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与高明哥的短暂见面(二)
【一】
冬季来临时,诸伏景光和雨宫清砚去了一次长野县。
这个假期对雨宫清砚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他的上班时间向来由自己安排,但是诸伏景光要等来这次小长假并不算容易。
诸伏景光原本还在想雨宫清砚会不会对长野县不感兴趣,但是实际上,雨宫清砚看起来似乎对这次行程非常期待。
“我去过一次那里。”雨宫清砚对他说。
“那里是我的故乡。”诸伏景光笑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
“我也这么想。”
【二】
长野的老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这次临时回去也很难一次性打扫出来留宿,不过就算不能住,回去看看也是不错的。
诸伏景光仍旧清楚地记得那个许久未归的家在哪里。
他在家附近停好车,站在院前看着曾经的家。
另一个人也紧跟着下车,走到他身旁,问道:“这里就是你家吗?”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半晌,露出了一个半伤感的笑容。
“走吧。”他说:“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父母。”
【三】
雨宫清砚知道诸伏景光的过去。
起初他的确不知道,但是已经在一起了这么久,他们已经彼此诉说过很多过去的故事了。
雨宫清砚站在墓园中,他看着身前那个正蹲下身轻抚面前的墓碑的人,无声地将手中的花放在墓前。
那一年冬天,他看着那个孩子堆起第二个雪人的雏形,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在第二年的夏天,那个孩子的人生就会迎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骤变。
雨宫清砚垂眸看着身前还未起身的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人的头。
【四】
和诸伏景光的父母告别后,他们一起在长野县四处逛了逛。
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诸伏景光的家附近。
长野县,雨宫清砚的确来过这里,不过上次来时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个公园。
比起一些景点,他更想再去那个公园里的长椅上坐坐。
雨宫清砚走到一片雪地里,转身看向身后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人,招了招手,大声说:
“堆雪人吧。”
【五】
两个成年人一起堆雪人的速度要比一个孩童堆雪人的速度快得多,至少当年诸伏景光用了三天才堆好的雪人,他们两个人一起只用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里还包括了他们中途莫名开始追逐打雪仗所耗费的时间。
雨宫清砚用手机给那两个矮矮的雪人拍了照,前前后后拍了好几个角度,他对这两个雪人十分满意。
“艺术品。”他确信道。
对他来说其实上一次在这个公园里看到雪人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但是对于诸伏景光来说,那大概已经成了连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的画面了。
不过在雨宫清砚看来,记忆这种东西,从诞生之初就是用来遗忘的。
只要生命还在延续,就永远会有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就像新的雪花会覆盖旧的雪花。
【六】
诸伏景光的这个假期来之不易,而他敬业的兄长如他所想地忙于案件脱不开身。
他们到达长野县的第二天晚上,从群马县处理案件回来的诸伏高明终于有机会和他们碰个面。
雨宫清砚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上次的会面自己和诸伏景光的那位兄长聊得相当不错,加上那对兄弟的外表颇为相像,是以他对这次的晚餐称得上期待。
如果那位刑警还有其他问题想了解,他觉得自己倒是不介意再多和对方聊聊。
“清砚,其实我觉得,某些话题里你可以不必那么坦诚的。”
被兄长婉拒后从恋人口中得知那天下午那两人究竟聊了什么以后,诸伏景光委婉地提醒恋人其实不必说得那么详细。
“为什么?”
雨宫清砚的语言艺术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感,一件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有时候就换了一重意思。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道:“算了,不必在意,你开心就好。”
【七】
这顿晚饭里雨宫清砚并未多说什么,更多时候他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那两人闲聊,倒是那两人时不时就要把话题抛给他。
他没说太多,一是因为他并不是很喜欢开口说话的类型,上次见面时也大多是那位刑警提出问题他来回答,再者就是外貌相像的两兄弟坐在一起,比起自己也插入话题,他更想看到那两个人聊给他听。
于是这场晚餐在一个人的心满意足以及两个人的暗自松了口气中圆满收官。
“雨宫君。”
离开前,在餐厅门口,恋人的兄长主动叫住了他。
雨宫清砚正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闻声停住动作,转身看向身后,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那位刑警微微鞠躬,认真道:“感谢一直以来你对景光的照顾。”
雨宫清砚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场合,其实他并不太能理解这声道谢,他松开门把手,顿了顿,说道:
“未来我也会继续喜欢他的。”
【八】
“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诸伏景光一边开着车一边随口问起自己不在时的事情。
吃过晚饭后,他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回来的时候正好远远看到他的恋人和兄长一同站在车旁,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他问我们这两天都去了哪里,我说去了公园堆了雪人。”
诸伏景光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虽然心里清楚那大概是随口胡说,但是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继续问了下去:“然后呢?”
“然后你哥哥说,他也想一起堆雪人。”
“这样啊……真好。”诸伏景光笑着说:“我还从来没和兄长一起堆过雪人呢。”
【九】
“景光。”
“嗯?”
“我喜欢你。”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流转,坐在副驾驶的人放松地靠在椅背里,理所当然道:
“因为我喜欢你。”
【十】
“我也喜欢你,清砚。”
【完】
第122章 番外·褪色回顾
【一】
降谷零是在一觉醒来后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的。
他看不到颜色了,一切事物都化为了黑白。
事发突然,他只好临时请了一个上午的假,准备先去医院看看究竟是什么状况。
虽然请了假,但他还是放不下公安那边的案子,一边出门一边又给好友打了通电话,想嘱咐好友帮他盯一下那个案子。
“zero。”
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了好友声音中的古怪,虽然自己的病情还不清晰,但他还是立刻追问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面再说吧……我也在医院来着。”
降谷零眉头蹙起,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大概十分钟以后到。”
他的眼睛现在不方便开车,所以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去医院,路上,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起来,为什么好友这会儿会在医院里。
hiro受伤了吗?
降谷零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对劲。
莫非是雨宫清砚出事了?
想到这里,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雨宫清砚受了伤进了医院,那听起来倒没什么值得意外的了,毕竟那个家伙发起疯来什么都敢做,会把自己搞进医院也很正常。
十分钟后,等到他到达跟好友约好的碰面地点时,降谷零看着独自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雨宫清砚?”
他不确定地说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
原本正在玩着手机的男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敷衍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叫我干嘛?”
降谷零抬起手,指尖略带颤抖地指向不远处的那个人,不由发出一声灵魂疑问:
“你怎么是有颜色的?!”
医院的走廊里,黑白二色交织,只有坐在长椅上的那个人看起来一如既往。
那个人对他的话没有表现出丝毫反应,敷衍的一眼过后,只是继续低头摆弄起手机。
像是慢半拍地想起了什么,降谷零快步走到那人面前,问道:“hiro呢?”
虽然还不确定目前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是既然雨宫清砚看起来是有颜色的,那就说明他看其他人或者其他物品也有可能是有颜色的,黑白只是部分出现。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诊室的门被推开,降谷零下意识地随着雨宫清砚转头的动作一同看过去。
看清从那间诊室走出的人的那一刻,降谷零再次陷入了沉思。
“zero?”
降谷零沉默了几秒,认真道:“hiro,现在有一个状况,有点棘手。”
“我先说吧,其实我也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跟你说。”
诸伏景光刚刚跟医生聊完,他关上身后的门,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起床后,我发现我的眼睛出了点问题,除了清砚以外,我看任何东西都是黑白的……医生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暂时还不能确认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诸伏景光顺手摸了摸一直在诊室外等待的恋人的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友好像一直没回话,他宽慰道:
“别担心,虽然还不确定是什么原因,但是既然我还能看到清砚,那就说明大概率是可以恢复的。”
又等了一会儿,好友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诸伏景光迟疑道:
“zero?怎么了吗?说起来忘了问,你这次来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只能看到他还能勉强理解……”
降谷零略显焦躁地揉了揉头发,怀疑人生道:
“但是为什么我也只能看到他啊?!”
诸伏景光:??
【二】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在一觉醒来后,不知道眼睛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医生诊断他们的视觉神经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们看除了雨宫清砚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是黑白的。
从医院没能找到答案,他们一行三人便一同回到了诸伏景光家中。
既然不是个例且症状完全相同,那应该就是有什么共同的原因导致了这次问题,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开始逐天回顾前一天他们都做了什么,思考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他们原本把回顾的范围定在前一天内,但是后来把前一周的行程和日常都回顾完,他们仍旧没有得出答案。
降谷零叹了口气,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忽然落在了正坐在窗台上摆弄盆栽的那个人身上。
他曾经来过这里不止一次,自然知道那盆盆栽的真实面貌——蓝色矢车菊。
但是现在那盆盆栽在他眼中只是深浅不一的黑白。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又或许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意一瞥,降谷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压低声音说:“你有问过他吗?”
坐在身旁的人没有说话。
降谷零转头看向好友,认真分析道:“其实最古怪的事情还是在于,我们现在只能看到他的颜色这一点吧。 ”
这次的状况如果和雨宫清砚没有关系,那才值得奇怪。
【三】
“你们的眼睛跟我没关系。”
降谷零正要详细问,躺在沙发上的人又淡淡道:
“跟雨宫清砚有关系。”
降谷零皱眉:“有什么区别吗?”
那个人不再开口,只是不急不缓地将手中的书翻过下一页,俨然一副不准备解释了的模样。
……跟几年前一模一样,真不知道hiro是怎么受得了这家伙的。
还在组织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吃过雨宫清砚的古怪个性的亏,他不准备追问太多,毕竟那个人的性格就已经注定了今天他得不到更多答案。
不过,也是还在组织里时他就得出的经验,其他人从雨宫清砚那里得不到的答案,总有一个人能得到。
降谷零转头看了眼好友,点了点头。
“我先去一趟警察厅,晚点再聊……有事随时联系。”
“好。”
诸伏景光站在玄关目送好友离开,他关上门,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重新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的人已经撑起了上半身,等到他在沙发上的空位坐好,那个人又重新躺下,十分自然地枕在他腿上。
诸伏景光将对方额头几缕凌乱的发丝整理好,下一次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时,他问:“又是工藤优作的推理小说吗?”
“嗯。”
就像降谷零想的那样,有时候有些事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秘密,但是对某个人来说却截然相反。
有的人即使把问题问出口也得不到什么多一个字的解释,但是有的人即使没开口也能得到答案。
“多和我待在一起多接触,视觉自然就能恢复了。”雨宫清砚抬眸看向上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清砚。”
“嗯?”
上方那人伸出手,指腹轻轻地落在他的眼尾,低声说:
“你当年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四】
诸伏景光知道许多有关雨宫清砚的事,在后来的相处中,他们经常会向彼此讲述自己的过去。
那个人从不对他隐瞒什么,即使有的话听起来很难听懂,有的话让他无法理解甚至感到离谱,但是那个人从来不吝啬于对他开口。
黑白的世界、独有的颜色、一千个任务、其他雨宫清砚……
刚刚发生过的那段对话,他的好友没能听懂,但是他在一旁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次的状况大概率与其他“雨宫清砚”有关。
虽然暂时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但是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陷入一片黑白后,他率先想到的其实是雨宫清砚。
对那个人来说,这曾经是一种日常。
他正在体验过去的雨宫清砚的视角,体验世界中只有一抹独一无二的色彩所带来的难以挪开视线。
“如果多和你接触就能恢复视觉,那zero他……”
“你想的话,那就让他过来住一段时间吧。”
枕在他腿上的人把手中的书合上,淡淡道:
“那个家伙也只能看清我……啧,有点恶心。”
【五】
接到好友的电话,处理完公安那边的事宜,降谷零带着行李箱再次按响了诸伏宅的门铃。
给他开门的竟然是雨宫清砚。
“你住那里。”
降谷零点点头,道了声谢。
他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次卧,转身看到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时,脚步微顿。
按照hiro的说法,只要多和雨宫清砚待在一起加多接触,视觉就能恢复。
其实他无法理解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解决方法,但是好友不可能骗他,似乎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降谷零去和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好友打了声招呼,聊了几句后回到了客厅。
那两个人之间有一套独立运转的相处模式,就比如谁来做饭这件事上,大多都是猜拳决定。
所以今天的猜拳大概是hiro输了,他想。
他还想起了更多。
那时候雨宫清砚对他来说还不是雨宫清砚,而是麦芽威士忌,世界失去颜色后,再次见到雨宫清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很多曾经无法理解的细节。
降谷零在沙发旁蹲下身,问道:“其实你看不到颜色,对吗?”
“哈?”
躺在沙发上看书的人转过头,面无表情道:
“住进来第一天就开始诅咒我了吗?”
【六】
降谷零还是觉得不对劲。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雨宫清砚眼中的世界与平常人一定是存在什么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现在正在体验这种看不到颜色的视角,所以他才会愈发觉得,当年的雨宫清砚大概也曾经历这种视角。
现在,他只能看到雨宫清砚的颜色,除了雨宫清砚,他眼中的任何东西都是黑白的。
这样一抹色彩的存在会让他开始无意识地追寻起那个人的行动轨迹,即使只是普通的动作也带着几分显眼和特殊,他跟那个家伙关系并不好,却也因此会不受控制地想看向雨宫清砚。
深夜,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绪却逐渐飘向了远方。
那些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是其实他还是很困惑当年的麦芽威士忌为什么会对苏格兰威士忌如此特殊,就算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做这种没什么好处的事也总该存在什么缘由才对,但是无论他和好友如何调查分析,最终都一无所获。
他不怀疑雨宫清砚对好友的感情,也无权过问那两人的感情,但是他会思考这份感情究竟起源于何处。
世界失去颜色后,他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点头绪。
如果曾经也有一抹独一无二的色彩吸引了雨宫清砚的注意,似乎就好理解得多了。
沉入睡梦中前,他想:如果那个人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那种极端的个性似乎就……
【七】
就像雨宫清砚说的那样,和他待在一起,视觉就可以逐渐恢复。
至于为什么可以确认不是自愈而是真的需要跟雨宫清砚待在一起,对此降谷零只能回答,因为好友的恢复速度比他快得多。
世界陷入一片黑白对他的生活和工作都带来了一些困扰,但是大多也可以克服。
然而就在几天后,降谷零意识到了另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了的点。
或者说,其实他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了。
长期处于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里,他开始时不时地产生一些错觉,以及伴随出现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
这种状况对普通人来说都很糟糕,更何况是一名公安警察,而繁忙又繁琐的工作任务又反过来再度加重了这份负面影响。
两天后,降谷零不得不换了间办公室,把自己的工位搬到了某个每天都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排零食的办公桌隔壁。
这种办法虽然朴实无华,但是的确生效很快。
结束一段紧迫的忙碌后,目光突然扫到隔壁悠悠闲闲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某人,他会生出一种类似眼睛干涩了许久后突然看到了一盆绿植的感觉。
降谷零不确定好友是否有与自己相同的感受,但是转头看向雨宫清砚时不经意间对上另一双眸子时,即使只是黑白,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那并不是看绿植盆栽会有的眼神。
大概是刚刚结束了一个大案件,接下来可以短暂休息一下,放松之余,降谷零忽然有些好奇起来,在好友的视角中究竟是如何看待这段时间的诡异状况的。
他正想约好友一起出去聊聊,一个人率先站在了他的办公桌前。
“降谷先生,这是那个案子的结案报告,没问题的话麻烦签个字。”
降谷零点点头,接过那份文件翻看起来,余光中他忽然捕捉到站在办公桌前的人影向另一侧平移了几步。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正把苹果放在雨宫清砚的办公桌上的下属,问道:“为什么给他苹果?”
下属把苹果放下后就平移了回来,大概是顾及在场有个人在睡觉,他甚至还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可以补充维生素。”
降谷零:“……我不是问这个!”
【八】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这种生活,活在一个黑白的世界里,但是看自己的时候又是有颜色的。”
诸伏景光原本是笑着的,但是说着说着神色就难以维持,他顿了顿,才继续说:
“你还记得那副眼镜吗?”
刚刚接触麦芽威士忌时,他们对那个人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虽然没能得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是他们注意到了一个疑点。
从某天开始,雨宫清砚突然开始戴上了眼镜,但是雨宫清砚的视力似乎并没有问题,后来也证实那的确只是一副平光镜。
“那个其实是用来看颜色的。”诸伏景光说:“透过镜片,他就能看到其他东西的颜色了。”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就像很多年前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麦芽威士忌的思维逻辑,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也仍旧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剖析那个人的心思。
但是降谷零还是无意识地开始思考起来,如果是自己站在那个立场,自己会如何看待外界?
如果包括自己都是黑白的,通过镜片就可以看到颜色,或许勉强称得上是一种补救,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中唯有自己是有颜色的而其他一切都是黑白的,这种时候再通过镜片去看到外界的颜色……
降谷零想,镜片的原理本是光线折射,不是亲眼看到的,映射在视网膜上的画面,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假的。
“只有真正体验过……”
“才知道这种感觉……”
身旁传来两声喃喃自语,降谷零转头看着好友,时隔多天,现在他已经能依稀看到浅淡的颜色了。
他的好友站在天台边缘,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虹膜上稀薄的蓝色像极了远处昏沉的天空,他不知道好友此刻在想着什么,却也不难猜到那大概是关于某人。
“快下雨了。”降谷零说:“回去吧。”
【九】
二十七天后,诸伏景光的视觉完全恢复。
又过了三天,降谷零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工位换回原本的办公室。
下班后,他去诸伏宅拿自己的行李箱。
“这段时间打扰了。”
诸伏景光打趣道:“我们之间就不必讲这种客套话了吧。”
“对了,之前做的酱牛肉还有很多,我打包一点你带回去吧。”
降谷零没拒绝,或者说,其实他在等待一个能和雨宫清砚独处的时机。
他有想问的问题,那个问题只能从雨宫清砚那里才能得到答案。
那个人又坐在窗边,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用手指轻轻摆弄一下身旁的盆栽。
蓝色的矢车菊,这一次,他已经能亲眼看到那盆盆栽的颜色了。
他曾经针对过麦芽威士忌,想至麦芽威士忌于死地,那时候他和诸伏景光在组织里还没站稳脚跟,意识到身上携带着肉眼可见的危险性的麦芽威士忌在不断靠近诸伏景光后,他无法不做出行动。
他可以平静地接受麦芽威士忌接近的是自己,但是无法对好友陷入危险无动于衷。
还在组织里的时候,在某次和苏格兰、麦芽共同执行的追击叛徒的任务结束后,他曾远远看到雨幕中撑起的一把伞,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过后,那一刻他开始思考,或许麦芽威士忌会成为苏格兰威士忌的保护伞。
那个人不在乎的东西太多了,不在乎他的计划曾让自己陷入险境,不在乎组织与各方卧底的恩怨和对立,如此种种,但是他在乎苏格兰威士忌。
所以从那以后,他认认真真地收敛起自己的针对,开始对麦芽威士忌虚与委蛇。
后来他也的确以那份始终无法理解的“在意”为筹码,不止一次利用麦芽威士忌去保护诸伏景光。
但是他要承认,即使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现在,他也仍旧对那个人抱有质疑。
他承认雨宫清砚对诸伏景光的感情,承认雨宫清砚曾在击溃组织中做出的贡献,但是他无法承认这个人。
“雨宫。”他认真道:“其实你……”
那个人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又收回了视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机上。
降谷零的声音卡住,像是喉咙中的齿轮生了锈,他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此一眼,他却好像已经得出了答案。
或许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唯独在某一段路上迟迟不肯向前。
【十】
雨宫清砚坐在窗台上,看着手机中的那条短信,将那个不显示号码的对话框删除。
【怎么样,223号,喜欢这份礼物吗?】
【你是谁?】
【系统147号竭诚为您服务~】
【完】
第123章 番外·心之所向
【一】
坏消息:麦芽威士忌是神经病。
好消息: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
【二】
麦芽和苏格兰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是幼驯染。
组织里一起训练的孩子其实不在少数,就算年年有新人年年死九成,最终活下来长大成人的其实也不算特别稀少。
但是麦芽只觉得自己和苏格兰是幼驯染,同理,麦芽觉得苏格兰眼中的幼驯染也应该只有他一个。
他把这个理论昭告全组织的时候,99.99%的代号成员对此的反应都是行行行对对对你开心就好,只有一个人的反应不太一样。
波本:哈?
波本:你有病?
【三】
麦芽和波本都觉得自己是苏格兰唯一的幼驯染、这是一段两个人的故事,只有苏格兰觉得这个故事里有三个人。
麦芽和波本一向合不来,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难得地持有共同观点:两个人的故事里,三个人太拥挤。
这不是理论而是实际,从小时候第一次一起躺在一张单人床垫上勉强休息时麦芽就知道,三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太挤了。
而且随着他们的年龄越大,那张床垫就显得越小,于是也就愈发的拥挤。
麦芽觉得这都是波本的错,他当年就不应该让波本有机会长大。
【四】
虽然麦芽和波本都觉得这是一段两个人的故事,但他们各自心目中的故事内容其实是不同的。
麦芽觉得这是一段属于两个人的爱情故事,波本觉得这是一段属于两个人的友情故事。
而苏格兰觉得这是一段属于三个人共同扶持前行的励志故事!
十二岁时,麦芽指着不远处的某个人,认真问苏格兰:“我真的不能杀了他吗?”
波本:“滚啊!有病你就去治啊!”
苏格兰:“你看,波本也很关心你的,以后不可以再开这种玩笑了哦。”
麦芽:“哈哈,你的玩笑真好笑。”
【五】
虽然磕磕绊绊,中间也差点死了几次,但是终究只是差点,他们都没缺胳膊没少腿地长大了,又拿到了属于各自的代号。
麦芽是三个人里第一个拿到代号的人,那一年,他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是组织里年龄最小的代号成员。
其实像他们这种人哪里有生日可言,年龄很小时他们就在组织里训练了,根本不记得生日是几月几号。
但是苏格兰坚持要让他们每个人都选一天作为生日,麦芽不想拒绝苏格兰,所以就真的选了一个日期。
那是他和苏格兰第一次相遇时的日期,后来的每一年,每当苏格兰为他过生日时,麦芽都觉得他们是在一起庆祝他们的相遇。
【六】
跟他们一样从小就在组织里训练的那些孩子里,第二个拿到代号的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家伙,麦芽不知道那家伙叫什么,但是他知道未来那个家伙就叫做琴酒了。
他觉得这个事情不公平,下一个拿到代号的应该是他的幼驯染才对,就像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们会并排躺在一起,他们拿到代号的顺序也该排在一起。
于是琴酒自此成了麦芽第二讨厌的家伙。
当然,排在第一位的是让他的爱情故事变得拥挤的某个金毛。
【七】
麦芽希望自己后一位拿到代号的是他的幼驯染,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
他们这类新晋代号成员,起初都是要搭档执行任务的。
麦芽觉得如果一前一后拿到代号那成为搭档也是理所当然,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几天后,他和琴酒成了搭档。
麦芽觉得比起某个金毛,他现在更应该抽空解决了某个银毛。
搭档通知下发当天,他找到琴酒,诚恳地问:“你能去死一死吗?”
琴酒:“滚。”
【八】
最终麦芽还是跟琴酒搭档了一段时间。
因为琴酒表示,等你想搭档的家伙拿到了代号,你再去找高层闹就可以了,反正你经常发癫。
麦芽觉得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于是他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找机会把某个金毛弄死。
自己暂时没有和幼驯染搭档固然令人惋惜,但是如果另一个家伙跟他的幼驯染搭档了,那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九】
在麦芽伺机动手之前,那个自以为是的金毛拿到了代号。
于是麦芽暂时放缓了计划。
果然,就像他猜的那样,波本和黑麦组成临时搭档了。
大快人心!
麦芽不知道波本和黑麦为什么关系不好,反正那与他无关,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因为看波本不顺眼,于是连带着看黑麦就顺眼起来了。
麦芽找到黑麦,对黑麦说:“你要弄死波本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可以搭把手。”
站在一旁的波本:“大声密谋的时候能不能别让我听到!”
【十】
他的幼驯染拿到了苏格兰这个代号。
麦芽非常高兴,前脚恭喜了幼驯染,后脚就摸进了某个高层的办公室。
朗姆问:“你又要发什么疯?”
麦芽举着枪,友好表示:“我要和苏格兰搭档。”
朗姆:“可以。”
“今天就要!”
朗姆:“可以。”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麦芽开开心心地回去找苏格兰了。
半个小时后,传来新消息,麦芽、苏格兰、波本组成搭档。
麦芽:“……”
苏格兰:“麦芽,你去哪?”
麦芽:“没什么,给朗姆的坟松松土而已。”
【十一】
三个人的故事太拥挤,三个人的搭档也一样。
麦芽越看波本越不顺眼。
尤其是最近苏格兰时不时就要叮嘱他一遍,不要对波本的命图谋不轨。
麦芽表示他图谋不轨的对象另有其人。
不过苏格兰时不时就避开波本找他说悄悄话这件事还是让麦芽心情不错,所以他决定先不动手了。
但是让这段故事彻彻底底变成只属于两个人的故事还是很重要。
于是麦芽找到波本,问:“你有没有什么遗传疾病,会尽快死人的那种。”
波本:“我不一定没有,但是你一定有,呵呵,神经病。”
【十二】
大家被组织搜罗到一块的时候还小,基本上也分不清到底谁具体年龄大一点谁小一点。
根据组织实验室那边给出的报告,麦芽的年龄实际上要更大一点。
苏格兰打趣说:“那麦芽以后就是哥哥了。”
麦芽立刻严肃回答:“我不做你哥哥。”
“好好好,我做哥哥,以后我来照顾你。”
麦芽生气了。
“我才不要你做我哥哥!”
【十三】
麦芽不需要哥哥也不需要弟弟,他需要的是独属于他的幼驯染,是一个永远会和他在一起的爱人。
他有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总是能轻易读懂他的苏格兰反而在这件事上读不懂他的心思。
但是他很快就没有精力去思考那个问题了。
当天夜里,他听到苏格兰和波本在密谋什么。
他愣愣地站在门后,许久都没有推开那扇门。
【十四】
他在街上走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后,他才勉强回过神,转而往安全屋的方向走。
小时候,他、苏格兰、波本总是挤在一张单人床垫上睡觉,长大后,他们住在同一间安全屋。
他出门前忘了带钥匙,不过无所谓,对他来说,开门也不需要钥匙这种东西。
他打开门,苏格兰正站在玄关,他们面面相觑,都愣了一下。
“苏格兰已经出去找了你两次了,正要去第三次。”站在不远处的波本说。
麦芽没有说话。
苏格兰拉着他上下检查了一遍,又拉着他坐下。
“抱歉,麦芽,昨天惹你生气了。”
苏格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大桶冰淇淋,说:
“拿这个赔罪的话,可以原谅我吗?”
【十五】
麦芽什么都没说,抱着那桶冰淇淋回了房间,把苏格兰担忧的声音和波本的冷嘲热讽一并关在了门外。
他抱着那桶冰淇淋,大口吃起来。
苏格兰总是不允许他吃太多冰淇淋,每次哪怕多吃一小盒就要开始唠叨,他喜欢苏格兰,所以哪怕是唠叨他也喜欢听。
他以为自己会喜欢听苏格兰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昨晚,他听到苏格兰和波本说,他们要离开组织。
他在门口听了许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计划里有苏格兰有波本,但是没有麦芽。
所以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推开那扇门。
【十六】
麦芽还记得第一次遇到苏格兰的时候的场景。
他们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那双蓝色的眸子,在只有黑色的世界里,突然晕染开一抹清澈明朗的蓝。
从那天起,他和苏格兰待在一起,一起吃饭睡觉,互相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那些年里,受伤是家常便饭,有一次他伤得太重,差点死在训练里,是苏格兰折返回来把他从浑浊的泥水里捞起来,一瘸一拐地背着他走到了终点。
那一天,他趴在苏格兰的背上,抱着苏格兰的脖颈,轻声问:
“我们会死在一起吗?”
【十七】
下一次任务里,仍旧是三个人同行,麦芽却有些心不在焉。
按照他听到的计划,就在今天,苏格兰会和波本一起假死带着任务中获得的巨额现金离开,未来再也不会回到组织。
后续他们会尝试联络日本公安,再不济还可以联络FBI或者CIA,手中掌握的情报总能在哪个官方组织那里换来一份庇护。
即使真的不能,哪怕东躲西藏或者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也总好过继续陷入这片黑暗泥沼。
麦芽在任务中频频出错,他怕苏格兰会抛下他离开,又怕苏格兰精心策划的计划会失败。
他知道,其实苏格兰一直都不喜欢组织。
【十八】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向来不合的波本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使中途因为他的心不在焉略有拖延,他们也仍旧顺利地进入了金库。
苏格兰和波本开始布置炸弹,麦芽在原地站了一会,也开始行动起来。
假死,自然就要有所掩饰,原本用来毁掉在金库中留下的证据和痕迹的爆炸,正好可以用来伪装死亡。
在组织里,死在任务里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麦芽蹲在金库的一角安装炸弹,他想,苏格兰和波本假死,那他呢?
他把那枚炸弹安装好,转而又去安装下一枚。
麦芽想,如果这也是苏格兰的计划的一部分,那他完全不介意为了苏格兰而死。
十几年前,苏格兰曾经不止一次保护他,现在,他也想保护苏格兰。
如果苏格兰需要,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死在十六岁的春天。
【十九】
苏格兰按照计划启动了炸弹,倒计时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吵得麦芽有些头疼。
不过六十秒后就不会再吵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炸弹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有些出神。
如果他死了,苏格兰会为他难过吗?
麦芽希望不会,他喜欢苏格兰,不想看到苏格兰难过。
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几秒后,又猝不及防地重新响起。
一只手从后方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拽,苏格兰大声道:
“跑啊!!!”
【二十】
波本比他们先逃出来十秒,已经带着装好巨额钞票的保险箱站在了远处。
麦芽和苏格兰被身后的爆炸伴随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麦芽被一双手臂死死护着头,他们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勉强停了下来。
他还是有些发懵,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匆忙起身问道:“苏格兰?你怎么样?有没有受……”
“你在等什么?!”
记忆里的苏格兰总是温柔又坚韧的,十年来他还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麦芽愣了愣,眼眶忽然红了。
他说:“我在等你啊,你又没有叫我一起走。”
【二十一】
他自己也可以跑出去,他可以杀了苏格兰和波本,甚至可以带着那两人回组织复命,但是就像那一夜他没有力气推开安全屋的门,他也没有力气去做其他事。
他总是在跟着苏格兰,听着苏格兰的唠叨前行,如果苏格兰抛弃他,他不知道未来还要怎么办。
对他来说,失去苏格兰似乎与死并没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前者还伴随着长久的阵痛,而后者仅需一瞬就能完成。
他忘了苏格兰是什么时候抱住他的,可能是他说完那句话后的一秒钟,也可能是十秒钟,总之那不重要。
他轻轻推了推苏格兰,他喜欢苏格兰的拥抱,但他怕苏格兰在这个带着窒息感的拥抱中压到伤口。
“我该早点告诉你的……我只是……”
麦芽看着远方正冉冉升起的黎明,不由自主地将记忆中的那个问题喃喃念出声:
“我们会死在一起吗?”
抱着他的人说:“我们会一起活着,清砚。”
【二十二】
清砚,好遥远的名字,又像是在哪里听过。
那一夜,他站在门后苦等,专注地等待属于麦芽的那个音节响起,却迟迟没能得到。
他太过专注,太过期待,以至于忽略了其他。
或许那一夜即使注意到了那个名字也没什么用处,毕竟那个名字早就被埋葬在了组织的黑暗中。
【“所以呢?要告诉他吗?”】
【“先不告诉他,他一定会跟我走的,届时如果计划失败了……清砚还能带着我的尸体回去邀一份功。”】
【“你对他还真是……”】
阳光彻底覆盖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麦芽后知后觉地想起:
“原来我叫做清砚啊……”
【二十三】
“什么都不要想,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雨宫……清砚。”
那个第一天进入组织的孩子抬起头,说:
“你的眼睛真好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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