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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南城水质实验室内正忙得一片火热,办公室里的两台打印机刷刷刷地往外吐纸,空气中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充斥着浓郁的墨香味儿。

    “顾师姐,这批次水样没签单啊。”从实验室走出来一个实习生,胳肢窝下夹着本蓝色活页夹,表情很是局促。

    顾十鸢站在楼梯拐角处,刚挂断和宋卿的电话,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换,转身问道:“谁送的样?”她微蹙着眉,眼神很冷。

    实习生被冻了一下,慌神的片刻就听见一声拉长音调的“嗯”,忙不迭摊开活页夹,手指头戳着送样单上大片的空白,说:“我也不知道,样品是放在门卫室的。”

    顾十鸢伸手去接,她穿了身白大褂,袖口沾上了水笔的墨点,正垂眸很认真地辨认着,片刻后启唇道:“谁负责这个项目?”

    实习生有些愣愣的,犹犹豫豫地说了声“我”。

    楼梯间很空旷,墙角堆着废纸杂物,头顶的声控灯忽明忽灭,他有种在店里玩大逃杀的错觉,而顾师姐就是发布任务的NPC。

    “嗯。”顾十鸢点了点送样单右下角的签名,说:“这个是分公司王媛媛的签名,她一般做的是养殖场类的项目,行业标准应该是畜禽饮用水水质,不过——”

    她停顿一下,实习生就跟着紧张,好在顾十鸢没让他等太久,“不过,你还是得找王媛媛确定一下,让她填一张内容准确的单子保存留底,还有测量指标要反复核实。”

    “哦。”实习生恹恹地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打开了门。

    顾十鸢双手插兜,慢悠悠地问:“你有她电话吗?”

    实习生站在楼梯间门口,垂着头丧丧的,弱弱道:“那个,没有,不过我可以去公司群里找她私聊。”

    顾十鸢看她表情,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得,新来的这批小孩儿都是社恐,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你说这批样是直接放门卫室的?”

    实习生乖乖点头,“嗯,门卫室大爷通知的王师兄,王师兄在外面出差,他直接通知的我。”

    顾十鸢又问:“是不是用绿色塑料袋装着的?”

    实习生挠挠头,憨笑道:“是啊,师姐真是神通广大,这都能猜到。”

    顾十鸢愣了下,反应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后磨了磨后槽牙,抬手看了下腕表,说:“你先去忙吧,电话号码我帮你找人要。”

    “好的,谢谢师姐。”实习生从门缝里挤出去,还贴心地关了门。

    女人手肘搭在楼梯栏杆上,踢了脚垃圾桶,十分不符合形象地骂了句“狗东西”。

    民宿

    宋卿刚和顾十鸢聊完一号样后续的处理情况,手机放裤兜里还没揣热乎,又开始震动了,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面显示“顾十鸢”三个字儿。

    今天不是上班日吗?怎么用私人号码打电话?

    宋卿心道不妙,接电话的时候听筒距耳朵一拳之隔,她还没出声,顾十鸢已经开始情绪输出了。

    “宋卿,宋卿,你能不能骂骂你们公司那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啊,她和王八蛋谈恋爱,干嘛祸害我可爱的师弟啊?!”

    宋卿抬眸看了眼小石桌,闻奈和陈最都不见踪影,她抿了口酸梅汁,酸得口齿生津,挑眉说:“王建师兄和王媛媛?”

    顾十鸢十分生气道:“对啊,除了那对大小王还有谁。”

    宋卿穿过树荫,踩在树叶上嘎吱嘎吱响,“他们怎么了?”

    “能怎么,整幺蛾子呗。”顾十鸢冷哼一声,声音压低了些,“门卫室放了批样,放那儿没人管,有半年多了,今天一个实习生跑过来给我说王建让他负责这批样,我一听就不对,王建这人无利不起早,不抢项目就不错了,怎么能好心给实习生让业绩。”

    “我一瞧那签名,字儿跟狗爬似的,不是王媛媛那厮还能有谁?!”

    宋卿心不在焉地听她吐槽工作上的琐事,下午的风吹过来,远处的白塔四角上的风铃叮铃作响,义工收拾完布草,在扫院子里的落叶,和她挥手打招呼。

    她大概听明白了,王媛媛半年前往实验室送了批水样,第二天也许是忘了这件事,没通知任何人交接,养殖场的施工拖了很久,没人催论证报告,水样检测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最近天气不错,项目开始施工,工人和设备进场,甲方业主开始催报告了,王媛媛才发现缺了水质检测的结果附件,于是通知实验室交报告,顾十鸢她们自然是一头雾水。

    理应重新采水样的,但王媛媛和王建就打算用原来那批,王建怕惹一身骚,居然想让实习生来背黑锅。

    顾十鸢骂完人,口渴扯了扯嗓子,说:“大小王八蛋名不虚传。”

    宋卿不由笑了,说:“也不关你的事。”

    “那批旧水样别说微生物了,水他妈都长绿毛了,有这么祸害祖国的花朵的么。”顾十鸢这人生平最瞧不起恃强凌弱,长着张女神脸,骂着最糙的话。

    “我忍不了,小王八原来还欺负过你。”顾十鸢翻了个白眼儿,冷声道:“喂,你有她电话吧。”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结一下就是宋卿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王媛媛利用职务之便贪墨她的年终奖,虽然只有五六万,但对于初出社会的她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我有,微信发你。”宋卿没想劝她什么,顾十鸢能做到现在的职级,说话方式讲究艺术性,她对外的形象还是蛮不茍言笑的,和在她面前完全是两副面孔。

    顾十鸢眉开眼笑,“嘻嘻,好姐妹。”

    此时,楼梯间有同事经过,顾十鸢冷漠且疏离地和人打招呼,没过几秒钟,她出声问:“听说你去苍南了,旅游胜地,公费吃喝,好玩吗?”

    这一刻,宋卿想到了闻奈,唇极浅地弯了弯,“还不错,山好水好。”

    嗯,人更好。

    顾十鸢“啧”了声,“主公,我嫉妒,别乐不思蜀了。”

    宋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说到回南城日期的时候,她突然犹豫了,“大概周末吧。”

    “周末?你带的实习生不都已经回来了?”顾十鸢疑惑道。

    宋卿沉默了一会儿,找了个借口,“我要重新采水样。”

    “一号样?别逗了,两天,你是去把苍南河支流吸干了吧。”顾十鸢一顿,笑说,“你这人,读书那会儿就这样,从学不会撒谎。”

    宋卿指尖搭在石桌上,去摩挲凹凸感,突然心生紧张,“十鸢”

    顾十鸢立刻义正言辞地打断她,“够了,肉麻死了。”

    “咳。”宋卿低头假咳,严肃道:“顾十鸢。”

    顾十鸢满意笑笑,“说。”

    “你会把我介绍给你朋友认识吗?”宋卿说。

    顾十鸢听她这语气就别扭,“宋卿,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我爸妈都知道你香菜过敏。”

    “嗯,那如果我们只认识两天呢?”

    “不会。”

    宋卿皱了皱眉,说:“这么肯定?”

    “否则呢?”顾十鸢耸耸肩,说:“我们又不熟,认识两三天的人多了去了,我和楼下新来的打扫阿姨刚认识两天呢,还有便利店的收银员,我难不成挨个介绍给你啊。”

    “有道理。”宋卿眼里闪过一丝怅惘。

    顾十鸢眯了眯眼,低声道:“你在说谁?”

    宋卿微抿着唇,“新认识的朋友。”

    “哦——”

    “男的女的?”

    “女的。”

    “好看吗?”

    “好看。”

    顾十鸢眼皮跳了跳,说:“糟了,她喜欢你。”

    宋卿平静道:“这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顾十鸢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主公,你没反驳。”

    宋卿下意识道:“反驳什么?”

    “她喜欢你。”顾十鸢强调道。

    宋卿想到了闻奈说“喜欢”时候的语气,眼睛里蕴着光,真的很深情,“对,我没反驳,她是这样说过。”

    顾十鸢叹了口气,“完蛋了,这次你真成刘备了。”刘备乐不思蜀,作为机智军师诸葛先生,她表示自己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

    宋卿掐了下指尖,手机又缓缓震动了两下,她抬手一看,是很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一阵恍惚。

    她匆匆和顾十鸢道了声有事,便挂断接起了另一通电话。

    闻奈歉声道:“你刚刚在打电话?我有打扰到你吗?”

    宋卿感觉贴着指腹的手机滚烫,连心也烘热了,“没有,刚刚聊完。”

    “嗯。”她听见闻奈微哑的声音。

    那边很吵,隐约有布料摩擦和走动的脚步声,宋卿忍不住问:“你在哪儿?”

    闻奈轻轻地哼出鼻音,“菜市场,和小七一起。”

    宋卿很艰难地把小七,陈最以及七根毛顶天立地联系在一起,笑了一下,说:“你找着手机了,找我有什么事?”

    陈最抱怨了句“能不能别叫笔名!”

    闻奈推开他,捂住手机话筒,唇瓣翕动,“今晚我做菜,问问你有没有忌口。”

    “市场在卖花束,我给你买了枝梨花。”

    第22章

    一枝梨花吗?

    宋卿心跳有些失序,眼前浮现出具象的梨花,枝叶摇曳,花蕊轻颤,香气馥郁,她非常喜欢。

    “卿卿。”闻奈嗓音含笑。

    宋卿很认真地“嗯”了一声,说:“我在”。

    她听见电话里传来细碎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交谈,是闻奈在与人砍价,口吻倒是十分认真,一番讨价还价后,三斤橘子以十块钱的价格成交。

    塑料袋窸窸窣窣地摩挲着,水果摊摊主说话带着南方水乡的婉转音调,“小姑娘,我真没赚你钱。”

    陈最在一旁朗声附和,“都是老顾客了,便宜点儿下次还来你这儿买啊。”

    这是宋卿最直面感受到的人间烟火气,她为之心动不已。

    闻奈左手提了袋橘子,陈最跟在后面手被勒得泛红,她走快了一点点,不太在意地说:“你来接我好不好?”

    她换了只手提东西,中间停顿了几秒,“东西买的太多啦。”

    是一种近乎于撒娇的语气,宋卿心下有些躁动,喉咙往下吞咽,“好,不过我不认识路。”

    陈最从熙攘的人群中间挤出来,说话的动静脱离了杂乱无章的背景音,“大小姐,你跑那么快,是麻辣女兵吗?”

    闻奈很快侧过脸,眼神平静地盯着他,陈最刻意忽略这个眼神,嬉皮笑脸地把橘子抢过来拎着,嘀咕道:“凶巴巴的,以后谁受得了你。”

    闻奈淡淡道:“西瓜要不要?”

    陈最抹了把汗,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要要要!今年西瓜上市真早。”

    宋卿抿着唇想笑,努力地憋着声。

    很轻的两下气音,被闻奈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轻轻哼一声,“你很开心?”

    “一点。”宋卿摸了摸鼻尖儿,有点被抓包的尴尬,转移话题道:“你告诉我地址,我很快就过来。”

    闻奈看了眼陈最提的塑料袋,算了下还要买的东西,“还早呢,你晚半小时出门吧。”

    “好。”宋卿应下来,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怅然,想了想,为了稳妥起见,设置了两个半小时后的闹钟,中间只隔了一分钟。

    她抬眸的时候,正好撞见义工小王包含深意的眼神。

    小王看着就年轻,眼睛里充斥着没被世俗侵染的单纯,竖着高马尾,脸上有婴儿肥,“宋卿姐,你和闻奈姐关系真好。”

    这种名字单加个姐字的称呼对宋卿来说十分陌生。

    她把视线移到小王脸上,问:“是吗?闻奈她应该和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吧。”

    义工小王拿了把笤帚,小八嘎追着咬,她手忙脚乱疲于应对,高声道:“啊,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闻奈姐很少回客栈的。”

    她用的是回,那是不是说明闻奈也算得上客栈的一份子。

    宋卿心里好奇,但她知道保持分寸,探究的心思该止步于此,于是顺势道:“嗯,你在这儿呆很久了吗?”

    小王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把小狗抱进怀里,气喘吁吁地点点头,做实回答:“我去年毕业就来了,客栈说是招义工呢,结果老板每个月都会给我发生活补贴。”

    她每天只需要扫下落叶,换换布草,其余的时间自己随意支配,但呆的时间长了,人的骨头变得懒散,她没了刚来时的兴致勃勃,整日窝在客栈不愿动弹,主动担起了更多职责。

    宋卿掌心一颤,闻奈发来了农贸市场的定位,据此不过八九百米的距离,“你毕业没找工作吗?”

    小王一下萎了,恹恹道:“没有呢,我社恐,压力大了,和陌生人说话都发抖。”

    宋卿转了转尾戒,表示理解。

    小王支着脖子,好奇道:“宋卿姐,你是做什么的呀?”她语调十分可爱,是一种灵动的活泼,让宋卿莫名想到了宋知意。

    “cad民工。”宋卿如实道。

    小王适当地“哇”了一声。

    ——

    顾十鸢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王媛媛核实过期水样的问题,而是借着南城即将迎来高温的缘由,在集团的工作群里贴了注意事项。

    水质实验室顾十鸢:【伴随气温不断攀升,请各位同事注意水样最佳保存时间。】

    她这一则毫不起眼的消息很快被淹没,总工办发了一则夏日出差注意事项的长文,群里一时无人应答。

    环境资源一组宋卿:【收到】

    由于她开了个头,于是分公司和集团员工纷纷跟上了队伍,至于收到的是什么,没人在意。

    微信私聊进了条消息。

    顾十鸢:【好姐妹。】

    宋卿挑了个冷酷的表情包发过去。

    顾十鸢:【宋工,宋总,宋小姐,你可不能学资本家那一套啊!】

    宋卿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什么资本家?】

    顾十鸢:【图片.JPG】

    顾十鸢:【这是不是你那个小师弟?你给人安排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任务?多白净一小伙儿天天往实验室跑,晒得像块黑炭。】

    她拍照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宋卿点开照片看了许久,差点没认出来这个人形扭曲的人是谁,【他自愿的。】

    顾十鸢:【真有你的,宋大工程师。】

    她发了好多表情包来刷屏,宋卿原本是打算不理会她的,结果——

    “宋卿,讲讲,你祸害谁家小姑娘了?”语音条播完,最后的尾声是顾十鸢丧心病狂的调笑。

    宋卿:【实际上,我比较小。】

    顾十鸢一下就忍不住了,实验室的冷气开得很足,进门都要穿外套的,其余工作人员都埋头或工作或摸鱼,突然听到很重一声叹息。

    正在写项目数据的小师弟觑了眼门口,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顾师姐,你还好吧?”

    顾十鸢摆摆手,神情冷峻,“我好得很,速度消失。”

    小师弟哦了声,拢紧身上的褂子钻进实验室和人八卦去了。

    顾十鸢:【我嫉妒,咱这行,姐姐多稀缺啊。】

    宋卿回楼上换了身衣服,白短袖也穿出了随性洒脱的感觉,边下楼梯边打字,【咱哪一行?】

    顾十鸢忿忿道:【老寡王这行,你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卿沉默了下,回道:【刚认识三天。】

    顾十鸢:【嗯。】

    宋卿:【她亲了我。】

    顾十鸢:【!】

    宋卿:【我亲了她。】

    顾十鸢:【?】

    站在门口吹对流冷风的顾十鸢莫名打了个寒颤,又捂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按住手机麦克风,语重心长道:“宋卿啊,你谈过几次恋爱啊,别让人把裤衩子都骗没了。”

    收拾妥当的宋卿站在院落里,喝了口酸梅汁,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劝浪子回头的话,指尖碰了碰六十秒语音矩阵。

    “你从初中开始就像个活佛似的,难得老树开花一次,我就不多说你什么了。”

    顾十鸢,你铁树没有花开,宋卿嗤笑一声。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下周一评审专家组到总部视察,指定你宋大工程师作陪,别乐不思蜀了,玩儿几天就得了,早点回来做准备。”

    宋卿抿紧了薄唇,她是真的差点忘记这件事。

    “哦,五月初,樱桃应该都上市了,你要不要多买点,我看网上说用舌头打结樱桃梗可以锻炼肌肉的灵活程度。”

    顾十鸢:【好姐妹,你要是吃不消的话,我明天来苍南古城接你的班。】

    宋卿额间微微抽动,面无表情地骂了句“滚”。

    顾十鸢:【嘻嘻。】

    宋卿:“”

    她就不明白顾十鸢是怎么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嗯这种黄色笑话,这段聊天截图如果让水质实验室的人瞧见了,对崇拜顾十鸢的人来说,必定是毁灭性的打击。

    “宋卿姐!”小王也换了身出门的衣裳,站在门口言笑晏晏,“农贸市场走这边。”

    宋卿跟上去,看她给客栈大门落了锁,挑眉道:“就这么锁上了?客人回来怎么办?”

    “大老板和小老板早就考虑到了,客人的房卡是可以刷大门的。”小王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老板和小老板?闻奈和陈最?

    小王又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琐碎的事情,宋卿像在听故事似的,从旁人的只言词组里看到了不一样的闻奈。

    这短短的几百米衍生出别样的情感,是克制,是冲动,是萦绕在她胸腔里的情感。

    她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想见闻奈。

    两人大概走了十几分钟,绕过人群熙攘的拐角,钻进了一处青瓦白墙的小巷子,这种专属于本地人的集市鲜少看见游客的身影,贩卖烟火气的摊主脑袋上包着五彩的头巾,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调子。

    小王最先看见陈最,无他,实在是他的长卷毛太显眼了,在一众头巾中脱颖而出,“老板,我们在这儿呢!”

    陈最闻言转过身来,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甚至肩膀上搭着两根系着的塑料袋,“我的妈呀,小土豆,你终于到了。”

    他脚步一深一浅地走进一些,挑眉道:“呀,宋小姐也好。”

    “你好。”宋卿的目光擦过他毛乎乎的头发,落在身后,问:“闻奈呢。”

    陈最揶揄道:“宋小姐这么着急啊,奈奈买东西呢,诺,往后面瞧,抱孩子的王大婶的水果摊,她家的樱桃都是自己种的,又大又甜,水还多”

    宋卿脸色微变,问:“买什么?”

    小王帮陈最承担了一半的重量,他松了口气,扭了扭酸涩的肩膀,说:“樱桃啊。”

    宋卿脑子里充斥着黄色废料,她这辈子都直视不了樱桃这种水果。

    第23章

    闻奈站在水果摊前,微低着头,额前垂下来两绺发丝,金灿灿的阳光打下来,镌刻着精致的五官。

    她抬起头,眼里漾过一丝水光,招手道:“卿卿,过来。”

    宋卿动了动唇,响应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巷尾的花铺正当季,举着大喇叭招揽客户,搞什么免费送到家的活动,免费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听力的开关,人流往一处流动,宋卿逆流而行,肩头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下,脚下一个趔趄,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她们距离不算远,气味驳杂的空气里,除了阳光炙烤的味道,还充盈着馥郁的香气。

    宋卿手腕一紧,还来不及反应,人就随着力道往前倾,她稳住心神,小心避让着路人,青石板被她踩得嘎吱嘎吱响,似这座夏日小城的轻声细语。

    恍惚间,她听见一声戏谑的“笨”,宋卿从未被人这样调侃过,心里一瞬间说不出的复杂,再抬眼去看的时候,闻奈敛了笑容,葱白的指尖捻了一颗熟透了的樱桃。

    “尝尝。”闻奈把樱桃喂到宋卿唇边,抬手的时候,袖口往上带了一点,露出一截皓腕,那串深褐色的小叶紫檀格外亮眼。

    王大婶的水果摊有着恰到好处的优势,挨着自然淌下的山泉水,于是洗过的樱桃上也沾了清冽的水汽,十分沁人心脾。

    宋卿只犹豫了两三秒,便含住了凑上来的樱桃,舌尖卷过果子,不小心蹭到了捏着樱桃梗的指尖,也顺势卷走了上面的水珠,残留着润泽的水色。

    两人俱是一愣,宋卿脸微微发烫,她真不是故意的,刚才人太多太挤,她没站稳,佛珠上刻的经文是什么来着——

    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闻奈神色如常,垂下手臂,手指攥紧了袖口,微微泛白,她侧过身与摊贩交谈,“姐,是十块钱一斤吗?”

    王大婶做奶奶的年纪,被这一声姐哄得心热,笑着说了些宋卿听不太懂的本地话,不过看双方表情也知道,是一场彼此都很满意的交易。

    “噗噗,姐姐。”大婶家的小孩儿吐着口水泡,扯了扯宋卿的裤脚。

    宋卿揉了揉她毛乎乎的线帽,又伸出指尖去亲亲戳她额头,把小孩儿逗得咯咯咯地笑。

    这一幕闻奈尽收眼底,她顿了顿,才问:“卿卿,樱桃甜不甜?”

    宋卿收回手,舌尖抵着果核,口腔里充斥着甜味,却违心地说:“有一点酸,过段时间的可能会好吃些。”

    她目前是真的很忌讳看见樱桃,就好像顾十鸢隔着屏幕在看她笑话。

    可是她想错了,闻奈就是专捡酸果子买。

    “回家做气泡饮料,酸果汁会好喝点。”闻奈笑眯眯地付了钱,拎着塑料往外面走。

    宋卿名义上是被叫来拎东西的,实际上从头到尾什么都不归她管,只有那束形状肆意的梨花,从头到尾都属于她。

    宋卿护着梨花从市场里出来,还是不免弄折了一小枝,她从断枝上摘了朵花,放在裤兜里压了压。

    不远处的石桥上,陈最和小王脚边摆得满满当当的,一人手里拿了根糖葫芦,冲着她们招手示意。

    宋卿看闻奈掌心被塑料袋勒出红痕,心里过意不去,便主动要担一半的重量,“闻奈,分我一点吧。”

    “不重。”闻奈摇了摇头,忽而想到了什么,问:“你喜欢和小孩子玩?”

    宋卿想到刚才的小不点,又联想到小时候爱吐鼻涕泡的宋知意,不由笑了,说:“动物幼崽都还挺可爱的。”

    能听得见陈最的声音了,闻奈偏过头,压低了音量,“那三岁零三百多个月的可爱吗?”

    不过说完她自己就后悔了,这算地狱级的社交笑话了吧。

    宋卿片刻后才缓慢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气,点头说:“嗯。”手揣进兜里,摩挲着那朵被压扁的梨花,浆液沾湿了指尖,清润粘稠。

    这一路,两人都默契地不再作声。

    陈最咬碎了糖浆硬壳,凭栏吹风,挑眉道:“奈奈,我的西瓜你买了吗?”

    闻奈路过他的时候嗯了声。

    陈最把装在纸袋子里的糖葫芦递给她,撇撇嘴,“我本来没想给你买的,谁知道今天商家搞活动,买一送一啊。”

    他扬唇,是很恶劣的笑。

    “那我谢谢你。”闻奈掀了掀眼皮,很自然地把糖葫芦都递给了后面的宋卿。

    宋卿愣了下,下意识接过来。

    小王凑近点解释道:“大老板山楂过敏呢。”

    宋卿点点头,暗暗记下来了,这种玩笑都能开,看来闻奈和陈最的关系的确是很不错,她抽出一根糖葫芦,咬了口,咽下去,没有那种酸溜溜的味道。

    陈最买的是草莓的。

    “闻奈,你看都不看的!”陈最眉锋微蹙,就好像小说里描述的炸毛,额边一圈绒毛都立起来,眼神死盯着闻奈,像是朵向阳的葵花。

    闻奈沉吟了几秒钟,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最指尖摩挲着一支烟,揉碎的烟叶噗倏倏往下掉,整个人显得十分暴躁,这不禁让宋卿回忆起刚到客栈时见到的陈最,整个人笼罩着岁月静好的文艺气质。

    宋卿募地笑了。

    “宋小姐。”陈最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绷着脸皮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很好笑吗?”

    被当事人抓包,应该是最尴尬的场面了。

    宋卿艰难地咽下一口草莓,摇了摇头,眼前突然一花,闻奈侧脸的轮廓模糊又明晰。

    闻奈轻声警告道:“陈最,你吓着她了。”

    陈最默默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用很低地声音说:“你好过分,她又不是瓷娃娃。”

    周围人来人往,景观溪流上的荷叶刚露尖尖角。

    闻奈默了一会儿,扇了扇鼻尖儿,嫌弃道:“你靠太近了。”

    陈最:“”

    陈最气冲冲地拎着东西往回走,甚至漏掉了自己最喜欢的西瓜,小王抓起漏掉的塑料袋跑步前去追他。

    等人走干净,周遭一下子寂静下来,远处传来一声小鸟啁啾。

    闻奈粉黛未施,却不显得素淡,五官是明艳的漂亮,她偏过头,笑了笑,“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宋卿慢半拍回应道。

    接着,她就看见闻奈羽睫微颤,缓缓垂下头,咬走了竹签上的半颗草莓,慢条斯理地品尝两下,盯着她眼睛模棱两可道:“太甜了。”

    “啊。”宋卿微微启唇,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看着呆呆的。

    闻奈也是头一次做这种比较孟浪的行为,掩藏在发丝里的耳廓微微泛着红,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说糖浆,太甜了。”

    没什么的,闻奈,一回生二回熟。

    宋卿喉咙微动,调整好呼吸,迎上对方的目光。

    这个寻常的下午,宋卿记在脑子里很久很久。

    一行人回到民宿,时间还尚早,各自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临近傍晚,闻奈的快递到了,是一本很厚实的墓葬文学,彩色印刷的版本,市面上十分少见。

    闻奈握着书脊就像拎了块板砖,有些不耐,“我填错地址了,陈最你要不要?”

    陈最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眯着眼往她手里瞧,顿时喜笑颜开,“哎呀,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宋卿刚刚下楼,木楼梯的缝隙里灌了风,动静闹得很大,她刚好听见,愣了下,直到电话对面的顾十鸢叫了她第三声。

    宋卿转头低声道:“我没事,你继续讲。”

    顾十鸢工作起来也很严肃,语气听不出丝毫的熟稔,将宋卿送过去的水样问题做了汇总报告过去。

    闻奈脸色一下黑了,说:“我卖废纸算了,六毛钱一斤。”

    “别呀,闻奈,绝版书。”陈最伸手去抢新书,小八嘎在旁边加油助威。

    闻奈不是很有心思去应付他,而且本来就是帮忙淘的书,装装样子也就送他了,接着就挽起袖子准备去做晚饭。

    陈最得了便宜自然要卖卖乖,追着问她需不要需要帮忙,闻奈便把摘菜的活计扔给了他。

    宋卿又过了十分钟才下来,神色如常,浅褐色的眸子里盛装着不茍言笑的冷漠,这大概就是她工作时候最真实的样子。

    只是闻奈还不是很适应,宋卿主动搭话,两人间的气氛才逐渐暖起来。

    宋卿单手在手机屏幕上敲着,抬眸问:“我能帮你做什么?”

    闻奈正在穿围裙,手里拿着食材不太方便,便说:“帮我系一下带子。”

    宋卿收了手机,一本正经地去系脖子上的绳,温热的指尖不可避免的碰上对方细嫩的皮肤,传递着一阵轻微的颤栗,等到后退两步的时候,她的掌心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闻奈道了声谢,去切莴笋丝,案板笃笃笃的声音和锅子里咕嘟咕嘟气泡鼓动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全部钻进宋卿的耳朵里。

    陈最蹲在厨房外面水池边摘菜,而宋卿就站在门口不肯走,较着股劲儿。

    闻奈无奈道:“会剥蒜吗?”

    “会。”宋卿抿了抿唇,微蹙的眉头一下松了。

    而她裤兜里的手机屏幕上,会议室的聊天框上面写着“周会”两个字,几张年轻的脸庞面面相觑。

    第24章

    办公室空调开得早,冷气很足,凉意渗骨,周五人很少,只环境资源设计部留了几盏零星的灯,视线再近些,几台笔记本计算机亮着,同频播放着声音。

    “会剥蒜吗?”

    “会。”

    “旁边有刀,小心手。”

    “好,我知道。”

    “”

    聊天声断断续续的,混着衣服布料摩擦的噪音,听不太清楚,不过大多是闻奈在说,宋卿在应,她真诚地扮演好一个言听计从的角色。

    徐文渊抿了口没了气儿的可乐,总觉得唇齿间甜得黏腻,味蕾的刺激蔓延了好几秒,要不是配方变了,就是他心理作用。

    他愣了愣,小组群里有人缓缓地打了个“?”出来,一时无人敢应。

    这个工作群里有宋卿,所以大家说话都比较克制,而没有领导的私人八卦群里,聊天记录已经顶格99加了。

    徐文渊赶忙收拾好表情,摘下耳机,低头在键盘上敲打——【管理员是谁?屏蔽一下麦。】

    有人发了个举手的表情包,弱弱道:【是组长。】

    ——【救大命,组长是不是忘记关麦了。】

    ——【哈哈哈,组长听起来好乖啊。】

    ——【谁懂啊,我工作汇报到一半直接吓失忆了。】

    他们刚讨论没多久,有人不咸不淡地发了句——【话说,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屏幕前正龇着大牙傻乐呵的徐文渊顿时呆住了,对啊,这样寻常又普通的对话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吗?

    他只是觉得这一幕实在太有生活气息了,而宋卿,设计部的神,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恐怖存在。

    ——【组长事后会不会杀人灭口?】

    ——【神他妈事后。】

    于是,设计部一组全体员工做了个泯灭人性的决定。

    不大会儿,宋卿剥好了满满一碗的蒜粒,把小碗挨着锅灶放好,暂时安静地站在靠门的一侧,认真地注视着闻奈的一举一动。

    闻奈煎蛋的动作很娴熟,每颗溏心蛋的火候把握的刚刚好,与此同时还能控制另一口焯水的锅,捞起蔬菜过遍凉水,光是配色也能让人食指大动。

    “怎么了?”闻奈握着锅柄,撩起眼皮,瞧见她怔松的神色,叮嘱道:“你站远一点,油要热了。”

    宋卿没什么感情地“嗯”了声,盯着她看了几秒,倏地伸出了手。

    油烟机轰鸣声很沉闷,气氛也像升腾的炉火那般热烈,闻奈下意识退了步,后腰抵上了坚硬的大理石板。

    退无可退,闻奈仰起脸,疑惑地看着她。

    宋卿的手臂忽地停了下,抿唇说:“你头发散了。”

    闻奈忍不住轻笑,说:“谢谢。”

    宋卿的紧张来得莫名其妙,指尖往前探,勾住乌黑的发丝,触感顺滑冰凉,她捏紧了些,甚至有些爱不释手。

    “好了。”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闻奈,我把折耳根摘好了!”陈最端着小铁盆闯进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咳咳,我好像少淘了一遍。”

    他跑得贼快,好像后面有鬼在撵。

    食物的香气勾引来了小八嘎,傻兮兮的小狗半边身子挤进来,哈喇子流了一地,扯着她们的裤脚哼哼唧唧个不停。

    闻奈顺势就把给小狗喂晚餐这样的重要任务交给了宋卿,就说:“卿卿出去给它喂饭。”她把宋卿推出去,关上了推拉的玻璃门。

    小狗和宋卿,宋卿和小狗,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懵。

    宋卿俯身薅了一把狗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无奈叹口气,道:“走吧,小狗。”长手臂一捞,小狗在她怀里兴奋地“汪汪汪”。

    她刚转身,闻奈眼里的热意浮上来,放纵着唇角的弧度。

    宋卿把小狗抱进楼梯下面的狗窝里,站在风口扶着栏杆吹晚风,风里裹挟着苍南河湿润的水汽,颇有夏日余晖的微燥味道。

    忽地,她眉心突然拧紧,掏出了运行得发烫的手机,此刻是六点十分,例会刚好进行了十分钟,按照惯例,每人汇报工作的时长是五分钟。

    但是宋卿打开音量的时候,设计部一组的每个人都是掉线的,只有群里那个硕大的问号引人注目。

    徐文渊:【组长,办公室的网掉了,听说是行政忘了缴网费。】

    听起来离谱又合理,其余人纷纷附和。

    ——【我真服了办公室这破网,每次到关键时刻就掉。】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是你的计算机太卡了?】

    ——【每日三问,甲方找茬了吗?图纸画完了吗?保存按了吗?】

    宋卿眉头一扬,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往群里扔了个拼手速的红包,文字写了“周末愉快”,取消了本周例会,改为项目进度的表格登记。

    “谢谢老板”的鞠躬表情刷了屏,宋卿便不再看了。

    这顿晚餐十分清静,中间摆着的是陈最点名要的爆辣水煮肉片,以及飘着葱花的莲藕排骨汤。

    闻奈厨艺不错,但因为闻不惯油烟的味道,很少下厨做饭,所以吃饭前冲了澡换了衣服,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卷曲的发尾透着褐色,散着一股极淡的沐浴露清香。

    苍南古城晚上的风还有几分凉意,她搭了件薄款的针织衫,深色阔腿休闲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双腿,气质温婉动人。

    小王只顾着埋头吃饭,平日里最会阴阳怪气的陈最端了个比脸还大的碗,遮住了脸上全部表情。

    宋卿话本来就少,闻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除了给她布菜,也不会主动提出话题,大家都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小狗没心没肺地撒欢儿。

    宋卿的确有心事,而心事来源于顾十鸢的一句话——“你知道情人晚上都应该做些什么吗?”

    她知道,她怎么不知道,她就是知道才这么紧张。

    顾十鸢:【么么,你好菜啊。】

    宋卿小名叫么么,至于名称的由来,是听宋妈说这小孩喜欢吃,别家小孩都要家长追屁股后面喂饭,而她凭一己之力将自己吃成了小胖子,谁家阿姨瞧见了不说句“真乖”。

    久而久之,她的名声在小区里传开了,人人见她都要捏一捏,亲一亲,宋卿耳濡目染学会的第一句话是么么哒。

    这事儿宋妈逢人就说一遍,顾十鸢自然知道,后来宋卿也就不再往家里拎朋友了。

    宋卿:【你最好闭嘴。】

    顾十鸢这么一打岔,宋卿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晚上十点,晦涩的夜幕是一片虚无,忽闪的星子大多被乌云掩盖。

    宋卿从陈最的书架上取了本书来看,泛泛地翻了大半本,内容讲了些什么没记住,只记得书名很有趣——《冥界的秩序》。

    她又坚持等了半小时,门外没有新动静,神情慢慢怔松,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能是放松多一点。

    夜爬苍南山的壮举还历历在目,后遗症逐渐显现出来,肌肉一直僵着,一股股往外泛着酸软和疼痛。

    嗯,今晚大概风平浪静。

    宋卿吐出口浊气,不再等闻奈了,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冰凉的水从花洒里飞溅出来,刺得她一激灵,她在水流里睁开眼,雾气朦胧的镜子里勾勒着曼妙的线条。

    有些话难以启齿,她其实有点好奇那件事的滋味。

    宋卿轻轻掐了下,在细嫩的肌肤上很轻易留下红痕,她心口一麻,仰起脸,冲了会儿水,呼吸渐渐轻了。

    门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瞬间心跳鼓得极快,嘶声道:“谁?”

    浴室挨着门,上面开了排气窗,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不住说话的声音,但却能加上一层欲说还休的朦胧味道。

    门外的人没有应声,接着叩了叩门,很有礼貌的三下。

    宋卿关了水,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愣着没披浴巾,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顿了顿,肯定道:“闻奈。”

    闻奈站在门口,乖巧地应了声“嗯”,还带着浅浅的鼻音。

    宋卿心都软了,两三下套上衣服,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手先意识一步拉开了门,扑面而来一股柑橘香气,她疑惑地皱了皱眉,说:“你——”

    下一秒,话便咽下去了。

    她看不清闻奈的表情,但女人从背后拿出了一小束野花,像打翻了艺术家的调色盘,肆意又凌乱的颜色凑在一起,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美丽,而闻奈是温柔的,这种组合无疑更加摄人心魄。

    “送给我。”宋卿咽了咽喉间的湿润,表情微微一滞。

    闻奈低着头,走廊暖橘色的灯光洒落下来,衬得她柔情似水,“嗯。”

    今晚她去了无名,路上又遇见那个卖花的奶奶了,这次她没把花留在小酒馆,而是鬼使神差地带了回来。

    宋卿肩头洇了水,拖鞋左右都穿反了,她的视线往下移,发现闻奈光着脚,模样甚至比她还狼狈。

    “你喝酒了?”她声音很低。

    闻奈抬起头,眸光水润,“一杯橘子味的鸡尾酒。”

    一杯就醉?这酒量未免太差了吧。

    宋卿心里好笑,脸上绷着,轻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闻奈一本正经道:“卿卿,你要履行承诺,我来睡你了。”

    第25章

    闻奈轻易地把控住宋卿的思维秩序。

    宋卿面无表情地捧着花束,指尖掐住嫩绿的茎,倒吸了口气,喉咙微微泛着痒。

    她久无动作,闻奈没什么耐心,手里还拎着双细带高跟,欺身凑近些,眨巴眨巴眼睛,撩过来温软的风,笑说:“可以吗?”

    女人看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实则却是以退为进的姿态。

    野花瑰异的颜色映在她狭长的眼尾,是让人忍不住想抚开的绯红,这瞬间,宋卿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不过她还是垂死挣扎了下,“你喝醉了,不可以。”

    “这样啊。”闻奈睫毛轻颤,耷拉着脑袋。

    宋卿瞥见她小巧的鼻尖,一点一点地动,好像很可怜的样子,手控制不住轻轻发颤,尾戒反射出凛凛的金属冷光。

    她唇瓣翕动,说了句什么,被檐角的风铃声掩盖了,然后四周是静悄悄,楼下传来犬吠和踩着木质地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很远又很近,逐渐骤缩成短促的急音。

    “嗯?”闻奈轻哼。

    宋卿才意识到自己很紧张,安静地敛眸,声若蚊蝇,“要不然你再问一遍。”

    愉悦从唇角的弧度开始蔓延,好看的眉眼弯弯,闻奈低低地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邀请我?”

    话说得直白些,宋卿反而坦然了,片刻后,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人生无常,难得享受一次,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卿颔首,侧身让出了路。

    闻奈莞尔,倏地伸出手,眸光潋滟似水,“扶我一下,腿软了。”

    宋卿微怔,应了声“好”,伸手握住,触感有点凉,细腻清润,雪白如上好的美瓷。

    闻奈像软骨头的小猫,沾着熟悉的气息就靠上去,一副全心全意依赖的模样,她把头枕在宋卿的肩上,湿润的呼吸都喷在薄薄的衣衫上,隔了层布料,感知被无限放大。

    都说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半遮半掩的撩人才是最拨人心弦的。

    况且,宋卿出来得急,里面是空的。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闻奈抬脚勾了下门,“砰”的一声,宋卿迷乱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

    她拉了拉滑下肩膀的衣服,淡声说:“你喝了酒,我这算不算乘人之危。”

    闻奈勾着她的脖子,带下来一点,吻了下额头,笑了笑,“怎么什么都怪给酒,酒也是很无辜的。”

    她蹭了蹭宋卿的脸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卿卿觉得酒后乱性是不是无稽之谈?”

    宋卿平时可以给出很肯定的回答,她也算得上被一杯橘子味鸡尾酒波及的既得利益者,否定的回答就显得没那么真诚,她想了想,说:“我看你逻辑很清晰。”

    “因为我千杯不醉。”闻奈不急不缓地说。

    宋卿笑了下,明显的不相信,心口的震颤缓慢传递出酥麻的痒意,“好吧,酒量很好的闻小姐。”

    这种疏离又客气的称呼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暧昧的情调。

    闻奈趁机咬了宋卿一口,也没舍得咬重了,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草莓印,“宋小姐,我准许你的乘人之危。”戏谑又睥睨的眼神。

    宋卿瞬间腿软了,无奈道:“知道了。”

    这间星空房是民宿最贵的房型,房顶是一整片钢化玻璃,当时设计和选址时也注意到了隐私的问题,所以这间房也是苍南古城民宿区域位置最高的地方。

    房间很宽敞,做了小吧台的隔断,闻奈对房间内的摆设熟悉无比,伸手按了下宋卿背后墙上的按钮,房间的顶帘缓缓展开,倾泄下来清冷的月光,与她抱着的这个人一样不容亵渎。

    米白色的针织衫掉在地上,被踩成乱糟糟的一团,闻奈修长白皙的双腿盘上宋卿的腰肢,把本就不长的衣服蹭上去一点,堪堪遮住大腿根的位置,月光侵蚀不到的姝色里惹人无限遐想。

    小吧台上的笔记本计算机亮着光,宋卿托着女人往里面走,纠缠不清的唇齿间迸出啧啧的水声。

    宋卿的吻技不怎么样,青涩得毫无章法。

    但闻奈就是为之心动,她偏了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神色微微有点倦,轻笑道:“你怎么这么好哄。”

    怎么随便哄一下,就乖乖缴械投降了。

    闻奈甚至有些挫败,这个让宋卿溃不成军的人,可以是她,也可以不是她,只是时机正好,她也恰好在。

    宋卿这个愣头青,可以适当的玩玩坐怀不乱的戏码。

    “我不好哄。”宋卿笑了笑,不走心道:“除了你。”

    好一个浮于表面的浓情蜜意,闻奈还没等她完全说完就凑了上去,在柔软的嘴唇上落下一个欲念很重的吻,不以为意地笑,“那你用行动来证明。”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宋卿喜欢健身,小腹的人鱼线十分明晰,此刻,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探进来,温热的指腹摩挲过去,用指尖轻轻剐蹭侧腰的软肉,令人忍不住战栗。

    这段路怎么这么长。

    宋卿小臂一软,咬了咬舌尖,把人放在小吧台上,单膝跪在椅子上,仰脸去瞧闻奈的表情,女人的锁骨上片粉嫩的花瓣,而那束不知名小野花已“粉身碎骨”了。

    她看着地板上的凌乱有一瞬间的怔愣。

    许多年后,各种情人节和纪念日,宋卿都收到过许多昂贵的花束,但始终没有今夜的这束动人心魄。

    她莫名有点委屈,垂下眸子,喝了口水,唇边沾了圈水渍,“闻奈,花被揉碎了。”

    室内没开空调,闻奈细腻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薄汗,双臂往后撑着桌子,有点力不从心道:“没关系,下次下次我带你去摘。”

    宋卿眯了下眼睛,“那说好了。”

    “嗯。”闻奈头晕目眩,鼻尖儿嗅到一股猛然凑近的冷香。

    今夜月色温柔得不可思议。

    闻奈完全清醒的时候是在浴室的浴缸里,水还是烫的,磨砂玻璃外面拉着帘,透进来暖黄的灯光,瞧不清人影。

    她卸了双手的力道,任由整个人往水里面沉,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开来,水波纹荡起的涟漪逐渐与颤抖的心跳同频。

    酒后乱性这个词用得不对,人在醉酒后缺乏判断能力,但自控力仍是在的,方乔拉着她喝了半夜的酒,也仅仅是让她思绪昏沉罢了。

    换而言之,她是心甘情愿的。

    浴缸里往外冒着气泡,直到肺里撕裂般的疼痛弥漫开来,闻奈才仰起头,伏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喘息,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今晚给宋卿的表现打个分,如果满分是一百分的话,她可以打个九十九分,技术给到九分,剩下九十分是热情的附加分,至于扣掉的一分是给下次留有余地。

    此刻,在外面处理工作的宋卿忍不住皱了皱眉,设计部一组项目进度报告提交上来了,相较于上周来说基本没什么进展,实习生完成的内容可以说一塌糊涂。

    但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上个月总工程师离职,连着副手一起跳槽,总工和设计部负责人的位置一起空缺。

    目前总工的人选还没下来,分公司内部还没有能够胜任的高工,人选大概率是集团空降,设计部几个组的组长都铆足了劲儿想争取负责人的位置,分公司兵荒马乱之际,各自争得利益,自然没人顾得上实习生。

    不想当将的兵不是好士兵,宋卿对这个位置自然也有想法,周一陪同专家组视察,集团已经传达出提携的意思了,不光是顾十鸢催她回去,有些心思活络的人精私底下也来探过口风。

    今天是周六,明天下午就要回南城,宋卿拟好的年假申请迟迟发不出去。

    她刚叹了口气,浴室里就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立刻合上计算机屏幕,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敲响了浴室门。

    门上雕着玻璃窗画,从缝隙里钻出来乳白色的热气,她缓缓地吐了口气,问:“你洗好了吗?”

    里面传出来闷闷沉沉的一声“嗯”,接着是布料窸窸窣窣的杂音,隔了很久也不见其他动静。

    “我进来了。”宋卿眉头一皱,拧开了门,扑面而来的雾气让她分辨不出里面的情形,不过能隐约用视线描摹出女人曼妙的腰线,她喉咙用力吞咽了下,“你别动。”

    闻奈披了浴袍,翘着一只脚,撑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闻言停下了动作。

    宋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卷过来一阵冷风,她弯下腰把人拦腰抱起,闻奈惊呼了一下,下一秒搂紧了她的脖子。

    “你脚怎么扭的?”宋卿问。

    闻奈懒懒地阖上眼皮,垂下的小腿随着步伐轻晃,无所谓道:“踩着排水渠了。”

    宋卿冷脸点了下头,鞋跟卡住了歪着脚,怪不得回来的时候是光着的,脚踝肿得像个大馒头,没开灯的时候一直没发现。

    “你洗澡的时候我出去买了药。”她把人放在床上,拿枕头垫了腰,坐在床沿边拆药盒,神情无比专注。

    闻奈看额前的碎发有点湿,就问:“外面在下雨吗?”

    宋卿挤药膏的手顿了下,点头道:“小雨。”

    “脚放我腿上,别动。”

    “嗯。”闻奈洗澡的时候眼睛里进了水,有点泛红,瞧着楚楚可怜,“可惜今晚没有星星。”

    星空房没那么浪漫了。

    宋卿脸不明显地红了,抿唇说:“有北极星。”

    她眼睛有点近视,只看得见最亮的两颗星星,一颗北极星,还有一颗是闻奈。

    只可惜情话太含蓄,没人听得懂,不过逢场作戏,也无人深究。

    第26章

    翌日,宋卿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旁边空荡荡的。

    窗纱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洒落在凌乱的床铺上,宋卿用手背遮住眼睛缓了会儿神,才后知后觉想到伸手去探旁边的温度。

    但被子被晒得暖烘烘的,判断不了闻奈离开的时间。

    宋卿嘴角噙着笑,仰躺着看天花板,逐渐盯出几个五颜六色的光晕,要不是身上的不适感还存在,她甚至要怀疑昨夜的真实性了。

    “叮——”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唔”她起得猛了些,后脑勺钝钝的痛,像被裹了棉花的鼓槌敲了两三下,她揉了揉额角,最后在搭着外套的沙发夹缝里翻到了快没电的手机。

    宋卿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是集团领导发的,周一要接待专家组,紧急通知参与人员明天去加班开会修改资料。

    今天是周六,宋卿原计划是明天下午再回南城,但眼下事权从急,她只能提前回去,只是答应闻奈的三天只能夭折了。

    手机屏幕荧荧的光映在宋卿的脸上,她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收到,至于其他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她一概已读处理。

    宋卿还没想好怎么和闻奈说。

    她随手套的衬衣是在地上捡的,上面两三颗扣子没扣紧,视线正好对着全身镜,能窥见锁骨上半掩的红痕,领口还残留着一股很浓郁的酒气。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宋卿老脸一红,看不得自己这幅模样,伸手把领口扣紧了。

    昨晚后半夜,小王送上来一批酒,说是大老板指名要的。

    宋卿今天要开车,不敢碰酒,只得抿了抿,刚好沾湿唇瓣的量,但闻奈就不同了,喝酒犹如喝水,窝在她怀里,灌下去一杯杯的红酒。

    投影仪也开着,挑了部喜剧电影,两人没说太多话,宋卿几次想象征性拦一下,闻奈就揪着她的衣领凑上来吻,讨饶道:“是电影太有趣了。”

    电影有不有趣宋卿不知道,反正她挺心软的就是了,想到这里,她唇角的弧度不由地又上扬了几分。

    总之,苍南古城是个有趣的地方。

    半小时后,宋卿洗澡换衣服,收拾好行李箱,腕表扔在床头柜,她俯身去取,指尖刚要碰到的时候,瞥见旁边放了张对折的纸,展开后,里面是一串小叶紫檀。

    宋卿顿了顿,指腹摩挲了下刻珠,是云纹而非经文,并不是闻奈手腕上戴着的那串,这个认知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赠卿”

    两个字是行楷,略显潦草又不是风骨,宋卿的字儿像狗爬似的,眼里流露出一点点羡慕,她折好纸,随手放进包里,把手串和腕表迭戴。

    她戳开闻奈的微信头像,删删减减发了条消息,【谢谢】。

    等了三两分钟,对面一直没响应,她也就没再过多关注。

    因为今天是周末,退房的人比上班日要多些,那棵玉兰树下面站了几个人,宋卿下意识往那边看了眼,背影都很陌生。

    小王见她提了行李箱,跑过来帮忙,热情地说:“呀,宋小姐要走了?”

    宋卿颔首,“是,我来退房,两间。”她这是把徐文渊那间房也算上了。

    经过几日的相处,小王以为她是两位老板的朋友,语气都要熟稔许多,“哪两间?哦哦哦,你说隔壁那间房啊,那间房大老板已经退过了。”

    宋卿愣了下,才缓缓地反应过来。

    陈最在前台退押金,穿了件棉麻衬衣,肥裤管兜满风,眉头微蹙,“小土豆,帮我去仓库给客人拿赠品!”

    “哦,好!”小王朗声应道,转身倒了杯热水,丢了一小撮龙井茶叶,说:“这会儿人多,宋小姐你等一会儿吧。”

    “好。”宋卿让她快去,对着蓝天白云发呆的时候倒是没再想起闻奈,什么都没想。

    “诺,这是多的房费和押金。”不知什么时候,陈最应付完客人坐在她对面。

    宋卿睁开眼,眼底藏着淡淡的倦色,眉头很轻地皱了下,“你这样做生意不赔吗?”

    陈最咬着牙刷,接了杯清水,仰头咕噜噜两声,“啧,我们服务至上,特殊客户懂不懂?”说完,他拿出了个精致小巧的纸袋子。

    宋卿把房卡推给他,抿了口茶水,问:“这又是什么?”

    陈最擦了擦下颚的水渍,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赠品啊。”他从礼品袋里拿出个密封的小铁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有个易拉环,“酒曲,能酿造一斤米酒,每个客人我们都送的。”

    宋卿就没再说什么了,拿好东西全放进越野车后备箱里,轰了一脚油门,临走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小王,怎么不见你家大老板呢?”

    “可能回家了吧,大老板不常来苍南的。”小王笑笑,把门前的落叶全部装进竹编的背篓里。

    所以,这算不算不辞而别?

    要不是她要提前离开,自己是不是就被放鸽子了?

    宋卿脸色不太好看,捏紧方向盘的指节泛出点点苍白,问:“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吗?”

    小王停下动作思索了一会儿,说:“昨晚我值夜班呢,天还没亮就走了,应该四五点吧。”

    “好,谢谢。”宋卿礼貌地笑笑,开车离开了巷子,直到民宿的招牌在后视镜里逐渐缩成模糊的黑点,她才后知后觉地怅然起来。

    成年人的世界,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她不打算问,就让这段经历无疾而终也好。

    只是,她们开始的莫名其妙,离开得不约而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有默契。

    显然,闻奈也是这样的想法。

    宋卿没忘记离开苍南之前还要去山里去水样,一号点的位置比较靠近村落,离高速路口很近,不用完全进山,她刚找好位置停车,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闻奈:【抱歉。】

    闻奈:【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宋卿抿了抿唇,拿水瓶子取水去了,一号点虽然很近,但是支流交汇,还没到丰水期水势已经比较湍急了,打湿了半截裤子。

    宋卿没回消息,也没收红包,较真没有实质意义。

    她临走时知会了虞水生一声。

    虞水生这只老狐狸只说太忙了,手下人招待不周,合同用章审批还拖着,下周一定把合同寄到公司。

    “虞总太客气,这次合作很愉快。”宋卿客套地接了两三句,转手就把矛盾甩给经营的张总,让他去催合同。

    虞水生笑了两声,嗓音嘶哑,问:“下次还是宋经理来苍南吗?我好安排接风宴。”

    简直了,她压根不想吃这劳什子的接风宴。

    宋卿波澜不惊道:“下次一定。”

    而后,她似乎听见电话里传来娇滴滴的闷哼声,心里一阵恶寒,简单聊了两句挂了电话,索性老狐狸的心思也不在工作上,结束得也很爽快。

    宋卿抵达南城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六点整。

    繁华的南城和幽静的苍南可不一样,到处是高楼林立,尽管是周末,她刚上三环路就堵上了,前面路口发生了车祸,她在这里呆了半个多小时。

    因为水样保存时间的问题,她提前通知了顾十鸢去实验室接样品,打电话的时候是五点,这女人的午觉还没醒。

    所以,等宋卿赶到水质实验室的时候,顾十鸢一副死了孩子的表情。

    “呀,小宋来了。”门卫大爷是老熟人了,宋卿连卡都没刷进进了园区。

    周末,实验室人非常少,道路两边种满了梧桐树,这个季节已经有了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哟,刘备回来了。”顾十鸢冷脸道。

    宋卿保存水样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用一根蓝色塑料袋装着提回来的,“顾老师,这是一号点的水样。”

    顾十鸢轻哼了一声,半眯着眼接过了水样,扒拉了两下塑料袋,很不爽地开始挑刺,“遮光保存啊,宋大工程师。”

    实验室的楼很旧,外表贴着白条长瓷砖,楼道拐角处还是那种砖瓦堆砌出的采光口。

    宋卿转身面对顾十鸢,语气清淡,“你上次说可以用蓝色塑料袋。”

    “我说了吗?”顾十鸢装傻,说:“可能说了吧,那你下次记得用黑色塑料袋。”

    宋卿点点头,顺着捋毛,“知道了,顾老师。”

    “超时了超时了,微生物死绝了,下次我不收这种样品。”顾十鸢迈着一边往上走一边嫌弃地说。

    宋卿脚步一顿,出声道:“我不测微生物指标。”

    顾十鸢打了个呵欠,一副完全没睡够的模样,“那你可以明天送过来啊。”

    宋卿声音很冷静,适当地带了点不容置喙的意思,“你们水质实验室发布的通告,是要六小时之内的样品。”

    “对啊,你超时了啊。”

    “我不测微生物指标。”

    顾十鸢:“”

    她差点被宋卿的逻辑给绕晕了,这对话乍一听没问题,但仔细一想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顾十鸢打开实验室的玻璃门,把水样扔专用冰箱里保存着,拿了瓶纯净水拧开喝了两口,贼贼地觑她一眼,“喂,你不开心啊?”

    实验室的冷光照得宋卿眉目清冷,她愣了下,良久之后才掀了掀眼皮,迟疑道:“我不知道。”

    第27章

    南城这个地方,四面环山,穿城而过的河流将城区分成风格迥异的两块,旧城区筒子楼交错,远处有山景,有湖景,还有飞檐斜角的庙宇阁楼。

    比不上苍南古城碧空万里,南城的雾霾有点重,这会儿时间尚早,还弥漫着晨时的雾气,糅杂在一块,黏糊得快滴出水来。

    出租车上不了山,只能在山脚下停下来。

    “你好,到了。”司机凌晨接了这个跨城的单子,靠边停车的时候边打呵欠边笑,还不忘说:“麻烦五星好评。”

    闭目养神的闻奈倏地睁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笃笃笃。”车玻璃被敲响了三下,伴随着咔哒的锁扣声,副驾驶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来人穿了身黑布长衫,鬓角掺了银丝,弯下腰恭敬道:“闻奈小姐。”他身后停了辆黑色的迈巴赫。

    山里雾气浓郁,昨夜细密的雨丝连绵到今日,涌进来泥土的腥气。

    “谢谢。”闻奈轻声道,解了安全带下车,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头上自然有黑伞倾过来。

    “不客气。”出租车司机咽了咽唾沫,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样的画面吓着了,脑袋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卧槽。

    尼玛,这也太有钱了吧,这世界上的有钱人那么多,多我一个怎么了?!

    迈巴赫后排早有人候着,也撑了把伞,手上戴着白手套,替闻奈拉开了车门,还不忘用手挡了挡风。

    司机努了努嘴,好奇心驱使他伸长脖子去偷瞄两眼,不过那个黑布长衫的中年人遮掩得很严实,只勉强能看见半截米白色的衣袖钻进车里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的小破车寒酸,就像是穷小子进城走错了片场,把那什么五星好评都抛之脑后了。

    他愣着还没走,耳畔被山林间的清鸣给占据,依稀可见中年男人弯腰颔首,笑容和煦,又转而朝他这边走来。

    “你好。”中年男人从钱夹子里掏出几张红钞了粗略数了数,顺手夹在车内中控台上的装饰上,解释道:“这是额外支付的返空费,回程请注意安全。”

    “好的。”司机不经正襟危坐,说话的气儿从丹田里挤出来,眨眼睛的频率都是严谨的,“谢谢小姐。”

    他话音刚落,才发现中年男人早已走开了。

    司机顿时觉得自己遇见心软的神了,接单平台上是不要求乘客支付返空费的,这单子价格不低,他原本想着回苍南的时候顺便再接一单赚油费来着。

    不过,平台的等候页面转了又转,始终接不到单子,也对,这种鸟不拉屎,呸,非富即贵的地儿应该没人会选择打车。

    “叮咚,您收到一条评价。”冰冷机械的女音吓了走神的司机一大跳,打开手机一番,居然是一条新鲜出炉的五星好评。

    “司机态度很好,穿着得体,车内整洁”虽然这都是系统分配的形容词,但他却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

    中控台上的装饰物是他去寺庙附近买的财神像,瞧瞧那上面夹着的纸币,有种难以阻挡的世俗魅力。

    两辆车背道而驰,迈巴赫沿着山路一路盘旋,最后停在一处古朴的宅院门前,这座宅院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却和四周的景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

    闻奈手肘抵着扶手,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失神。

    “闻奈小姐,到家了。”中年男人下车打开车门。

    闻奈收敛好情绪,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借力,垂眸柔声道:“谢谢余叔。”守在门口的人立刻上前来迎接。

    “闻奈小姐不用客气。”余叔笑了笑,把伞递给前来的领路人。

    闻奈肩上披了件遮风的外套,温声道:“余叔不进去吗?”她的语气礼貌又疏离,好似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是精心算计过的,言行举止也像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缺少在古城客栈里的松弛感。

    但两个样子大的闻奈都是温柔的。

    “不了。”余叔抬手看了看腕表,笑了笑,说:“还要去接人。”

    “好,余叔早点回来。”闻奈转过身,一步步踏上石阶,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影壁,下面挖了一池水塘,飘着几朵重瓣的荷花,当下的时令并不是荷花的花期,也不知花匠费了多少心思。

    “早点回来”比“注意安全”之类的术语听起来要真诚许多,虽然都是很敷衍的话,但余叔的表情还是肉眼可见的柔和了,应道:“好,小姐自便。”

    南城不是江南,缺少烟雨朦胧的愁绪,但这座名叫“观山澜”的宅院却将江南的四时景色都搬进来了。

    走进避雨的曲折回廊,领路人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廊道连接着旁门和小道,有的地方下面凿了水渠,雨还没停,不少人步履匆匆,远远地瞧见她来了,停下脚步,微微弓腰叫一声“闻奈小姐”。

    从头还没走到尾,闻奈这一路“嗯”了不下几十次,她吸了口气,暂时按捺下眼底的躁郁。

    小孩子不怕雨,在门洞里外跑来跑去的追闹,跟着的人追着打伞,很不碰巧,有个齐腰高的小萝卜头子一边呵呵地笑,一边撞了上来,闻奈避之不及,弯腰把小萝卜提了起来。

    小萝卜头被掐着痒痒肉,笑个不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漂酿姐姐,痒”

    后面的人追上来,叉着腰气喘吁吁,赶忙纠正,“哎,不是姐姐,是小姑姑。”

    “哇,小姑姑。”小萝卜头扑上来吧唧亲了闻奈一口。

    闻奈感受着脸颊的湿润,额角隐隐抽动,把小孩儿放下来,敷衍地点点头,“长这么大了。”实际上,她和这个名义上的侄儿应该素未谋面。

    “是呢,小孩子长得快,闻奈多久回来的。”

    “刚到不久。”

    “下了好几天的雨,真是愁死人了。”

    “嗯。”

    “回来碰见你哥哥没有?差不多时候呢。”

    “还没呢。”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十几分钟,闻奈眉眼弯弯,教人挑不出错处,实际上站得小腿酸软,心思已经不在此处了。

    小萝卜头被人拘着,开始还憋着声儿,眼看就要憋不住了,珍珠般大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小孩子的哭声如同魔音入耳,闻奈边拍着他的背哄,边无奈地抿了抿唇。

    “闻奈小姐。”远远的有人叫,如同天籁之音,闻奈转过头去瞧,是余叔去而复返。

    余叔抖了抖雨伞上的水,交给旁边的人拿着,走过来说:“您怎么在这儿?前厅找呢。”

    闻奈松了口气,眉眼间攒了点轻松的笑意,温声道:“好,我马上过去。”

    余叔点点头,把闻奈引到了前厅,远远扑过来一阵花香气,前厅放了十几张藤木椅,坐着些穿旗袍的贵妇人,三三两两地围着闲聊,见她来了,安静了一瞬,又聊各自的趣事儿去了。

    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个鸡皮鹤发的老者,石桌前摆了盘旗,黑棋略胜一筹,把白旗逼进死胡同。

    闻奈走过来,淡然道:“爷爷,大伯。”

    林潮海手执黑棋,偏过头瞧了她几秒,落子,慢吞吞道:“回来了。”

    闻奈轻轻地“嗯”一声。

    她的大伯林钦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眼神沉郁,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子很重,“我听你妈妈说,你去了不少地方。”

    这样无聊的谈话,她几乎每年都会经历一次。

    闻奈眸光沉了沉,下意识去摩挲手腕上的佛珠,摸到刻珠的时候思绪清朗了些许,温柔地说:“算不得多。”

    林潮海点了点头,说:“你去见过你父亲了吗?”

    “还没来得及。”闻奈咬唇轻声道。

    “去吧,待客有你大伯在。”林潮海说罢忽然笑起来,伸手去拈刚吃下的白子,朗声道:“老大,你还差点火候。”

    林钦赔笑道:“爸,姜还是老的辣。”

    闻奈没听他们絮絮叨叨,穿过了几道垂花门,推开了祠堂的木门,湿冷的空气一股脑地往室内钻,涤荡着潮润的霉味儿,两侧的架子上点了白烛,火星子忽闪了几下。

    灵牌上刻着逝去的林家人姓名,其中就有闻奈的父亲——林言。

    林言排行在几个儿子中排行第二,资质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向来中间者起得都是承上启下的作用,是以最不受待见,听说林家祖上是皇商,富可敌国,打仗的时候捐了大半身家换得平安,后来又学着搞实业,耕耘于各个行业,只是如今早过了辉煌的时期。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家也算是勋贵家族了。

    只是林言是个异类,崇尚自由的婚姻,骨子里就是叛逆不堪的,净身出户求得自由之身,中年得女,耳根也软,让闻奈随了母姓。

    林言去世的那年,寻不着尸骨,林潮海亲自上闻奈家要人,没人知道那天两家都约定了些什么,结果是闻奈至少每年回祖宅祭拜一次。

    而林言的忌日与林潮海的寿诞只相差几日,是以整个林家都对这件事缄默其口,不过是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儿子罢了,林家有的是成器的孩子。

    闻奈终究是姓闻,不姓林。

    第28章

    顾十鸢说要带宋卿去个能寻欢作乐的地方。

    宋卿垂眸审查着实验数据,不经意瞥见顾十鸢不怀好意的笑容,眉头微微蹙起,说:“我没空。”抬起手腕在超标数据上画了个圈儿以示重点。

    “哎呀,好地方,走啦。”顾十鸢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边走边说:“好么么,你再信我一次。”

    宋卿听见小名就脸黑,抿了抿薄唇,低声道:“你工作任务不够重是不是?”

    顾十鸢偏过头去,悄悄翻了个白眼,回眸的时候正好对上宋卿淡漠的眼神,浑身的毛差点炸起来,短促地“啊”了声,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脯,“你们女同就喜欢一惊一乍的。”

    宋卿顿时无语。

    实验室路过两个实习生,其中有个经常往集团送资料,在各个事业群里混了个脸熟,所以宋卿对她也有点印象。

    女生胳膊下面夹着蓝色活页夹路过,走过玻璃大门又退回来打了声招呼,眸子亮晶晶的,“宋老师。”然后猛然惊醒似的,讪讪道:“顾主任。”

    宋卿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对比冷若雕塑般的她,顾十鸢就显得有人情味儿多了,压了下扬起的耳发,问:“你这是加完班了?”

    “还没有呢。”女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昂贵器械,而器械旁边站着身姿颀长的宋卿。

    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十鸢敷衍地应付了两三句,把人顺利打发走了。

    等人影刚刚没过转角,顾十鸢清清冷冷的气质一下子烟消云散,趴桌子上枕着手臂,念叨着:“工伤,工伤。”

    宋卿勾了下唇角,极快地压下去,视线未曾有一刻从报告上移开,淡道:“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顾十鸢撇了下嘴角,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你磨磨唧唧不肯走,我遇得着你这破桃花吗?”

    说罢,她灌下去一口纯净水,“宋大工程师,工作永远是做不完的,你看看傍晚的天,路边的花,哪一样不比你手上这几张破纸强。”

    “这几张破纸。”宋卿泰然自若地阖上文件,抬眼道:“关乎到你这个月的绩效,下个月的包包和香水,我不签字的话,你接下来喝西北风?”

    活页夹关上时扇起来一阵徐徐的风,顾十鸢额前的碎发被扬起又软趴趴地搭下来,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随便你咯。”

    她轻啧了声,拍了下桌子,拉了下滑落肩头的衣服,指尖怼着宋卿挺翘的鼻尖儿,调笑道:“宋总,你不会是想搞职场潜规则吧,我好害怕哦。”

    宋卿淡淡地瞥她一眼,唰唰地翻页,冷声说:“走廊有摄像头,夜光红外线的,有个角度能看见实验室。”

    顾十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正好,既然你拿绩效来威胁我,那我就把你想职场潜规则的龌龊事发到集团八卦群里去。”

    宋卿挑了下眉头,用那种很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谁会信?”

    顾十鸢被她这不屑一顾的眼神给惹炸毛了,俯下身去扯她的脸,“么么,我知道你是在羡慕我36D的罩杯。”

    “别发骚。”宋卿面无表情道。

    “砰!”实验室玻璃大门闹出很大动静,门框狠狠地颤抖了两下,顾十鸢还坐在桌子上,转过头去看,笑了笑,“是你啊。”

    宋卿波澜不惊地收回了目光。

    去而复返的是刚才寒暄过几句的实习生,女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捏着骤缩成一团的面包,慌张地垂了下眸子,“顾主任,我有个地方弄不懂,想、想问问你。”

    顾十鸢低头隐晦地和宋卿对视一眼,扫了眼手腕上的表,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我刚刚下班,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宋总的,我怕她等太久着急呢。”

    宋卿脸上是被顾十鸢揪出来的红印,远距离来看,就像是害羞得脸红。

    实习生怯怯地叫了声“宋老师”。

    宋卿嗯声,沉吟道:“十鸳说得对。”

    顾十鸢虽是笑着,但内心:“呕,妈的,我不干净了。”

    “好,我明天再来找顾主任。”女生眼眶倏地红了,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匆匆忙忙地转身就走。

    顾十鸢眼尖儿,瞧见她玩垃圾桶里塞了根塑料口袋,于是用手肘捅了捅宋卿的肩膀,嬉笑道:“么么啊么么,你好狠的心啊,人还给你买奶茶了呢。”

    宋卿语气漫不经心,淡淡道:“小孩儿都还没毕业呢。”

    顾十鸢嗤笑一声,“二十二了还小孩儿呢,况且没毕业就不能谈恋爱了?”

    “能,但是学业为重。”宋卿摇头道。

    顾十鸢翻了个白眼儿,“老古董。”又想到以前帮忙挡的桃花,不禁好奇问:“你原来说自己是直女,我信了,后来你说梦见和女人做唔,我也信了,这样水灵灵的姑娘都不喜欢,你到底喜欢啥样的?”

    当然,她自动把古城艳遇排除在外了,毕竟,成年人,一夜情嘛,动情才教人笑话不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宋卿自然而言地想起了闻奈,倏地垂下眸子,抿唇道:“我性冷淡。”

    性冷淡本尊最后还是被顾十鸢拖上了车,但到底不是以“职场潜规则”为借口。

    顾十鸢新拿的驾照,握着方向盘还有点心虚,扣好安全带就找话说,“喂,我刚才演技怎么样?”

    宋卿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比肩奥斯卡。”

    ——

    林家,观山澜。

    林潮海宴请的宾客陆陆续续地到齐了,来人算不得多,但都是财经杂志上的熟悉面孔,他们依次上前来和老爷子寒暄,并送上精心挑选好的寿诞礼物。

    林家的下人忙活了一整天,才把食材处理干净,听说这次的主厨是从国外请回来的,名气非常大,以前从不接家宴。

    闻奈向来对这些安排不感兴趣,她与林家不过是名义上的关系罢了,懒得与这些自恃清高的贵人们虚与委蛇。

    祠堂厚重的木门像是一堵墙,把室外的喧嚣隔绝开来,独独留了这一处清静。

    约莫六点整,有人扣响了门,怕扰了魂灵的安宁,刻意压低了声音,“闻奈小姐,前厅准备开宴了。”

    闻奈缓缓睁开眼,跪在蒲团上的身形略显孱弱,她双手合十俯身叩首,寥寥的檀香衬得她面容沉静神圣。

    她不信鬼神,不拜神佛,倒不是对这些素未谋面的先人有多尊敬,而是借祠堂躲了整日的清静,以此表达谢意罢了。

    开了门,外面雨早停了,屋檐往下滴水,门外站在黑长袍的余叔,闻奈笑了笑,温声细语道:“稍等。”反手扣好祠堂的门锁,“走吧。”

    穿过垂花门和走廊,两侧都是争艳夺目的花卉。

    闻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她以前不常出现在老宅子,有许多客人不认识她,但又见她身后跟着的人是林潮海的得力干将余叔,不免又多了些闲言碎语。

    到前厅的时候,有几个后生在献礼,这辈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好像都不太熟悉的样子。

    “爷爷,这是我亲手写的百寿图”说话的是林钦的大儿子,闻奈名义上的表哥,也是同辈最出众的继承人。

    他这幅百寿图值不了几个钱,在成堆的珍品里完全不够看,不过看老爷子的表情好似很满意,“林城有心了,我叫老余找人裱起来,我看这块就挺空,挂这儿正合适。”

    余叔连连称是。

    老年人,特别是有钱的老年人,最怕的就是个死字儿,完全还没享受够,否则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王侯将相晚年沉溺于丹药之道。

    闻奈猜测,明年的礼物趋势大概是诚而不贵的类型。

    闻奈并不喜欢出风头,每年送的礼物都是一样,反正不会有人去打开瞧,就算是送空盒子也是没关系的。

    繁冗的礼节结束,这顿晚宴也是乏善可陈。

    闻奈刚想找机会溜走,袖子突然被人扯了扯,那人叫她——“小姑姑”。

    林言结婚晚,是以闻奈是同辈年龄最小辈分最大的一个,她比林星禾大不了几岁。

    林星禾是林城的长子,闻奈在林家为数不多能搭上几句话的人,不过这小子也是个笑面虎,跨过林宅的门坎,便不再称呼她小姑姑了,最多叫声姐姐。

    闻奈抿了口解腻的清茶,低头去看自己这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外甥,温声道:“怎么了?”

    林星禾蹲得比桌子还低,撒娇的时候像是个小脑发育不完全的哈士奇,“小姑姑~”

    “嗯。”闻奈瞄了眼主桌的林城,完全没发现自家儿子不见了,笑得温柔,“有事儿说事儿,别跪着,小姑没红包给你。”

    林星禾:“”

    林星禾笑起来两颊有个浅浅的酒窝,试探道:“小姑,你今晚要回南城吧?”

    闻奈默了下,伸手去拂他的手,“你自己出不去吗?”

    林星禾撩了下碎刘海,幽怨道:“小姑,你现在都不看娱乐新闻的吗?”说罢,他掏出手机在上面戳戳点点,翻出一段播放量几千万的唱跳视频,c位正是她这位好侄儿,台下的粉丝喊得声嘶力竭。

    “新生代偶像男团?”闻奈轻轻笑了。

    “嗯。”林星禾摸了下鼻子,“我偷跑出去参加了个选秀,老爷子气疯了,我被禁足了两个月,小姑,你要是能出去,带带我好不好?”

    “好不好嘛~小姑~”

    闻奈拉了拉袖子,问:“林星禾,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小姑天下无敌温柔,小姑宇宙第一漂亮,小姑赛高,小姑最棒,我为小姑痴,我为小姑狂,我为小姑框框撞大墙!”

    “林星禾!”林城发了段语音过来,儒雅的贵公子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给我滚回来!”

    林星禾手忙脚乱地关了音量,嗫嚅了几下唇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

    原来内娱现在喜欢这样的款式,这样委屈的眼神让闻奈想起了昨夜的宋卿。

    闻奈提着他的衣领站起来,拍了拍被他碰过的地方,说:“走吧。”

    林星禾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搭搭地问:“去哪儿啊?”

    闻奈脚步微顿,回眸,微笑,“不是回南城吗?”

    林星禾瞪大了眼睛,握了下拳,“YES!”

    闻奈走到垂花门前,好整以暇地拢好旗袍的披肩,淡声道:“还不走吗?”

    “来了!”林星禾赶忙追上去。

    第29章

    可惜林星禾没偷溜成功,被守在门口的余叔逮了个正着。

    余叔吩咐下人给宾客送清茶,匆忙走过来,黑袍下摆猎猎生风,额间微微沁着汗,“闻奈小姐,天色已晚,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

    “不用麻烦了,余叔。”闻奈笑了笑,声音温润。

    余叔点了点头,“那星禾少爷”

    林星禾乖巧地躲在闻奈身后,伸长了脖子,说:“哎呀,余叔,你就当没瞧见我呗。”

    “这。”余叔面露难色,微微僵直了身子,迟疑道:“恐怕不妥吧。”

    “车来了!”林星禾三两步蹦跶到副驾驶,打开了车门,眯着眼睛笑,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姑,快走吧!”小偶像果然是热情洋溢的,怪不得有那么多嗯妈妈粉。

    回南城的这段路,林星禾主动提出要开车。

    闻奈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整个人气质温婉,语气却不容置喙,“余叔,待会儿我会和爷爷解释的。”

    林潮海今晚兴致起来了,约了人打牌,点了几个后辈作陪,余叔自然不敢在这时去扫兴,只得无奈道:“好吧,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闻奈懒洋洋地应了声,转身上了车,汽车尾气里徒留一声叹息。

    林星禾一脚油门轰下去,车子码数飚得有点高,后背传来强烈的推力,“啧,小姑刚才好帅啊,我腿都软了。”

    闻奈不由自主地扬了下唇角,降下一点车窗,循着风的声音瞧过去,“林星禾,开车好好看路。”

    “哦。”林星禾作势给自己的嘴拉上了拉链。

    “叮铃铃——”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起,林星禾瞥了一眼,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委屈巴巴地向旁边求助,“小姑。”

    闻奈把响铃的手机捞过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按下了接听键,凑到了耳边。

    说话的是林城,人声混杂着朦胧的搓麻将的声音,“小兔崽子!”

    林城顿了下,伴随着门锁咔哒的声音,噪音渐渐远了,“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否则我把你狗腿给你打断!”

    林星禾瑟缩了下肩膀,转弯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往旁边滑了一段路。

    闻奈抽了张纸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轻声道:“林城,是我。”她与同辈人年龄差距悬殊,平日里也极少接触,相处起来就像陌生人一样。

    林城很明显愣了一下,说:“闻奈,星禾和你一起的?”

    “嗯,我今晚喝了点酒,让星禾送我回去。”闻奈把视线转移到神情紧张的林星禾脸上,气定神闲道:“二哥,你错怪他了。”

    电话里外,这对父子俱是微微失神。

    “咳,闻奈,你让他接电话。”林城朗声说。

    “好。”闻奈按了下外放键。

    林城沉默了几秒钟,林星禾如坐针毡,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出了层黏腻的薄汗,忽然,“林星禾!”

    “啊!”林星禾叫了一声,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眼睛泪汪汪的,“爸,你吓我一跳!”

    林城冷哼了一声,“好好听你小姑的话,别惹事,你要是再让我在那个破节目上看见你,我就——”

    “是是是,你就打断我的腿。”林星禾斩钉截铁道,“爸!我一定听小姑的话!”,那态度就差对天起誓了。

    林城话锋一转,“呵呵,闻奈,这臭小子可能要麻烦你两天。”

    闻奈笑了笑。

    林城又叮嘱了几句话,林星禾乖巧得不得了,有什么条件全部答应下来了,挂了电话以后,一口浊气吐出来,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

    顾十鸢把车停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周围连路灯都没有,头顶上悬着几盏从居民区迁出来的白炽灯。

    宋卿扫了眼荒芜的四周,皱眉道:“你确定导航没出错?”

    “安啦。”顾十鸢锁了车,拍了下宋卿的肩膀,问:“么么,你是不是穿得太正式了?”

    宋卿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黑衬衣,说:“有吗?”

    顾十鸢围着她走了两圈,指尖抵着下巴,沉吟道:“有,有点闷骚,像刚包养了五六个小三的富婆。”

    宋卿哂了一声,“你把实验服穿出来就不闷骚了。”

    “啧,你懂什么。”顾十鸢把白色的实验服脱了,扔进车里,说:“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萌。”她脱了外套,里面就穿了件黑色小吊带,把蝴蝶骨上的纹身都露出来了。

    宋卿掏出手机回消息,屏幕荧白的冷光洒落在微颤的睫毛上,“好了。”

    顾十鸢凑拢去看,“好什么?”

    “我举报你违反实验室规章制度,擅自穿实验服外出。”宋卿冷笑了声。

    顾十鸢:“”

    你瞅瞅这是个什么睚眦必报的性格。

    她小手一摊,白眼翻出天际,“别闹了,实验室的白大褂多得很,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几件新的,就,嗯,当个新情趣好了。”

    宋卿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嘶——”一辆银白色的跑车急剎在对面的车位,一个飘移摆尾抵得上老司机十年的倒车入库。

    宋卿下意识看了眼,灯光太昏暗,看不清楚脸,只隐约分辨得出一男一女的影子,还听见什么“小姑”之类的称呼。

    顾十鸢眨了眨眼睛,不无羡慕道:“瞧瞧人家这情趣。”

    宋卿收回视线,淡淡道:“万一是真姑侄呢?”

    “哪儿能啊,谁家长辈带小孩儿来这种地方。”顾十鸢撇撇嘴,冷不丁地伸出手去解宋卿的衬衣纽扣,还问:“这话你信吗?”

    顾十鸢的手很凉,扯她脸也就算了,碰着她脖子上的肌肤的时候,宋卿条件反射后退,膝盖磕在汽车引擎盖上,发出闷闷沉沉的痛哼声。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顾、十、鸢。”

    “欸。”顾十鸢笑得浮浪,足足笑了有五六秒,才说:“这样不就好了,一下就没那么闷骚了。”

    顾十鸢解开了她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精致明晰的锁骨,袖子挽到小臂的高度,本意是想摘了腕表和手串,但拗不过宋卿不愿意。

    林星禾走到自动贩卖机面前,往投币口塞了两枚硬币,在等待的时候往黑暗里看了眼,嘀咕道:“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闻奈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看见两个依偎得很紧密的背影,收回视线,轻声说:“林星禾,慎言。”

    林星禾垂下头哦了声,蹭了蹭鞋尖的浮灰。

    “叮叮当,叮叮当,欢迎光临。”自动贩卖机外圈的跑马灯闪烁起来,灯牌也像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嗤——”自动贩卖机的门开了道小口,里面的冷气凝成实质性的白雾往外面涌,林星禾压了压帽檐,昂首挺胸,弯起了手臂,眼睛炯炯有神,“小姑。”

    闻奈睨了他一眼,打开门径直走进去了。

    自动贩卖机的门刚阖上,宋卿与顾十鸢紧随其后往里面透了几枚硬币,硬币咕噜噜的声音落到最底下,弹上来清脆的回音。

    “这是什么?”宋卿好奇道。

    顾十鸢一副“女人居然还有你不懂的”,“终于抓住你的弱点了”的不屑表情,解释道:“这是地下乐团的入场券。”

    宋卿眸地映着彩色的光,“所以,入场券是两枚硬币。”

    “不是,是预约二维码。”顾十鸢拉开门,示意宋卿先进去。

    宋卿微微弯腰才进入逼仄的信道,信道横截面是圆弧形的设计,墙面是故意没抹平的水泥,头顶的老式灯光忽明忽灭,转弯处拉了印有“police”的警戒线,两旁各站着一个手持电棍的黑衣墨镜肌肉男。

    顾十鸢给他们出示了预约二维码才被放进去,“仪式感,懂吗?”

    宋卿面无表情道:“不懂。”

    侍者掀开厚重的门帘,顿时扑面而来热烈的呼声,此起彼伏的呼喊就像是翻滚的海浪。

    顾十鸢用力掐着宋卿的胳膊,“啊啊啊,是芊芊!”

    舞台上站着三个穿猫猫服的女生,头顶夹了对毛茸茸的猫耳朵,她们每一次挥手耳朵就会跳一下,引起下面粉丝的躁动。

    宋卿皱眉问:“谁是芊芊?”

    顾十鸢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嘶声道:“快看,舞台左边那个,个子最高那个!”她拉着宋卿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挤到了视野比较明朗的地方,这途中,她还蹭了两个手环,给宋卿戴了一个。

    台上,打歌的猫女郎,很有节奏地喊了句,“嘿嘿嘿嘿!”

    台下:“嘿嘿嘿嘿!”

    台上:“love for you!”

    台下:“for you!”

    宋卿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她独自退出来,缓缓松了口气,在调酒师那里要了杯今日限定。

    这里是小酒吧的经营模式,墙壁上被凿成了镂空酒柜,有点异世界赛格朋克风格。

    调酒师手凿了块冰球,摇了杯星云鸡尾酒,微笑着说:“小姐,希望蓝色星云能治愈你的一切不开心。”

    宋卿颔首道:“谢谢。”灯光下,环境十分暗淡,蓝色冰球变幻了几种流光。

    另一边,林星禾只摘了口罩,也想喝一杯特调,小心地问:“小姑,你在看什么?”

    “你不是说有地下乐团的演出?”闻奈抬起手,把林星禾偷拿在手里的酒换成了冒气泡的冰可乐,“小孩子不能喝酒。”

    林星禾耷拉着眼角,嗫嚅道:“我成年了啊。”

    第30章

    闻奈红唇翕动,语气轻飘飘的,“那也不行。”

    “哦。”林星禾舔了舔唇,像是霜打了的蔫茄子,他掏出手机刷视频,对舞台上的打歌表演表现得兴致缺缺。

    “老林!”舞台右侧台阶后方露出个清瘦的人影,冲着闻奈这边的卡座招了招手,把嗓音压成气音,“喂!这边!”

    林星禾眸光轻闪,也坐不住了,原本吊儿郎当地半躺着,立刻撑着扶手坐直了身子,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闻奈勾了勾唇角,问:“去哪儿?”

    她从观山澜出来直奔这儿,还穿着余叔准备的旗袍,林家对穿衣打扮皆有规矩,重要日子着旗袍已经是不成文的习俗了。

    丝雾棕正绢旗袍,织了花卉图案暗纹,领口配雕花铜扣头,勾勒出完美妖娆的腰线,褪去几分温柔,添了几分妩媚。

    林星禾感觉自家小姑笑得很危险,身体一僵,头埋得很低,说:“尿急,想去上厕所。”反正大事小事,用尿遁这个借口总没错,小姑总不能跟着去厕所吧。

    闻奈指尖微顿,戏谑道:“你上厕所还要人陪?”

    “啊?”林星禾抬起眼,眼神迷惘了一瞬。

    “嘿!老林!”来人从沙发后面跳起来,冷不丁拍了下他的肩膀,“大明星,你现在谱摆得真大,我腿都蹲麻了。”

    “啊!”林星禾短促地叫了声,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你他妈属鬼的啊?!”

    选秀节目刚结束不久,凑了九个人气和实力最强的选手成团,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后面连签了两个团综,节目组大发慈悲给几人放了假,林星禾还没完全适应这种万众瞩目,走哪儿都被粉丝追的日子,这段时间神经紧绷到极点了。

    夏雨拍了下他的头,恶狠狠道:“臭小子,我属你爹!”

    闻奈瞥见他后背背了东西,看轮廓应该是把吉他,思绪忽然飘得很远。

    夏雨看了眼闻奈,脸一红,朝着林星禾挑了挑眉,“老林,你不介绍一下?”

    “关你屁事。”林星禾懒得搭理他,烦躁地去压帽檐,不经意间露出了粉色的鬓角,“走啊,陪我上厕所。”

    “?”夏雨简直莫名其妙,但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两人勾肩搭背地准备离开,打歌舞台结束了,猫女郎朝台下鞠了一躬,获得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口哨声。

    闻奈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修长的双腿交迭,指尖勾了杯鸡尾酒,剪影瞧着有些落寞。

    要不是自己撺掇,小姑才不会来这么吵的地方,现在自个儿走了算怎么回事儿。

    林星禾抿了抿唇,推了夏雨一把,凑闻奈脚边蹲着,闷闷道:“小姑,你要和我一起吗?”

    “干嘛?”闻奈笑了笑,捏着酒杯口的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轻轻地把长发压在耳后,“你上厕所要这么多人陪吗?”

    “不是,是——”林星禾猛地剎住了车,脸皮涨成红色。

    粉丝的目的很明确,买票就是来看地下偶像女团表演的,节目结束了自然作鸟兽状散开,接着是乐团演出,自然又有新观众涌上来。

    场子安静了几息,闻奈身后略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左手扣着手机在打电话,说:“么么,我没看见你。”

    闻奈不是故意窥探别人隐私,只怪离得太近,声音不自觉就入了耳。

    么么,倒是个很亲密的称呼,想必关系是极好的。

    然后女人语气又很无奈——“好了好了,宋总,别那么大火气”声音渐行渐远,后面的内容逐渐捕捉不到了。

    宋?闻奈对这个姓氏有些敏感,下意识抬眼去寻。

    宋卿就坐在调酒师吧台附近,这里墙壁上多安了几盏铜灯,光线要比舞台周边亮一些,所以顾十鸢找到大致方向后很轻易地就看见了宋卿。

    “么咳宋总。”顾十鸢走得快了些,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脸色倏地变得很臭。

    宋卿伸手扶了她一把,淡淡道:“疼吗?”

    顾十鸢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幅场景落入闻奈的眼里,就是顾十鸢远远地跑了几步,然后扑进了宋卿的怀里,两个人表现得浓情蜜意。

    闻奈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了宋卿,她咬了咬唇,忙撇开眼,目光狼狈。

    “小姑?小姑?”林星禾摇了摇闻奈的手臂,表情有点憨。

    “嗯,你再说一遍。”闻奈心不在焉道,晃了晃酒杯,透明的酒液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林星禾叹了口气,无奈重复:“夏雨其实是我队友,待会儿我们有演出,小姑你要不要和我去后台看看?”

    “好,走。”闻奈站起来。

    小姑还是刚才那个小姑吗?

    “啊?哦。”林星禾愣了下,赶忙站起来追上去,路过目瞪口呆的夏雨时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儿子,快跟上。”

    舞台上现在是地下说唱的battle,估摸着还能拖十分钟左右,林星禾和夏雨也不用化妆,换件演出服就行,后台是个大杂烩,服装间化妆间都是一起的,除了他们,还有刚才表演结束的偶像女团。

    甫一进去,就是一副很繁忙的景象。

    林星禾给闻奈搬了个软皮座椅,用袖子揩了揩上面的灰,擦不太干净,挠了挠头,说:“小姑,委屈你了,要不待会儿你还是去外面看表演吧。”

    闻奈回过神,压了压眉梢眼角的倦色,说:“林城让我管着你。”

    实际上,闻奈不想出去,万一碰见宋卿该如何解释她不辞而别的事情,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林星禾最怕他爸了,不准他做这,不准他干那,烦都烦死了。

    “小姑,你不会告诉我爸吧。”林星禾小心试探道。

    闻奈瞥了他一眼,见他桌上摆了张纸,字迹有些潦草,是新谱的曲子,还不太完善,调子转折处处理得不够流畅。

    “你的?”闻奈指着右下角龙凤凤舞的签名问道。

    林星禾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可以在这里加个Am和弦。”闻奈略微沉吟道,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林星禾皱着眉试着哼了哼,眸子倏地明亮,抬头的时候很是惊讶,“小姑,你会乐理。”

    闻奈拿了支铅笔勾了下,林星禾凑过去看却被敲了下脑袋,“马上该你了,还不换衣服。”

    “哦哦哦。”林星禾拽着不知所措的夏雨就往更衣室跑,唇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抱起衣服的时候还回头招了手。

    夏雨一晚上都是懵逼的,一边脱裤子一边问:“那真是你亲戚?”

    “那是我亲小姑,如假包换。”林星禾还沉浸在一种类似于崇拜的情绪中,语气也是很敷衍。

    夏雨笑道,“不太像,太年轻了。”

    林星禾“切”了声,“你是不太理解这种辈分,毕竟你最高能算我儿子。”

    夏雨:“”

    他妈的,怎么就这么欠揍。

    林星禾和夏雨的组合是从学校组起来的,林城不愿意让他玩物丧志,直接停了他的生活费,林星禾看中选秀出道的奖金,拉着夏雨一起报名,结果夏雨一轮游,他糊里胡涂地出了道。

    但玩儿来玩去,还是地下这种表演模式最舒服,音乐纯粹,观众纯粹。

    与此同时,顾十鸢拽着一脸冷漠的宋卿来到了后台门口。

    “么么,你待会儿能不能帮我要一张雅雅的签名?”顾十鸢问道。

    只隔着一道门,宋卿都似乎感觉到了躁郁的气息,抿了抿唇瓣,眸光冷得像实质的寒潭,“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说我是唯粉来着。”顾十鸢表情微赫,“而且,我要是当着芊芊的面要雅雅的签名照,她会难过的吧。”

    现在粉丝都这么难做的吗?

    不过宋卿没直接问出口,她对追星向来没什么兴趣,也不愿花费心思去了解,“可以。”

    顾十鸢还没来得及高兴,“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说看。”

    “以后你都不能叫我小名。”

    “成交!”

    门口贴着“闲人免进”,但顾十鸢提前找熟人打点好了,所以没受阻拦便进去了。

    宋卿气质矜持清贵,突然闯进来,着实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但这些目光里并不包括认真改曲谱的闻奈。

    这些女孩儿像长着同一张脸,穿的也一模一样。

    她拧了下眉,唇瓣透着淡淡的粉色,低声问顾十鸢:“谁是雅雅?”

    挂衣服的架子被工作人员推来推去,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顾十鸢踮起脚尖儿去找,几分钟后指着角落的一个背影,“那个是雅雅。”

    宋卿狐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啊,我喜欢雅雅,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她。”顾十鸢笑了笑。

    宋卿不置可否,拿了顾十鸢递过来的照片和笔就往那个方向走,不过到底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迫追星,情绪不可抑制地有所起伏。

    “哒哒——”脚步声逐渐清晰。

    今晚的演出项目接近尾声,所有人都在整理服化道,不断往库房里搬东西,工作人员搬完一轮往外走,而宋卿独独成了逆行的那一个。

    宋卿走到女孩儿背后,轻声道:“你好,雅雅——”

    “嗡——”声音戛然而止,像急剧收缩的尖锐短音,猛然扎向宋卿的耳膜。

    宋卿她一眼就认出了闻奈,而闻奈,恰好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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