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清光同行 > 30-40
    第31章

    四目相对,气氛凝滞。

    闻奈没想到都躲后台了,她还是遇见了这人,若说民宿的偶遇是她有意为之,那今天的重逢真逃不过缘分这个词。

    人和人的际遇真是玄而又玄。

    她指尖不自觉用了点力气,铅笔划过粗粝的白纸,然后应声而断,闻奈垂下了眸子,一个字也没看入眼。

    宋卿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把照片的一角攥出了褶皱。

    后台的灯光很柔和,两人的影子迭在一起,像亲密无间地相拥。

    “你好呀。”雅雅回眸,甜甜地打了招呼,她还穿着演出服,猫耳朵软软趴趴地耷拉着,胸口一片雪白,人长得娇小可爱,大概只有宋卿肩膀那么高。

    宋卿唇线绷得很紧,低声道:“你好,雅雅。”

    在地下偶像女团的受众中,女生占比会低一些,更何况雅雅极少遇见这种一眼惊艳的小姐姐,所以声音不自觉放柔了,眸子水盈盈的,仰头问:“小姐姐,你是要签名吗?”

    闻奈听着皱了眉,本来是在改歌词,手下的笔划着划着就写出了个潦草的“宋”字,她直接把那张纸揉成团扔了。

    宋卿余光一直看着旁边,唇角不太明显地勾了勾,说:“可以吗?”

    雅雅也在笑,点头道:“当然可以。”她接过照片和马克笔,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双手递回去。

    宋卿没仔细看,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和闻奈搭话,眸光渐渐染上一层躁郁。

    见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雅雅以为宋卿不好意思说话,含笑道:“需要抱一下吗?”她展开双臂,往前靠了靠。

    这不过是偶像与粉丝的常规操作,却打了宋卿一个猝不及防。

    娇小玲珑的身体靠上来,藕节似的手臂虚虚地环了下她的腰,距离近到宋卿能感受到猫耳朵上软乎乎的绒毛。

    她闻见一股很甜的香水味,腻得头有点晕,像吃不完的生日蛋糕,永远很多余。

    这个多余的拥抱只维持了几秒钟,宋卿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雅雅双手迭在身后,有节奏地掂了掂脚,轻声说:“小姐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正常来说,粉丝见着偶像都会很激动,比如说些“老婆我爱你”之类生猛的话。

    但宋卿表现得很冷淡,像事不关己的路人,以至于有种口嫌体正直的嫌疑。

    雅雅对这种高冷又漂亮的姐姐没抵抗力,特别是这个姐姐看起来就不太直的样子,她有耐心地等着,眼神充满鼓励。

    实际上,宋卿思维有些涣散。

    顾十鸢催她过来的时候,的确托她带几句话来着,她瞧了瞧面无表情的闻奈,眼神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她沉默了几秒,挑了句容易开口的话,“有人会一直喜欢你,加油。”

    雅雅冲她笑了笑,“谢谢你的支持。”她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就是宋卿。

    不光是她,连闻奈也这样认为。

    临上台前,林星禾给闻奈发了条消息——“小姑,我要表演了哦。”

    “滋啦”一声,凳子在木地板上擦出很刺耳的噪音,闻奈旗袍的披肩露了半边肩,堪堪遮住半块吻痕,她没注意到,径直往门外走去。

    宋卿拧了下眉,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闻奈瞥了一眼,放慢了脚步。

    开了那扇门,有空调冷风灌进来,掌心捏出来的薄汗,连同不理智一起,一点点地散干净。闻奈回了刚才的卡座,位置比较偏僻,人很少很安静。

    头上落下阴影,闻奈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宋卿也没询问她旁边空座是否有人,长腿直接跨了进去,向服务生要了两杯酒。

    林星禾上了台,选了首抒情民谣,指尖拨动琴弦,舒缓的伴奏通过麦克风缓缓倾泄出来。

    他摘了口罩,唱了第一句词,低沉的声音和平时说话大相径庭,是典型的烟嗓,这首歌是他原创的歌曲,但底下还是有人跟着唱。

    林星禾抬了抬头,露出精致优越的下颌线,远远地望了闻奈一眼,那种隐含着骄傲的眼神,就像小学时候考满分的小孩子,仿佛在说,看吧,我其实很厉害的。

    林星禾总觉得,小姑是懂他的,直觉这种东西是很玄妙的。

    宋卿抿了口清澈的酒液,掏出手机,在对话框里反复输入了几行字,最后都删掉了,最后发出去的是——【好巧,你也在。】

    好蹩脚,发完她又想撤回,但现在撤回的话又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所以她忍了忍,想看闻奈怎么回应。

    的确巧,荧白的光印在闻奈眸底,但她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回消息。

    光线很暗淡,宋卿眉眼被阴影笼罩着,神情闪过一丝阴郁。

    这首歌很短,林星禾收了最后的尾音,站起来朝着台下鞠了一躬,腰几乎折了九十度,“谢谢大家”,仔细听的话声音似乎还有点哽咽。

    他如今的知名度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唱一首歌,接下来都是夏雨的独唱。

    “啊啊啊,老公我爱你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方位的男粉丝捏着嗓子喊了一句,惹来现场的一阵爆笑,连闻奈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宋卿微微凑近些,偏头看她,“小姑?”

    闻奈是想躲着她的,但看见她和雅雅凑那么近,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怅然,现在总归还是心软,特别是垂眸时候看见两只手贴得很近,手腕上的佛珠如出一辙,唯独刻珠不太一样,宋卿那颗是闻奈亲手雕刻的。

    她抬眸与宋卿对视,温柔道:“你别这么叫。”

    “那,闻奈。”宋卿说,手有意无意地擦了下她的手背,肌肤相触的时候心跳倏地快了几下。

    “嗯。”闻奈指节蜷了一下,自若地收回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时,顾十鸢从舞台后面出来,抿着唇没什么表情,直到看见宋卿的时候,眼里的激动才是掩盖不住,她快步走过来,金属腰链纠缠在一起,叮当作响,“么么,我找你好久。”

    宋卿脸一下黑了。

    顾十鸢靠着宋卿,坐在沙发扶手上,起初没瞧见闻奈,口干舌燥地问了句:“哪杯是你的?”

    不过,闻奈的酒就在她自己手上,顾十鸢很容易辨认出宋卿的那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得又快又急,酒液顺着唇角蜿蜒到脖子上,有种野性奔放的性感,她俯身贴耳道:“我给你说,芊芊皮肤超级好”

    顾十鸢,你实验室的同事知道你这么话痨吗?

    宋卿从闻奈波澜不惊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点黯然,心脏随之发紧。

    “顾十鸢。”她抿了抿唇,及时打断女人的话。

    顾十鸢“嗯哼”了一声。

    宋卿若无其事地离她远了一点,说:“我帮你要到雅雅的签名了。”她这是在一句话告诉两个人。

    “么么,还是你靠谱。”顾十鸢摊开手管她要签名照,“回家让我妈给你炖鸡汤喝,她上次还给我说心疼你瘦这么多。”

    讲真,宋卿真的很想念实验室里那个不茍言笑的顾十鸢。

    林星禾签了几个名,舞台两侧都被堵住了,他直接从两米多高的舞台上翻下来,粉丝又一拥而上凑过来,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有些刚刚从外面赶过来,门口的保安都快拦不住了。

    闻奈起身就要过去,她站起来的瞬间,手腕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给紧紧攥住了,她微微怔愣,心里瞬间波涛汹涌,低头道:“做什么?”

    “一起过去。”宋卿言简意赅道,她转过头,“十鸢,你出去把车开过来。”

    顾十鸢一整个目瞪口呆震惊住,她这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闻奈的五官,神情微微错愕,五官精致,红唇似火,但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还是说丑的人各不相同,漂亮的姐姐千篇一律?

    刚刚唱歌的小帅哥附近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没时间再多想,正门人很多挤不出去,好在这地儿她熟,从侧门找了个出口。

    闻奈管不了那么多,随便宋卿跟过来。

    就是,这手该松了吧,她挣了下,没成功。

    林星禾被一群女粉丝包围着,手足无措地举起手,“你们别挤,别挤,不要踩到人了”他忽然看见了朝这边走的闻奈,一着急上火,后背的衣服立刻浸了层黏腻的薄汗,喊道:“小姑,你别过来!”

    顾十鸢临走的时候叫了外面守门的保安进去帮忙。

    “啊啊啊,星禾我好喜欢你啊!”

    “给我签个名吧,星禾!”

    “老公!这是我给你写的信,能不能抱一个!”

    在快接近的时候,迎头有个荧光棒飞过来,宋卿伸手去挡,手背被砸出一道醒目的红痕,“你穿着高跟鞋,就在这里等我。”

    闻奈瞥见那道不痛不痒的红痕,莫名有些生气,明明她决定好不理她的,桥归桥路归路不可以吗?

    她反手扣住宋卿的手腕,偏了偏头,眼神像寒潭一样冷,声音淡淡的:“卿卿,你明不明白一夜情的意思。”

    宋卿的拳头一点点地攥紧。

    第32章

    疯狂的粉丝把舞台围得水泄不通,林星禾后背抵着墙,两块凸起的骨头被撞得有点痛,他擦了下额头的汗,还是把纸笔接过来签名,皱眉道:“今晚要下雨,你们带伞了吗?”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星禾”把夏雨麦克风的声音都给掩盖了,至于场子里其他人,也不知道被捧着的人是谁,不过人嘛,就是爱凑个热闹,也跟着往前挤。

    宋卿练过马伽格斗术,手臂上贴了层薄薄的肌肉,透着一股力量感,闻奈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开。

    她揉了揉手腕,冷声道:“我们到此为止,可以吗?”略带询问的语气,让她这番话温柔不带气势。

    宋卿羽睫微颤,瞥见了她手腕上的红痕,眼神里充满了歉疚,哑声道:“疼不疼?”

    这谁路过都得骂一句恋爱脑。

    但其实宋卿也不懂,促使她不经思考说出这句话的冲动究竟是什么,对于闻奈她比谁都纠结。

    闻奈怔愣了下,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又忍不住偏过脸隐晦地勾了下唇角,无奈妥协道:“算了。”

    这时,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从侧门冲进来,抽出了腰际的伸缩双节棍,冲着凌乱的人群喊道:“谁在闹事?!”他们跑过去维持秩序,硬生生从人群中间砍出一道缺口。

    林星禾脸笑得很僵,衣领上还有两个鲜红的唇印,强撑着说:“没事的,我不累。”

    倏地,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我要是林城也禁你的足。”

    他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来人,撇了下嘴,“小姑,你能不能别吓我。”真要禁他足,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且小姑什么时候这么凶过,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酒吧经理闻讯赶来,还领了从其他店子借的安保队,气喘吁吁道:“各位,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消费场所,今晚没入场券是不能入内的。”

    他朝后使了个眼神,安保队立刻上前,像同心圆一样把激动的粉丝圈了起来,说着就要挨个检查票据。

    有了新力量的加入,宋卿这边的压力小了很多。

    林星禾只感觉手腕一紧,整个人又没有防备,踉跄着朝外面栽倒,他撑着墙壁勉强站好,瞥了眼拉他的人,又是个陌生的,一时紧张得不行,糊里胡涂地边跑边问:“你谁啊?!”

    闻奈在他旁边,敲了下他的头,疲惫道:“闭嘴。”

    林星禾悻悻地“哦”了声。

    他前脚刚走,紧接着就有人追上来,夏雨瞅准时机从舞台上翻下来,展开双臂和保安一起堵人,脸上被抓了几道血口,回头笑了笑,朗声道:“好儿子,茍富贵,莫相忘啊!”

    侧门也有人蹲守,宋卿和闻奈选择了消防通道,不过铁门后面的把手上应该放了东西,不能完全打开,只能窥见里面羸弱的白炽灯光。

    “要不然——”林星禾弱弱地举下手,两道目光随之而来,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是走侧门吧。”

    闻奈深以为然,不过就是过程麻烦了点。

    姑侄俩正准备换条路,转身的片刻,背后突然传来了剧烈的一声“砰”,两人条件反射回头去瞧,只见宋卿面不改色地放下踹门的脚,伸手推门,手臂粗细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处才卡住不动,那断口是完全可以扎死人的程度。

    宋卿言简意赅道:“换路太麻烦了。”

    林星禾忽然肋骨隐隐作痛,咽了下唾沫,干巴巴道:“小姑,这是你朋友?”

    闻奈敷衍地“唔”了声,没说是不是。

    宋卿踹门的幅度大了些,黑衬衣扣子被崩掉了一颗,衣摆被蹭上去一点点,隐隐能窥见人鱼线,闻奈收回视线,转头把林星禾推进了消防通道。

    周边的气压一点点变低,林星禾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蹦。

    宋卿垫后,弯腰捡了根铁棍,把门把手又别上了。

    消防通道里堆满了纸箱,纸箱里摆放的是成品酒,完全不符合消防规定,宋卿有点职业病犯了,一直紧紧皱着眉。

    消防通道楼梯连接地下车库,乌漆嘛黑的楼梯间好像连声控灯也坏了,林星禾开了手机电筒,走在前面开路,耳畔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心脏猛地收缩,手臂汗毛直竖。

    宋卿不知道该怎么搭话,闻奈冷淡处理关系,林星禾也不敢惹自家小姑,于是三人沉默着往前走,大概五六分钟的时间,却被拉得无比漫长。

    幸好楼梯口没上锁,一推就开了,地下车库的凉气袭进来,扑散了沾在衣服上的酒气,林星禾很有绅士风度地拉着门,闻奈松了口气,眼睑微垂,快步走了出去。

    宋卿神色倦怠,苦笑着扯了下唇角。

    闻奈这是一刻都不愿意与她多呆。

    顾十鸢把车挪到地下车库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到宋卿出来便迎了上去,说:“我看侧门围着很多人,我就猜到你要从消防通道走。”她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你说这是不是默契。”

    宋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喊了声“林星禾”,伸手把鸭舌帽摘下来扣自己脑袋上,语气平静道:“把外套脱下来给我。”

    “嗯?!”林星禾立马惊住了,他大概猜到眼前这个姐姐的意思了,但是,他转过头,迷茫地叫了声“小姑”。

    碍于演出现场的场地有限,实际上粉丝人数还比较可控,但要是到了宽阔的户外,到底会发生什么真的不太容易掌控。

    这荒郊野岭的,人要是出事儿了该怎么办?

    闻奈咬了咬唇,说:“我安排了人来接。”

    “从市区赶过来至少需要半小时,在这半小时内,地下车库也不一定是安全的。”宋卿解释道。

    她其实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既然有粉丝能冲进表演现场,就说明她们有准确的消息渠道,林星禾的跑车应该也被人盯上了,眼下好像就只有这个法子。

    闻奈垂下眼皮,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她按了按手机,在等待对面的答复。

    ——【还有多久能到?】

    ——【小姐,还有三十五分钟路程。】

    林星禾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良久之后小心试探道:“小姑,我们可不可以借下这台车?”

    如果两人是朋友的话,借车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还没等闻奈回答,宋卿立刻皱眉道:“顾十鸢的车我做不了主,况且她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

    顾十鸢:“???”

    救大命,她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小气吧。

    宋卿偏过头和她交换了个眼神,顾十鸢清了清嗓子,“咳,那个,确实。”

    闻奈怎么会听不出顾十鸢言语里的勉强,抬头瞧了眼宋卿,宋卿毫不示弱地望回去。

    空气里仿佛炸开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林星禾缩了下脖子,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番无声对峙后,车库通道传来交谈声,闻奈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林星禾的外套是件演出服,火红色的夹克衫,上面缀着亮片,宋卿套在身上多了丝痞痞的味道。

    怎么说,更让人腿软了。

    闻奈目光微顿,多看了一眼。

    在场的四个人里,只有林星禾没喝酒,自然而然地就扮演了司机的角色,顾十鸢坐进了副驾驶,扣好安全带以后,挥手说了句“明天见”。

    宋卿点了点头,她与闻奈站在一起,肩膀只隔了一拳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女人的体温。

    闻奈没什么好说的。

    林星禾启动了车,临走时,降下车窗,说:“小姑,对不起。”粉色的头发搭在前额,小孩儿因紧张而出了点汗,看起来更丑了。

    闻奈不明白他怎么出道的。

    “其实,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夜场演出。”林星禾神情略有些落寞,咧着口洁白的牙和闻奈挥了挥手,朗笑道:“小姑,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啊。”

    闻奈懒洋洋地“嗯”了声。

    这还聊天呢,再不走都走不掉了,顾十鸢适当地打了个呵欠,眼角逼出点泪,睡眼惺忪道:“弟弟,姐姐都快睡着了。”

    林星禾赶忙坐好,“走了,小姑。”

    闻奈退开了些,温声叮嘱道:“好好开车。”

    “知道了——”声音随同汽车引擎的声音一同消失在尽头转角处。

    车开走后,四周一下安静得可怕。

    宋卿戴了口罩,遮了大半的脸,她忽然倾下身来,找到了闻奈的手,一根根地掰开,再一点点地握紧。

    闻奈愣了下,不愿意去看她眼里炙热到能燃烧的温度,撇过眼,说:“我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但绷紧的手指逐渐陷进对方柔软的掌心里,她想抽离却又贪恋。

    “什么提议?”宋卿勾了个极浅的笑容,牵着闻奈慢腾腾地往前走,“你说了很多,我该听哪条?”

    “在苍南的时候,你说这三天我属于你,我同意了,交易是双方达成的协议,在协议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你单方面毁约我有权要求继续执行或者赔偿损失。”

    不告而别的闻奈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她:“所以你想怎么样?”

    宋卿唇角扬了下,很快压下去,“当事人要求继续执行并且赔偿损失。”

    说罢,她低头吻了下去。

    “你欠我的,闻奈。”

    第33章

    闻奈很轻易地劝自己接受了这个吻,权当是不告而别的利息,只是实在是敷衍了些,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开。

    静默一剎那,宋卿搭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说:“在想什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意。

    说话间薄薄的热气溅在鸦羽般的睫毛上,闻奈的眸子里蕴出莹润的水光,她适时闭眼,笑了一声,“想你。”

    唇齿纠缠,用几分轻佻换了几分薄情。

    萍水相逢的结果可以是顺势而为,也可以是无疾而终,但不能是现在这样稀里胡涂,说好了三天,那差一个小时都不算完整。

    宋卿不甚在意结果,只是不甘心被耍了罢了,她反手扣紧闻奈的手,指腹摩挲着掌心清晰的纹路。

    闻奈觉得痒,缩了下手,笑得眼睛里亮晶晶的,问:“瞧出什么了吗?”

    什么呢?宋卿卡了下壳,想到了小时候和宋斯年玩的算命游戏,斟酌道:“你生命线很长。”

    闻奈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道:“你还懂命理?”

    宋卿穿着林星禾的演出服,姣好的面庞被明亮的颜色衬着,不显得俗气,竟能从内敛的眉眼琢磨出一丝野性的味道。

    她抿了抿唇,淡淡道:“不懂。”往前数百年,宋家祖上也出过风水师,不过流传下来的只有几本锁在匣子里的旧书,和古老的故事一起沉默在江城的祠堂里。

    她头顶撒了束光,闻奈看得出神,思绪好像不经意间被温暖松脂包裹起来的昆虫,徒劳无功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松脂漂亮又温润,模糊了周围的声音。

    闻奈点了点头,说:“以后讲给我听。”

    宋卿忍不住笑了笑,说:“你真的听清楚了吗?”她读过几本周易八卦,但属实是不感兴趣,她小时候窥不见天机,如今也看不清人心。

    闻奈踮起脚,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鼻尖儿,一丝无奈的笑意攀上眼角,“宋大工程师。”欲言又止的语气。

    宋卿轻轻地“嗯”了声。

    闻奈伸手推了下她的肩膀,顺势后撤了几步,冷风涤尽怀抱残留的温暖,她拖长了声音,“你好呆啊。”

    宋卿愣了下,没想明白。

    “嘀——”地下车库进了车,在盘旋的转角鸣了笛,有好奇的视线飘过来,宋卿重新戴好鸭舌帽,压帽檐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

    那句话的重点并不是“讲给我听”,而是“以后”,对方要准备履行承诺了。

    等车走远了,宋卿扬了扬眉,问:“你多久有时间?”

    “约会的话,下一周都可以。”闻奈指了指柱子旁边的阴影,说:“你看那儿有只小狗。”

    而且是一只色厉内荏的小狗。

    宋卿转过身去看,她身后只停了几辆车,但她还是十分认真地说:“是不是跑了?什么颜色的小狗?”

    闻奈默了一会儿,弯起唇角,“红色的罢,瞳孔是浅琉璃色。”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红色的小狗吗?

    宋卿蹙了蹙眉,想不明白,说:“那很漂亮。”

    她穿着红色演出服,很亮眼,而且一行人往外跑的时候并没遮掩住逃生通道,那群失了智的粉丝跟着就下来了。

    “星禾!”有人吼了一句。

    宋卿用口罩把脸捂得很严实,伸手拉住闻奈的手腕就跑,发尾在热切且奔放的呼喊声中摆出飘逸的弧线。

    从地下车库出来,外面很黑,路两侧有路灯,但大多数都坏掉了,零星的几盏昏暗灯光一闪一闪的,所以隐在草丛里的闪光灯十分显眼。

    上一次这样剧烈的运动还是在两年前的马拉松,宋卿喉间尝到一丝腥甜,她压下喘息,不动声色地挡在闻奈面前,后背对着偷拍的娱记,低头说:“有人在拍。”

    闻奈应声道:“让他们拍吧。”

    于是话题又顺势落在了林星禾身上。

    闻奈的生活与网络几乎是割裂的,她今晚才知道,林星禾进娱乐圈完全是偶然,听说是在极地游乐园搞街头艺术家的卖唱活动,林星禾穿了件蓝衬衣,搭了条黑色的西装裤,浅褐色的碎花领带被解开绕在后脖颈上,衣摆被揉得皱巴巴的,盘腿坐在路边弹唱,地上摆了个吉他盒,里面有几张小面额的钞票。

    这顿视频一经发出,在网络上火得一塌糊涂,被粉丝戏称“在逃总裁”,有种身价上亿一夜破产的落魄感。

    热评第一——“司机:少爷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了。”

    闻奈没想到林星禾是这样火的,不过一方面觉得好笑,另一方面又觉得好奇,“卿卿怎么什么都知道?”

    “家里有个喜欢追星的小朋友。”宋卿无奈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闻奈没错漏她的神情,明白这个话题应当适可而止,在对方望过来之前扭开视线,解释说:“林星禾被安排进家里公司实习,那天大概是偷跑出去玩了。”

    关于林星禾进娱乐圈这件事,整个林家都是不赞同的,在那群自诩清高的林家人眼里,戏子登台演出是供人取乐,没有尊严可言,如今这么放纵,不过是家里长辈觉得林星禾年纪还小,还有商学院的课程没修,许给了笼中鸟稍大些的笼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家里公司?宋卿捕捉到关键词,忍不住问:“那闻奈呢?”

    “我怎么了?”闻奈挤出个完美的笑容。

    身侧有车开过去,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潭,在泥水浆溅起来的前一刻,宋卿伸手把人拉进了怀里,一只手环着腰,一只手扣着脑袋,是种很霸道的姿势,“那你呢?你有被家里逼着实习过吗?”

    她的外套上沾着清冽的酒气,让闻奈不禁想起了在风雅集的那个晚上,宋卿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苍南山的积雪,松柏上的夜露,又一点点地具象起来。

    她屏住呼吸,轻轻笑了出来,说:“我要说有呢?”

    那就是没有了。

    宋卿松了口气,“要是有,我就安慰你。”

    她说话的时候,胸腔在轻颤,闻奈就不近不远地靠着,脸上有点痒,她仰头的时候打了个呵欠,路灯撒下来,稍稍眯了下眼,眼尾恰到好处地露出点红晕,“怎么安慰?”

    宋卿能说什么?她低头吻了下对方的眼角,掩藏在发丝后面的耳尖染上层绯色,“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她顿了下,偏过脸,问:“这样行吗?”

    她好可爱啊。

    几天前,宋卿对待感情这方面还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几天过去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不得不说,这也算得上天赋。

    闻奈一想到开始是自己主动的,这人就像个冷冰块似的,前后对比起来,宋卿就更可爱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直接说:“调情吗?”

    “嗯?!”宋卿被吓了一跳。

    闻奈兀自点点头,戏谑道:“原来卿卿是这么安慰人的。”她说完就松开手,往不远处的老小区走去。

    宋卿倒吸了口凉气,用冰凉的掌心捂了下脸颊。

    为了躲避粉丝,再加上两人晚上都喝了点酒,这一路过来也有几公里之远了,老城区的郊外没有那么高楼大厦,零星有几个小区,相互交错的筒子楼间缠绕着凌乱的电线,街角的电桩斜斜地倚在砖墙边,偶尔会传来一声遥远的犬吠。

    仰头能看见清澈的星空,比不得在苍南时候的震撼,但确是宋卿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浓稠的夜色,远近的灯光,她就觉得,这荒唐的夜晚不再荒唐,一切都有理可循。

    约莫过了半小时,林星禾发了条微信过来——【小姑,我到家了。】

    他拍了张照片,客厅正对着一面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

    林星禾:【谢谢小姑,也帮我谢谢那位漂亮姐姐。】

    又是小姑,又是姐姐。

    闻奈甚至不打算回复他。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路边,司机是个儒雅的男人,领带打得一丝不茍,鼻梁上架了副金色边框眼镜,他降下车窗,温和地笑了笑,“闻奈,上车吧。”说罢,他把视线转向一侧,怔了怔,“这位是?”

    闻奈握了下宋卿的手,淡淡地说:“朋友。”她没去开副驾驶的门,宋卿沉默着跟着她弯腰进了后排。

    闻奈盯着后视镜,说:“我坐后面。”

    男人颔首,说了个“好”。

    车往城里开了段路,周围人渐渐多起来,闻奈和宋卿一直在后排聊些什么,驾驶位的男人瞄了眼后视镜,清了清嗓子,说:“老师还在开会,所以安排我来接你。”

    闻奈敷衍地应了声。

    男人又说:“我听老师说你回观山澜了。”

    闻奈眼神略沉,“嗯”,很明显的兴致缺缺,男人便不再搭话了。

    快到家的时候,宋卿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衣服兜里的纸和笔,借着微弱的灯光写东西。

    笔尖在纸张上划过,发出细微的“飒飒飒”的声音,闻奈忍不住偏过头去瞧,“你怎么随身带纸笔?”

    宋卿垂下眸子,眼神没动,“职业习惯。”

    车停在小区入口处,闻奈抬头瞥了眼门口的标识,视线回过来的时候眼前多了一只骨线明晰的手。

    宋卿一本正经道:“签字。”

    闻奈顿了下,咬了咬舌尖,把那几个字的音量压到最低,“一天契约”。

    真的好幼稚啊。

    宋卿老脸一红,抿了抿唇,开了点车门透气,“口说无凭。”

    “你说得对。”闻奈接过纸笔,扫了眼条约,在最后的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日期我定可以,不过我觉得标题要改改。”

    宋卿皱眉,“怎么改?”

    闻奈画了个添字符号,把“一天契约”改成了“一天恋爱契约”。

    不得不说,她真的好会。

    第34章

    宋卿下了车,没着急回家,目送那辆奥迪被漆黑的夜色淹没。

    她还是不太习惯过于鲜艳的颜色,把林星禾的演出服搭在臂弯里,另只手背在身后,指缝间闪烁着火星子。

    她没抽,看着远处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难得走了会儿神。

    夜凉如水,等这支烟燃尽了,宋卿才平复好心情,转身往小区大门走。

    宋卿的工作单位是大名鼎鼎的环宇能源,集团公司在业内对千万级别的项目几乎是呈垄断的趋势,前几年南城东三环还没发展起来,望眼过去一片方正的农田,环宇财大气粗直接买了块儿地。这几年城市建设移过来了,房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附近这片工业园区了就属环宇能源的大厦修得最奢华。

    为了上下班方便,宋卿占了公司内购名额,在附近买了套小居室,房龄虽然有点老了,但胜在地段好。

    侧门开了道缝,宋卿刷完卡走进去。

    “欸,那闺女。”保安室的大爷从窗口支出个脑袋,冲着她边笑边招手,“今儿这么晚才下班啊?”

    宋卿脚步微顿,转过身,笑了笑,说:“刚加完班。”

    李大爷是新城的拆迁户,钱倒是不缺,无聊守守大门打发时间,在附近都混了个脸熟,“哎呀,现在年轻人是辛苦,我家那小子也是。”

    保安亭白炽灯温暖的光从窗缝里挤出来,窗沿上搁着保温杯,杯口散着乳白色的水雾,氤氲出笑脸上的褶皱。

    他把桌子上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提起来,说:“诺,今早送过来的。”

    宋卿愣了愣,走过去接过来,很重,白色塑料袋把掌心勒出几道红痕,“谢谢。”她粗略地瞥了眼,装的全是应季水果。

    李大爷对着保温杯吹了口气,咂摸一口枸杞水,“我看这小伙好,每月都来送东西。”

    居委会的人全凭一张嘴,能将黑白颠倒,也不知道她和宋斯年的关系究竟被传了几个版本了。

    宋卿有些无奈,“他是我哥。”

    李大爷很明显怔了一下,接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哥哥啊,我就说嘛,那还是家里人好。”

    宋卿低头看了眼塑料袋,敷衍了两句转身走了。

    南城东三环发展得极快,新园区的建设只用了两三年,其中有关项目的可研报告和资源论证都是宋卿做的,她很了解园区里的构造,宋斯年就在附近的消防站上班。

    离得很近,大概只有五六公里的距离。

    小区的步行道很安静,她掏出手机对着塑料袋拍了张照片,接着把图片发到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拿到了。】

    夜很深了,姜女士和宋先生都睡了,只有宋斯年闲得无聊私聊她。

    宋斯年:【我都忘记了,记得放冷藏,一周之内吃完。】

    宋卿:【知道了。】

    宋卿家在老城别墅区,老城设施老旧交通也不怎么好,前几年宋爸爸在新城买了房,姜女士嫌弃新城生活节奏太快,不愿意搬过来,而且更舍不得她那一院子的花草树木,这些应季水果都出自姜女士手笔。

    宋斯年平时就住在消防大队,只有每个月休假才会回家,然后被迫当姜女士的人肉运输机。

    宋卿刚回家锁好门,宋斯年甩了条链接过来。

    ——【震惊!天生薄情的人都具备以下几种特质!快看看你有没有!】

    宋卿哑然,发了个问号过去。

    实话实说,虽然是兄妹,但有些时候她也不是很能理解宋斯年的脑回路。

    她没开客厅的主灯,只开了一盏灯光羸弱的落地灯,地板上散开几个同心圆,她盘腿坐在落地窗边,给自己斟了半杯红酒。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宋斯年的头像是小猪皮杰,眼睛里是清澈的愚蠢。

    宋卿抿了口酒,同意了对方的视频邀请,刚接通的时候信号不是很好,画面卡了一下,很快传来七嘴八舌的“妹妹好”。

    几张沾满泥灰的脸同时挤进画面里,每张脸都一样黑,宋卿一时没认清谁是宋斯年。

    好在宋斯年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主,视频黑了几秒钟,只听见他嬉笑着骂了几句“滚啊”,再抬头时,画面里就只有他了。

    天空是浓稠的深蓝色,挂着一轮上弦月,背后的树林黑漆漆得可怖。

    宋卿就突然看清了宋斯年脸上的表情,沉默了一息,眉头微蹙,说:“出任务了?”

    根据画面里的高度,宋斯年很明显是坐在地上的,后脑勺靠着块石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嗯。”

    “在哪儿?”

    “西丰县。”

    宋卿恍然,这个地名有一点熟悉,最近夏□□近,西丰县山火频发,应该是当地消防力量不够,向南城借调了人手。

    宋卿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刚想叮嘱一句“注意安全”,电流声音就滋滋滋地响,话筒里传出几声磕磕绊绊的哨响,视频便被了无征兆地挂断了。

    几分钟后,宋斯年发了六十秒语音过来,“么么啊,我下周也回不来,你帮我去学校接一下宋知意,你要是没空的话,送妈那儿就行,我给她说。”

    宋斯年刚离婚的时候,宋知意刚满五岁,年少情深终究是抵不过岁月蹉跎,在一次次歇斯底里的争吵里,小孩儿的妈妈主动放弃了抚养权。

    再加上宋斯年很忙,几乎是整个宋家一起把宋知意拉扯到现在这么大的,所以一般有关于宋知意的事情,宋斯年总是很局促,说话也带着礼貌的客气。

    宋卿几乎没有犹豫,【没事,我不忙,不用告诉姜女士。】

    她等了一会儿,对方也一直没有回消息,而那句“注意安全”,也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

    闻奈没有回观山澜,毕竟那儿也称不上“家”。

    车停在别墅区门口,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新城区竭力打造的心富人区,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想快步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但闻奈没给他机会,先人一步下了车。

    闻奈中途去白云渡提了提前订购的礼物,是一只珐琅彩杏林春燕盌,东西很精巧,但用丝绸礼盒装着,看起来很沉重。

    “闻奈,我来拿吧。”男人伸手想去帮忙,指尖几乎要碰上闻奈的手背。

    热度凑上来的瞬间又倏地抽离,闻奈后退半步,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冷淡,“温先生,我自己来就可以。”

    温青柏唇角微僵,将眼里的沉郁压下去,扬唇道:“你以前都是叫我师兄的。”

    小区门口自然有人迎上来开门,闻奈进了门,淡淡道:“温先生,今时不同往日。”她差点就要将“分寸感”三个大字甩到温青柏脸上了。

    温青柏松了松领口,扶了下眼镜,笑了两声,“上周我和老师从岭南调研回来,买了些当地的土特产,我已经让人寄给你了。”

    “谢谢温先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奈只得颔首。

    小别墅很新,花园被乳白色的大理石柱围起来,栅栏上面缠绕了许多拇指粗的藤蔓,开了几朵散碎的黄花。

    远远能看见门口站了人,闻奈眉眼弯弯,温和地喊了声“外公”,身侧的温青柏立刻迎上去,朗声道:“老师。”

    闻青云穿了身白色的中式练功服,应该是刚打了拳,额头上沁出了层薄汗,两鬓虽已斑白,但精神奕奕,眼神也还很清亮。

    “老师,我把闻奈接回来了,我们中途去了趟白云渡,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温青柏笑道。

    一口一个闻奈,一个一个我们,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总有种说不清的亲昵。

    闻奈唇角的笑淡了些。

    闻青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话是对着温青柏说的,视线却一直胶在他身后,“好好,辛苦你了青柏,都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要不然”

    温青柏笑说,“不麻烦的老师,闻奈也是我的师妹。”

    闻奈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稍顿。

    “那青柏,要不然你先回去吧,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闻青云眯了下眼,若有所思道。

    原以为能讨杯茶喝的温青柏表情空白了一瞬,但立刻就恢复镇定自若,手里握着车钥匙,微弓了下腰,“刚好,我明天有研讨会要开,正说告辞呢。”

    闻青云顺势接了两三句。

    温青柏往外走,在经过闻奈身侧的时候脚步稍滞,眼神堪称温柔,“晚安。”

    闻奈礼貌性地笑笑,如指尖勾起的水波涟漪,很快便消失无踪,却让温青柏突然心悸,瞬间失了言语。

    他愣愣的,轻喃道:“奈奈”

    闻奈懒懒地抬起眸子,颔首道:“温先生,慢走不送。”说罢,毫不顾忌地后撤一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温青柏苦笑,“奈奈,你知道我的意思,我——”

    “闻奈。”闻奈突然盯着他的眼睛说。

    温青柏心脏骤然一紧,从喉间挤出短短的几个音来,“闻闻奈师妹。”

    闻奈冷淡地移开目光,抬头对着闻青云甜甜一笑,“外公。”把礼物递过去,“这是我托人拍的珐琅彩盌,外公帮我看看品相如何?”

    闻青云撇了撇嘴,仰着脖子“哼”了声。

    “别胡说,你哪儿来的外公。”

    第35章

    闻奈软着声音叫了他声“外公”。

    闻奈的长相是标准的东方美人,明眸皓齿,内敛端庄,精致的皮相包裹着优越的骨相,故意撒娇的时候像是被水色浸过的,瞳色也很浅,与她去世的外婆如出一辙。

    闻青云晃了下神,完全舍不得苛责她,嘴上说着不待见,但眼神却一直偷瞄着礼盒,嘟囔道:“我前两天看新闻说是在香港拍卖呢,你托哪个朋友买的?”

    “一个古董店的老板娘,外公你不认识的。”闻奈落后他几步,转过身阖上雕花铁门,落了把古铜色的旧锁。

    哦,白云渡啊,他蛮熟悉。

    类似于京城潘家园,每个城市的古董行总有块神秘地界,每到夜半三更的时候,城市的历史底蕴苏醒,那些流窜在各大鬼市的古董贩子又开始连哄带蒙地做生意。

    闻青云以前爱去,现在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他沿着石子路儿走,从路过的造景矮墙上捻了几撮鱼食,喂鱼的时候佯装着漫不经心,唇边咂摸出几道声音,低声唤池塘里的“闻嘟嘟”。

    闻青云这人特别念旧,不管是古铜锁还是“闻嘟嘟”,都是辗转了几次后,从老家带过来的。

    不大的池子上架了一座青石桥,雕刻了喜鹊云纹,闻奈上次回家还没见到过。

    “外公。”闻奈停顿了好几秒钟,才说:“院子里去年又找人翻新过吗?”

    “噗通”一声,诡形怪状的假山上掉下来一团黑影,激起几寸高的水花,那几条金色锦鲤被吓得躲到了桥下面,水池里咕嘟冒了几个气泡,一只背面长青苔的王八沿着浅水区域爬上来,蜿蜒了很长的一条水痕。

    “闻嘟嘟。”闻青云皱着眉唤它,伸手去戳王八壳,“等这么久才上来,你连家里的路都找不到了,小白眼儿狼。”

    他一直骂,但闻嘟嘟可一点没少吃。

    不愧是江北大学的老教授,指桑骂槐的功夫一等一的强。

    闻奈勾了下唇角,没去接他的话。

    她小时候忘记做功课,被闻青云刻意晾在门口罚站,基本也是这种场面,她下意识垂眸,又回忆起这种久违的感觉。

    闻嘟嘟吃饱了,慢腾腾地爬行,闻青云抽出功夫去瞅了眼自家孙女,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了不得,闻奈低着头,鼻尖儿红彤彤的。

    “哼。”闻青云哼唧了声,说:“你多久没回家了?”

    “两年。”闻奈如实道。

    “错!”闻青云瞪大了眼睛,黝黑的眸子里似乎盛了火,“两年三个月零两天,你和你妈一样,都是——”这句话戛然而止。

    闻奈眼眶莫名发酸。

    这句话好像闸口,情绪宣泄得快,停止得也快,为了缓和气氛,闻青云扯了下嘴角,轻声拉起了家常,“人民公园你晓得伐?上礼拜我被隔壁院儿的老张头拉去了相亲角,那媒婆也是逗,我说我有个外孙女,她偏要给我介绍一个。”

    闻奈静静地听着,跟着他进了别墅门,客厅里亮着灯,主灯的灯泡坏了一个,光线不是很明亮。

    “我退休工资那么高,那我能答应吗?”闻青云从置物架上摸到了眼镜,眯着眼睛在鞋柜里翻翻找找,“奈奈别急,我找找。”

    如果闻奈猜得不错的话,闻青云是在变相地试探她对温青柏的态度。

    “外公。”闻奈也跟着蹲下来,扯了下他的袖子,温声问:“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温青柏,你会生气吗?”

    闻青云是江北大学的教授,研究方向是水土荒漠化防治,实验条件艰苦,而且并不是什么热门专业,他每年收的研究生也很少,近几年更是一年难出一个独苗,温青柏不论是家世还是外貌,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闻青云想到了那个背影落寞的倒霉蛋,老狐狸似的笑了下,“哼,情啊爱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含蓄。”

    老头儿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两眼,压低声音说:“奈奈啊,外公又不止他一个学生。”

    言外之意就是,我闻青云的外孙女,那还不是想怎么挑怎么挑。

    闻奈哑然片刻,笑道:“谢谢外公。”

    “哈,找到了。”闻青云从鞋柜里层扯出个塑料袋出来,拆开皱巴巴的包装,里面装着一双粉色的家居拖鞋,鞋面上印了个小猫脸。

    闻奈还记得这个款式,是她小学时候很喜欢的,后面还想买就再没遇见过。

    闻青云站起来的时候撑了下腰,去茶几上端了杯茶叶水,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见闻奈换好鞋进来了,擦肩而过去了厨房,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忽然传出来声音,“我早看出来温青柏那小子不行。”

    他把头伸出来,手里还握着锅铲,“那咱们奈奈喜欢什么样儿的?”

    闻奈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浮现出宋卿的模样,她强按下那道影子,淡声道:“好看的。”

    闻青云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敷衍的答案,他微蹙着眉,忧心忡忡地撂下一句“肤浅”,回厨房煮挂面去了。

    其实闻奈在观山澜的时候没怎么吃,后面跟着林星禾去看了演出,折腾一晚上早就饿了,但她不想闻青云那么操劳,简单收拾下东西就进厨房帮忙摘菜。

    闻青云戴着老花镜把她赶了出来,嘟囔道:“毛手毛脚的,能帮什么忙,出去出去,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捣乱。”

    闻奈无奈地站在厨房门口,问:“家里有新的灯泡吗?”

    闻青云想了下,“应该有,你看看茶几底下。”

    说罢,他转过脸来,如临大敌道:“你要干嘛?”

    “不干嘛。”闻奈笑了笑,压了下耳发,“我刚刚上楼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卧室的落地灯坏了。”

    落地灯啊,那没事了。

    闻青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在围裙上擦了擦,说着就要往外走,“我来换吧。”

    闻奈握着他肩膀,把人转过去,撒娇说:“外公,我的蛋要糊了。”

    “你知道怎么换吗?小心别电着。”闻青云撇了下嘴,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知道的。”闻奈嘴角含笑,在看见咕嘟咕嘟冒香气的面条的时候,眼神不明显的亮了一下,“外公,我好饿。”

    闻青云没忍住扬了下眉梢,笑着说:“出去洗手去。”

    闻奈很听话地从厨房出来,在茶几下面找到了一盒新灯泡,又去杂物间搬了个架子,先找到电箱关了客厅的电源,然后爬上架子把坏灯泡拧下来换了新的。

    刚准备下梯子,撞上闻青云端着碗面条走出来,不可避免地挨了两句骂。

    闻奈洗了手,坐到餐桌旁边,低头看碗里的面条,汤汁浓郁,色泽鲜亮,面上卧了两个煎鸡蛋,还撒了把嫩绿的葱花,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她问:“外公不吃吗?”

    闻青云拆了珐琅彩盌的包装,对着光线亮的地方,拿了把放大镜来看,慢悠悠道:“年纪大了,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相顾无言,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细碎的声音。

    良久之后,闻奈收拾了碗筷回来坐着,闻青云才抬眸问道:“这几年有遇着合适的吗?”

    这不就是老人家的口是心非吗?嘴上说着随便,但心底比谁都着急。

    闻奈心里有种温暖又难过的矛盾情绪缓慢流淌,她忍不得看闻青云失望的眼神,表情端的平静自然,说:“有好感。”

    闻青云握放大镜的手抖了下,“哪家的?”

    闻奈撒了个谎,说:“萍水相逢。”

    闻青云很难得消化这个消息,轻轻“哦”了声,说:“慢慢来,不着急,要挑自己满意的。”

    闻奈抬眼,捏手机的手不自觉发紧,屏幕亮了一瞬又再度暗下去,“外公,只要我喜欢就可以吗?”

    闻青云不太理解自己外孙女的择偶标准,盯着瞧了会儿,很严肃道:“光好看不行,最重要的是人品!”

    闻奈笑着说:“知道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闻青云先熬不住了,打了个呵欠,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你这睡眠质量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还不明显吗?

    他嘟囔着“睡觉去了”,踩着扶梯上楼,木楼梯“咯吱咯吱”响了几声,感觉就像异世界传递过来的那样空灵。

    “晚安,外公。”闻奈目送他上楼,在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状似不经意间问了句:“外公,以前的老照片都放哪儿的?”

    闻青云站在卧室门口晃了下神,低下头往下看,没戴眼镜儿,视线是模糊的,光线在瞳孔里交织成纠缠的线条,模糊了闻奈的轮廓,他迷迷瞪瞪地指了指尽头的房间,“你妈卧室。”然后阖上了门。

    闻奈又坐了半小时才上去,拧开了那道把手落满了灰尘的门。

    她轻车熟路地按亮了墙壁上的开关,伴随着“啪嗒”一声,屋里立刻亮起来,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楚了房间内的摆设。

    房间堆满了纸箱子,床铺被一层罩子遮着。

    她打开了床头柜,找到了一本外壳泛黄的照片册,封面是一家三口,她那时候脸上有很多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继续往下翻,指尖停在一张名为“戏剧社合影”的照片上,照片过了塑,背面是用钢笔写的人名。

    最左边是闻奈,最右边是宋斯年,宋斯年手里牵了个小孩儿,背挺得笔直,眼神清清冷冷的,脸上却被人涂了两个硕大的腮红。

    闻奈“噗嗤”一声笑了。

    第36章

    这天终于下了点薄雨,水泥地刚被浇湿,几片云甫一散开,蒸腾起闷沉沉的土腥气。

    正值下班高峰期,环宇大厦楼下挤了不少去而复返的人。

    徐文渊刚从雨幕里冲回来,抬眼一瞧,天已经完全放晴了,他边抖着肩膀上的水珠,边吐槽道:“破天气预报就没有准的时候。”

    “几分钟的雨,你就别为难气象部门了。”说话的也是项目部一组的成员,她刚下了项目例会,恰好错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语气难免幸灾乐祸。

    徐文渊瞥了她一眼,认出了几张熟脸,“你怎么和地质组一起下来的?”

    “哎呀。”那人没做多的解释,只说:“都叫你别只顾着谈恋爱了。”她笑眯眯地和地质组的同事互道了“下周见”,中途又接了个网约车司机的电话,临走时拍了下徐文渊的肩膀,“有空看看群八卦。”

    徐文渊愣了下,到底还是去翻群聊天记录了。

    ——【救大命,你们猜我去咖啡间碰见谁了?】

    ——【我靠,你别卖关子,该不是遇见王董和】

    ——【屁,我遇见新来的总工和组长,愣是没敢进去。】

    ——【总工?哪个总工?总工不是跳槽了吗?】

    视察的专家组刚走,人事部就抄送了邮件,调令是集团总裁办直接发布的,不出所料是空降,而引发讨论的关键点在于,周五的部门例会,宋卿没直接参与,一组有几个人被临时通知参加其他组的周会。

    稍微有点职业嗅觉的人都应该反应过来这是技术部要变天的征兆,不过除了徐文渊,一组还有几个实习生没有被通知开会。

    ——【听说今年经济效益不好,是不是要裁员了?】

    ——【应该不会吧。】

    八卦群一下就寂静了,各忙各的,谁也没来主动触这个霉头。

    徐文渊心跳猛地停滞了一下,按着心口脸色十分难看,此刻,雨彻底停了,周围人走了个干净,天边染了一抹耀眼的红霞,热气儿一烘,雨后最后那点儿痕迹也烟消云散了。

    一两分钟后,他缓过神来,抬起头远眺,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影子。

    等那道剪影再走近些,他才看清楚来人是谁,缓缓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短音,艰涩道:“顾主任。”

    顾十鸢穿了身长风衣,深色的直筒裤,不茍言笑的时候眼神有点冷,气质和宋卿有点像,偏生了双桃花眼,一旦开口说话,那双眼便灵动起来,自带柔和特效。

    “欸,是你啊。”顾十鸢脚步微顿,左臂弯抱了个不大的纸箱子,胳肢窝下面夹了本蓝色的活页夹。

    徐文渊受宠若惊道:“顾主任认识我?”

    顾十鸢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上次宋卿的样品不是你送来的?”

    “是我,顾主任说的是苍南山的水样。”徐文渊连忙道。

    “那就是你了。”顾十鸢笑了笑,伸手按了电梯,廊道里的自动感应灯亮了,温和的灯光中和了她五官的冷艳。

    徐文渊见她按的是高楼层的电梯,试探道:“顾主任是来找组长的吗?”

    啧,小伙子话好密。

    顾十鸢有点不耐烦,淡淡地应了声,恰好电梯门开了,便走进去疯狂按关门键,抬眸对上对方视线的时候礼貌地弯了下唇角。

    实数实话,她有点轻微社恐,而且对男性过敏,特别是这种需要前人栽树的小奶狗,她打心底里不想接触。

    技术部的办公室在三十层以下,三十层以上才需要使用高楼层电梯,而那上面的办公室都是些职级比较高的领导。

    徐文渊脑子里闪过些什么东西,一下子没抓住。

    电梯在三十五层开了门,廊道里铺了灰色的地毯,今天周五大家下班都很早,只有路过秘书处的时候还有几台电脑还亮着灯。

    顾十鸢站在一间没有铭牌的办公室门口,紧贴着隔壁的总工办,她推开了门,扑出来淡淡木材受潮的味儿,“啧,建筑物不住人是不行,你前任才离职不到俩月吧。”

    宋卿不搭理她的揶揄,弯腰抱起一迭蓝壳的技术报告,衬衣袖子被挽到手肘处,露出小叶紫檀的手串。

    “宋总,你要出家了?!”顾十鸢啪嗒一下把纸箱子搁在原木色的办公桌上,连带着上面放的其他东西都颤了一下。

    宋卿眼睑微垂,不动声色地扯了下袖子,才问:“你怎么来了?”

    顾十鸢不大乐意,嗤笑一声,“哟,不欢迎我?”

    宋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确实。”

    顾十鸢:“”

    顾十鸢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撑住,“哦,也不知道谁哦,没事儿和人签什么恋爱契约,笑死个人了。”

    这事儿怪不得顾十鸢,能发现这么私密的东西,纯属是乌龙事件。

    陪专家组巡查这档子事,不光宋卿参加了,检测院的顾主任也去了,连轴转了一周,每天晚上都有商业应酬,基本不到凌晨酒会不散场。

    不管是那个院的老师,还是这个学校的教授,都是些新闻报道上的熟脸,宋卿和顾十鸢根本没有开口拒绝的理由。

    前几天还好,顾十鸢勉强还撑得住,最后两天胃病犯了,宋卿帮她承受了大半的压力。

    昨天晚上刚把专家组送上车,宋卿淡淡颔首,礼貌地嘱咐了司机注意行驶安全,汽车尾气都还没散干净呢,她下一秒就抱着路边的电线杆睡着了。

    顾十鸢一阵无语,但也知道宋卿的酒品,叫了个代驾,两个人好不容易合力把宋卿架到车里,系上安全带。

    “小姐,青山公馆是吧。”

    “是,稍微开慢点。”

    油门刚轰了一脚,宋卿突然睁开眼,脊背挺得笔直,认真地看着旁边,说:“我的外套呢?”

    “什么外套?你出门就没穿外套。”顾十鸢想了想。

    宋卿微微蹙起了眉头,按住了方向盘,眼神执拗,“顾十鸢,是一件风衣。”

    顾十鸢可有可无地“嗯”了声,良久之后才严谨地摇摇头,“宋小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顾十鸢。”

    宋卿按住代驾的小臂,半个小时过去了,车没往前挪动一米。

    车里两个漂亮女人对视着,代驾首先败下阵来,抿了抿唇,弱弱道:“小姐,要不然——”

    “行,犟驴。”顾十鸢气笑了,翻了翻后排空间,车门“砰”一声关上,最后在后备箱的袋子里找到了宋卿口中所说的黑色风衣,她泄愤似的把衣服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扔到了宋卿膝盖上,“来来来,你的外套。”

    她边说边笑,额头突突地疼,挥了下手,说:“帅哥,耽误你时间了,到了青山公馆给你加钱。”

    代驾小哥儿自然乐见其成,笑呵呵地说:“等一等也没事儿的,顾客就是上帝嘛。”

    车终于启动了,顾十鸢降下了两侧的车窗,入夜的凉风拂进来,裹挟着府南河湿润的水汽,她往旁边瞄了一眼,冷笑道:“找什么呢?”

    “契约。”宋卿声音清且浅,坐得很端正,冷冽得像雪后青松,脊柱稍微往下弯,却遮掩不住那股迎面而来的孤冷。

    “呵。”顾十鸢轻轻笑了声,几分钟后听见一声“找到了。”

    “一天恋爱契约,甲方宋卿,乙方约定如下”这次的嗓音除了清,还有一种雀跃,如果用一种场景来描述的话,就像是春冬交替,结冰的冷泉突然叮咚,枯黄的树梢发了新芽。

    顾十鸢:“?!”

    她垂死梦中惊坐起,突然捂住了宋卿翕动的唇瓣,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宋卿眨巴眨巴眼睛,醉酒后迷蒙的眼睛沁出点泪水,额前软趴趴地搭下几缕头发,风一吹,扬起来,垂下去,反复如此。

    顾十鸢转过眸子,咬牙切齿道:“帅哥,放首歌!”

    “啊?哦!”代驾小哥儿浑身一颤,高速行驶的车身猛地顿了下,他边说着不好意思,边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车载广播。

    那是一首激烈的午夜dj。

    “念吧。”顾十鸢放开了她,抚了抚衣角的褶皱,眼神异常平静,然后她如愿以偿地听完了整个“一天恋爱契约”的全部内容。

    “哪儿学的招式?”

    “我看宋知意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你知道宋知意几岁吗?”

    “九岁。”

    “”

    宋卿坚持认为这样做是有备无患,“小说家的灵感来源于生活,我不认为这份契约有什么问题。”她是个工科生,是个严谨地科学工作者。

    顾十鸢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两眼,三眼,最后缓缓道:“且抛开你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不谈,你能单身这么久是有原因的。”

    宋卿低笑一声,“发生过就是既定事实,为什么抛开不谈。”

    “苍南那次?”

    “嗯。”

    “艳遇?认真?玩玩而已?”

    宋卿垂下眸子,羽睫微颤,呼吸间都是府南河清冽的味道,久久没有回答。

    “这样说吧。”顾十鸢靠进软皮座椅里,斜斜地睨她一眼,“你喜欢她吗?”

    宋卿唇线绷紧成一条线,抬头问:“什么是喜欢?”

    “就是”顾十鸢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有许多个前女友,却仍旧觉得“喜欢”这个词很奢侈,不太想把一些错误的观念灌输给眼前这个傻白甜。

    结果傻白甜本甜开口了,“我不喜欢她,只是她欠我的事情还没做完。”

    思及此,宋卿立刻头疼起来,抬眸问:“我昨晚还做了什么?”她声音仿佛是个肥皂泡,脆弱得一戳就碎。

    “哦,你给人发消息了。”顾十鸢摆了摆手,她又突然反应过来,尖叫道:“你怎么全忘记了!我不是让你撤回了吗?!”

    宋卿颤着指尖,打开了聊天框。

    宋卿:【姐姐,你什么时候才来睡我?】

    闻奈:【很快。】

    她在床上没叫过姐姐,在调情时也没叫过姐姐,反倒是一顿酒打通了任督二脉。

    第37章

    宋卿站在落地窗前,足足十多分钟没讲话。

    办公室的视野极佳,能眺望到远山青黛,微风从小窗挤进来,乍现高处不胜寒的冷冽。

    顾十鸢低头玩了两局消消乐,直到把体力消耗完了,才站起来把骨头撑得噼里啪啦脆响,瞥了眼府南河夜景,夸张道:“哎呀,你这新办公室真不错。”

    她边说着边观察宋卿的神色,眼瞧着这人抿了下唇,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羞愤欲死,就是像闷葫芦。

    “咳咳咳。”顾十鸢清了清嗓子,打量了周围一眼,指着上面透气的小窗口,“欸,我瞧环宇这楼修得还蛮奇怪的,不是说花了几百万设计费嘛,怎么透气窗设计得这么高,踮起脚也不一定碰得到吧。”

    宋卿知道她在没话找话聊,心里一暖,淡道:“集团董事的提议。”

    她收起远眺的视野,俯下身收拾起刚搬上来的几箱机密文件,“听说是怕员工工作压力大,冲动之下选择推窗跳楼。”

    “啊。”顾十鸢莫名后背一凉。

    “其他分公司已经陆续搬过来了,检测院应该也快了吧。”宋卿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原来是因为环宇前两年刚建成的时候,顶上几层楼的装修还没完工,但集团在金融中心的租期恰好到期,便只好分了几个批次让下属公司搬迁。

    “反正我没接到通知,我瞧着现在检测院那几栋红砖楼挺好的,上世纪的艺术品。”顾十鸢坐进老板椅里,轻拍了下掌心的真皮扶手,足尖稍一用力,老板椅顺着力道转了个圈,她笑说:“不管怎么说,宋总监,升职快乐。”

    宋卿神情怔松了片刻,垂眸的时候情绪已经收敛好了,“下周一才公布,况且还有一周的公示期。”

    普通员工是接触不到这些信息的,一些虚虚实实的风声都能被以讹传讹,好在顾主任不是消息闭塞的主。

    “哼,我看那些老油子比你都着急。”顾十鸢把封纸箱子的透明胶带撕开,冷笑道:“好歹把那个姓王的垃圾审美给改一改。”

    她口中“姓王的”就是上一任技术部总监,一个跟着老总工跳槽的中年男人,总监办的装潢只能用“不忍直视”来形容。

    宋卿笑说:“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些的心思。”她甫一抬头,额前多了团阴影,“这是什么?”

    “开花的仙人球啊。”顾十鸢理直气壮道,“我送你的升职贺礼,不够隆重吗?”

    宋卿敷衍地点点头,“嗯,很绿,很隆重。”

    “我亲自去花卉市场给你挑的。”顾十鸢把仙人球安放在计算机旁边,拧了瓶矿泉水,给土里浇了点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宋总监任重而道远。”

    “说人话。”宋卿头都没抬,单膝跪在地毯上,脚边摆着几本还散着淡淡墨香的报告书,她随手拿了一本翻了几页,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哎,我是说总监工资不好拿。”顾十鸢瞥她一眼,轻声试探道:“又是那几个实习生写的?”

    “嗯,错误很多。”宋卿叹了口气。

    顾十鸢想起了在楼下碰见的实习生,多嘴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升了职,原来的技术一组怎么办?”

    宋卿静了一瞬,薄唇微动,“拆分重组。”

    想必再过几个小时,公司内网的通知就发出来了,此刻倒没有隐瞒的必要。

    “集团收购了一家新业务公司,已经塞到技术部了,不单单是技术一组,其他组的成员也要根据专业类别重新划分。”

    顾十鸢喃喃道:“怪不得行政部那群老大姐这么积极给你换办公室,原来是后面有一堆破事儿等着你呢。”

    “嗯。”宋卿表现得十分淡然。

    “新业务是不是和水土资源那块有点关系。”顾十鸢轻“啧”了一声。

    “你知道?”宋卿撩了下眼皮。

    顾十鸢指尖微蜷,轻叩桌面,笑说:“哈,我就说这群人无利不起早。”她从带来的活页夹里取出一张票,“诺,我们院长托我转交给你的。”

    宋卿接了过来,眼神微亮,“江北大学闻教授的讲座。”随即她把票压在桌面,和顾十鸢目光对上,“这是学校的内部票,周院长从什么渠道获取的?”

    “周院长的导师和闻教授是一个科考队的,研究方向是荒漠化治理,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闻教授退休后被江北大学返聘,近几年周院长拜访过几次,拿张票还是很容易的。”顾十鸢解释道。

    在水土荒漠化防治这个领域,闻青云绝对算得上最顶尖的权威,况且今年新评的专家库里有几个大能都是他的学生,但听说他退休被返聘,身子骨大不如前,只想安心再带几届学生。

    宋卿原本的计划是接触几个学术新贵。

    可那是闻青云,就算不存其他心思,她也蛮想去听听讲座的。

    宋卿不解,“他怎么让你来?”

    顾十鸢嗤笑一声,“拉不下脸呗,知道你要分管新业务,急需拓展几位有名气的专家老师,想讨好你又觉着你是晚辈,那群人脖子上自带枷锁呢,只好让我这个小喽啰来了。”

    宋卿盯着“闻”这个姓有点出神,扯了下唇角,“讨好我做什么?”

    她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这次架构重组,看似是将更多的业务塞进了分公司,实际上是将权力扁平化,技术部直属宋卿管理,直系领导只有总工程师,无需向分公司总裁汇报,而她又是总工程师一力举荐的人选,这大概就是要分庭抗礼的意思。

    集团选择了这样的做法,也和前总工的离职脱不开干系,就等于说集团不满意总裁的做法,下放了直系的总工来分权。

    技术部总监这个位置自然也是今非昔比了。

    “当然是希望您能高抬贵手了。”顾十鸢笑起来的时候风情万种,她撩了下头发,“姓王的原来总是以缺资金为由各种卡检测院的试验费,这一笔笔烂账还等着新总监清算呢。”

    顾十鸢在工作上向来不近人情,一码事归一码事,她自然是为检测院争取最大的利益。

    而且,就算顾十鸢不送这张票,那些陈年旧账也是要结算的,不过时间上肯定是要迟些,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交易。

    宋卿微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迟疑道:“顾主任,有些账本来就是要内部抵消的,你全部列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哇,老狐狸。

    顾十鸢面上不显,笑了会儿,拿起笔圈了几个检测名称,“宋总监提醒的是,我们同属一个系统,按原价来算确实不合理,我自作主张给单项折扣百分之十如何?”

    宋卿笑了下,伸出两根手指,“总价百分之二十。”

    她提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衣服买多了营业员还知道打折呢,有时候检测院为了回笼资金经常打八折的。

    顾十鸢才不会肉疼,多一个子儿又落不到她口袋里,当然是选择顺水推舟做人情了,“可以,我下周一就让人重新做份表格发你邮件。”

    “合作愉快,宋总监。”

    “合作愉快,顾主任。”

    ——

    闻青云的讲座定在下周四,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接宋知意放学,因为是周五晚上的缘故,教育园区的主干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宋卿提前订好了餐,顾十鸢原本是打算借她升职的理由,毫无心理负担地蹭顿饭,但中途也不知道谁打了电话过来,那女人笑得荡漾,在线演绎了鸽子行为。

    宋卿乐得自在,等绿灯的时候忍不住翻了下手机,指尖落在闻奈的头像上,迟迟没有敢按下去。

    她想:很快究竟是有多快呢?

    该不该主动询问下具体日期?可是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很浮浪?她下个月可能要去羌塘出差,不知道多久能回来。

    交通灯换了颜色,堵在后面的车“嘀嘀嘀”地按响了喇叭。

    宋卿缓过神来,往前开了一段路,拐入了更为拥挤的辅道,她透过车窗玻璃往外面瞧,尽管天色很晚了,但小学门口还是熙熙攘攘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她眼里,每个小萝卜头穿着统一的制服,好像长着同一张脸似的。

    没过多久,扔在一侧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几下,她又忐忑又紧张地拿起来。

    ——【报告,我找到一株四叶草。】

    发消息的是宋知意,语气正经又可爱,小孩子就是这样乐于分享。

    宋卿心一下落了,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宋知意有块电话手表,安装了聊天软件,可以发消息打电话,头像是个粉色动漫人物,听说是当下某款热门游戏的SSR卡池角色,宋卿没涉足过游戏领域,但她很尊重宋知意的爱好。

    ——【姑姑到了,在学校正门口。】

    ——【知道了,姑姑,jpg。】附图是那株四叶草。

    宋知意晚上有围棋课,比其他同学放学晚很多,以前宋卿来接她的时候,小萝卜头总是形单影只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每次都特别惹人怜爱。

    过了几分钟,宋卿终于看见了慢腾腾的宋知意,她下了车,手握在副驾驶的门把手上,开了一条缝,朝着宋知意的方向挥了挥手。

    然后她看见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宋知意身后跟着一个穿雪白公主裙的小女生,个子比她矮一点点,她亲眼见着女生绞着手指,掰过宋知意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她家侄女儿把肩膀上挂着的书包取下来递给了小女生,动作自然又流畅。

    宋卿没忍住,疾步走了过去,正好赶上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哎呀,宋知意,我好舍不得你。”

    “我也是。”宋知意语气平静,像个历经风浪的老海王,“乖一点。”她轻轻拥抱了下对方。

    小女孩脸红着被家长牵走了,宋知意双手插兜目送她离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宋卿裂开了,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她怎么亲你?!”

    宋知意主动牵了姑姑的手,“小乖说她喜欢我。”小萝卜头唇角微勾,觑了一眼宋卿,“喜欢不就应该这样吗?难道姑姑没有人喜欢吗?”

    宋卿哽住了。

    第38章

    谁家小孩儿正经名字叫小乖啊。

    车里开了冷气,宋卿勉强冷静了一点,俯身帮宋知意扣好安全带,状似不经意问:“小乖是你们班同学吗?”

    宋斯年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十天半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再加上姜女士脊椎不太好,所以宋知意从小学开始就在学校寄宿,家长会也基本都是宋卿在管。

    她以前从没见过这小孩儿呢。

    宋知意闻言皱了下眉,圆嘟嘟的小脸皱在一起,看起来很滑稽,说:“姑姑,她叫颜语。”

    宋知意是在宋家长大的,从小跟在宋卿和宋斯年屁股后面跑,养成了很别扭的性子,表面上沾了点宋卿的冷淡,内心却随了爹,对保护圈里认定的人热烈且偏执。

    小萝卜头年纪尚小,虽然没有明说,但还不懂得如何掩饰眼睛里的情绪。

    宋卿移开了目光,笑说:“好,颜语。”末了,她加了一句,“只有你能叫她小乖,对吧。”

    宋知意从小书包里掏出了一副无框墨镜,脸偏向车窗一侧,轻轻地“嗯”了声。

    出了教育园区,一路畅通无阻,宋卿降了点车窗,灌进来新鲜湿润的空气,她从后视镜里瞧见小萝卜头紧抿着唇,耳尖儿染上了一抹绯红,下颚线绷得很有轮廓。

    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随了谁。

    养孩子是很艰辛的过程,宋卿想到了脸被火焰灰熏得黑不溜秋的宋斯年,打算暂时按下这件事不告诉他。

    她轰了脚油门,更冷冽的风迎面而来,宋知意额前的头发扬起来,又软趴趴地搭下去,两颊被吹得通红,像一颗敦实的水蜜桃,总算有了点三年级小朋友该有的模样。

    宋卿趁等红灯的时候,抬手揉了下宋知意毛乎乎的小脑袋瓜,温声道:“在想什么?”

    宋知意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脸唰的一下通红,小手捏紧了安全带,鞋尖戳着地毯,“姑姑,我们是围棋课认识的。”

    “嗯,对手?”宋卿松了手,单手握着方向盘,递过去一颗陈皮糖。

    宋知意肉眼可见地低落了几秒钟,慢吞吞剥开糖纸,把陈皮糖咬得嘎嘣脆,摇摇头,“不是,是陪练。”

    这可真是奇了,宋知意在同期学员里可以说是一骑绝尘的存在,老师经常带她去蹭高年级的课程,应该用不着颜语陪练吧。

    宋卿不由自主地晃了下神,肯定道:“你是她的陪练。”

    宋知意第一反应是撒娇,“姑姑别告诉爸爸。”

    宋知意出生的时候不足月,说话和走路都比同龄人晚,身体也很孱弱,五岁的时候因为急性肺炎被下过病危通知书,所以在选择兴趣班的时候,宋斯年很希望她能选球类运动来锻炼身体,但她偏偏只对围棋感兴趣。

    这事儿宋卿听姜女士说过,她哥和她侄女签署了对赌协议,要求宋知意在小学毕业前围棋级位达到六级,达到要求可以任意提个条件。

    宋卿当时听了就持反对票,一摞文件扔到了宋斯年身上,冷脸说:“她多大?你多大?宋斯年你幼不幼稚?”

    宋斯年戳了下她额头,低头吸了口烟,眼神沧桑,“么么,连你也怪我,协议是她自己主动提的。”

    宋卿愣在原地,动了动嘴唇,嗤笑道:“她提你就答应?”

    宋斯年朗笑道:“我不答应她就哭,哄哄她嘛,完不完成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卿随即骂了他“女儿奴”,但宋斯年没过几天就收到了一副白玉棋盘。

    大人们一笑置之,倒是宋知意自己把那张纸看得很重要,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要是懈怠的话,宋斯年一定会板着脸撕毁协议。

    车停在火锅店门口,门口站着的迎宾立刻迎上来,标准的露齿笑,“小姐,请问有预约吗?”

    宋卿锁了车,报了手机号码,宋知意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二楼的服务生接了客,微弓着腰,笑说:“宋小姐,这里还剩靠窗的位置,就是离空调有点远,您看可以吗?”

    宋卿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服务生拿着笔记录,“好的,清汤,红汤,鸳鸯锅,请问需要什么锅底?”

    宋知意突然端坐,表情严肃,“鸳鸯锅,麻烦蘸碟碗不要加香菜,我的姑姑会过敏。”

    服务生愣了下,转头看了眼宋卿。

    宋卿挑了下眉,“按她说的。”

    服务生应了声“好”,捏着对讲机下去准备了。

    小萝卜头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姑姑,怎么今天要来吃火锅?”

    宋卿吃不得辣椒,一般周五接了宋知意都会选择去吃西餐。

    她烫好了碗筷,平静地说:“你顾姨选的。”

    “哦。”宋知意吸了口橙汁,打量了下四周,问:“那顾姨呢?”

    “没来。”宋卿淡淡道。

    这时,宋知意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响了三声,她低头按熄了屏幕,站起身哒哒哒地走过来,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宋卿的肩膀,说:“姑姑,顾姨老鸽子了,你别难过。”

    宋卿眯着眼睛等她下文。

    人生阅历摆在那儿,小孩子再怎么装老成还是容易被人一眼看破心思,宋知意犹豫地说:“姑姑,请给我用一下手机。”

    听听,多有礼貌的小孩儿。

    宋卿没问她拿手机要做什么,直截了当地递给她,只一个要求,“你就坐我旁边。”

    宋知意顿了下,“好的。”

    宋卿低下头,刚好能看见她脸上凸起的婴儿肥,真可爱啊。

    小萝卜头指尖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多时,冒着热气儿的锅底和摆盘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了。

    “哈喽啊,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半岛弥音’的新版本发布会直播间,嘿嘿,我是各位船长心心念念的小艺,咳咳,也是角色鸣尘的配音演员”

    接下来的介绍宋卿没认真听,她用公筷给宋知意烫了一碗肉,轻推过去,没被搭理。

    火锅店人声鼎沸,隔壁桌的小孩啼哭不止,宋卿眼神微郁,脸色被升腾的烟雾笼着,看不太清,骨瓷碗不轻不重地磕了下桌面,压着声音警告道:“宋知意。”

    宋知意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手下的动作可快,那碗牛肉被她风卷残云般吞下,剩了几颗红润的花椒。

    “哈哈哈,今天除了新版本的好消息以外!大家万众瞩目的,翘首以盼的,朝思暮想的神秘御姐音终于终于被我们骗到直播间啦”

    片刻后,宋卿估摸着时间,敲了下沉迷于御姐音的宋知意,冷声说:“认真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宋知意边嚼着金针菇,边天真道:“姑姑,我也没说话呀。”

    宋卿:“”

    她淡淡地说:“要是不想我告诉你爸爸,那就表现好一点。”

    她说的表现好,至少目前看来是认真吃饭。

    宋知意迟疑了下,恋恋不舍地递出了手机,可是就在宋卿指尖刚要碰到的时候,她仰着脸,说:“姑姑,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宋卿额角突突地跳,盯着她久久地没说话。

    宋总监不说话的时候气场是压倒性的,宋知意有点害怕,但因为面对的是姑姑,又没那么紧张了。

    宋知意擦了擦嘴角,方说:“我每天的零花钱是十块,五天就是五十块,我可以用下周的零花钱换取姑姑的十分钟吗?”

    宋卿摇头,“不可以。”

    宋知意眉头微蹙,伸出一只手掌,“那就五分钟,不能再少了。”说完,她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宋卿,嘴角向下撇,眼角倏一下就红了。

    虚假的故作坚强,刻意的伤心难过,苦肉计大概是和亲爹宋斯年学的。

    眼下,宋卿真有点好奇了,瞥她一眼,“理由。”

    宋知意打开小天才电话手表,指了指自己的微信头像,“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代号零,她以前从来不参与新版本直播的,就这一次嘛,姑姑。”抱着宋卿胳膊晃来晃去。

    小萝卜头的声音奶呼呼的。

    宋卿实在受不了,拿出了蓝牙耳机,分给了宋知意一只,低声说:“说好五分钟。”

    “好!”宋知意把手机横屏立在干净地瓷盘里,前面抵着一把汤匙。

    新版本的游戏画面一闪而过,立绘强烈的颜色对比像根针刺了下宋卿的眼睛,她看见了宋知意所说的“代号零”,人设是科学研究下的初代机,一头白色的头发,因半岛爆炸而过多吸收人类的情绪从而产生自我意识的怪物。

    宋卿刚刚和宋知意对峙的时候,刚好就错过了“零”的配音演员的开场白。

    左耳,耳机的声音被调大了一点。

    “大家稍微等等哈,零的麦好像出了点问题。”

    宋卿对游戏不感兴趣,主要是陪着宋知意,这小孩儿也聪明,知道拉上姑姑一起看直播,自己就不会挨骂了。

    算了,难得纵容一次。

    她微仰着头抿了口淡茶水,片刻后,直播间麦克风的问题好像解决了。

    平平无奇的开场白又重复了一次,“大家好,我是‘代号零’的配音演员零。”嗓音温柔而沉静,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不出所料,直播间立刻迎来了满屏的弹幕洗礼。

    ——啊啊啊!御姐音!我他妈人间值得!

    ——狗策划剧情做的像屎,但配音选得是真好,太贴角色了。

    ——白毛!白毛!白毛!重复三遍!

    ——不懂“零”和我的人拜拜了。

    ——啊,御姐音,疯狂吸溜,老婆看看我!

    宋卿瞳孔猛缩,指尖扣紧玻璃杯,一口茶水尽数滚进了鼻腔里,她扯了张纸,疯狂地压抑着咳嗽,“咳,她是谁?”

    宋知意说:“代号零。”

    宋卿立刻又沉住气听了几句,配音演员的音色可以根据角色的需要而变化,但有些习惯上的小细节是改变不了的,而且这里是直播间,那个人并未刻意改变声调。

    宋卿听清楚了熟悉的声音,耳畔倏一下静了,她眼眸中光芒流转,脑海里的每一幕都是闻奈低头微笑的模样。

    她愣了愣,指着满屏的小图标问:“这是什么?”

    “直播币,一块钱一个。”宋知意回答说。

    “哪个最贵?”

    “宇宙飞船。”

    另一边,闻奈盘腿坐在别墅窗台上,腿上放了台笔记本计算机,旁边搁了杯光泽诱人的红酒。

    右下角的小窗口疯狂抖动,她点开,经纪人发来消息——“哇,奈奈,有粉丝刷了宇宙飞船,直播间都炸了,你快感谢一下。”

    闻奈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后台找到了粉丝的名字,她又打开了麦克风音量。

    “感谢这位‘AAAA建材市场宋哥’送的宇宙飞船。”闻奈淡定的抿了口酒,眼神似笑非笑。

    她不喜欢参与直播,但这次被经纪人诓过来,她对于应该执行的流程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弹幕又疯狂刷了一阵儿。

    宋卿:“???”

    第39章

    关于网名的问题,宋卿直播结束后盘问了宋知意,对此,小机灵鬼给的解释是——“这样显得比较成熟。”

    虽然很离谱,但宋卿不觉得很意外。

    她莫名回忆起了刚毕业那阵儿,在技术部当助理工程师,跟着项目部山南水北地跑,水文组的工程师都不年轻,打眼就是有资历的老油条。

    同组的工程师属于竞争和合作的矛盾关系,她们既希望你一点即通,却更希望你是一知半解,毕竟“技术”这东西学会徒弟饿死师父,人性本就是自私的,藏着掖着也算正常,再加上彼时的宋卿不善交际,人缘算不得很好,唯一主动和她搭话的就只有隔壁地质组的同期实习生。

    宋卿还记得那个女生,齐耳短发,脸有些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而之所以记忆如此深刻,并非是情感上的羁绊,而是她应付俗事的方式,以及女生在实习生群里独树一帜的头像和名称。

    那些人认为助理工程师不完全具备应对风险的能力,所以并未给她分配完整的项目,她被安排对接项目数据,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下,宋卿只能得到与工作能力不匹配的可怜薪水。

    那次,她接触的是某建筑院的资深设计师,发过去的消息已读不回很久了。

    女生恰巧从她旁边经过,吐槽道:“哎,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纯粹的技术,知识是最有阶层的东西,这么一比较啊,学术圈的老师和奢侈品专柜的柜姐没什么区别,贵人眼高,目中无人,像我们这种挣扎在温饱线的小喽啰啊,永远是最末梢的考虑,人家忙起来的时候才懒得搭理你。”

    话虽如此,但不知道那位资深设计师听到这番言论之后会有什么感受。

    宋卿自是明白对方有摆谱的嫌疑,抬眸看向女生,笑说:“两套图纸最迟下周二能发过来。”

    女生笑着说:“是啊,下周二是合同截止日期,地质测绘这边要进行实地勘察,进程倒是没什么重迭,倒是你,拿不到图纸估算不了量,下周二可就是deadline了。”

    宋卿微微一怔,没说话,心下略有些烦躁。

    女生粲然一笑,两颊红润,笑眯眯地说:“要帮忙吗?”

    宋卿挑了下眉梢,问:“你打算怎么做?”

    “狐假虎威呗,我以前的硕导教我的。”女生绕过几张办公桌,把自己的笔记本计算机端过来放着,边打着好友验证信息,边笑说:“你看看,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她聊天软件的头像是一朵盛开的荷花,名称是“心平气和”,好友验证信息甫一发出去,那边就同意了。

    ——【你好,我是环宇的员工,负责这次项目的数据对接事宜。】

    ——【哦,原来那个小宋呢?】

    女生把计算机晾在一边,悠哉悠哉地喝了口咖啡,十分钟后才慢腾腾地回道——【现在移交给我了。】只字不提合同的事儿。

    对方很快便回复了,【好的,那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周。】从头到尾的言辞主打一个言简意赅,不卑不亢,让对方先入为主以为她在环宇的职级不低。

    ——【周姐,图纸总工还在审,下周二能发过来。】

    女生笑着对宋卿说:“你看,他叫我姐,笑死了,人越缺啥越强调啥,我反正最怕谁起‘心平气和’这种名字。”

    她指尖在键盘上敲打,言简意赅回复道:【不行,专家催得急。】对喽,屎盆子要往他得罪不起的人脑袋上扣。

    ——【那这周五下班之前吧。】

    女生便不回复了,宋卿经此一役也学会了些钻营取巧的招式,只是如今的宋总监已经不再需要了。

    至于这位姓周的女生,厌倦了职场里的蝇营狗茍,在六个月实习期满以后主动辞了职,翌年考上了京都大学的博士,在专业领域和江北大学的闻青云教授有些重合,毕竟来来去去都属一个圈子,难免会遇见熟人。

    车里气氛很安静,宋知意捏着手机有些局促不安,片刻后,垂头说:“姑姑,其实取这个名字是为了下围棋。”

    宋卿淡道:“你还在网上下围棋。”

    宋知意颇为乖巧地说:“姑姑,爸爸同意过的。”

    “嗯。”宋卿心不在焉地应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闻奈温柔的声线,眼前是挥之不去的直播画面。

    配音演员毕竟不是电视剧演员,属于幕后工作者,不用在大众面前频繁刷观众缘,半岛弥音的新版本发布会是几个Q版的人物,脸上的表情是程序员实时在改。

    闻奈貌似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基本是主持人问她,她才会接两三句话,但每次直播间都是一片鸡鸣狗叫。

    而在这片鸡鸣狗叫的浪潮中,近半都是源自于一个叫“AAAA建材宋哥”的粉丝ID,谁让宋总监今夜在直播间一共消费了二十个宇宙飞船呢。

    她后面还想刷来着,但直播进程过半的时候闻奈主动要求关闭了打赏的功能。

    因为半岛弥音在游戏圈的热度很高,每次新版本直播都会上一波热搜高位,虽然其中不免有游戏公司在造势,但借势也得趁东风,连对家都不得不羡慕这流量。

    伴随着半岛弥音上了微博文娱圈top10的热搜高位,几条“请半岛弥音策划给配音磕头”,“鸣尘萝莉烟嗓”和“代号零直播首秀”的搜索词条也逐渐再往上攀升。

    在游戏超话内,船长们除了日常交流,大家也逐渐讨论起今晚闪瞎众人眼的二十个宇宙飞船,直播刚结束,土豪粉丝有点热度蛮正常的,但营销号今晚就像是扑食的饿狼,添油加醋地将事件扩散了出去。

    此时,认真开车的宋总监还不知道舆论的压力就像龙卷风,很快就要向青山公馆侵袭而来。

    青山公馆的李大爷雷打不动端着他那杯养生的枸杞茶,翘着二郎腿打招呼,“那闺女,又加班啦?”

    “是。”宋卿礼貌地勾了下唇角,左手牵着宋知意,低头递了个眼神过去。

    宋知意仰起脸,慢条斯理地说:“李爷爷好。”

    “好好好。”李大爷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沟壑都深起来,“小妮儿又来过周末啦。”

    “是的。”宋知意脸上的表情与刚才的宋卿如出一撤,几乎是翻版的小宋卿。

    两人并肩而行,宋卿的手机屏幕贴着宋知意裤兜的薄布料上,光亮了几下又暗下去。

    宋卿淡道:“你继续说。”

    宋知意立马会意,平静道:“姑姑想听游戏还是围棋?”

    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觉不太奇妙,特别是这么小一颗七窍玲珑心,宋卿反应了几秒钟,说:“晚饭的时候,代号零。”

    “我和小乖都叫她零小姐的。”宋知意白净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她问:“姑姑喜欢零小姐吗?”

    宋卿静静地瞧了她一眼,“一般。”

    开门的时候,宋知意跟在她屁股后面,两只手插进裤兜里,耸了下肩膀,童言稚语里是赤裸裸的不信任,“姑姑撒谎。”

    ——

    闻宅,闻青云晚上批了实验报告,很早就洗漱睡觉了。

    闻奈少眠,为了不打扰外公休息,把二楼次卧搬到了一楼客房,短信提示音短而急促,配音工作室的聊天群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了,经纪人兴奋地艾特了她好几遍,让她有空的时候看看微博热搜。

    她刚欣赏完陈最更新的小说新章节,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抬手又斟满一杯酒,点开了经纪人发过来的链接。

    链接内容是营销号的直播搬运,携带的词条是“最牛的4A景区”,“零小姐vs建材宋哥”,甚至关于闻奈主动关闭了直播间打赏这件事也被歪曲成了——“土豪粉丝与偶像的双向奔赴”。

    不过网友的关注点有点歪,话题并未按照营销号安排的剧本发展,评论区居然有人开始讨论起建材行业的赚钱程度。

    唐意:【奈奈,热搜是别人买起来的,不过目前都是正向反馈,游戏的热度要高很多,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趁此买一波工作室的水军。】

    闻奈:【我都没问题。】

    唐意是工作室的老板兼经纪人,手下的知名配音演员不少,她起初刚入行的时候也是个小配音演员,那时候配音圈还很冷,聚集了一群为爱发电的普通人。

    后来工作室濒临解散,唐意从配音的位置退下来,四处奔波拼命拉投资,勉强稳住了工作室的格局,后面和还在内测的半岛弥音签了配音合同,生存条件这才好了许多。

    其实严格来说,闻奈和唐意不仅是朋友,还算校友,当年戏剧社,配音社和音乐社走得很近,闻奈只比她高一届。

    当初“代号零”这个角色一直找不到贴人物的声线,唐意为此烦恼了许久,偶然找到了闻奈帮忙,闻奈推辞不掉,阴差阳错成了业余配音演员,因为“代号零”是她第一个角色,唐意索性对外称她艺名是“零”。

    零点的时候,闻奈还在翻相机的照片,她把拍宋卿的单人照传到手机里,照片传输到一半,桌面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她瞥了一眼,是林星禾。

    接起电话,林星禾嗫嚅了半晌,说:“小姑,我我错了。”

    闻奈指尖微顿,心底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她压着心绪,波澜不惊道:“一字不落地讲清楚。”

    林星禾那边很吵,能听见键盘激烈的敲击声,他不敢犹豫,“上次的闭幕演出被人拍到了,我买了狗仔的照片,但不知道为什么地下车库的监控截图被人爆了出来。”

    闻奈闭了闭眼,唇色倏地有些苍白,如果林潮海看见了的话

    她当初之所以没有制止狗仔偷拍,一是因为这是别人谋生的工具,二是因为她相信林星禾的经纪人邵晴。但她没想到,有人指鹿为马,明知道是她与宋卿的照片,却还是被当成了攻击林星禾的工具。

    “小姑,你放心,我已经找人买热搜在压了,舆论黄金三小时,邵姐一定会处理好的,监控照片很模糊,看不清楚脸”

    看不清楚脸,正是因为看不清楚脸,所以她与宋卿才遭了无妄之灾,不过也正是如此,谁也认不出宋卿。

    这对于宋总监来说,应该算得上无效热搜。

    闻奈深呼吸,问:“你知道是谁?”

    林星禾呼吸微窒,低声说:“大概猜到了。”

    闻奈忍不住去想宋卿:那卿卿呢,她看见了吗?

    嗯,有点想她。

    第40章

    闻奈去翻微博热搜的时候,服务器承载不住用户量刚刚崩溃,接连刷新了四五次,首页推荐的图片才慢慢卡出来,那是张程序员加班的秃头照,配文也很有意思,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导致系统崩溃的罪魁祸首。

    这条博文发出的时间不到五分钟,但评论转发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内容逐渐从看热闹演变成了自嘲与责骂。

    ——【哈哈哈哈,笑死了发哥,你这个发际线真的不考虑用下霸王吗?】

    ——【园区深夜的每杯咖啡都是打工人的心脏起搏器,跟我念,每日超越生命极限,老板存款永无上限!】

    ——【妈的,程序员的痛谁懂啊,我回家鞋都还没来得及换,我再强调一次,日内瓦公约!每天工作八小时!】

    ——【弱弱地歪个楼,发哥,你工位上的泡面是是藤椒味儿的吗?难不成是地区限定?】

    除了底下掐架的粉丝,吃瓜路人的舆论讨论核心已经被水军带偏了节奏,话题从明星八卦变成了心疼打工人,而且普天之下的打工人,谁都有被领导留下强制加班的经历,自然能引起更热烈的共鸣。

    这种悄无声息的公关方案,幕后应该是有老练的操盘手,林星禾虽然能间接喘口气,但实打实的承了更多骂名,“明星就是戏子”这种言论层出不穷,所以很难定论水军是敌是友,亦或者两者皆是,拿来混淆视听的。

    “林星禾地下车库激吻”这条热搜的热度还稳定在热搜第一,但后面缀字从爆降成了热,关于微博程序员的话题已经攀升到了高位热搜。

    闻奈犹豫了下,然后点了进去,娱乐记者编辑的文字是常见的爆料震惊体格式,九宫格的配图,有演出后台的工作人员视角,有舞台前方粉丝视角,还有模糊不清的监控截图,因为穿着同一件演出服,所以没有人怀疑前后不是同一人。

    宋卿当时的做法的确骗过了私生粉,也因为地下车库几分钟的时间误差,瞒过了娱记的摄像头,乃至于他们对后面获取到的监控百分百信任。

    其实那张照片的角度很差劲,因为摄像头的斜着俯拍的,所以几乎看不出两人的身高差距,当时宋卿脑袋上戴了鸭舌帽,低头的时候帽檐刚好磕着闻奈的额头,所以那个隔着口罩的吻并不像热搜叙述得那样激烈,而是浅尝辄止,堪堪擦过唇角。

    她的手环着宋卿的腰际,而宋卿的手扣在她后脑勺,情欲的张力似乎喷薄而出。

    闻奈穿着丝雾棕正绢旗袍,在红外线的镜头下,模糊成暗淡的墨色,她小腿向前定格出极浅的弧度,旗袍的下摆浪开流畅的线条,侧面的开叉漾出缝隙,肌肤被氤氲的肤色衬得雪白。

    像林家这样的世家宗族,对嫡系的穿着打扮十分讲究,旁支的贵妇人辰时便前来为林潮海贺寿,而观山澜的主人则是需要沐浴更衣才能待客。

    那件旗袍虽简单大方,但在袖边织了暗金线,据说是林家自己裁缝铺的织女,超了三个月的工期才赶出来的,营销号的截图里,远处打过来一束车灯,这暗处突兀的光线,倒是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闻奈下载了图片,靠着墙壁很轻松地坐着,手里的酒液被摇晃出很诱人的光泽。

    她抿了抿唇,点开了与宋卿的聊天框,几番犹豫下,客厅的钟表响了一声,报时器冰冷地播报了时间,现在是晚十二点整。

    闻奈捏紧了手机,试探地发了个红包过去。

    还没等到对方响应,房门被叩响了三下,“奈奈,还没睡呀?”闻青云含笑的嗓音被一层厚重的门阻隔着,带着点虚无缥缈的旷远。

    夜色,钟表,鸟啁,蝉鸣,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时,门外是宽敞的客厅,电视机咿咿呀呀放着黄金文件电视剧,朱红色漆木沙发上坐了几个人,靠门的位置放了张竹编藤椅,晃悠得吱呀响。

    闻奈闭了下眼睛,再倏地睁开,抿了口酒液,酒精刺激了味觉,她耳畔的声音突然骤缩成急促的短线,“嗡——”一声,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

    “汪汪汪!”忽闻窗外犬吠声。

    闻青云咳嗽了声,本想转身去倒杯水喝,卧室门突然开了,从狭小的门缝里泄出来一丝酒气。

    “外公。”闻奈说。

    “哦,你还没睡呢。”闻青云指尖捏着眼镜腿儿,鼻梁两翼因长期戴眼镜显出两个小凹痕,他往门里瞄了一眼,却装作不懂,“我找不见你,你怎么搬下来了?”

    闻奈掩了下门,柔声说:“楼上睡着热。”

    闻青云点点头,“年轻人火气重,热你开空调就是,搬下来多费功夫,这房间倒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不过该缺床被子,我上楼给你取。”说着就要走,背影不似青松般挺拔,是老人迟暮的佝偻。

    闻奈鼻尖微酸,侧过脸,撒娇道:“不用啦外公,房间里什么都不缺。”

    “好吧。”闻青云微微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要去厨房拿水杯喝水,拖鞋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磨蹭出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又逐渐明晰,笑说:“你这周忙不忙,老胡听说你要回来,非说着想见见你。”

    “老胡”和闻青云都是当年沙漠科考队的一员,研究方向是植物学,以前两家挨得近,闻奈几乎半数时间是在邻居家度过的。

    闻奈毫不犹豫应下来了,闻青云乐呵呵地上了楼,走之前还是和幼时那般叮嘱她别玩得太晚。

    她给门落了锁,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宋卿领取了你的红包。”

    闻奈不由自主地扬了下唇角,发过去消息:【忙吗?】

    很快,对方发过来一张手绘兔子的表情包,上面飘过“嘿嘿”两个字,又是一张“晚安”的图片,那个贱兮兮的小人一边挑眉一边拍了拍床铺的空位。

    闻奈直觉对面的人不是宋卿,凌晨了旁边的人还能有谁?边想着边抿紧了唇瓣,指尖轻颤了一下,冷淡地回复:【嗯。】

    她把手机反扣在瓷砖上,叩出很重的脆响。

    大概是因为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占有欲?

    约莫十分钟后,她伸手去够旁边的酒,地毯旁边摆了几个空瓶子,洋酒啤酒都有,这样混着喝头不晕才叫奇迹吧。

    “嗡——”手机震动响了,是一则视频通话,名字是“宋卿”。

    闻奈眼睑微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在懒人沙发里,手撑起晕晕沉沉的脑袋,点接了接受,视线倏地亮了。

    “嗯?”宋卿发出了疑惑的调子。

    闻奈开了盏夜灯,脸庞温柔静谧,她懒洋洋地笑着,“怎么了?”

    而另一边的宋卿,掌心抵在手机话筒处,肌肤随着女人的调子颤了下,她把手充当支架,伸出胳膊拿远了一些,略感自在,淡淡问:“你怎么不收我红包?”

    她本来想解释,刚才只是想语音输入,没想到按成了视频通话。

    可是这样说会显得非常愚蠢。

    什么红包?闻奈这才去看了聊天记录,原来是她刚反扣手机没多久,宋卿就还了个红包过来。

    闻奈听见自己说:“送出去的红包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指尖一阵按,又发了个红包过去,对方点了拒绝,接着是转账,有来有往地博弈几回,聊天记录顺理成章地多了好几页。

    “闻奈。”宋卿无奈地出声,视频画面里的女人闻言抬了抬眸子,桃花眼的眼尾不自觉晕开绯色,她下意识咽了咽喉间的湿润,哑声说:“别发了。”

    闻奈咬了咬唇,“利息。”

    宋卿不解,“什么利息?”

    闻奈坐累了,特别是看着宋卿精致的脸,醉酒的症状似乎更严重,她侧了侧身,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睡衣衣角被压着,领口被往下扯了一点,露出瓷白的肌肤。

    闻奈抬眼看摄像头的时候,宋卿两颊有点红,她作势弹了下镜头,“你很热?”

    宋卿喉咙微哽,慢条斯理地“嗯”了声,追问道:“你还没回答。”

    “嗯,你问利息。”闻奈撑着下巴的手翘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敲了敲脸颊,说:“延长契约的利息。”

    宋卿笑说:“每天都有。”

    闻奈点点头,“当然。”

    “那我岂不是不用上班了?”宋卿佯装惊讶道。

    也许是酒精的支配,闻奈自然而然地说出——“我养你”这种类似意思的话,一阵静默之后,她主动揭开了这页纸,“你晚上忙吗?”

    宋卿说:“还好,加了会儿班。”

    闻奈看她这幅冷淡的表情,猜测她大概还没时间去看微博热搜,心里的担忧瞬间就放下了。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的哒哒哒声,屏幕突然就暗下来了。

    闻奈眸光一沉,“你旁边的人是谁?”

    不过宋卿捂住了麦克风,恰好错过这句话,她转过头看向宋知意,表情略有些严肃,“知道错了?”

    宋知意刚喝完牛奶,唇边有道浅浅的乳白色,乖巧说:“知道了,我不应该随便收别人红包。”

    宋卿还是想和闻奈解释这件事,又把手机拿起来,对着宋知意说:“过来喊人。”

    “哦。”宋知意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对着屏幕皱着小脸,不过再看清对方的长相后,不乐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好,漂亮姐姐。”

    宋卿顿时有些无奈,可能宋家人都是一致的颜控?

    “叫阿姨。”宋卿和闻奈几乎是同时说出口,两人隔着屏幕对视一眼,再迅速撇开视线。

    宋知意偏了偏头,嗫嚅道:“阿姨。”

    结束完这个步骤,宋卿让她回房间睡觉,等房间门关上后,她对着屏幕问:“你刚才是不是问了什么?”

    明知是场乌龙,闻奈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她深深地看了宋卿一眼,笑容颇有风情,妩媚而不自知,“小朋友很可爱,再叫句姐姐听听。”

    一剎那,宋卿听见了自己理智崩碎的声音。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