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宜依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只知道下车的时候,因为腿软差点摔倒,还是驾驶座的人从车内探身过来扶了她一把。
手臂被攥紧的那一刻,许宜依心脏颤了颤,那种莫名的惧怕感再次席卷全身,仿佛攥着她手臂的不是那只大手,是一条静待猎物的蟒蛇。
她慌张回头。
车内的人倏然松手,她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一声恍如错觉的短促的笑。
很轻。
紧接着,是男人清冽如泉的声音。
“看路。”
许宜依:“…哦。”
错觉吧。
车尾气逐渐消失在视野,许宜依在原地呆站了两分钟才缓缓吐了口气往学校走。
到这会儿,她脑子里仍旧是司卿誉那句“没有下次”,以及男人带有侵略性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拆吃入腹的眼神...
大概是头一次见他这样,许宜依现在整个人都有一种茫然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迷茫什么,可能是迷茫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司卿誉,又可能是迷茫司卿誉对自己的态度,或者迷茫两人现在的关系。
搞不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到最后许宜依索性就不想了,她对想不通的事向来都抱有“躺平”心态,都想不通了,干嘛还要浪费自己的脑细胞呢。
同样的,许宜依也下意识的在“司卿誉意味不明的态度”这件事上面选择了躺平...
抛开这些后,许宜依又开始警告自己:以后还是少去招惹司卿誉,嘴贱也不行,都已经分手了,她还是老实当他依依妹妹好了。
只是,许宜依多少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对于叫他“哥”。
对于他的冷漠。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想些有的没的,右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许宜依回神,往右去看,刚转过头,左肩后就冒出了一个脑袋。
陈瑾恶作剧成功,“想什么呢!”
见到陈瑾,许宜依瞬间撇起了嘴。
陈瑾见状,就知道早上电话挂断后她和司卿誉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当即就言语关切,“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许宜依其实是个不太能藏得住事的人,她喜欢记录,喜欢分享,对待喜欢的人或物,总能保持高度热情,而这些热情也会转化为她的分享欲。
但有关于司卿誉,陈瑾却是唯一知情人。
以至于到这会儿,许宜依也只能找陈瑾。
刚才车上的事让她有点慌,甚至有一点点焦虑,她急需一个人听她发泄,如果可以,替她排忧解难更好。
但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好姐妹...
陈瑾听完后,一改刚才的紧张,大惊:“卧槽!这都没亲到一起,到底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
许宜依:“...”
她无语:“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当时他真的很不对劲!就很...吓人。”
挤破脑袋,许宜依也只能用“吓人”两个字来形容了。
陈瑾却很不理解,“有多吓人,你俩又不是没亲过。”
许宜依愣了下。
是哦,比接吻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为什么她还会怕?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当时也太怂了,就该在他挑衅的时候反击回去。
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头,脑海里又浮现了司卿誉那双满是侵略性的眼睛。
他向来都自持冷静,哪怕是面对她的热情追求,又或者他们第一次接吻,更甚至他们互相慰,藉,他那张冷峻的脸永远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那双浅色凤眼总是古井无波,似乎任谁都掀不起波澜。
所以,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那双掀不起波澜的眼睛,也会布满直白且具有攻击性的欲,望...
被那么露,骨的注视着,她没来由的惊慌。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陌生人看你不着寸缕,而你,也无法从这个人的金丝笼中逃离。
是的,这样的司卿誉让她感到陌生又危险…
不过这些想法过于羞耻,许宜依没跟陈瑾说,只是绞尽脑汁的用了个委婉点的描述,“反正...我当时有点害怕。”
陈瑾虽然不大懂,但看到她没在说笑,抱抱她,“没事没事,别怕。正好你周内不用回家,也不用见到他,等周末回去,保准什么事儿都没有。”
许宜依觉得陈瑾说的有道理。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她能心安理得的彻底和他和平共处前,还是能避就避着吧。
成功说服了自己后,许宜依重拾快乐心情。
.
此时,华新大厦八楼,司正律师事务所。
眼下早已过了上班打卡时间。
司卿誉刷卡进来的时候,前台两人先是一怔,很快又换上笑容,“司律早。”
司卿誉颔首。
其中一人道:“司律,杨氏遗产官司的委托人又来了,这会在会客室。”
似乎想到是哪个杨氏,司卿誉微不可觉的蹙了下眉。
他人一走,前台的两个员工这才面面相觑,惊讶的嘀咕起工作狂魔竟然会迟到一事。
很快,两人话题一偏,又落在了刚刚她们口中那委托人身上。
这位杨小姐前些日子往律所跑了好几趟,但很不巧的是,司卿誉那段时间正好在洛杉矶出差,听杨小姐的意思是想当面向司律表达感谢。不过律所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种事常有发生,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显而易见。
这边,司卿誉回办公室放了东西就准备去会客室,快到门口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身回来打开了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里面一堆整齐的文档上面,格格不入的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粉色丝绒首饰盒。
郑艇舟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司卿誉往左手无名指戴戒指的样子。
他手好看,金色的素圈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犹如在上好的竹节白玉之上落下金色描圈,指骨分明,又衬的手指修长,美不胜收。
郑艇舟咋舌,司卿誉是个寡淡的性子,但那戒指一戴,用他老婆的话来说,就是多了那么一丝微妙的人夫感。
这种感觉还怪别扭的,郑艇舟看多少次都不适应。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留着呢。”
司卿誉仿若未闻。
郑艇舟也不介意,往司卿誉会客椅上一坐,就在那儿自说自话,“你这是留着用来应付烂桃花,还是舍不得扔?”
首饰盒放回原位,司卿誉没接他话,只问:“很闲?”
郑艇舟耸了耸肩,“不闲啊,这不是刚帮你应付完烂桃花回来。”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司卿誉又不嫌麻烦的摘了戒指重新放了回去。
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郑艇舟硬是品出了几分小心翼翼,不免头疼,“你不说自己能整理好么?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坐在上首的人看似气定神闲的把玩手中的首饰盒,实际上眉眼间早已沾染了两分燥意。
他试过了,无论是置之不理还是将之丢弃,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戒指还是会被他留在身边,就像他也还是会跟着一块儿借住进那个家。
这其实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不理智的、被感情左右的。
但再怎么抗拒,他也得承认,没有哪个哥哥会想要完全占有自己的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伦理还是会给人上一层道德枷锁,只是这条锁链显然没什么用。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个烂人。
外面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办公室透明落地窗洒落在司卿誉身上,却挥不散他身上半分阴霾。
阖了阖眼,按下眼底的自厌,司卿誉语气夹杂了几分不耐,不是对谁,只是单单对现在的自己心生烦躁,他淡淡开口:“做不到。”
郑艇舟:“...啊?”
将戒指放回,再抬眸,司卿誉又恢复了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清冷模样,他:“试了,做不到。”
郑艇舟:“...”
你做不到就做不到,还说这么理直气壮。
“行吧。”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这前女友就快要变继妹了,正主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不过,郑艇舟还是有点怀疑,“你确定私下跟你妈接触的那个人是她爸?”
前几天,司卿誉突然告诉他,他妈隐晦交往的那个对象很有可能就是许宜依爸爸的时候,他惊的半天说不出话。震惊过后,就只剩下了对自己好兄弟的怜悯。
哎,兄弟这棵老铁树好不容易开个花,还没结果呢,就要被扼杀了。
司卿誉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郑艇舟不依不饶:“有没有可能是你误会了?”
司卿誉看他一眼。
想到他妈这半年多来的异常,现在又毫不避讳的借住在了她爸那里…
胸口沉重了几分,司卿誉闭了闭眼,语气透着疲惫,“应该是他。”
郑艇舟啊了声,又问:“那她知道吗?”
司卿誉思索片刻: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应该只当他们的父母是老朋友,并没有多想。
他摇头。
郑艇舟叹气,“那你还…”不控制控制你自己!
后面的话郑艇舟没说,但司卿誉意会。
他忽的低笑一声,“至少,现在还不是。”
郑艇舟:“…?”
被他暗藏的疯狂给吓到了,郑艇舟搓了搓手臂,“你冷静点。”
司卿誉重新戴上眼镜,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我很冷静。”他说。
郑艇舟:“…”
我信你个鬼!
得得得,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用,反正司卿誉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郑艇舟就聊起了正事。
“周三要跟恒盛地产敲定最后的细节,你去我去?”
司卿誉查了行程,“我去。庆泰工地那个项目你跟一下。”
郑艇舟:“行。那票订周二下午,周四上午返程没问题吧?”
司卿誉:“嗯。”
郑艇舟:“行,我去安排。”
临走前,郑艇舟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他:“晚上还去我家吃?”
这大半月,为了避嫌,司卿誉多数在他家吃。
他以为司卿誉这边没什么问题,已经打算给老婆发微信了,谁知那边的人一反常态,说:“不用。回家吃。”
郑艇舟啧了声:“你悠着点吧,别到时候收不了场。”
等空气再度安静,司卿誉揉了揉因为没睡好而隐隐作痛的额头,靠着椅背闭眼小憩片刻后才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
.
周一不止律所忙,许宜依课也排的很满。
连夜宿醉,许宜依不是在警惕被教授提问,就是在梦里很跟周公幽会,已经完全想不起司卿誉是谁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她脑子里也就只有四个大字——回家瘫着。
许宜依在学校附近有套房子,是老许给她租的,学校一到点就断电断水,很不方便,许宜依就搬了出来。
她原本是想让陈瑾跟她一起住,但比起独居,陈瑾显然是群居生物。
两人在校园分开,许宜依懒得走路,计划着出来扫辆单车,没想到人还没出校门,就听到有人叫她。
“依依!”
校门口的老槐树下,骑着山地车,穿着白色球服,肩上斜挎着黑色大运动包的褚之维正疯狂向她挥手。
许宜依有气无力的抬手回应他。
那边的褚之维见状,立马骑车过来,快到她跟前时,炫技一般的平地漂移,稳稳停在她身边。
许宜依被他迎面扑来的热汗气熏到,往后躲了躲。
褚之维抓抓后脑勺,笑露白牙,“刚训练完。”又问:“还在头疼?”
许宜依恹恹的嗯了声,没什么精神,“昨晚喝的有点多,难受。”
褚之维就知道会这样,拍拍车把上挂着的一大包新鲜水果蔬菜,“走吧,给你做饭去。陈瑾呢?叫她一块儿。”
许宜依摇头,“她回去睡了。”
褚之维哦了声,再然后手一伸,勾着许宜依肩头,笑得灿烂,“那正好,咱俩吃独食。”
许宜依没跟他客气,直接上了后座。
后座经过多次改装,现在坐着总算没那么不舒服了。
两人一路往回,褚之维骑的很稳。
路上,褚之维给许宜依报菜名,问她等会想吃什么,势必要给她大展身手。
许宜依本来还没什么精神,听他在前面叽叽喳喳,人也跟着活了过来。
两个话痨从晚上吃什么聊到最近内娱新八卦,又聊到新学期的社团招新——
进了小区,直走右拐,快到单元门口时,褚之维突然问:“对了,借住在你家的那对母子什么情况?”
转折过快,还在嘚吧嘚吧社长将新学期招新任务丢给她的许宜依楞了一下,才回:“没什么情况,秦姨是我爸老朋友,她房子出了点问题,最近这段时间暂住在我家,等房子的事处理好,就会搬出去。”
褚之维:“我听说她儿子也借住在你家?”
许宜依:“…嗯。”
褚之维:“那他人怎么样?老实吗?没欺负你吧?”
许宜依唔了声,“人…还行吧。”
褚之维听出她语气不对劲,当即就刹车,“他欺负你了?!”
想到早上被威胁,许宜依心里暗道:你们一个两个还猜的挺准。
但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弯着眉眼,“没有啊,你从哪儿看出我被欺负了?再说,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褚之维盯了她几秒,似乎确定了她不像说谎,才笑,“没有就好。”
末了,又板着脸,“要是他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收拾他!”
许宜依见他摩拳擦掌,无意识的就在脑袋里做起了对比:唔,褚之维浑身肌肉,是个使不完牛劲的体育生。司卿誉看似单薄,但衬衫下也是肌理分明,他甚至能毫不费力的单手将她举起。要是真硬碰硬,她觉得褚之维未必有胜算,但要是算上她——
她不管,他今早恐吓她,还对她这种狗态度,真打起来,她一定要上去踹他两脚报仇雪恨!
这么一想,许宜依又快乐了。
她学着褚之维攥拳,“真要有这么一天,我跟你一起!”
她一定也要让司卿誉这朵高岭之花尝一尝痛哭流涕的滋味!
结果,话刚说完,一转头,就看到了正在脑海里被她暴打的那一位...
许宜依:“…”
白色路虎停在三号单元楼前,车门前倚着个熟悉的人。
远处天边的落日余晖彻底拉下帷幕,伴随着夜幕降临,小区里的路灯微微闪动,再然后瞬间亮起。
司卿誉就站在路灯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不知道他盯着她来的方向看了多久。
背着光,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他右手指尖夹了燃到一半的香烟——
明灭猩红的光,在夜色里刺目显眼。
好久没抽了,今天的烟,好像格外涩。
不远处,原本打打闹闹的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宜依刚还在心里揍人,没想到转头就遇上了正主,她心虚的挤出个笑容,“卿誉哥,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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