歉抱歉,我不小心……”
然而下一刻,道歉之音戛然而止,感受着高大身体的紧紧禁锢,宋婉清手脚并用,疯狂挣扎。
“放开我!救命,放开我——”
这一刻,宋婉清是真的要吓死了。
脑海里的联想简直控制不住。
极端天气,恶雨狂风,拐角里跑出来的高大男人,迷茫找不到出路的柔弱女人……
这不就妥妥的凶案现场?
救命!真的救命!
然而,就在她疯狂挣扎间,头顶上的嘶哑语音划破水幕,成功让她僵住了身体。
“别动,宋婉清,让我抱会,就一会儿。”
呃,这声音——
宋婉清一时愣住,放弃挣扎的手臂也被身后男人揽在怀中,远远看去,亲密无间。
大结局
乌云压顶, 瓢泼的大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宋婉清和……罗慎。
是的,就是罗慎。
两人就近寻了处柴垛避雨,在此期间, 罗慎手掌一直都紧紧攥住宋婉清手腕, 那力度,好像生怕一松手面前人就会消失一般。
宋婉清心有些慌, 砰砰乱跳, 不知道是对于险境下的猝然见面, 还是如今小空间里粘稠气氛。
她扯扯唇,试图打破寂静。
“罗大哥, 你……啊!”
话没说完,前方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猛然转身,又是一个密实紧紧的拥抱。
脸颊旁的胸腔震动, 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罗慎,终于嗓音嘶哑的又开了口。
“宋婉清,我找了你四天。”
他确实找了她四天。
前阵子,刚在医馆打完人的罗慎怒气冲冲,气到不行, 可气归气,他着实没想过躲避逃离, 甚至在那一刻, 他还在一边深呼吸, 压抑心中愤怒,一边想着冷静一夜, 第二日再去与对方好好掰扯。
可计划着实赶不上变化。
当天深夜, 一个以前在秋月镇认识的朋友砰砰敲门,带来一桩噩耗。
程顺出事了。
是衙门办案, 追击贼寇时出的事。
瞎了眼,伤了腿。
正是需要银钱治疗的时候,偏偏衙门只出一半抚恤,说什么,虽是公务,可主要原因在自己,明明去了一大批,别人都知道及时应变,保全己身,就他蠢钝,没头没脑往前冲,最后害得自己这般……
听着无情,可仔细想想,就是这个道理。
衙门做事,听着风光,拿钱也不少,但有道是,承多大的好处就要担多大的责任,衙门不养废人,他们对手底下个个能承多少事儿都是有分配的。
你承的了,工作继续,皆大欢喜。
你承不了,那就自认倒霉,谁让你没金刚钻非拦瓷器活,他们衙门还为自个儿手下有这样的废物感到丢人呢。
唉!
这事儿没法说,但罗慎也知这种伤情耽误不得,于是立马起身,找交好的朋友帮忙请个假,然后便快马加鞭赶往秋月镇。
也真是幸好他去了。
当时程顺家的情况真的是糟透了。
程顺本人受伤,肥肥壮壮的一个大男人,就那么每日躺在药馆里动弹不得,银子如流水般花进去,一点响声听不见,特磨心气。
程顺媳妇儿如娘,怀着个快分娩的肚子,带着个两岁半的娇儿,天天趴在病床旁哭,昏都昏了好几回。
程顺他老爹呢,更是找事,家里情况都糟成这样了,他身为家中顶梁柱,不赶紧想着筹钱为儿子治病,也没心力去照顾家里的儿孙妇嬬,而是喝酒壮胆,竟跑去衙门闹事……
下场可想而知,被打了板子,下了大狱,在罗慎回去之前都已经饿了整两天。
一大家子,只唯一靠谱点的就是程顺他娘。
晓得自家儿子的伤不能拖,一边放下面子向亲戚邻居借钱,一边忍着眼泪照顾身怀六甲的儿媳小孙,一边还不忘尽力去找程顺以前好友帮忙说情。
也就是因为她的苦苦维持,所以整个程家才没有发展成最后家破人亡的最差局面,成功扛到罗慎回去,然后一通操作,找人活动,银钱砸下。
最终,虽没有办法延续从前,但也到底在如今的局面下寻到了条最好出路。
当事情接近尾声,罗慎又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程顺谈了一夜心,知道被放出来的程老爷子脸面过不去,倒也没往他跟前凑,最后又从怀里掏出张百两银票塞给程老娘,如此,这件祸事便正式完结,他又开始了马不停蹄往这边跑。
两边距离不近,所以在路上他想了很多。
他想,既然是他喜欢对方,他想和对方在一起,那他或许应该改改他的臭脾气。
她喜欢温和的,没关系啊,他可以改成这样。
她喜欢会做家事的,不就是琐碎小事吗?他也可以学的。
还有面常带笑,文弱长衫,他一个武夫,虽像不了十成十,但若他认真学,也应该能……
已经晚了一回了,如今两人崩盘,机会重现,他一定要紧紧把握,再不能重现当初遗憾。
心中下定决心,□□马匹愈快,几乎如一柄剑般冲往心之所向。
然而——
快马加鞭回到丰城的他,第一时间冲向宋家小院,并没有找到人,观问四周邻居,也并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确切去处。
无奈,他只能返回衙门,调宗问卷,查看城引,然后,晴天霹雳。
她们竟于几日前驾车出行,去了丰城辖下小渔村。
去了小渔村!
若他没记错,刚刚翻阅的观天测里,正记录了那边天气,且由于是突发状况,派发信息也没有提前送去,而是在刚刚才出发。
显而易见,这份信息已经没有太大作用,甚至相比信息,渔村村民会更早见到肆虐台风。
罗慎没有亲眼见识过海边台风,可他听说过。
上一次的渔村刮台风,出海打鱼没来得及回来的渔夫,死了十七,在家照应孩子的渔妇,饿死六个,没成年的小娃娃,病死十二,饿死九个,还有本就高龄的老头老太,那更是有二三十之巨……
就这,还是常年生活在渔村,已经习惯了各种突发状况的原住居民。
罗慎简直不敢想,当宋婉清这种养尊处优娇妇人,遇上这种暴戾天气怎么办。
她有没有一时新鲜去出海?
有没有远离翻腾海面?
有没有……
焦躁的心情让他一刻也呆不住,刚回到衙门的他再次告假,策马狂奔。
但明显还是晚了。
等他到达这片地界,狂风以至,暴雨倾盆。
哀哀叫唤的□□马匹被他拴在了安全小棚里,而他自己,则就近买了蓑衣,然后一头扎进了风雨中。
罗慎只知道宋婉清她们是在这片区域,可他不知道具体在哪,所以他只能选择最笨的方法。
一个渔村一个渔村的找,挨家挨户的问。
累了就找家门户眯会儿,饿了就啃口自带干粮,不分昼夜,风雨无阻。
然后终于——
他找到了。
“还好你没事。”
他闭着那双因为这段时间没休息好,而爬满血丝有些发涩的眼,唇角扬起的弧度却轻松而快意。
他哑着音调,又重复了一句;
“还好你没事。”
被强硬按在怀里听他心跳的宋婉清表情怔怔,哪怕外面风雨响的厉害,这句话却也清晰的被灌入她耳中。
那其中包含的情绪……宋婉清又不是什么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如何不懂其中意思?
她懂,她可太懂了。
可懂归懂,当对面的人物换算成罗慎后,她混杂的大脑还是有些?机。
而在如此氛围里大脑?机的后果是——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她张嘴,话没过脑,语气轻飘飘的;
“找我啊?找我干什么……”
啊呸!
意识回笼,她简直自己都想呸自己。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她自己。
呸!呸!呸!啊呸!
禁锢的力道缓缓松开,宋婉清又羞又愧的顶着个大红脸与罗慎对视,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讲真,宋婉清的情感经历并不少,打啵这种事更是小场面,能吓得住她吗?没可能的。
按理讲,是该这样的。
可偏偏——
看着眼前越凑越近的英挺眉眼,宋婉清控制不住的眼睫乱颤,甚至就连心跳都没了节奏。
扑通!扑通!扑通!
她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
鼻间相触,呼吸交缠,距离近的两人已经能听到彼此心跳,并不只是宋婉清控制不住,罗慎的心跳亦不慢于她。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两人几乎就差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而一刻,罗慎张嘴,窗户纸,破了。
他声调低哑,仿若呢喃;“因为,我担心你。”
为什么担心呢?
宋婉清这次控制住了嘴巴,但显然罗慎不需要回问,他依旧在说,一改往日沉默,特别直白。
“我还没有认真对你说过,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轰——
脑海里烟花炸过,宋婉清的心跳更加剧烈。
她几乎已经听不见后面言语,满心满眼都是罗慎的那句:
我喜欢你。
原来,他真的喜欢她啊。
哪怕前面苗头己现,猜测己定,可再多猜测,都比不上当事人的直面以对。
且更何况,面前人是罗慎啊。
是……罗慎啊。
语音缓缓,诉完相思,罗慎看着眼前神思不属的粉白小脸,有些控制不住的温怒。
他知道此时应该控制自己,可他真的忍不住了。
牵肠挂肚,几日奔波,失而复得,剖白真心。
他掏出了自己的真心给对方瞧,可对方竟然……在发呆?
她在发呆!!
胸腔的火控制不住燃进大脑,看着面前左右漂移的眼睛,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对方尖俏下巴。
“宋娘子——”
他开口,距离又往前凑了些。
“我想亲你,你同意吗?”
呃?呃?呃?
被捏住下巴的宋婉清只能眨眼,水盈盈的目光在对方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中低垂着,瞧着又羞又怯,害羞至极。
而实际上的内心——
亲亲亲……想亲你倒是赶紧亲啊!在这种体力悬殊的时候我又不会反抗,还问我干什么?难道指望我个女人家家主动张嘴让你亲?
呔!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的罗慎一颗心跌进了谷底。
捏着下巴的手轻轻松开,鼻间气息也开始缓缓后退。
诶?诶?诶?
这她都准备好了,怎么不亲了呢?
宋婉清没忍住抬起了乱颤睫毛,然后被上方凌利视线吓得一激灵。
确实很吓人。
咬肌凸起,俊脸阴沉,特别是那种凶戾眼晴,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又凶又狠,仿佛盯着块香甜肥肉,随时准备撕咬入口。
看着宋婉清慌乱无措的又垂下眼,他连再开口的语气都是恶狠狠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没关系,我可以等,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我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可以……”
真啰嗦啊!
本想凹个羞怯人设的宋婉清再忍不住,压下心跳,猛的抬头,然后,饿狼扑食。
一把啃住了那双啰啰嗦嗦,喋喋不休的嘴。
嗯,意料之外的柔软。
没想到对方看着人高马大,坚硬冷酷,这双唇瓣却能那么软。
左啃啃,右舔舔。
她倒没想太深入,毕竟接受告白嘛,打啵回应一下不很正常吗?
回应完再好好说话。
她也得告诉对方,其实,她没有不喜欢他,从来都没有,她在找另一半时没考虑过他,只是觉得两人不是一路人……或许更深点的原因是,对方真的太优秀了,优秀的她把控不住,所以,不敢凑近。
可如今,在经历过王括顺那事之后,她突然就想开了。
要什么好把控不好把控呢?她宋婉清又不是什么厉害人,她看中的外在性格不也是别人故意展现在她面前的吗?
性格可以演,脾性可以收,至于真实人品,不相处,谁知道呢?
她再不会被束进条条框框里了,余下的人生,她要过得肆意一点。
既然喜欢,那就相处试试。
怕什么把控不住呢?怕什么优秀不相配呢?
她宋婉清又不是什么很差的人,她凭什么不能拼一把呢?
试试吧,她明明一直很喜欢的。
心里打定主意,她回应的打啵眼看就要收回,胸腔里的话语也快要溢出喉咙,然而下一刻——
僵立不动任她啃咬的罗慎动了。
一个手,真的就一个手。
一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松松将她又按了回去,呼吸相绕,唇齿相贴。
只这次,不再是刚刚的浅尝即止,而是由对方发力,深入禁区,吞吃入腹。
两人身影慢慢凑近,交叠。
柴屋外,狂风肆虐,暴雨倾盆,柴屋内,鸳鸯成双,暧昧粘稠。
番外一归宿
渔村的台风肆虐了八天才停, 时间不算长,但也确实给渔村众人带来了不小损失。
有的院墙被砸破了,有的房顶被压漏了, 还有来不及搬进屋的小鱼小虾, 皆跟暴雨而走,啥啥痕迹都见不着。
只万幸的是, 没人死亡。
当日台风来临是晚上, 大部分人员都已行到海边, 即将归岸,哪怕风雨骤至, 他们身为老渔民,在不算危难的情况下,也还是有各自保命的本领的。
至于岸上众人, 倒是有几个孩童生病,老人恶疾,但好在台风时间不长,没有耽误很久,除了喝几天的苦药汁, 倒也没有大碍。
拜别了大难没死,只是腿脚受伤, 所以在朋友家养伤的黑丫头父母, 又给人留了点这几日的住宿费和饮食费, 宋婉清一行终于离开了这个困了她们八天的渔村,踏上了回程。
路上, 看着前面带路的罗慎, 宋小妹缩回脖子,小脸上的笑意止都不住。
宋婉清抬眼瞥她, 一声轻咳;
“注意点,脸都笑烂了。”
宋小妹这才收敛,努力端出了副正经模样。
“咳,我就是想到了好玩的事儿,不是笑你们。”
“呵!”
听着这明显不信的语气,宋小妹揉揉鼻子,笑意又浮上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在为你们高兴。”
她都高兴好几天了。
自从四天前,姐姐冒着倾盆大雨跑出去,带回了拿着干粮和伤药的罗慎,且特别是,得知对方在这片地界寻了她们四天后,宋小妹脸上的笑意就没断掉过。
她真的真的太满意这个姐夫了。
真的!
看她这样,宋婉清表情难得有些不自在。
“这么高兴?看来你对他很满意啊。”
宋小妹点头如捣蒜;“满意满意,可满意了。”
“为什么这么满意?”
据她所知,小妹和对方好像接触不多啊。
“因为,他靠谱啊!”
“啊?”宋婉清茫然。
“哪里看出来的靠谱?”她是真好奇。
两人相处不多,又没有共同经历很多事情,小妹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的对方靠谱?
……虽然自己也觉得对方挺让人有安全感吧,但自己可是大人了,小妹一个孩子家家的,能懂这么多?
不太可能吧。
而这边宋小妹被问的沉默两秒,张张嘴,又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但就是犟着嘴。
“反正就是感觉靠谱。”
“嘿,小丫头,你还感觉上了啊。”
“姐,我不小了,可不是什么小丫头了。”
“嘿嘿,好,我家丫头长大了,都会看人了……”
“姐……”
“……”
事实证明,宋小妹的感觉可能还真挺靠谱。
因为回到丰城后,荣升宋婉清男朋友的罗慎,是真的让人窝心极了。
还没成婚呢,这人居然已经向宋婉清交付了财产。
且数额……很大。
颤颤巍巍不敢收的宋婉清又被啃了一次,且被半哄半劝的订下婚期,然后软着双腿意乱情迷的送人上班,待回过神,意识到刚刚连自己的婚期都定了,那叫个仿若梦中。
对了,还有陈白雪。
当初叫她去渔村玩,她不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做,离不开,等宋婉清回来,她定全盘告知……
告知了。
原来是钓到了金龟婿。
是真的金龟婿。
丰城沈家大公子的侧室位。
听到这桩消息的宋婉清满脸震惊,三连发问。
“沈家?就大家戏称沈半城的沈家?”
“是那位刚满三十的大公子?很会做生意的那个?”
“老陈你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勾搭上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做侧室,真的要做侧室吗?
被三连发问的陈白雪坐在门阶上,双手托脸,没看宋婉清,只抬头看着天,眼神恍惚。
然后宋婉清便听到了一个披着偶像剧外皮,高富帅看上小歌女,但实际上却很现实的故事。
说披着偶像剧外皮,是因为两人相遇很戏剧,男主被庶弟设下连环计,差点在女人房里吃苦头,而女主呢,刚好经过听了一耳朵,于是在给男主表演时,特意透露,使男主躲过一劫。
躲过一劫的男主感激于心,于是在斗倒庶弟后,常来捧女主的场,一掷千金。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男主觉得女主是一朵不染淤泥的小白花,惹人怜惜。女主觉得男主高大魁梧,安全感满满。
于是,他们相爱。
然后再经过一个月的你拉我扯,恩怨情仇,男主终于决定力排众异的将女主纳回家。
虽为侧,但有聘金,有花轿,且上头正室早年病故,说起来,也真是给够了体面。
这便是富家公子那边视角里的凄美故事了。
至于小歌女这边——
陈白雪微扬着脸,语气淡淡。
“我早知道他是沈家大公子,他没见过我,我却是见过他的。”
“他家大势大,我们坊里头牌做梦都想攀上他,可不曾想,让我摘了个先。”
“我这身份,做个穷苦人家的正室还凑合,但凡家中有点薄产的都看不上我,我不愿一辈子受穷,既然只能做妾,那就找个最有钱的做。”
“我废了吃奶的劲儿给我妹销户,他动动手指头就弄成了,权利,金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沈少爷答应我了,千两银子的聘金,算我私产,八台花轿迎门,且不娶正室,让我掌后宅。”
“我今年二十了,不年轻了,这是我能够到的最好机会了……”
看着对方雪白的脸颊,真心欢喜的眉眼,宋婉清终咽回了劝导的话,柔美的面庞上也缓缓扯出一个微笑。
“老陈,恭喜你,得偿所愿。”
“发达了可别忘了姐妹我呀。”
陈白雪眼睛亮晶晶,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
“当然,我们可是最好姐妹,等我发达了,一定天天请你吃酒楼。”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夜深了,两个小姐妹的窃窃私语也越来越飘忽,终各自回屋睡觉,再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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