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墙体再次流动,这次递出来一个文件板夹。
林弱接过来,是她的病历。
温医生:“比起从我的口中说出,还是你自己看比较好。”
心理医生不会触及病人的伤口,除非得到允许。
林弱低头。
病历只有薄薄的一页纸,最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林弱。
右边是她的照片,与她在警局中看到的照片是一张。
纸上大部分的内容是模糊的,只有中间偏下的一段文字是清晰的。
显然,真正的病历也不会只有这短短的一张纸,其余的未给过来的部分,是不能给她看的部分。
这一页模糊的地方,也是不能给她看的部分。
温医生:“通常,病历是不可以给病人看的,文字总结过于冰冷,病情判断又带有医生的主观色彩,会影响病人和医生之间原本已构建出的信任和平衡。”
“但你的过去,你有资格了解。”
“冰冷的文字,比额外的感情也更适合。”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过去。
林弱捏着板夹,指尖痛意若隐若现。
文字很简单,确实没什么感情色彩,占了小半页纸。
【5岁,父母意外身亡,亲戚拒绝收养,被送入孤儿院。
(注:孤儿院享有盛名,每年会获得政府、企业的大量赞助,病人因长相端正可爱,经常出现在宣传照片中。)
10岁,全国最大、影响最恶劣、上至高官、下至总裁走卒、牵连最广的行贿受贿、性.交易案件宣判,孤儿院老师均被判无期徒刑,院长被判八年有期徒刑,孤儿院被查处。
病人经医院诊断,身上陈年旧伤数十处,左脚腕骨头长歪,患有多种性病。
同年出院,被旁系姑姑收养,获得社会关注与捐款。
12岁,病人意外摔伤,请假在家修养后在恢复上学的第一天昏迷,被老师送去医院,主治医生对伤情有异议,全面检查后确认伤情为人为,此外身体有营养不.良、贫血、重症肺炎等症状,下.体有撕裂伤,对治疗并不配合,呈现出抗拒性、攻击性。
同年,姑姑肿着一只眼睛发起指控,哭诉病人为恶魔,易怒、暴虐并有攻击性,同时展现自己身上、18岁的儿子身上及丈夫身上的部分伤痕照片,以及病人虐杀鸽子和勾.引丈夫的视频。因无人报案,虽有一时舆论,但并未有实质结果,以病人被送往少年改教所为结束。
视频为隐藏拍摄视角,仅拍到病人的脸,目前仍在各大网站隐秘流传,并常有人发起悬赏,求拍病人最新相关视频,截至病历期,已有系列文件。
(注:视频为真,无剪辑和PS痕迹。病人被监控就医后,并未发现虐杀动物及沉迷情.欲的情况,或为单一人格所为,但不排除亲戚断章取义构陷的可能)。
14岁,逃离改教所,住所、经历不详,怀疑曾有短暂婚姻经历、曾参与非法组织、曾怀有身孕。
28岁,被捕,与多起谋杀案相关,初步判定存在患有多重人格和和精神分裂症的可能,送医。】
28年的人生,便被这么几行文字所总结。
林弱放下夹板:“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温医生:“林弱女士,这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判断是你的副人格所经历的。”
“这在多重人格患者身上很常见。当成长过程中发生太多不好的事情,主人格不想面对或者无法面对,便会催生出副人格,来代替经历,那段记忆也是副人格所独有的。”
“人格之间的交流并非不受限,他们的记忆也不会直接共享给你。”
林弱:“你之前说,我至少有十个人格?”
温医生:“是的。”
她嘴角挑了丝虚浮的笑,又去看那病历:“也是,这样的人生,没有十多个人格来分担,会让人过不下去的。”
林弱将病历抵在墙上:“
收回去吧。”
“我看得头疼。”
墙壁流动,油漆一般的白色流动,将病历包裹。
林弱一直没有松手,直至病历被完全吞噬,她垂眸,轻轻搓了搓指尖,那是一种软糯的、介入棉花糖和糯米糍之间的触感。
“林弱女士,以目前你被指控的罪责,毫无疑问,你将面临死刑。但多重人格并存的情况下,事情又变得复杂了些,出于人道考虑,让未曾犯罪的人格一同被判刑是不应该的。”
“林弱女士,你是否看过一个叫《致命ID》的电影?现在你面临的情况,和电影里是一样的情况。”
林弱没有言语。
《致命ID》这名字唤醒了一些记忆,她似乎看了很多次,是很火的电影。
她难道很喜欢这部电影吗?否则为什么会看这么多次?林弱心存疑问。
电影中,法官将要对一个杀人犯进行宣判,但因为杀人犯患有多重人格,他们只想要处死犯下杀人罪的人格,于是便通过心理医生的帮助,让杀人犯所有的人格在脑海中的同一空间中相遇了,人格们相继死去,最终只剩下来了一个。
人们以为剩下来的是善良的人格,于是审判结束,杀人犯被警察送走,将会释放。但实际上罪犯人格是一直人畜无害、藏得很深的小孩子,小孩子最终反杀了逃脱的善良人格,并在现实中杀死了车上的警察逃脱。
温医生:“和电影不同的是,这不是人格混杂的混战,而是身为主人格的你,与杀人犯人格蜗牛之间的生死决战。”
“林弱女士,你是主人格,只有你拥有杀死蜗牛的能力。”
“当然,意识空间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基于你的认知,也符合现实中的逻辑,不会发生电影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面杀死比他身强力壮的大人的情况。”
不会吗?
林弱沉思,问了个问题:“那如果我的认知和现实逻辑相背离呢?”
温医生:“显示逻辑是构建的基本基础,比如房子的结构、电话的模样、路灯的开关、城市的运行,但这些的形成也是因为在你的潜意识认知中,常规来讲,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换句话说,你的认知塑造了现实逻辑,只要是你所相信的,那么就可能在意识空间中发生。”
林弱:“包括七八岁的孩子正面杀死比他身强力壮的大人的情况,也能发生吗?”
“如果你真的相信的话,”温医生:“但这违背的是潜意识的认知,即使你觉得你相信,也未必会真的发生。”
林弱继续问道:“那被蜗牛杀死的受害者是谁呢?是现实中的受害者吗?你的妹妹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指尖隐隐作痛,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回答。
果真,温医生回答如她所料:“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你的人格之一。”
“但她确实已经被蜗牛杀死了。”
温医生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林弱的下一个问题,但林弱没有言语,他便继续说道。
“林弱女士,你的病症在整个世界都绝无仅有,因为人格之间可以相互交流的多重人格患者,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她的名字、样貌,是你描述给警察的,你说,这是你的朋友。”
“你说,是蜗牛杀了你的朋友。”
“你还说,那些指控死在你手下的受害者们,也是蜗牛杀死的。”
“正因为如此,警察和律师便找到了我,他们知道我一直在做相关方面的研究,并且已经有所成效。”
“林弱女士,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也就是你的精神世界,而那个杀人犯人格,便是蜗牛。”
“是我帮你进入了你的精神世界,打开与蜗牛之间的联通,让身为主人格的你,和蜗牛正面交锋。”
“只要你杀了他,完成对他的审判,你便自由了。”
“至于刚刚世界中的那些受害者们,并不是现实中的人。你的精神世界,是由你的认知和记忆塑造的,我们推断,那些受害者是你知道的、被蜗牛杀死的其他人格。”
“你刚刚经历的世界中,新闻播报中死亡的名字,警察局中的受害人资料,全部都是被他杀死的人格,但这还只是你知道的。实际上被他杀死的人格,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
“林弱女士,不仅是你与你的人格能相互见面,他们之间,必然也早已能相互见面。”
“蜗牛是强者,早在我们确认想要除掉他之前,他就已经在猎杀你的人格了。石头,她只是其中之一。”
“这其中,可能你也曾见过他,但你们从未正面对抗过。”
“他的形象很强,是天生刽子手,你逃避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林弱女士,现在已经不是你可以逃避的时候了。”
“逃避,你与他困在这一个躯体里,一起接受死刑。当然,蜗牛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范,他一定会杀死你,占据这个身体逃出去,继续害人。”
“只有你杀死他,才不会辜负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格和普通人。”
林弱:“他已经杀了我了,好几次了,但每一次,我们都会重生,再次经历循环。”
“这本来是不该发生的。”温医生解释道:“我们本来只有一次机会,死了就是死了。但正如我所说,被他杀死的人格是你的朋友,敌我双方有差距的情况下,他们残存的那一点点意识用死亡为你争取了重来的机会。”
“根据测算,你只有八次机会。”
“现在已经是第七次了,”林弱:“在那样的情况醒来,虚弱又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前面几次完全是在浪费。”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计划。”
温医生:“原本的计划,是建立在你身为主人格的主导权上,我们计划将你和蜗牛拉入同一空间进行对决,你有很清晰的记忆,而我并不参与其中,会给你指导和帮助,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还能限制蜗牛的记忆。”
“但很可惜。”温医生叹了口气:“蜗牛不会让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这是他的反抗。”
“他杀死了很多的副人格,已经足够强大,你拥有主导权,他拥有应变权,他将我们的记忆和身份抹去,都拉入到应战空间中。”
“目前看下来,他也没有过往的记忆,每个人,无论是他、你还是我,都是遵循着我们所被给与的身份行事。”
这话的意思,也再一次说明了——
——温警官只是温警官,他所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让林弱感动从而杀死蜗牛,而是他身为温警官的身份与身为温医生的灵魂所做出的选择。
温医生:“我只有身为警察的身份和记忆,你被限制得更多,不仅身体虚弱,连记忆也没有。”
林弱:“为什么会这样?游戏不该由我们主导吗?”
游戏。
若说是游戏,还真像是一个游戏。
只是这游戏的输赢,赌的是命。
温医生笑笑:“林弱女士,这是你的精神世界,也同样是他的。”
“他既然能与你匹敌,自然不会连仗都没打就输掉,你能控制的,他也可以。”
“事实上,如果没有你那些朋友残留的意识帮你,抵掉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从最一开始,我们输了。”
林弱看着眼前白色的墙壁:“如果输了,你会和我一起死掉吗?”
“我不会为了治疗你而不顾自己的性命,”温医生没有遮掩:“你只是我的病人而已。”
温和的外在下,是没那么有人情味的现实。
但很真实。
温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你死了,我回到现实后,会将蜗牛送上法庭,让他为你陪葬的。”
林弱嘴角翘起微弱的弧度,很快又压下来,她继续问:“那你如何保住你的性命呢?”
“每个人的意识空间里都有一个安全区,”温医生:“那是摒弃意识空间影响的、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是连接意识与现实的最后纽带。”
“当我进入你的意识空间时,安全区便是我最后的保险。即使我在你的空间中被杀死,我的意识也能回到我的安全区中,并且通过安全区返回现实。”
林弱:“你作为温警官被杀死的时候,有回到过安全区吗?”
“没有,你的朋友所赋予的重生机会,让我在回去之前,就已经先作为温警官重生了。”
林弱笑笑,她微微歪头:“看来,你是永远安全的了?”
“当然,我是心理医生,我会优先保证我的安全,而且我在安全区中也留有设计,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最多也只会拖延我一点时间,但最终我一定会顺利回到现实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进入的是你们的意识空间,所以蜗牛恢复记忆后,也有可能顺着意识的连接找到我的安全区,他若是在我回到现实前,闯入安全区杀死我的话,那我便死了。”
温医生顿了顿,声音中不免有些感慨:“我本以为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情,但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副人格。”
“温警官的身份、情绪、经历,即使我是心理医生,也无法完全抛弃他对我的影响。”
林弱:“我也有安全区吗?”
“正常来讲,每个人都有安全区。”温医生:“但我没有发现你的安全区。”
“如果你有安全区,面对蜗牛,你也可以逃。”
“逃进安全区,能抵挡他一阵,也许,在这期间,我们能找到帮助你杀死他的方法。”
逃?
林弱想起幻象中的清秀女孩、人鱼和大叔,他们都被杀死了,她为什么要逃?
她继续问着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我身上血气味很重?”
“你受伤了,是蜗牛掌控你身体时自残留下的伤,你的伤还没有好,身体又因为两个人格争夺主意识而挣扎,导致伤口崩裂,连病服都快染成红色了。”
“为什么我的手指会痛?”
“你手上有伤,手指敏感,有时痛觉会超越意识和现实产生连接。”
“为什么我永远都无法看清你和蜗牛的脸?”
“我没有向你隐藏的东西,意识空间的控制者是你和他,如果你看不见,不是他在隐藏,就是你在隐藏。”
“为什么我看不到我的丈夫,想不起我的孩子?”
“同样的理由,看不见,是有人在隐藏,但有时候这反而是一种保护。至于你的丈夫,我们怀疑他也是受害人之一,目前为止还没有他的消息和尸体,甚至连他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嗯……那是你逃离改教所后、被捕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市?”
“意识空间的承载是有限的,如果你离开,那么就需要创造更大的世界,这对于精神是一种负荷,为了保护精神和意识,便会有规则出现来阻止你离开。意识空间消耗的是创造者,不仅是你,还有蜗牛。这也是为什么第五次循环时,他很快就来找你了,比之前每次扮演我的身份出现都要早。”
“为什么警局会突然跳出异能新闻?”
“你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你的潜意识还记得,知道要与我合作,要杀死蜗牛,而当你抗拒或者有怀疑时,你的力量会下降,会被蜗牛压制。这时候,你的潜意识会推动着意识空间变化,让你更能接受这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导弹炸不死蜗牛,你我的重生,本就是天方夜谭,或许你曾经看过什么超能力的电影,潜意识里用这些去解释了所发生的一切,当它当做异能也好,当做神的馈赠也好,你便能确信,便能拥有杀死蜗牛的自信和能力。”
“挺唯心的。”林弱评价道。
温医生:“我猜测,让我们旁观经历彼此的循环,也是你潜意识的设计,甚至于,我身为温警官在你眼前悲壮的死亡,也是你潜意识的设计,只有这样,你才能相信我,我们之间才能快速跨越那个试探和怀疑的阶段,正式合作击杀蜗牛。”
“同样的,只有这样,在当下处于弱势地位和弱势心态的你,身体虚弱又是被困的女人的你,再一次看到朋友为了自己的死亡,才会彻底下定决心,决定要杀死蜗牛。”
不仅仅是这样,除了那个清秀女人之外,温警官被杀死时,她看到了幻象。
照温医生的说法,那应该是蜗牛杀死其他人格时的场景,被移植到了温警官的身上,目的是激起的她的仇恨。
那些人格,有喜欢百合花的少女,有脾气怪戾的人鱼,有貌凶憨厚的大叔,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故事,某一天遇上了她,最终又因为她死在蜗牛手上。
“也挺不择手段的。”林弱笑笑:“是我的风格。”
“其实,经历那几个循环,你作为温警官,在我的心里已经留有一定的地位,”林弱低头抚摸着冰冷的病床,将眼中的情绪全都遮掩:“留在意识中的感情,不是这么快就可以磨灭的。”
“在我的意识空间中,有这样的感情存在,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没想到你这么坦诚,直接就承认那几次循环全是虚假和设计。”
温医生:“我是医生,不是骗子。”
“我希望你活着出去,不管你如何想我。”
说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仍旧平和,温柔,耐心,可与之前却有着细微的波动变化,像是高高在山、俯瞰众生的神,突然落入凡间,有了凡人的心、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一样。
可那波动太过细微,反应迟钝些的都难以察觉,很快,他的情绪、声音、语调全部敛和,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能做出这样的设计,哪怕身处弱势仍旧能够翻盘,甚至于在刚刚的循环中识破了这一切的虚假,林弱女士,你很强。”
“蜗牛很强,是因为身为主人格的你,同样的强。”
“你在最后两次重生中,与他势均力敌,就是证明。”
“杀了蜗牛,新生在等你。”
他听起来全无藏私,完全为她着想的模样,像是神明为信徒指引方向。
即使这个方向是叫她去杀人。
若世间真的有神,会是这个样子吗?
林弱看向那一片白:“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在这个空间里,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好。”他回应道。
墙壁缓缓而动,白色流浆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初始是白色,像是白巧克力喷泉一样流动,但很快随着手腕、手肘、胳膊伸出,白色从指尖向下流动,向着墙壁倒流汇聚。
林弱盯着那只手,舌尖舔了舔虎牙。
可白色停留在手肘位置便不再继续向下,而他伸出一只手后就再也没有前进。
“我无法进来,或许,我应该先把头伸进来。”他甚至开了个小玩笑。
“你可以在手心上画个自画像。”林弱声音平静,语调也平,叫人听不出她是不满还是在开玩笑。
“林弱女士,请相信我,让我帮助你杀了蜗牛,重启人生。”
虽只有一只手,但却像是有他这个人,穿着警服、戴着警帽在眼前宣誓保护一般。
那只手向前,握住了林弱的手:“我们会赢的。”
林弱垂眸。
这只手很温暖。
像是第五次循环中,拉着她一起跑的那只手,将冷风和恐惧全都挡在外面。
温医生叫她“林弱女士”。
那是一个客气、礼貌却带着距离的称呼。
其实,温警官最初也是这么称呼她的,他也叫她“林弱女士”。
只是,从某一个循环的某一个瞬间,他开始叫她“林弱”了。
像是朋友,像是同伴,又像是其他无法言说的情感和关系。
很温暖。
但温警官已经不在了。
林弱将手缩了回来。
动作有些慢,有些迟疑,似乎仍在贪恋和犹豫。
但她的心很冷静。
她的又一个伙伴(温警官)被杀掉了。
这笔账要一起算。
被她松开的那只手留在半空中,缩也不是,进也不是,孤零零的,显出几分落寞。
林弱手掌微动,最终还是转开了目光。
她似心有所感:“到时间了。”
温医生:“林弱女士,要小心,从休息区出去,意识空间会变成什么样,完全无法预料。”
林弱无所谓地笑笑:“我们走吧。”
空间中霎时白光大放。
“铃铃铃铃铃——”
第15章
“铃铃铃铃铃——”
铃声不断,从她在意识空间暂时休息区时,在和温医生的整个对话过程中,这个铃声就时不时地响起。
偶尔两声,偶尔三声,偶尔五声。
铃声代表着时间空间并不静止,即使他们待在休息区的时候,一切也是在向前推进的。
林弱当这是来自意识空间的回响。
因此,当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熟悉的一切,以及电话上熟悉的“20:06”时,她并没有惊讶。
果真,休息区之后,意识空间的一切被重置了。
她的时间不是续接在第六次之后,而是重启到第一次开始时。
林弱拿起了电话。
“林弱女士,我们在休息区时,我试图引导了意识空间的重置,看来成功了。如今,我们有更多的时间了。”
这声音不是响在话筒那一边,而是响在耳侧,就像是温医生正站在身边与她对话一样。
话筒之中没有任何声音,铃声仍旧响个不停。
林弱低头,就见屏幕上铃铛图案晃动。
“铃铃铃铃铃——”
这竟然是个闹钟。
这个世界是对这个铃声有什么执念吗?温警官已经变成温医生不能再打电话了,为了响铃竟然还出来一个闹钟设置?
温医生:“也许在你的潜意识里,很需要这声音来唤醒你。”
林弱耸耸肩:“也许吧。”
温医生:“现在怎么办?”
“偷袭试试。”林弱将话筒放下,与前几次一样移动,翻下去留言,将电话卸了,故意将接头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角,就抱着电话藏在了衣柜里。
蜗牛正在上楼,手里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正面对决,她是吃亏的。
不如偷袭。
他接了任务,是来杀她的,在进门时会警惕屋中是否有人,所以不能在开门的瞬间偷袭,这失败的概率高。
只有在他确认没有人,并想要进屋查看接头,走到衣柜旁时,才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林弱安静地等待。
话筒不如锤子称手,但缠了毛巾聊胜于无,座机还能用来砸人。
她听到了鞋触及楼梯的声音。
蜗牛上楼了。
林弱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因为杀意而加急,不因为刻意而放松,而是与衣柜融为一体。
呼——
吸——
“踏、踏、踏”
呼——
吸——
她感觉到他近了。
呼——
吸——
“噗!”
林弱精神一紧,猛地向前矮身,后背凉意如风,一把砍刀刺入。
一击不停,紧跟着连招向后划去,墙壁和衣柜如同薄纸片般被划开,中间露出空洞的黑,杀气泄露而出。
林弱确实很强。
蜗牛的攻击来如鬼魅,一般人都难以察觉,可林弱不仅察觉到了,甚至还躲开了。
如果选择下意识地后仰,那么她会被紧跟着的砍刀划开脖子,避无可避。
可她选择的是矮身向前。
像是拥有无数生死拼杀的经验,淬炼出生死关头的精妙判断。
矮身向前撑地,林弱背身反手,正迎上一击不中反向回击的砍刀。
“叮——”
刀身片在话筒上,削掉一小块蓝漆,砍刀的位置被顺势垫高,正擦着林弱抬起的头顶毫厘之处砍过。
呼吸之间,林弱已经站直身体,偷袭的砍刀也从身后被自然地绕到了身前。
温医生:“有些奇怪,蜗牛好像知道你在这里。”
“你也很厉害,站在原地一步不动,就避过了他的攻击。”
林弱:……
那是她不想动吗?她明明是动不了。
她手中警戒,目光微垂,落在身侧。
那里,那身蓝纹浅白的衣服侧边已与衣柜融为一体,嵌进去至少半厘米的长度。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没有针缝的痕迹,也没有熔胶的痕迹,活像是个□□,突然张嘴一口咬住她的衣服,让她无法动弹。
林弱伸出左手拽了拽,还挺吃劲。
她面不改色,加了力气。
温医生:“这是……”
“喂。”
刀身于暗沉处仍有寒光,混不吝的熟悉声音隔墙传来。
“就是因为你,让我一直都吃不上外卖吗?”
温医生:……
林弱冷笑一声:“你还挺幽默!”
刀身袭来,她右手拿话筒迎击。
蜗牛这次的力道很大,林弱无意硬拼,微微躬身回转,右手顺势远移下滑,将话筒卡在刀身与衣柜的边沿接触处。
刚刚被融住的衣服无声而松,衣服完好无损,衣柜也完好无损,好像刚刚发生的衣柜咬衣服事件只是幻觉而已。
林弱左手抓住连接话筒的毛巾,绕着刀身一缠。
一推一拉,便将砍刀卡住。
“椰子鸡哪有不放牛奶的,就是要稀一点才好吃。”她淡淡出声,没什么感情,却比挑衅还挑衅。
“砰!”
林弱腰腹微微挪动,一个拳头打穿衣柜和墙壁,正对着她刚刚停留的位置。
“闭嘴。”蜗牛充满杀意的声音近在咫尺。
他不在乎人命,倒是很在乎椰子鸡似的。
林弱舔舔虎牙,从人格形成的角度来讲,难道林弱的人生中有什么和椰子鸡相关的故事吗?
温医生:“这件事,你的一个人格曾跟我提起过。”
“她说这是福利院的乖孩子才能吃到的食物,你第一次吃到,是有一天院长带你去——”
“不用说了。”林弱打断了他的话。
不外乎又是什么悲惨世界的故事,听了叫人心情不好,她没有兴趣。
“我只关心怎么弄死他,怎么开启属于我的未来。”
“好,你不想听,我便不说。”温医生声音温和、平静,没有任何被打断后的不耐和被冒犯感。
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他甚至可能很符合心理医生职业地问上一句“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
不过,能问的时间还有很多,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林弱和蜗牛之间的战斗已经进入了一种特别模式。
林弱双手控刀,以脚抵住刀身,后背倒地借力一翻,控住刀身将墙壁又拉开一个口子,对方反震,她撑住力道制衡:“小龙虾就是要香辣才够味!”
蜗牛右脚回旋踢,正中刀身,刺向林弱:“辣味会盖住死气。”
声音像是评价,也有点像辩论。
林弱回收话筒挡刀。
可这一次双重力道之下,脆弱的话筒已不堪一击。
“咔嚓”一声,蓝色破碎,如筒中碎花,晶莹散落。
“好箭。”墙壁那一侧传来轻笑。
林弱心底一根弦骤然拉紧,警戒灯嗡嗡响个不停,碎片明明轻弱不会伤人,林弱仍伸手向墙壁一拍,借力将自己推出。
触上墙壁时,她察觉到一点尖锐的冷意。
就在她手刚刚离开墙壁时,砍刀破墙而出,追随而来,来势汹汹,快如闪电,比她去势更快,眼看就要刺穿她的手心。
林弱左手反抓住柜门,许是有着肾上腺素的刺激,一用力就掰下来一块柜门,往前一卡,硬生生地阻住了砍刀的冲势。
刀身刺出,连带着破碎的柜门,将林弱推出了衣柜的区域。
手心一点微弱痛意,林弱低头,就见皮肤底下一点血意,并不严重,甚至弱得有点可爱,像是被玩闹的小猫可爱尖牙蹭破了皮似的。
比手心那点微末痛意更敏锐的,则是十指指尖。
好像手指尖的皮肤曾被血迹粘连到了粗粝的毛巾上,如今被硬生生地撕开,痛意粘连濡湿。
刀身划地出声,被缓缓收了回去。
衣柜破碎不堪,像是被肆意拆卸的玩具。
有来自外面的明亮的光,从破碎的缺口中照入,明明危险是在外面,可却阳光灿烂、春暖花开一般。
黑暗倾泻在林弱身边。
除了落在衣柜中的那笨重的座机,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武器。
可林弱的心里没有恐惧。
她视线落在衣角,指尖轻捻,痛意清浅,触感真实。
唇角轻勾,林弱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
她站起身,看向那破破烂烂的衣柜,向那衣柜和墙壁之后的人发问:“喂,你喜欢喝啤酒吗?”
先是安静和沉默,然后是回应。
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和语调:“我不喜欢喝啤酒。”
“那让我麻木。”
“我更喜欢二锅头。”
林弱瞳孔幽深,果真……
“林弱女士,你要小心,蜗牛他拥有之前世界的记忆。”温医生也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之前的世界循环中,每一次蜗牛都没有记忆,当环境不变时,蜗牛的行动和反应都没有变化。这一次,他没有向往常一样开门,而是直接在衣柜后袭击。
就像是他知道林弱会躲在那里一样。
而关于餐点的对话,更印证了这一点。
他不仅拥有了记忆,还知道林弱的循环。
林弱:“休息区中,世界暂停,我们交换了信息,他必然也做了什么,看破了世界循环的布置。”
真是个让人棘手的对手。
温医生:“林弱女士,我会帮你拖住他,你快去找武器。”
他的声音一如他这个人,温和、平静、可靠,即使在这样弱势的时刻,他也没有急躁,就像是每一个诊所中坐在沙发上的心理医生一样,不疾不徐、温温和和地交流。
像是一团温柔的水,洗净人心中的伤口,给与他的帮助,让人下意识地相信。
但林弱没有动。
刚刚她并不只是意识到这一点。
她眸光扫过衣柜,在那里,她的衣服莫名融合,又莫名解开。
或许,也没有那么莫名。
“温医生,”林弱轻轻开口:“你看过一个电影,叫《盗梦空间》吗?”
第16章
《盗梦空间》,与《致敬ID》一样,也是被她看过很多遍的电影。
——这来是她苏醒的那一点点记忆。
就像是她没有什么娱乐似的,同样的电影反反复复地看。
温医生显然也看过:“林弱女士,你的意思是……”
林弱:“意识空间不是现实,我需要武器,为何要跑去拿呢?”
她伸出右手,微微凝神。
整片空间尽收眼底,存在记忆中的房子如一个三维立体模型般,清晰地向她呈现所有。
林弱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她所需要的。
“轰隆”一声,开山斧破开墙壁,碎片与灰尘中,蜗牛的身影站得很稳。
林弱“啧”了声,可惜,斧子是照着蜗牛脑袋瞄准的。
开山斧去势不减,劈在床上。
紧随其后,是林弱惯用的小锤。
小锤飞落在她手中,底部丝巾构成的牵绳环绕住林弱的手臂。
温医生呼吸稍重,语调仍旧是温和,但带了些担忧:“林弱女士,这样操纵意识空间,你的大脑会承受不住的。”
“这不是电影,是现实。”
“是吗?”林弱轻笑,明明没有阳光,可丝巾飞舞,竟熠熠生光,璀璨如晶,身旁开山斧熔化,火红色的流浆覆于小锤之上,镀上一层钢□□练的防护。
林弱眸中映着那火红:“可我觉得,这比电影还要传奇呢。”
“来吧。”她看向蜗牛。
“来看看,谁才是这个大脑真正的主人。”
蜗牛砍刀在手,刀尖向外,直指林弱。
他攻了过来。
这是一场周身皆武器的战斗。
诚然,两人的主武器,一个是砍刀,一个是小锤。
可战斗之中,飞来个衣架、木板、沙发什么的,也不足为奇了。
甚至于,蜗牛还抓起了木地板,蜿蜒如古代帝王铺开的书简,冲着林弱砸了下来。
林弱手握丝巾,舞双节棍一样在身前编织出一场让人无法靠近的网,呼吸之间,将每一块木板都击落。
随着她的力道加大,小锤由近的位置向远的位置打去,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明明丝巾的长度有限,可在林弱的手中,丝巾拉长变细,韧劲弹性十足,空气中闪着银色的光泽。
“砰砰砰砰砰!”
小锤已来到蜗牛近前,林弱在最远的房间尽头操纵,顷刻间小锤和砍刀已经对上几招,实打实的硬碰硬。
书桌、床榻、封窗的木板浮土一般,堆叠在两人的脚下,这源于刚刚两人拆家当添头武器的打斗。
“轰——”
脆弱、破败、刚被当成武器被“暴虐”一顿的地板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在某次循环中,蜗牛摧毁地板让林弱陷落,林弱也摧毁地板躲过了蜗牛。
脚下支撑轰然而溃,确实该是会坠.落的。
可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坠.落。
他们遥遥相隔,踏在虚空之中,身躯没有半分的撼动,就连手下的招式,也没有半分的影响。
势均力敌。
小锤仍在攻击着,银光点点,蜗牛横刀侧身,猛地平推而出,正将小锤弹出。
随即欺身上前,砍刀锋芒坠寒,向林弱连砍十八刀。
刀刀瞬移如鬼魅,不辨来处,不感去处,不沾杀意,不扰寸风,擅长遁杀之术的忍者一般,刀刀无影,刀刀致命。
这是无迹之刀,若是其他任何人在这里,压上一辈子的幸运兴许能躲过一刀,但第二刀就再也躲不过去了。
因为无法感知,便也无法躲避。
可林弱衣袖覆手,在小锤被怼出回身之前,两手分别就近握住丝线,每每刀锋临近,她都似有所感,多是避开,避不开的,便用丝线轻弹刀尖,不比蛮力,而是用巧劲变幻了刀锋的去向,避开了要害。
丝线每一回弹,林弱手臂轻微一绕,织衣服收毛线一般,将小锤弹射收回,最后一下,正是向着蜗牛的脑袋砸去。
可蜗牛就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一样,刀鞘一抵,便将小锤别了过去。
林弱双眼微眯,指尖搭着丝线轻拽,丝线坚韧如刀,割向蜗牛的身体,却都被他以刀背抵住。与此同时,厨房刀具“排兵布阵”纷纷射向蜗牛身后,却在最后被突然冒出的饭桌抵挡住。
两人对意识空间的掌控力,似乎也势均力敌。
整个打斗过程中,温医生都一直陪伴在林弱的身边,他只偶尔在关键时刻出声提醒,分析着当下的形势变化。
他声音仍旧平和安静,像是沐浴了圣光的上帝一般,即使是这样招招要命的杀意面前,也好像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唯独呼吸频率,有很微弱的变化。
如今,温医生再次出声:“林弱女士,这样打下去是没有结——”
“结——————-结——————-”
他的声音骤然被拉得很长。
无尽的飘渺的音节之中,周围所有事物明明静止,却又像是在滞空悬浮,心脏跳动一下一下,仿若时间已至尽头,而一切已再无轨迹。
林弱手腕微斜,银丝如同安静的被风吹拂过的湖面,微微漾起波澜,却像一个优雅的极尽礼仪的西方少女一般,一举一动都行得缓慢。
弧度拱起初始的一边,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慢放键,每一个行动都传导得极为缓慢。
可眼前的蜗牛却很快。
他扑了过来。
林弱眼睫都没有半分颤动,瞳孔中印出砍刀的虚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恍然之间,两人已战在一处。
没有砍刀,没有小锤,空手而对,一招一式,拳拳到肉。
攻击没有明显的伤痕,甚至于在外界人眼中,他们两个只是漂浮在地板残渣之上,对立而战,谁也没有动弹。
唯独瞳孔中偶有闪过的光影,昭示着他们之间另一维度的打斗。
就像是超脱于肉.体和灵魂,那一下,蜗牛冲进了林弱意识中的意识来与她打斗。
耳边温医生的呼吸声微微缓滞,又像是因为时间维度的错乱而造成的错觉。
在无尽的漫长的时间中,两人意识的意识于另一处对打。
这是另一种消耗和比拼,看谁的意识率先支撑不住空间的无限变化。
林弱一脚踢向蜗牛的太阳穴,被他用手臂格挡住,她双□□换横踢,逼退蜗牛。
“嗒!嗒!嗒!”
每一下突然的加力,都经由蜗牛的胳膊,传达到他的耳麦处。
因他防的及时、力道也大,每一次都只是轻轻一碰。
周围场景开始跟着变化。
漩涡一般扭曲,像是台按下倒放的播放机,由此刻的对打,倒退着向前,流动着展示,由现在的第七个循环,倒放到第六个,第五个,第四个……
如果有人能跳脱于世界之外,具有同时看到表层和里层的能力,那么他便能会因看清眼前这一切而觉出诡异。
表世界中,两人对立而站,整个空间像是泡在肥皂泡里,有种微妙的悬浮,衣角滞空而动,如飘动的红旗般缓停在一个位置。
里世界中,两人哐哐对打,像是功夫电影中的完美对招,时间和世界在他们的周围浓缩,快速地倒放,像是一杯圆圈中缩的卡布奇诺。
世界倒放越来越快,两人对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可同样是势均力敌,谁也压制不了谁。
终于,到了第一次循环,这一切的开始。
背景中,正面横刀锁喉的蜗牛倒着收刀,倒退着退出房门下楼,与此同时,林弱以脚底为圆心,倒地平起,手握在把手上,手上没什么力气,门被关上。
然后,两个人一个在楼下客厅倒逆,一个在楼上房间倒逆。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林弱拿起话筒时的“你他.妈有病吧。”只剩下了短促的音节,“N——u”就结束了。
伴随着一循环倒退至初始,两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像是被什么倒计时追着一般。
“砰!”
“砰!”
“砰!”
“嗒!”
“砰!”
“L——g——砰”
背景中,蜗牛拿着钥匙倒退着关门,林弱放下话筒躺倒在一旁,卡普奇诺一样的世界,像是被一个搅拌棒轻轻一碰一搅弄,漩涡一般扭曲,然后破碎。
“砰!”
伴随着这一声,光芒湮灭,仿佛剧场中谁关了主灯,世界陷入了黑暗。
“结——结——结果的。”
“呼。”林弱回神,耳边温医生的话语终于接上,她抬起手,轻轻拭去脸颊侧边一道鲜红血迹。
“不错。”林弱评价道。
她看破了真与实的控制,而蜗牛则进入了她意识的意识,在那里与她打上了一场。
在那里打架,吃亏的总归不是蜗牛。
深层意识中的堆积的伤真实的反馈,具象化到外侧的身体上,就是这道如同被风刃割出来的细伤。
可林弱从来不是会白白受伤的人,她挑起丝线,嘴角有微末的挑起:“再来。”
小锤轻轻跳起,猛然锤落空中。
“咔嚓——”
两人所处的平面如同一面脆弱的镜子,竟从小锤敲击处破裂,瞬间蔓延到整个空间。
碎片掉落,露出底下空洞的黑,那里什么都没有,像是黑洞一般虚无暗静。
空间像是魔方翻了一个面,这面黑色翻转向右,露出放大出另外一面丰富多彩来。
那是在所有的循环中从未出现过的地方和场景,林弱在这里,蜗牛也在这里。
“砰砰砰!”
耳边是锤子砸钉的声音,铁丝网从眼前铺开,工人推着独轮车,运来砌墙的红砖和备用的水泥。
林弱坐在二楼的窗前。
蜗牛堪破了身体与意识的连接——由意识构造的身体也有意识,两人在她深层意识中对打时,林弱的思维也没有闲着。
在温医生无限拉长的“结——”中,她觉察出了对时间的超越。
在现有的时间尺度上,只有电话铃声开始到他们身死为止发生的一切,那在那之前呢?
即使在她的潜意识,又或是温医生的设计中没有这个部分,但意识空间中万物万事皆可,基于逻辑和事物的发展规律,再往前的那个过去里,有她和他的部分。
超越时间的意识空间拓展,不变的未来中可变的过去,能抵达精神承受的极限吗?
“铃铃铃——”
移动餐车上,白瓷的晴天娃娃轻摇,尾部铃铛轻晃,发出柔和清脆的铃声,明明是寂静的秋,却发出属于春风的声音。
“椰子鸡做得浓稠一点,不要放牛奶。”
“有小龙虾吗?……没有吗?以后做的话,做清蒸的,清蒸的比辣的好吃。”
“二锅头来两瓶……只有啤酒?不要啤酒,给我两杯清水吧。”
高大挺拔的男人小孩一样挑食,正点着菜。
仍旧是那身熟悉的衣服,林弱被他穿着这衣服杀了好几次。
这是一切循环开启之前的世界。
林弱坐在冰凉的铁质椅子上,她无法起身,似乎有看不见的束缚带将她捆缚住。
但她仍笑意盈盈,以手托腮,隔着那扇还未封闭的窗户,看着楼下简易低矮的餐桌前坐着的沉默男人。
“喂,介意拼个餐吗?”
第17章
蜗牛没有回话。
他安静地坐着,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仿佛没有她这个人。
事实上,从逻辑上讲,也本该如此。
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说过话,至少,从被害人林弱的认知中应该是这样。
在林弱见过的那份警局对他的侧写中,虽然只有寥寥几眼,但那上面有一句话,林弱没有忘记。
——【蜗牛只对陌生人下手,他喜欢提前观察和了解目标,但因为享受目标死亡前的疯狂和茫然,从来不会提前和目标有所接触。】
换言之,当林弱被蜗牛杀死时,蜗牛在她眼里是一个没有印象的陌生人。
这是整个空间存在的底层逻辑。
也是蜗牛杀死她的行为逻辑。
想要对付蜗牛,除了武力的拼杀、精神的消耗之外,还有逻辑的推翻。
打破了“陌生人”这个逻辑,蜗牛将不能对她出手。
林弱知道。
蜗牛也知道。
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无法移动。
这是一场挑衅者与被挑衅者之间、属于定力的战争。
而时间超越向前,并非毫无限制,短暂的几分钟支撑后,世界将重回正常的时间序列中。
林弱知道。
蜗牛也知道。
她比的是挑衅,而他比的则是定力。
“不说话喽。”林弱顺手抄起抱枕,向蜗牛扔了过去。
抱枕砸在他的头上,轻柔得没有力道,微微蹭过耳麦落下。
他其实借着拿纸巾的动作让了一下,但在算动作上,林弱总是要早他几步,因而完美无缺地,让抱枕碰到了他的耳麦。
“噌。”
看似没有杀伤力,但触碰不可触碰之物,已经足够挑起一个人的怒火了。
但蜗牛仍旧没有反应。
他站起身,再次来到餐车前:“快好了吗?”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有点着急的客人。
温医生:“林弱女士,用逻辑来限制他这一点很聪明,但是这只限于攻其不备,第一句没有成功,他起了警惕心之后,是不会再上当的。”
“逆转时间中,我能帮忙的的有限,既然已经没有用了,还是回到正常的时间中来比较好。”
他声音平和,只是安静的建议一般,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也一并将这份安定、温和传达给听他言语之人。
唯独不同的是,他的语速比往常稍稍快了点。
变化极其微弱,只有对他特别关注、极其敏锐之人才能发觉。
林弱眉眼柔和了些,似被他感染,又似有些旁的情感:“还有三分钟,我再试试。”
她拿起窗前刚放上的红砖,向着餐车中那份刚出锅的椰子鸡狠狠砸去,同时喊道:“师傅,有没有椰子鸡卖?”
砖头的准头很稳,小贩的手却不稳,椰子鸡刚递出,即使蜗牛已经提前伸手去接了,还是被砸翻了。
红砖裹上黄色白色的鸡肉,落在街边绿色的草坪上,很是好看。
也许蜗牛此刻的脸色也这般好看。林弱毫无顾忌地想着,冲小贩喊道:“不好意思,正砌墙手滑了,本来只是想招呼你的。”
“麻烦你再重做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这位先生,都多放牛奶,这样的椰子鸡才正宗。”
“我行动不便,钱我让师傅帮忙带下去,多的赔你的损失,真抱歉。”
她虽然瘦弱,但长相不差,贯以林弱之名,如今这般放柔了嗓子说话,还真有几分柔柔弱弱的气质。
又是道歉,又是赔钱,态度好,人柔弱,小贩原本十二分的脾气,都给压没了,连连摆手说没关系。
“师傅,你这有龙虾吗?”林弱继续喊着:“现在没有,以后有的话,一定要做辣口的哟,千万不要清蒸,这周围我熟,邻居们都喜欢辣的。”
她虽是对小贩说,眼睛看着的却是蜗牛,明晃晃地当面挑衅。
此时,小贩已经拿到了工人给过去的钱,林弱钱给得很大方,除此之外,她还写了张小纸条:师傅,这是我前男友,我已经结婚了他还纠缠我,我一时生气才扔砖头的,很抱歉砸到你的锅了。
后面还跟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配上底下好几张红票子,从面子、里子、物质、精神都把对方给照顾到了。
小贩眉眼笑开,连连摆手说着“没关系”,转头重新拿起涮好的锅架起来,哐哐开始往里倒牛奶。
“稍等一会儿,我重给你做一份椰子鸡!”
“一会儿我送您瓶啤酒!”
蜗牛一直沉默不言,他背对着那座很熟悉的房屋,手指轻点柜台,像是无意识,又像是在计数。
小贩又搭了一句话:“兄弟还惦记着呢,天涯何处无芳——”
“没有时间了。”蜗牛抬眸,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眼睛是银灰色的,晶莹剔透,生于暗夜的狼一般。
小贩没听懂:“什么?”
“没有时间吃椰子鸡了。”他像是笑了笑,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眼神落在锅上,颇有几分遗憾的模样。
“嗯?”小贩:“你说什——”
他的话骤然被拉长,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停在一个色彩鲜艳的滑稽位置。
他的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那里,他背后的那座房子一瞬间似乎相隔很远,有类似阳光射线般发散的彩色条纹延展而出,条纹闪着光,在流动一般。
一瞬间被拉得很近,一瞬间又隔得很远,像是万花筒中不断旋转的画面。
蜗牛曲起食指,在柜台上轻轻一敲。
“嗒。”
空间再次被翻了过去,缤纷颜色被吞噬压缩,魔方重新翻转向左,再向左,色彩消逝,发虚、变白,继而又光亮,猛然冲进了整片空间。
凉凉点点落在脸上、手上,沁起一点点清新的凉意,也让林弱清醒。
宽大的帽子遮住她半张脸,白裙剪裁得体,没有累赘多余的装饰,仅在最后别出心裁的收了个燕尾,脱离了那件近乎永恒的篮纹睡衣,优雅如白兰。
周围西装礼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祝福的微笑,每张桌子上都摆有花篮,司仪正在台上热场,整体装饰以白色调为主,小提琴曲“告白的夜”响在耳边,最边上入口的位置,还有人在记录随礼。
这是一场婚礼,林弱作了判断。
她不是被邀请的亲朋,而是站在外围的树下看着,有点爱而不得、谋求抢婚的样子。
餐桌上没有啤酒红酒和果汁,只摆了二锅头。
每桌摆了两排,活像是某人没有得到满足在这做代偿。
餐桌上有两道大菜,一份椰子鸡,做得很是浓稠,一份清蒸小龙虾,盘子里除了龙虾没有一点额外的红色。
这是……我的婚礼我做主吗?
大屏幕上闪过新郎和新娘的照片,林弱笑笑,可惜,婚礼当天,仪式未完之前,新郎未必有机会吃上一口饭。
眼见司仪已经说完了过场词,开始请两位新人上台,林弱扶了扶帽檐,走向前去。
蜗牛并不弱。
林弱将时间调向对自己更有利的向前,他堪破时间,知道无法一次打破,便在时间的限制下,将其拨后。
那对他更有利。
事实上,现在这个时间里,无论在哪一个时间里,林弱都应该已经死了的。
他也是想借此谋杀她的。
可林弱本就在时间中,于是那无数的向后并行线中,便有了这么一条她还活着的线。
她还活着。
蜗牛却已经夺取了温警官的身份、朋友和亲人。
而今天的新娘,是乐乐。
毛毛细雨并没有让任何人扫兴,反而为这一场户外婚礼添上了一层朦胧的意境,乐乐穿着婚纱,笑得很美,看向伴侣的眼神,含着爱意与幸福。
林弱注意到,她的手时不时会搭在小腹,今天的鞋跟也不是很高,高脚杯中的白色液体也并不是酒。
乐乐竟然怀孕了!
真是个混蛋!
她难得有了一丝情绪。
可无论在哪个世界,这都不是一个杀人犯该有的东西。
一个窃取别人身份、活在谎言中的连环杀人犯,在结婚之后的日子中,会安定吗?
他不会。
就算他会,之前欠下的血债也是要还的。
林弱脚步坚定,经过纳礼席时,瞥了一眼记录上面的数字和厚度。
很厚很温暖,两夫妻的人缘很好。
记录的人抬眼看她,惊了一下,跟旁边人小声耳语几句,那人瞅了林弱一眼,就起身走了。
记录则是站起挡在林弱身前。
他是个很阳光的小伙子,精气神、站姿和动作,都昭示着他也是一名警察,应该是两个人的同事。
“林弱女士,今天是温警官和乐乐姐大喜的日子,还请你安静些,不要再往前了。”
林弱瞥他一眼,掌控时间的情况下,两人的耳语瞒不过她,这警察当面说得可客气多了。
刚刚他说的这是“这疯婆子怎么又来纠缠温警官了,快去叫去,别让她打扰温警官他们婚礼。”
纠缠,这个词用得好。
林弱用食指节顶起帽檐,对记录露出个优雅的微笑:“放心,我就站在这里,只是看着而已。”
不过,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疯婆子。
在背后也不行。
第18章
林弱笑笑:“不过我要纠正下,不是我纠缠温警官,而是他在纠缠我,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他怕我告诉别人。”
“想知道是什么秘密吗?”
记录明显有些意动,世界不完整,强行催动的未来时间,就会有逻辑和记忆的空缺,记录知道她在纠缠,但如果问具体是什么纠缠,他又不知道,因为没有这段记忆。
当然,非要问的话,记忆也可以补充出来,可补充出什么样子来,就和问的时候的措辞和环境有关系了。
林弱也不藏着,她食指轻勾,让记录靠近,低声说道:“其实,温警官喜欢男人。”
“吓!”记录明显被吓了一跳,嘴张了张,很快又稳住,将声音压低控制住,不叫人注意这边。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可有一天来警局,我却发现他在追求乐乐。”
“我知道,现在社会接受不了他的性向,他的……妹妹死后,家人对他催婚压力也比较大,所以他就找了乐乐……但乐乐的样子,她应该不知道。”
“她被骗婚了。”
“不可能。”记录当下反驳,他满脸怒意,很是正义的样子,有点像最初记忆中的那个警察,但比他坦诚直白:“你是不甘心温警官娶乐乐姐,故意这么说的,我是不会让你破坏他们的婚礼的。”
“是吗?”林弱轻笑,她摊开手,展示一般:“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是对这个男人迷恋的样子?”
“或者,哪里像是对男人迷恋的样子?”
记录:“你……”
林弱:“若是不甘心和迷恋,我也该是对乐乐才对。”
“你是男人,你该明白的,虽然乐乐是奉子成婚,但平常他们可并不亲近,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对喜爱女人的态度吗?”
记录:“你不要胡说,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虽是如此,但声音却弱了不少,显然他脑子已经乱了。
一方面是因为林弱的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世界对记忆的补充让他觉得很混乱。
“我就说到这,”林弱冲他优雅一笑:“接着看婚礼喽。”
她盘起手,微微倚在入场的装饰拱门上,看着携手走到司仪前的一对新人。
蜗牛仍带着一副耳麦,他挽着乐乐向前。
朦胧细雨中,一对璧人,很幸福,很完美。
林弱凝眸。
一点毛细雨滴落下,在新郎被新娘攀住,无法回避之时,恰恰好地打在他的耳麦上。
“咚。”
雨滴太小,只留下针孔大小的一点,连声音也微弱地几乎传不出什么波动,很难让人注意到。
林弱看过去,面容无波。
时间之下,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了。
蜗牛扭转时间,只是为了破局,既然没有在扭转的过程中直接将她抹杀,那么在未来他也没有杀死林弱的必要了。
同样,林弱也是如此。
两个人都清楚,安静地等待这几分钟的时间过去,等待一切回归正常就可以。
只要他们都不做就可以。
蜗牛选择来到他和乐乐的婚礼现场,单纯就是膈应一下林弱,如果她生气了做出点什么过激举动导致自己被关起来,那当然更好。
可林弱不是冲动的人——两个人也同样清楚这一点。
林弱舌尖轻抵虎牙,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她瞥一眼如临大敌守着的记录,嘴角冷冷挑起。
虽然安静地等着就可以,但她可不是能忍耐的人。
台上。
司仪拿着话筒,介绍完新郎,又介绍新娘,一通套话之后,进入了西式婚礼中最后的流程。
“温明先生,你愿意迎娶蒋乐乐小姐,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你都愿意对她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她吗?”
“我愿意。”
“蒋乐乐小姐,你愿意嫁给温明先生,贫穷、疾病、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你都愿意对他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他吗?”
“我愿意。”
“好,如果没有人反对,那让我们恭贺这对新——”
“我反对。”
台下本已要热闹起来,可蓦然一声冷冷女声冲出,并不尖锐,也没什么情绪,平平淡淡的甚至司仪都往下多说了一句台词才反应过来,很有职业素养地忽略林弱,继续流程。
“好,我现在宣布你们是——”
“我反对。”
这一声,林弱说得无比清晰。
司仪冲着底下的人摆手,面上仍试图笑着圆场:“哈哈哈,这只是他们警队表演的小节目,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新郎冷漠的目光中,逐渐尴尬。
尤其是在看到充当记录的警察大小伙子被林弱轻轻一推就推倒,根本拦不住她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次来闹的这位,不是他一两句就可以解决的。
于是,便只能劝。
毕竟,警察们也跟他科普了,有个女疯子一直缠着他们老大,说他们老大是杀人犯,根本不是他们老大,大家都怀疑她被老大救出来之后斯德哥尔摩变异了,因为她以前精神就不正常,她前夫就是因为这个和她离婚的。
“林女士,温先生已经结婚了,他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你若在意他,应该来祝福他才对,而不是在他大喜的日子来闹。”司仪苦口婆心。
“嗯,我祝福他。”林弱从善如流:“我不是为他而来的。”
她看向蜗牛:“祝你xxxx,长命百岁。”
司仪:……
这祝福听着怎么这么怪,和诅咒似的。
但无所谓了,有祝福这场就能圆,他接过话:“既然如此,就我看林女士先坐下,我们婚礼继续。”
林弱没动:“我不是为他而来,是为了你来的。”
她看向乐乐:“不要嫁给她,乐乐,这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跟我走。”
底下哗然一片,某些脑子活跃的CPU差点被脑补烧了。
这林弱喜欢的难道不是温警官,而是乐乐吗?
婚礼当天,她抢的不是新郎,而是新娘?!
台上。
乐乐没有动。
她手中是一捧百合玫瑰,娇艳得漂亮,可此刻她的脸色却苍白,额上隐有薄汗。
明明化了妆,却遮掩不了半点。
她看着林弱,曾经甜美漂亮的眼中却充盈着属于挣扎的痛苦之色。
林弱心有所觉,伸出手去,握住乐乐的手。
明明已做好了保暖,可乐乐的手却冰凉,像是面临了什么极恶的环境,连基本的体温都失去了似的。
她的手有些抖,不像是因为恐惧,而像是无法控制的属于身体的自然反应。
林弱颦眉:“你……”
“对……对不起……”乐乐终于开口。
“我并不想这样……”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她喃喃开口,几乎有些失魂落魄,像是少女诉说着对情.人的喜爱,即使明知是毒,也要饮鸩止渴喝下去似的。
好像是在说,她也有过怀疑,并非完全相信,可现在,她爱上了眼前这个人,怀了他的孩子,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爱意和眼前的局面了。
是吗?
林弱垂眸,她握着乐乐,感受着那颤抖和冰凉,心底有一瞬的酸涩,试图传递点温暖过去。
“新娘不舒服,你,去拿个毯子来。”她指了指记录命令道。
这是个坦诚的小伙子,为了朋友,即使不爽,他也会做的。
“很快就暖了。”林弱想拍拍乐乐的手,可却被她反抓住。
她似乎很用力,连神情都狰狞,可传递过来的力气微乎其微,像是她的精神已经无法支配身体。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里明明充盈着泪水,可眼眶却像是干涸的河床,根本落不下来,行尸走肉一般地执念着。
“对不起……”
最后这句,乐乐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似的,抓住林弱的手奋力一推。
她被推下台来。
台下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在地面之上的半空中,凭空出现一个空白。
他们的时间已经到了。
坠入空白时,有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是温热的。
乐乐推的时候,林弱没有躲。
她知道,她推她,是叫她快走。
乐乐没说,但她心里听见了。
按照温医生的故事,乐乐也曾是她的人格吗?
无论是与不是,她要把她带回来。
接下来,时间该回归正常,该回到那间屋子里了。
这次,又会是什么样呢?
“哗啦”。
林弱意识清醒,脸上眼前似乎有水,她伸手想抹一下脸。
可伸出时却感觉到了胳膊的窄小,以及某种奇怪的浮力,让她整个人歪了一下。
歪了一下?
人怎么能凭空歪一下呢?
林弱定神,眼前世界却像是带了哈哈镜一样,有一些光线偏离的扭曲。
她听到了气泡声。
然后,看到了响起的电话。
在距离她很远的位置,隔着绿色的草叶、厚重的玻璃以及天堑一般庞然大物的沙发。
草叶之上,某种带壳生物缓缓爬过。
叶子斑驳发黄,显然已被啃噬地有段时间了。
这个视角,这个位置……
在那间屋子里,林弱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客厅里的鱼缸!
与此同时,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
“林弱女士,你现在变成一条鱼了。”
第19章
温医生的声音仍旧平和,但比往常闷了些似的:“你们本该回归正常的世界的,现在这样对意识空间进行扭曲,是在对你们大脑和精神的消耗,一旦无法承载,轻则痴傻,重则直接丧命。”
每一次,他一直在说这样的话。
平和的声音中透露着某种不属于医患关系的关心。
林弱鱼眼向下,吐出了几个泡泡:“温医生,我知道,这样的变化中,即使你有时不能说话,但我只要知道有你在,就能安心。”
“我会杀了蜗牛的,你放心。”
她是一只漂亮的鹦鹉鱼,这是一种很有观赏性质的鱼。
大大的眼睛,红色的鳍,在水中漂浮,有点憨憨的可爱,也像是漂亮的蝴蝶。
温医生叹了口气,声音仍旧温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助你的。”
林弱游了两下,掌握住了窍门:“我变成了鱼的话,那蜗牛呢?他变成了什么?”
温医生:“我想,答案就在眼前。”
眼前破败发黄、被啃得只剩虚框的草叶上,一只蜗牛正在缓缓爬着。
它的周围,爬了五六只蜗牛。
旁边的草叶上也都是蜗牛,鱼缸底部铺的小石子上也是蜗牛,鱼缸壁上、净化器上也都是蜗牛。
蜗牛,蜗牛,全都是蜗牛!
这个鱼缸俨然是被生物入侵了。
温医生:“现实中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鱼缸中种植水草的话,有时候会带进来蜗牛,没有天敌的情况下,一不小心蜗牛就泛滥了。”
“也许,这是两种生物之间入侵和反入侵的对抗。”
入侵和反入侵的对抗?
又不是在玩游戏。
而且他们两个中间隔着好几轮天敌呢,彼此完全不搭,就算蜗牛繁殖的鱼缸里全是蜗牛,也不影响她鹦鹉鱼,而鹦鹉鱼又不吃蜗牛,互相之间完全没影响。
林弱盯着最前面的蜗牛,大大的鱼眼睛让她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她混在鹦鹉鱼中,但很确认最初锁定的蜗牛就是蜗牛。
看它比别的蜗牛要鼓一点的触须就知道,这是他即便变成蜗牛也不会舍弃的装备。
林弱不管什么入侵和反入侵的。
她决定直接干他!
鹦鹉鱼在水中一个漂亮的回转,鱼鳍滑动,向着蜗牛冲去。
蜗牛没有跑,它现在这个状态也跑不快,只是趴住底下的水草,开始收缩触角,要将自己缩回壳里。
但它动作还是慢了一点。
鹦鹉鱼游过,鱼鳍在它的触须上结结实实地刮了一下。
“哗。”
爽,林弱暗笑。
她游过头又转个弯回来,鱼鳍张开,对准蜗牛打算再一拍。
可临近时,蜗牛趴在草叶上,好像突然加重了似的,猛地往下坠了两厘米。
然后一个回旋反弹,连蜗牛带壳重重地砸在林弱的腹部。
林弱被激怒了,也不管什么游动了,鱼鳍左右开弓,对着蜗牛的位置狂拍。
蜗牛则是狂躲。
两人斗得其他的鹦鹉鱼和蜗牛都不动了,都看着他们。
如果动物有内心,他们的想法应该是:这俩疯了吧?
但很快,仿佛受到什么感染似的,以这只鹦鹉鱼和蜗牛为中心,其他鹦鹉鱼和蜗牛也加入战局,开始疯狂互掐。
鱼缸中搅起一串串泡泡。
林弱一尾巴甩中蜗牛,直接把他打向缸底,整条鱼追上去,张开大嘴就是一吞。
“死吧。”
两人只觉眼前黑了一瞬,紧跟着就撕扯在一起,拳打脚底,毫不相让。
等下,撕扯?拳?脚?
林弱意识回归,发现眼前是个毛绒玩具兔,浑身毛绒绒的粉,正用小拳头锤她胸口。
而她,从身上的颜色和装扮来看,应该是之前抓过的那只毛绒玩具熊。
那又怎么了,变成毛绒玩具照样揍!
昏暗的阁楼中,一点月光从天窗洒落,不知名的黑暗角落中,两只毛绒玩具正在互殴。
一会我骑在你的身上打脸,一会我锤在你的头上“嗡”的一声。
意识空间中如同刮起风暴,不稳定的闪电中,什么样的变化都有可能发生。
林弱适应了这种变化,并试图重新掌控。
蜗牛也是一样。
两人打得毫不留手,如果玩具可以出汗,只怕早就浑身大汗、气喘吁吁。
不过确实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就是了。
温医生还在劝:“林弱女士,意识空间现在已经不稳定了,你们这样很危险。”
“我会帮你脱离这种状态,但一定不要再像电影里那么玩了,这不是《盗梦空间》,再发生现实承载之外的事情,空间和你的脑子都会崩溃的。”
他满满担心,林弱沉着回应:“嗯。”
话音未落,她神思一醒,整个玩.偶骤然变化,竟化成了菜刀。
随后对着眼前的兔子“哐哐哐”就是三刀猛砍。
有一刀擦着兔子耳朵砍到的地板上。
“吭。”
玩.偶敌不过刀具,林弱起来再砍,就见柔软的兔子玩.偶变成了铁锅,直接正对着刀身抡过来。
两相碰撞,“哐”的一声,撞得林弱头晕眼花。
她起身,猛地跳过去,变成书桌将铁锅压住。
紧跟着就被脚底下变出的沙发掀开。
林弱于半空中翻了个身,书桌退去,现出她属于人的本来面貌。
她浮在空中,身后映着冷冷月光,眼神中是无尽的冷寒和杀意,一瞬间跳脱了她曾经所有的形象,像是个无坚不摧的女战士。
她视线所及之处,蜗牛恢复人形,站起身与她对视。
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表示,但某一个瞬间,他们一起动了。
林弱扔过去一把刀。
蜗牛回过来一口锅。
林弱扔过去桌子。
蜗牛回过来沙发。
林弱拆了房顶扔过去。
蜗牛卸了地板回过来。
打着打着,他们已从阁楼里面打到了阁楼外面。
四周是无尽且朦胧的黑,这一刻,似是被两人气势所震,连风都微弱。
在这个时候,蜗牛突然开口了。
“快结束了,是吗?”
他没了以往无所顾忌的吊儿郎当,声音飘渺得仿佛连风都能吹散,像是终到终点的疲倦旅人,又像是生杀予夺态度散漫的魔王,让人捉摸不透他话语的感情。
“是啊,”林弱回他:“快结束了。”
她笑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面。”
蜗牛好像也笑了。
似乎两个人在此时此刻达成某种默契的和解似的。
但并没有。
与其说是和解,更像是松懈敌人的手段。
因为蜗牛还没笑完,就右手用力,薅起地上的房子,冲着林弱砸了过来。
两人的互砸,一向是相互抵消,因为不抵消只是躲的情况下,同样的东西会被操纵着回来。
能抵消房子的是什么?
这周围最大的似乎就是这个房子了。
蜗牛这手玩得阴。
林弱双眼微眯,右手向后上方伸去,双手成爪,猛地一拽。
月亮,动了。
温医生轻咳一声,好像还想劝什么,但林弱手中一动,他好像也受到什么影响似的,没有再说什么。
而林弱向下一挥,月亮便凝聚缩小,向着蜗牛砸了过去。
一栋房子是抵挡不了的。
眼前的战斗已经不是简单的现实互砸了,比得就是谁能在意识空间中调动得更多更强。
蜗牛微微闭目感应,手同样一挥。
巨大的红色火球砸了过来。
他竟动了太阳!
好!
林弱反手一个跳起,左手顺手一捞一挥,那数次循环中必炸的导弹出现,被林弱扔了过去。
温医生:“林弱女士,导弹加月亮,也抵不过太阳的,我——”
“谁说我要用导弹对太阳的。”林弱笑笑:“我曾听过一句话。”
“有一个支点,就能撬动地球。”
她竟想要撬动地球?!温医生心头猛震。
这怎么可能?
逻辑里,他们在地球上,用自己所在的地球,砸过去吗?
这样空间不会崩溃吗?
意识能承载的了吗?
可林弱已经行动了。
空间中紊乱的意识罡风让他无法再传递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枚导弹,只是我的支点而已。”
两人的中间,时间和空间都已扭曲,房子和太阳、月亮和导弹在无限地接近,涌动出的力量拉扯着周围,一切都被扭曲得漫长。
这给了林弱时间。
不过她也并没有用多少。
双手向下,只是一提。
两人周围一空,脚下一切都消失,于浩瀚星海中对立。
他们的中间,是太阳和月亮引力对撞的黑暗与色彩。
林弱的手上,是水蓝色的球体。
地球,被她拿到了。
她没有犹豫,手下一挥,便将地球砸了过去。
星球碰撞,光芒湮灭,无尽黑洞膨胀,吞噬所有。
一切都不见了。
“咳!”
“噗——”
沉重的呼吸声和咳嗽声响在耳边,像是受了重伤的人再也支撑不住口吐鲜血的声音。
黑暗之中,林弱睁开眼睛。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眼里的在意几乎凝聚成实质化:“温医生,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我没事。”温医生声音依旧平和,嗓子却是哑的。
“你的嗓子都哑了,怎么会没事?”林弱的眉皱得紧紧的:“你不用再管我了,我能对付蜗牛,你快去看医生。”
毫不吝啬、毫不遮掩的直白,仿佛口中这个人的生命已经胜过了她的。
——他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许是因为沙哑,温医生的声音也终于有了些温度:“我没事,你是我的病人,我会陪你到这一切结束的。”
林弱:“温医生,你吐血,是因为我吗?”
“你虽然不能说太多的话,但我一直能听到你的呼吸声,知道有你在,我就会安心,意识空间过载会消耗精神,空间掌控意识对决中蜗牛也不会放松对我的攻击,但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是你分担了我的伤害,对吗?”
对面沉默了下,很快回道:“林弱女士,别说这些了,现在迎战蜗牛才是重要的。”
回避,没有否认,便是默认。
他像是不擅长说谎,也羞于承认似的,便只能回避。
“知道了。”林弱没有追问,她眉眼弯弯,露出切实的笑容,细看嘴角还溢出丝甜蜜,简单的三个字含着无尽的感情。
好像有包容,也好像有撒娇,好像有依赖,也好像有在意。
小锤出现在她手中,林弱迈步向前。
空洞的空间中具象化出脚步声,黑暗中渐有亮光隐现。
她的声音重归冷静:“意识空间中,自然是意识的对决。”
“人格也是意识的存在。”
“空间的变化需要足够的意识和精神来承载,在刚刚的打斗中,无论是变化还是控制,我们都在探寻彼此的临界点。”
“在彼此消耗、对抗、磨杀,现在彼此都已经到极限了,那么就到了最后人格之间的正面对决。”
随着她的前进和话语,眼前出现了熟悉的铁丝网。
铁丝网围出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只有土没有草,像是那里曾有一座房子被人生生拔起。
铁丝网的中间,站着一个人。
第20章
第20章
身型挺大,身影高大,一柄砍刀别再腰间,耳边微鼓,耳罩上刻印着蜗牛图案。
蜗牛有三根触须, 第三根带着白色的印记,像是用刀刻上的。
蜗牛在那里。
他在等她。
巨大的铁丝网如同一个斗兽场,他们将在那里殊死搏斗,最后决战,如同困兽般厮杀。
温医生的声音很谨慎:“林弱女士,你要小心,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林弱迈步向前,边走边问。
“温医生,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她嘴角勾起浅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这话与大战的氛围太过不符合,太过轻快和随意,就像是友人以上的两人在街边散步,秋色空静,红色的枫叶飘然而下时,藏着真心想要了解的随意一问。
温医生有些怔然似的,但他很快回应,声音中含着温柔笑意:“我喜欢画画。”
“你呢?”
林弱:“我不记得了。”
话题突然又有些现实,即便两个人的心情不是这样,可现实却为当下度上一层苍冷。
“等这一切结束,我邀请你来我的画展吧?”温医生:“在那里,你已经恢复记忆,将不再有任何负担,到那时,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事情。”
林弱勾起唇角:“好。”
“约好了。”
这是个谁都没有说出口的约会。
但也足够了。
银色丝线攀附在手腕上,流光为小锤镀上不知名的色彩,林弱跨过大门,迈入铁丝网内。
铁丝网缠绕融合,将空出的门吞噬,围出一个封闭的空间。
这是她的生死决战之地,她的舞台。
她早就准备好了。
不是吗?
林弱拎起小锤,冲了过去。
两人最后的这场战斗,是实力的碰撞和交锋,针尖对麦芒,谁也没有留手,谁也没有放弃背刺,像是再难有这样的一架,因而发挥出自己百分百的实力。
数次循环中,他们已经对决过很多次了,明面的,暗处的,真打的,互阴的。
他们知晓彼此的长处、弱点和习惯。
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不会留手,所以拼进全力,所以你死我活。
彼此也有默契,知道这是最后一场,容不得半点马虎。
每一招,都是杀招。
半个小时后。
林弱剧烈地呼吸着,一下一下,扯到心肺都疼,她浑身已被热汗浸透,很快又因为剧烈运动而蒸腾,肩膀之上盘旋着一小块热气。
蜗牛也是如此,呼吸剧烈,大汗淋漓。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林弱被片下好几块肉,关节周围刀痕斑驳,小腿上一记黑伤深可见骨。
蜗牛身上是斑驳淤血,皮肉脆弱之处多有锤击凹陷,右手小指被砸折后又被强行掰回来,无意识的发颤。
“林弱,坚持下去,这是拼意志的情况,他快不行了,不要倒下。”温医生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
林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她攥紧了小锤,抬头看向对方同样体力不支的人,缓缓露出一个带血的笑。
“蜗牛,你要死了。”
“从这场战斗开始,你就输了。”她仍旧在笑:“我们循环了这么多次,每一次,我的身边都会有着一个人。”
“这一次,你就没想过他在哪吗?”
对面,蜗牛握紧了手中刀,炯炯眼神跨越黑暗,看了过来。
林弱举起小锤指向他挑衅:“他一直都在。”
“现在,该他杀你了。”
林弱猛然张口高喊:“温警官,杀了他!”
几乎是同时,蜗牛握刀警戒,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放过周围一丝一毫的声音和波动,应对着可能到来的偷袭和拼杀。
即使对林弱的话存疑,但他下意识的警戒。
警戒总是没有错的。
可林弱喊完,却没有人出现。
温医生:“林弱,你在——”
林弱不放弃似的,她再次喊道:“温警官!出来杀了他!杀了蜗牛!”
许是因为激烈,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发得沙哑。
不对劲。
察觉到异样的蜗牛警惕地向后退去,可半空之中,他突然听见“嗒”的一声。
有埋伏?!
声音来自右边,他迅速回身横刀,可防御推出,眼前却没有敌人。
而他的右边,再次传来声音。
“嗒。”
那声“嗒”与林弱最后的沙哑的“牛”应和,竟是同一个音调!
不好!
蜗牛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嗒”声猛然放大,到最近竟尖锐撕裂,几乎击溃他的耳膜,一路射入他的脑子一般。
可这还不算完呢。
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从原本是保护的耳麦之中释放,直击他唯一的弱点。
“嗒!”
是意识决战时,林弱横腿连踢时,偶尔的轻碰。
“噌!”
是餐车摊前,林弱扔抱枕过来,落下时没有力道的蹭触。
“咚!”
是婚礼细雨中,林弱眼中一点毛细雨滴的滴落。
“哗!”
是鱼缸之中,鹦鹉鱼扇动鱼鳍在触须上结实的一刮。
“嗡!”
是兔子玩.偶和小熊玩.偶打斗时,翻身在头上的一锤。
“吭!”
是小熊玩.偶化身为菜刀,擦着兔子耳朵落在地板上的一砍。
这些声音,在当下弱得几乎听不到,可现在被引动,被放大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被叠加,然后释放在他那敏锐的无法承受声音的耳朵里。
如一把把尖锐银针,一下下地往他的耳朵里扎,顺着耳道钻了进去。
血流成河,钻心刻骨。
林弱……
她早就算好了。
在意识搏杀的掩盖下将声音存储,故意说出温警官的存在引他警惕,在他对声音关注最敏锐的时候,通过声音的共振释放封在耳麦中的声音。
真是……好手段。
“好手段吗……呵呵,承蒙夸奖。”
疼痛恍然中,他听到林弱的声音,冷冷的,不怎么在意似的。
眼前朦胧,是她的身影。
丝线与林弱的双.腿缠绕住他,将他束缚住,尽管他已经站不稳了,她也没有放松。
她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右手举起小锤。
她没有锤下来,而是锤柄末端露出尖锐的利刃,由上至下捅了下来。
正中心脏的位置。
疼痛蔓延。
蜗牛踉跄一步,但没有倒下。
“你竟然真的杀死他了!”
温医生的话响在耳边,沙哑的声音中是无法压抑的激动,竟是比林弱还高兴。
林弱低头。
即使是现在,蜗牛的脸仍旧是一团马赛克,什么都看不清。
心脏的跳动从锤柄传来,微弱至萎缩。
林弱浑身已没有力气。
她吐出一口气,正要起身,“噗呲”一声,尖锐的疼痛在心口蔓延,扩散出冷意。
怎么回事?
林弱低头看去。
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刀。
这把刀被一只手握着。
一只断手。
切面没有那么齐整,血液喷涌,将对面的人淹没。
断手的主人是蜗牛。
他拼掉了一只手,也算好了轨迹,刀飞过来时,正中她的心脏。
他不是死了吗?
惊疑之中,眼前被鲜血覆盖满头的人开口了,他声音不屑,仍旧吊儿郎当的不屑:“只捅心脏,这是菜鸟才犯的错。”
仿佛在教学一般。
林弱眨眨眼,这一瞬间,她似乎看清了蜗牛的长相。
不英俊,不普通,瞳孔安安静静的黑,透露着一种笃定自信的强。
“你……”她伸了伸手,可并没有什么力气,生命和精神全都从心脏处随着血液消散,她的手指只是颤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的痉挛。
林弱很想怼一句,你不是也只捅心脏吗?
“可是,你死了啊。”对面蜗牛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似的,冲她很欠打的笑笑:“这是我确信的心脏。”
他一指点在林弱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暖的血迹。
林弱被推倒了。
黑暗涌了上来。
***01100001 01101001 00100000 01110101 01101000 00100000 01110111 01100101 01101110 00100000 01110100 01100001 00100000 01110101 01101001 00100000 01110110 01110101 00100000 01110010 01100110***
“你已经被杀死八次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温和神性的话语响在耳边,黑暗之中,林弱看到色彩。
斑驳的蓝,网格状的黑白,浅紫色的电流萦绕在她手指间,仿佛一个牵动,就能掌控所有。
“现在蜗牛同我们一样了,他也保留着所有的记忆,你要小心。”
她伸出手,指尖轻易触及空间中的每个角落,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蜗牛和温医生的所在,这像是她的玩具屋,而他们是她的玩.偶。
“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世界任她所取,由她所控。
她即将要成为世界的主人。
只差最后一个小小的步骤。
林弱睁开眼睛,空旷之地上,铁丝网竖起,如搭建出一个困兽斗笼,逆向而来的光模糊却刺眼。
温医生:“只是捅穿心脏杀不死蜗牛,这是我未曾想到的。”
“但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即使再来一次,即使过去那些布置已无法再用,你还是可以杀死他。”
再来一次吗?
林弱露出笑容:“不需要再来一次了。”
“他的致命弱点我现在很清楚了。如果捅穿心脏不能杀死他,那么再捅穿他的耳朵就可以了。”
“一切该结束了。”
她声中如含叹息,更多的却是一种绝对的掌控感,看向铁丝网中等待的人,迈步向前。
温医生语气中含着担心:“林弱,小心些,即使你知道如何杀死他,蜗牛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也需要一番苦战,不要掉以轻心。”
“不需要苦战了。”林弱声音轻轻:“就在刚刚,我已经领悟到了。”
“这是我的意识空间,是我的主场。”
“在我的主场中,不需要苦战。”
她仍旧是笑着的,连话说得都平常,像是说“我今天中午吃了两碗饭”一样平淡,没什么波澜的阐述,可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强者的姿态。
温明微微一惊,随即眼中映出喜意来。
林弱一直在成长,即使在与蜗牛的战斗中,每一次对决都展现出了超越上一次的非凡素质,每一次死亡轮回,她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初始震动微弱,越往后便越发撕裂了那名为禁锢的茧,绽放出属于她
的惊心动魄的光彩来。
他知道她在成长,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还是小看她了。
林弱不是虚张声势之人。
从上一个循环中的苦战,到这一个循环的自若,她必然是成长到了一个强大的足以掌控所有的程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何等的天赋!是何等的成长速度!
即使是温明这样情绪内敛的人,也不由得有些上脸,表现出明显的在意和高兴来。
“林弱,你又成长了。”温明开口:“很高兴你现在在我这边。”
“现在,去杀了蜗牛,结束这一切吧。”
林弱勾起唇角,脚步未停:“当然。”
她向着蜗牛走去。
一路上,林弱没有开口,没有攻击,而在铁丝网中间的蜗牛,也同样没有开口,没有攻击。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永恒的雕塑。
直到林弱来到近前,他才开口:“你拿到了意识空间的掌控权,对吗?”
嘴唇在动,眼睛在动,但他的头不能动,身体不能动,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固定在那里一样,无法动弹。
林弱点头。
她瞳孔映着周围无源的光彩,于黑暗之中镀上强大的神秘:“这从不是你和我之间的搏杀,而是一场看谁能更快掌握意识空间的竞速游戏。”
“成为控制者,才能主宰一切。”
上一次循环中,两人的对打对意识空间是一种近乎超越极限的消耗,也是对于空间掌控的一种试探和推进。
蜗牛的反杀让她遁入黑暗,而在那黑暗中,林弱完全突破束缚,彻底掌握了这个由她意识延伸而出的空间。
温医生说,意识空间的基础是相信,而林弱自始至终,都相信她有这样的力量。
事实上,她也确实可以。
“循环了八次,活过来又死回去,也确实挺辛苦的。最后一次,该结束了。”
林弱笑笑,她这话不知是说给蜗牛,还是说给自己,又或是说给其他什么在听的人。
言语间,她左手抽出蜗牛的刀,抬起的右手中小锤隐现。
刀锋抵住蜗牛的心脏,锤柄点在他的耳旁。
“有遗言吗?”林弱对上他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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