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句话说完, 包间里瞬间变得有些过分安静。
陈薇予没有回避视线,她迎着对面过于灼热的眼神,只是淡定地眨了几下眼。
刚才在听到陆宴别开口的一瞬间里, 她稍有些惊讶诧异。但很快, 昨晚李静姝的那些话又如同潮水一般, 无法抑制地灌入脑海。
陈薇予心想,反正家里也会源源不断地将形形色色的男人推到自己面前,直到她结婚为止。
横竖都要结婚,那不如找生活在金字塔尖上的人。
眼前这位, 不就是?
尽管她对陆宴别的了解仅限于表面,也不完全清楚对方的为人。但仅仅是条件这一方面,就完全秒杀了之前李静姝找来的那些抠门相亲对象。
当然, 也足够将秦执踩在脚下。
所以陈薇予开口时, 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而陆宴别面上也没有过于明显的神情。
过了片刻,他伸手推了下眼镜, 嘴角挂着微笑开口:“抱歉,陈小姐, 你是说, 领证结婚?”
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便,陆宴别的目光又回到陈薇予面上。因为镜片的阻隔, 男人的视线颇有些复杂,叫人看不真切。
陈薇予点头, 再度开口, 语气却很是轻松:“是的, 当然陆总你也可以当我是在开玩笑。”
不过就是被接受与被拒绝两种解决, 没什么好有心理压力的。
说完这句话,包间里再次陷入了沉寂。窗外风声呼呼, 颇有些暴风雪夜时的凶猛。
谁都没有收回眼,任由视线在头顶的明黄光亮中碰撞。
换作是其他人,或许已经能够被陆宴别的沉默勾起心底的慌乱。然而陈薇予却无动于衷,仿佛刚才她只是说“有兴趣买一下单吗”。
终于,陆宴别笑着垂下眼,有些从容淡定地拿起一旁的酒杯,随意晃了几下。
他说:“那陈小姐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问题让陈薇予稍感到了些疑惑:“什么?”
她一下子没听懂。
陆宴别抿了口酒,视线重新透过镜片,落在陈薇予的面上:“婚后需不需要同居,还有,你想要公开我们结婚的这件事吗?”
……
男人答应得有些猝不及防,倒是一下子打得陈薇予有些措手不及。
她停顿了好几秒,这才回答:“暂时先不要公开,同居的话……”
刚才的冲动开口,导致陈薇予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方面。
她飞快想象了下与陆宴别同居的场面,思考了会,她才回答:“也先保持现状吧。”
因为陈薇予发现,这件事有些难以想象。
陆宴别点头,眼里笑意却是愈发明显:“那,陈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和民政局那边约个时间。”
此话一出,瞬间又给陈薇予增添了不少恍然。
她开口:“那……明天吧,我有空。”
陆宴别笑意加深:“好。”-
陈薇予的本意是晚上这顿她来请,却在准备去结账时被陆宴别拦下。
她转头,对上他在灯光暗影下的眼。陆宴别说:“我来。”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被迫在耳旁打着转。喉结因为开口,而时不时地上下滚动着。
陈薇予摇头:“让我请客吧,就当作谢礼。”
陆宴别径直从她手里拿过菜单夹,视线随意扫过对了下菜品,又接着朝餐馆经理递去。
“刷卡。”他说,同时也递出了那张能够象征身份的黑卡。
负责进包间收银的经理很显然是认出了面前这位尊贵的男人,只管低头刷卡,其他什么也不看。
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卡划过磁条的动静一并传来。直到经理双手捏着黑卡,重新递还过来后,陆宴别这才开口。
“和我吃饭,怎么能让你付钱。”
他薄唇依旧轻启着,却没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从衣架上取过风衣外套,陆宴别随意一甩,便遮挡住了被西装马甲修饰得近乎完美的身躯。
陈薇予跟在他身后,到达一楼正要走时,却感到手腕被一阵温热包裹。
陆宴别握住了她的手腕,说:“我送你回去。”
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陈薇予却听见男人的薄唇之下,轻轻吐出三个字:“陆太太。”
……
短暂的停顿后,陈薇予只是放下手,挪开视线:“陆总,现在还不是。”
陆宴别染着笑的声音继续擦过耳旁:“嗯,提前熟悉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来到地下停车场,在VIP区,陈薇予又看到了那辆迈巴赫。
陆宴别将车门拉开,单手搭在车窗上,转眼朝陈薇予这里看过来。
她会意,径直弯腰坐进车里。
车门被关上后,很快陆宴别也坐到了陈薇予的身旁。
孙河开着车车,迈入流淌的夜色,也渐渐混入了绚烂的灯光河流之中。
陈薇予始终看着窗外,直到身旁的男人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她稍稍撇过眼,看到的却是之前借给陆宴别的那把伞。
每一条边都完好地折叠了起来,又被朝某个方向顺去,服帖地固定住。
“给。”陆宴别道。
陈薇予接过,想了想说:“我忘了带陆总的那件外套。”
陆宴别却回答:“没关系,以后就放在你那里吧。”
陈薇予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刚才在餐厅包间里发生的对话,便将一切话纷纷压在心底。
耳旁,陆宴别的声音再度传来:“有件事想和你说。”
陈薇予看向他,洗耳恭听。
谁知男人却抬起手,帮她将一缕垂在眼边的头发拨至耳后:“以后可以不用那么叫我。”
这一行为稍有些突然。
陈薇予僵了下后背,在他伸过手来时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谁知,却刚好让男人的指骨擦过了她的耳廓。
温热却又微痒的摩擦感传来,就像是一抹电流,很快流淌至浑身上下。
她挪开视线:“那应该怎么叫你?”
陆宴别的声音响起:“叫我……叫我的名字吧。”
陈薇予点头:“好。”-
第二天是甜品店的固定休息日,陈薇予却起了个大早,站在镜子前挑选衣服。
原以为时间还早,可手机却在她化妆的时候响起。
陈薇予拿起一看,是陆宴别打来的微信电话。
她接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耳旁便响起男人的声音:“我几点可以过来?”
陈薇予手上顿了下:“下午一点到民政局就可以了。”
陆宴别却说:“我来接你。”
陈薇予刚想要拒绝,视线却瞥见窗帘缝外的白茫茫一片。
完全不知道昨夜北城下了大雪,如果自己过去的话,想必又要吹上不少风。
于是,她说:“嗯好,我十二点在楼下等你。”
到了约定的时间下楼,陈薇予一眼就看到那辆临时停在路边的迈巴赫。
她现在住的并非高档小区,如此一辆豪车的驶入,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陆宴别下车,绕到副驾驶旁边,帮陈薇予拉开车门。
今天居然是他亲自开车。
过于陌生的感觉,似乎也为此刻的陈薇予凭空增添了不少梦幻一般的不真实感。
以前从未了解过关于领证的种种事情,如今到了民政局,陈薇予只觉得眼前发生的,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陆宴别提前打过了招呼,这个时间点,民政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陈薇予配合地在各种文件上签了字,又和陆宴别一同站在镜头前,拍下了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两本红色证件新鲜出炉,递交到手中时,陈薇予用指腹摩挲了下。
原来,结婚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之前看李静姝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她结婚,还以为这件事困难重重。
不过,一想到之后或许不用再面对李静姝的那种压迫式逼婚,陈薇予只感觉内心有种解脱的感觉。
思绪还在远处的天边游荡,下一秒,陈薇予却因为手掌上传来的触碰感而中断了思绪。
陆宴别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轻轻执起陈薇予的左手。
眼帘里突然出现了一点闪光,她顺着看去,落在了被陆宴别捏着的一枚戒指。
“还不知道你手指的尺码,临时准备的。”他轻轻将戒指戴在了陈薇予左手的无名指上。“之后再去定制一个你专属的戒指。”
戒指的冰凉,因为自己的体温正一点点消失。陈薇予看着无名指上的碎钻,说:“可我没有准备……”
她甚至完全忘了戒指这回事。
陆宴别却换了个姿势,将陈薇予的手掌完全包拢在手心:“没关系。”
她感觉到他手掌的动作似乎也有所停顿,但最后还是选择收拢。
陆宴别牵着她朝外走去,而风也刚好在此刻稍作停歇。阳光照耀在屋子外,昨夜落下的白雪皑皑,也正在此刻一点点消融。
“去我那看看吗?”上车后,陆宴别拍下档位的同时问道。
陈薇予点头,无所谓道:“我都行。”
陆宴别将她带到了北城某著名的高档小区。这里的房价陈薇予知道,是当年陈华和李静姝买房时,都再三犹豫最后放弃的程度。更不用说,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数字。
这里有住宅楼也有别墅区。陈薇予原以为他会径直驶向那成片的别墅群,却发现汽车行驶的前方与自己的猜想完全相反。
停稳车,耳旁响起陆宴别的声音:“我住不惯独栋别墅,就买了顶层的楼中楼。”
陈薇予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内心飞快估算了下房价。
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数字后,陈薇予心想,嗯,如果被李静姝知道自己和陆宴别结婚,应该会被吓傻。
走进被镜子环绕的电梯,又跟随着牵引力一路向上。
当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陈薇予直接看到了装修精致而华丽的客厅。
连一道家门也没有,如此昂贵的顶层直接附属于陆宴别。
目光很快被落地窗外的景象吸引,陈薇予毫不费劲地就看到了整个北城。那些极其出名的地标性建筑,此刻也不过是脚下的一抹缩影。白天,街道上的繁华与忙碌被隐藏,可陈薇予还是看到了向着四面八方行进的车辆,如同潮水一般,川流不息。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陆宴别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搁置在衣架上。接着又走到料理台边,拿出玻璃杯,倒了杯已经煮好的玫瑰花茶,他转身递给陈薇予。
“我猜你喜欢这个口味的茶。”陆宴别说,嘴角时刻沾染这一抹笑。
陈薇予接过,道了声谢。她将目光收回的同时,看到了那架摆放在客厅另一个角落中的钢琴。
钢琴?
她不禁眨了几下眼。
身旁男人涉猎范围极其广阔,陈薇予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想到,陆宴别居然还会钢琴,之前从未听说过。
大概是从她视线中读出了疑惑,陆宴别倚身轻靠着料理台,同样是看着钢琴,开口:“算是兴趣之外的东西,以前稍微学过一点。”
被看穿了心思,陈薇予却丝毫没有波动,只是收回眼,轻抿了一口花茶:“原来是这样。”
偌大的顶层公寓里,稍稍陷入了沉默。
陆宴别垂下眼:“要去里面看看吗?”
陈薇予轻点头:“都可以。”
她无所谓,毕竟这里是陆宴别的家。
男人重新站直,鞋跟踩踏着木地板,发出了几声闷闷的动静。
陈薇予最后抿了口茶,将杯子放置在料理台上,随后也跟上了陆宴别的步伐。
一路看下来,这间公寓的设施应有尽有。当陈薇予跟着陆宴别走进主卧,看到那张大尺寸的双人床后,忍不住轻笑着开口:“陆总的床真是宏伟壮观。”
对她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声感叹,并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陈薇予的目光还在卧室里的其他角落打转着,却只感觉到眼帘的边缘涌上一阵暗影。
还没来得及扫回视线,男人的手掌便极其随意地抵在了她脸颊边的墙上。
看似极其随意的一个动作,陆宴别却让自己的阴影将陈薇予完全包拢:“应该叫我什么?”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阴影让视线变得浑浊而复杂,有些不真切。
陈薇予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过于顺口地喊了之前的称呼。
她笑了笑,视线也丝毫没有躲闪:“一时嘴快,还没习惯过来。”
陈薇予在陆宴别漆黑幽深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被那时刻都在收缩的瞳仁包拢,像是充斥着占有欲,怎么也不愿让其他光束渗透。
最后,男人面上同样还是微笑:“怕你又忘了。”
他的语气过分温柔,同时也放下了手。
窗边的白光重新打照在了陈薇予的面上,她抬眼看去,站在逆光里的男人像是被蒙上了层朦胧的雾。
陈薇予:“我会慢慢习惯的。”
感觉主卧看得差不多了,陈薇予便转身想要走向其他地方。
然而,陆宴别在她转身的同时开口:“我平时不怎么住在家里。”
陈薇予脚步停顿住,微微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男人:“那你住哪?”
听到这声问话,陆宴别垂眼一笑:“住公司。”
陈薇予若有所思:“啊,那这里空着,还挺浪费的。”
陆宴别:“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过来。”
说话的同时,他的脚步声也响起。追随在陈薇予的背后,一点点告诉她——男人此刻就走在自己的正后方。
她倒也还算淡定,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这种事,也需要慢慢习惯的。”
陆宴别笑了笑,没再多说其他任何。
看完了所有,陈薇予便准备回去。
依旧是像来时那样,陆宴别说送她,陈薇予没有拒绝。
此刻夜色已然降临,华灯初上,北城的另一种繁华也很快显露。
车里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陈薇予坐在副驾驶,看着前方颇为拥堵的路况,突然开口:“你是店里的VIP会员。”
这句话看似有些突兀,就连陆宴别也难免一怔。
他手指压下转向杆,视线稍稍侧了侧。
陈薇予没有感觉到男人的视线,继续说:“在加上现在我们结了婚,这样吧,在原本的折扣上再给你打八折好了。”
……
陆宴别忍不住笑道:“这样的吗?”
老板的丈夫,居然才享受这么一点优惠力度吗?
陈薇予点头:“是啊,你觉得打折力度小了?”
陆宴别却摇头:“没有,听你的就好。”
当车重新停在陈薇予家楼下,她正要拉开车门时,身后的男人又轻轻说道:“那,我可以要一下我太太的手机号码吗?”-
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就连李静姝也没再继续找上陈薇予。
那天在互相交换电话号码后,陆宴别也只是说:“晚安。”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十一月,今年的北城似乎被风雪之神眷顾,每天早上醒来,窗外总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午后的暖阳缓缓升起,那些雪白也仍旧存在着。
店里的套餐,早就在不经意间,从冰激凌换成了热可可与咖啡。
某天,陈薇予还坐在吧台后,拿着笔在草稿本上随意涂抹着。
突然门边的风铃声响起,她习惯性地抬头开口,却在视线的终点处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短暂地停顿后,陈薇予反应过来,她微笑着继续开口:“欢迎光临。”
季扶樱在看到陈薇予后,面上也稍稍流露出了一抹诧异:“这里……原来是姐姐你的店呀。”
陈薇予点头:“要来点什么吗?给你打五折。”
季扶樱好不容易回过神,又被这个五折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不……不用的啦。”
她只不过在小红书上刷到了这家甜品店,想来打卡看看而已,没想到居然会遇到熟人。
陈薇予却摇头:“没关系,今天算我的。要不要试试看店里新推出的巧克力套餐?”
季扶樱先是一愣,随后点头:“好……可以的,多少钱呀?”
陈薇予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打着,在选择完套餐后,她又将显示的金额清零。
季扶樱看到了她的这一小动作,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只见陈薇予将小票撕下后,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套餐里的牛角包与吐司片很快就准备好,陈薇予又将打好的奶泡旋转着倒入咖啡里。
最后,她端着餐盘重新回到季扶樱面前。
“给。”
季扶樱显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捧着咖啡杯半天,最后吐出嘴的还是道谢:“谢谢你……薇薇姐。”
陈薇予手上动作稍停下,看着她笑道:“不客气。”
两人之间暂时陷入了无言,店内音箱里播放着轻快的冬日风格旋律。
季扶樱捏着搅拌勺,一点点在浅棕色的摩卡里画着圆圈。
她啃了一口焦糖吐司,视线随意晃荡着,便落在了一旁菜单的边框图案上。
“嗯?这些是薇薇姐你找人设计的吗?”季扶樱放下咖啡杯,随口问道。
而陈薇予听见后,抬头看了眼:“是我画的。”
季扶樱似乎发出了声感叹,又或是其他。陈薇予再度抬起眼,看向了她。
女孩的视线依旧紧锁在菜单上,过了一会:“我觉得很好看哎。”
陈薇予手头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稍稍停下。她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并没有在对方的眼里看到欺骗或者是虚伪。
“真的吗?”她的声音难得有些小,像是带着些不确定。“你是第一个这么和我说的人。”
季扶樱却瞬间给予了肯定:“真的!很好看啊!薇薇姐你喜欢画画吗?有没有兴趣到我的画室看一看?”
陈薇予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朝着这个方向转变:“画室?”
但转念一想,以现在季扶樱的名气与实力,拥有个人画室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在陈薇予的内心深处,也总是时不时地渴望着这样的生活。
季扶樱点头:“对,就在这附近,不远的,走路五分钟就到的。”
内心的潮水因为这一番话而开始涌动、澎湃,经过一番考虑后,陈薇予点头。
“好。”
她联系了易筱圆,让闺蜜那里赶紧派一个助理过来帮忙看店。一切都安排好后,陈薇予跟着季扶樱踏上了北城傍晚的路。
凉风与路人迎面而来,在西面火红晚霞的映照下,颇显得有些匆忙与无情。
街边早已经被枯黄的落叶铺满,堆积成一层厚厚的毯子。头顶,光秃的树枝遮挡不了一点光线,任由那火红的余晖将城市点燃。
果然如季扶樱所说,她的画室就在甜品店附近的另一条街上。
尽管面积不大,装饰装修也稍稍显得有些简陋。可当陈薇予刚踏入其中,却瞬间被那风格独特的温和画作包围。
那其中,还有不少陈薇予没看过的陌生画作。
“那些都是秦……当时没能展出的,但我其实是很喜欢的画。”季扶樱感觉到陈薇予视线的停留,便解释道。“但,总有人和我说,这些并不好看。”
陈薇予有些敏感地转头:“是谁说的?”
季扶樱张张嘴,想要回答,却在那瞬间被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
她看到屏幕的瞬间变了脸色,而同时,陈薇予也感觉到了手机里的一下震动。
是陆宴别发来的消息。
【你在哪?我接你回家吃饭。】
第14章
陈薇予拿起手机, 立刻回复了陆宴别的消息。
她:【在甜品店附近,去哪里吃?】
消息发完,她还瞥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日期时间。发现今天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于是便对陆宴别的此番行为稍感疑惑。
陆宴别:【家里, 定位发我。】
陈薇予没有多加绕弯子, 而是直截了当地将地点位置发了过去。
男人看到后:【我十分钟后到。】
随手回复了个Emoji,陈薇予便没再将注意力投放在微信上。
她想起刚才季扶樱说话时的磕绊,重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
澄黄的灯光映照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各种梦幻元素却在此刻, 因季扶樱骤然绷紧的面色而凝固。
陈薇予不禁朝着她的方向凑近了些,开口问道:“怎么了?”
季扶樱飞快将手机放下,用力摇了摇头。她抬起头, 视线却有些飘忽不定。晃荡了好几下, 这才寻到了陈薇予。
直觉告诉陈薇予,季扶樱她有些不对劲。
于是, 她再次询问了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扶樱这才犹如彻底回过神一般,用力摇摇头:“没事啦, 那个薇薇姐, 我突然想起来晚点这栋楼就要锁门啦,要不你先走?我留下来整理一下东西也回去了。”
说这话时, 女孩面上沾染着小心翼翼。
陈薇予没觉得有什么,见对方这么说, 她便也点头:“嗯好, 那你也早点回去。”
只不过在说完这句话以后, 她的目光依旧忍不住朝着墙上的那些画作看了好几下。
季扶樱点头:“真的是抱歉啦, 下次挑一个白天的时间再邀请你来这里玩呀。”
她说话的同时,垂在身前的两只手忍不住绞在了一起。
陈薇予拎起包就要朝画室外走, 但她的一只脚才刚刚踏出门,身后季扶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女孩说:“薇薇姐,最近电梯总是发生故障,你坐靠窗的那个吧,稍微好一点。”
陈薇予只是暂时停下了步伐,稍稍朝后转了下头。目光重新触及了那一抹澄黄,她只是轻点了下头。
“好。”
没再过多思考季扶樱的情况,陈薇予反手带上门后便走向了电梯口。
两个电梯都在正常运行,陈薇予还是选择进了季扶樱提到的那个。
起初没有任何异常情况的发生,只是下落时失重感的骤然出现,还有头顶过大的钢筋声让陈薇予稍有不适。
当电梯到达一楼,打开门的瞬间,她与等候在外的秦执对上了视线。
两人眼里的光线皆是一顿,但是陈薇予率先挪开了眼。
她像是没看到这个人一般,径直迈步朝前走。
倒是秦执在回过神以后,迅速转过头:“陈薇予,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薇予脚步都不带停一下:“你不需要知道。”
她从来都没有报备行踪的习惯,更何况身边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前任。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飞快朝身后电梯的方向扫了圈,发现另一个电梯突然就陷入了待维修状态,不得不停止运行。
视线重新被收回,陈薇予对身旁发生的动静不闻不问,企恶裙以巫二儿七五二巴一整里依旧继续朝门前的方向走着。
被她如此无视,秦执自然就万般不爽。
他转身走了几步,想要追上陈薇予。加快步伐而勾起了内心的躁火,秦执伸出手,一把就想要抓住陈薇予的手臂,强行让她停下。
谁知陈薇予早就在玻璃门的倒影上注意到了身后男人的动作。她身一侧,让秦执的动作挥了个空。
而刚好,她已经走出了楼道门。门口地面上一滩水因天寒地冻而凝固成冰,秦执压根没有注意到,不仅手一下子挥空,就连脚也踩上了冰面,猝不及防地一滑,摔得四仰八叉。
有几个人敲好在这个时候经过门前,将秦执摔到的模样尽收眼底。
陈薇予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几个人为了估计秦执的感受,已经在很努力地憋笑了。
她没再去管秦执,而是继续朝着路口的方向走去。
迎面又是一阵寒风吹来,从陈薇予没有拢紧的衣缝里钻入,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吸了吸鼻子,陈薇予重新将风衣裹紧了些。她极其随意地朝前看去,却在灯光交映的中心点上看到了一抹身影。
男人的穿着依旧是熟悉的配色,深灰的围巾缠绕在他脖颈的周围,时不时将哈出的白雾包拢。
陆宴别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正靠在车旁,面朝陈薇予的方向站着。
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视线却已经碰撞在了一起。
陈薇予看到了陆宴别眼里的笑,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男人依旧帮她拉开车门,手掌极其自然而随意地抵在了车窗的边缘。他高大的身躯,仅仅是站着,都能为陈薇予挡去大半的寒风。
这里并不是停车的好地方,所以当两人全都上车后,孙河便稳稳地驾驶着迈巴赫,重新汇入繁忙的夜流。
隔板升起,并排坐在后座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倒是让这个狭小的空间稍稍显得有些沉默。
难得是陈薇予主动开了口。她看着车窗外流连的夜景,一切都渐渐奔着自己曾经去过的高档小区而去。
她问;“一会吃什么?”
现在时间有些晚了,饥饿感也一点点浮升而起,愈发清晰。
陆宴别推了下眼镜,声音混杂着气息一点点流淌而来:“西餐。”
陈薇予轻轻“哦”了声,其他也没再多说任何。
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她的内心忍不住闪过一声疑问。
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佣人阿姨来做饭吗?可能这就是富家公子的生活吧。
陈薇予稍稍感叹了下,也没有过多在意。
没过多久,车便驶入了目的地的范围。周围的光亮瞬间黯淡,同时也比刚才安静了许多。
陈薇予听到面前的挡风玻璃上传来了滴滴点点的细小声响,随意撇了眼,看到的是坠落在正前方的点点模糊碎影。
北城居然又下雪了。
今年的北城,似乎在冥冥之中要被白茫茫覆盖。
迈巴赫依旧停在了上次的那个位置上,孙河率先下了车,将车内的空间彻彻底底地留给了他们两人。
陈薇予正要伸手将车门拉开,下一秒身旁的男人便开口:“等我一下。”
说完,他抬手整理了下缠绕在手腕处的昂贵表带,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健硕的身影绕着迈巴赫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陈薇予身旁。
门一开,低温又一次涌入,可光是抬眼对上了陆宴别,就瞬间被挡去了一大半。
他身形过大,将陈薇予的光赶走了大半。
她挪开眼,双手撑着柔软的坐垫下了车。
直到站直以后,陈薇予才发现,陆宴别几乎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她的视线直勾勾地打在了陆宴别的胸膛上。
此刻,男人只需要张开手臂,便能将自己困在他与车的中间。
好在陆宴别没有任何动静,任由陈薇予拉开了他们二人的距离,最后反手关上车门。
他们两人依旧是坐着那个四面被倒影缠绕的电梯,一路向上。
只是原以为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陈薇予会看到在家中忙碌的陌生身影。谁知映照入眼的,却只有明亮而澄澈的灯光。
偌大的公寓,唯有这一束束的光填充着。
陆宴别取出一双绵软的拖鞋,弯腰放在陈薇予脚边:“换上吧。”
说完,他并没有停顿,转身脱下外套挂上,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的暖气无比充足,早在等待主人回家的时候,将高处的万千寒冷驱散。
陈薇予脱下羊绒大衣后,又抬手整理了下因静电而凌乱的长发。
谁知,在动作停下的片刻间,陈薇予看到了玻璃上的倒影。
陆宴别反手系好围裙,将事先处理好的牛排放入煎锅。随着滋啦的响声,肉的鲜香味道也一并涌入鼻间。
他动作无比娴熟,从背影上看,灰色的围裙束缚在黑衬衫外,再简单不过的场面,却因交叉在男人身后的绳结却莫名有了些异样的味道。
陆宴别将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腕。那个一眼便知昂贵价格的表带,依旧停在了原先的位置,此刻,正接受这厨房的油烟气息。
陈薇予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最后终于在内心吐露了一句话。
没想到陆宴别,居然会做饭。
印象里,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有佣人服饰。
今天,算是稍稍打破了陈薇予对这个男人的刻板印象。
陆宴别将煎好的牛排盛到盘子里,转过身的同时,陈薇予也回过了神。
他随口一问:“在笑什么?”
陈薇予摇摇头:“只是感叹一下,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做饭。”
刚才自己没有藏住表情吗?她忍不住自问道。
男人走向桌旁:“在国外的时候学会的。”
她踩着拖鞋,朝桌子的方向走了几步。
陆宴别在放下牛排的同时,也帮陈薇予拉开了椅子。
一番周折后,两人在头顶凝聚的橙黄灯光下,面对面而坐。
陆宴别开了瓶红酒,从容地在高脚杯里倒进了适量的酒。又将摆放在一旁,冷却到合适温度的百香果柠檬茶,为陈薇予倒了些。
陈薇予语气淡然,问:“为什么我喝的是这个?”
此话出口,像是有些明知故问。
他陆宴别捏着杯脚,轻轻晃了下,看着陈薇予回答:“你喝不了酒。”
陈薇予没再与他目光交错,而是低头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牛排的肉质口感,一切都把控得刚好。
她的确是有些饿了,忍不住再吃了几块。
隐约听到面前的轻笑,但陈薇予并不怎么关注。
终于,盘子里的牛排被解决掉后,陈薇予抬起头,恰好眼前男人开口:“之前答应过你要去的那个艺术展,还记得吗?”
陈薇予在擦嘴的同时,终于回忆起了这么一件事。
之前约定的日期是十月份,但那时她刚好有些忙,外加后来甜品店还出了那件事,以至于她早早地就将其抛在脑后。直到今天陆宴别提起,她这才想起来。
“嗯,是不是已经结束了?结束的话,下一次也——”
陆宴别却径直开口,打断了陈薇予的话:“没有,延期到了十二月底。到时候,我陪你去。”
心中有些话,像是迷失了方向一般,不知如何开口。陈薇予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一身自在无比的模样,最终点了点头。
刚好此时,玻璃窗外风声大作。剧烈的北风夹带着雪花,一点一点肆虐着这个夜晚的城市。
陈薇予转头看向窗外,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思考太多,只听见陆宴别说。
“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雪?今晚,要不要住在这?”
第15章
听到对面男人的这句话, 陈薇予一下没有拿住刀叉。金属物品在她指间大幅度晃了晃,最后掉在陶瓷餐盘上。
“叮当——”
刺耳而又响亮的一声,好似打破了这个宁静的夜。
陆宴别的目光扫视而来, 可陈薇予却淡定得很。
她重新将刀叉拿起, 又轻捏着纸巾抹去溅在桌面上的酱汁。将这一切全部做完, 才慢慢开口:“住在这吗?”
说完,陈薇予的意识海洋里这才清晰地浮现出了——她已经和面前男人结了婚的这件事。
尽管那两本红色封皮的证件早已经牵连了他们两人的联系,却没能有效地拉近她与陆宴别的距离。
直至现在,陈薇予依旧会恍然回味过来, 意识到这个已经发生多时的事实。
陆宴别点头:“对。”
他的视线如星火,在头顶光亮的映照下,放射出了仅对一人显露的热烈。
陈薇予的目光紧紧是与他的碰撞, 并没有停顿。晃荡了好几下, 最终垂落在桌上。
“感觉现在还没下大,我还是先回去吧。”想了想, 她这样回答道。
桌对面的男人听到后,也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
只不过点在桌面的指尖, 好像稍稍加快了些节奏。
陆宴别开口:“也好, 我送你回去。”
陈薇予点点头,站起身就准备去拿外套。走过落地窗时, 她无意间朝外一瞥。
入眼的已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夜间绚烂的霓虹光束, 都因风雪而朦胧、模糊。
陈薇予的脚步稍稍放缓, 捏着羊绒外套的手也不禁停了下来。
暴雪天, 最忌讳的便是驾车外出。
这离自己家有一段距离, 更何况送了她,陆宴别还要折返。
……
而且光是听着窗外的风声, 就能想象得到现在外面是多么寒凉刺骨。
陈薇予又重新思量了下,最终缓缓放下手。
而另一边,陆宴别却已经从衣架上取过风衣披上,顺手还拿了条崭新的围巾,转身想要递给陈薇予。
谁知,他看到陈薇予将外套重新放上沙发,转头拿起杯子,喝了口里面的百香果饮料。
两人的视线对上,她说:“算了,外面风好大,就听你的吧。”
陆宴别的手一顿,那条围巾也松垮地垂下一段。
但他很快将自己的这一分错愕藏匿,继而面上再次露出了微笑。
“好。”男人道。
陈薇予端着杯子,又是一口。只是在冰凉入口的同时,她难免思考一个问题。
今晚,怎么说也应该是分房睡的吧?
这顿饭吃完,时钟指针也刚好走过了晚上八点。
陈薇予习惯性地想要收拾好餐盘刀叉,却被陆宴别拦下。
“我来就好。”他淡淡地说了句。
陈薇予倒也没有推脱,刚才的行为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嗯,好。”
只不过,现在倒是显得她有些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了起来。
陆宴别将餐盘在洗碗机里一一摆放好,又拿着什么东西朝着公寓深处,主卧的方向走去。
陈薇予没太关注,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询问她走后店里的营业状况。
隐约听到有哗啦啦的水流声,一开始她还没怎么注意。等陈薇予意识到抬起头时,陆宴别已经挽起袖口,重新走到她跟前。
“我把水放好了,要不要去泡个澡?”
陈薇予的视线刚好落在了男人的胸膛,即便被衣衫布料遮挡着,却依旧能够感觉到鲜明的线条,以及贲张的肌肉。
她挪开眼:“好。”
只不过在回答完以后,陈薇予意识到……她只是过来吃一顿饭,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
这一下停顿,将她的内心所想完完全全地暴露。
陆宴别目光之中,又闪过了抹不易察觉的笑:“哎呀,忘记准备你的睡衣了。”
陈薇予又是一眼看去,只见他继续道:“衣柜里有新的,只不过是我的尺码,你穿着可能有点大。”
语气上扬着,仿佛能在这些话里,听出陆宴别的早有准备。
她不再看着对方,干脆直接站起身:“没关系,那我就先过去了。”
陆宴别后退一步,将路让出。陈薇予几乎是擦着他的胸膛走过。
耳旁,传来了混沌而低沉的一声:“地上有拖鞋,小心滑。”
陈薇予头也不回地朝着方才水声波荡的方向走去。
门一打开,水汽蒸腾着暖流,直勾勾地朝她的面上涌来。明亮的光线笼罩着浴缸,泡澡球早已经溶解开来,只留下紫红色的热水,还在一点点泛滥着光纹。
折叠好的浴巾放在一旁,还有一个檀木托盘上,堆放着各种洗护用品。
没想到,刚才那短暂的片刻里,陆宴别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么多。
陈薇予缓缓坐入浴缸里,头朝后,难得放松地闭上了眼。
暖流包裹着浑身,舒缓了整整一天的劳累。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初次踏足的地方,却莫名给了陈薇予许多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缠绕着自己的水并没有褪去温度,可隔着热气与木门,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陈薇予蓦地睁开眼,却被头顶的光线刺了刺眼。
稍坐起来了些,她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脚步声在也在此同时停下,但之后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陈薇予的视线稍有晃荡,正要开口询问时,门外的男人已经说道:“水温还好吗?”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嗯,正好。”
之后,这段对话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后续。
陈薇予看着水光之下的种种,刚才的那种放松与安全感,似乎在不经意间流逝,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她干脆起身,哗啦啦的水流声瞬间放大。
和浴室相连的是一个小更衣室,里面还配套了梳妆台与临时衣架。
陈薇予擦过头发,将陆宴别的黑色浴袍披上身。
自己与男人过大的体型差距,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陈薇予不得不勒紧腰带,才能避免宽大的领口无意中的走光。而下摆的金边,又时不时地会垂落在地,走路时还得留意一番。
坐下后,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原本只是想找些护肤品进行临时补水,却看到那其中罗列摆放着现下各大热门品牌的产品。陈薇予常用的几款,也全在其中。
她难免稍稍错愕。
很难将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归为巧合,更多的感觉,则是精心准备。
眼帘里的灯光模糊成了碎花,而陈薇予也在短暂的呆愣后,从抽屉里拿出了某个瓶子。
终于一切全部搞定后,她打开了浴室的门。
正要迈步走向卧室,陈薇予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被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吸引。
陆宴别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上了睡袍,没有了西装的威严渲染,他倒是不像平常那么压迫、紧绷。
此刻,他正坐在沙发上,捏着一个平板,修长的手指在上方随意划动,不知正在处理着什么。听到陈薇予开门的声响,陆宴别朝着她的方向抬起头。
走廊这一块的灯光较为昏暗,导致他们视线碰撞后,将一切都看得那么不真切。
陈薇予感觉肩头的布料正在下滑,下意识地就抓着想要收拢。
她没有再看向男人,只是在转身的同时轻撇下两个字:“晚安。”
手刚搭上金属把手,就听到身后男人的动静。陆宴别从沙发上起身,极其随意地踩着拖鞋,缓缓朝陈薇予这里走来。
他开口:“喝点牛奶再睡?”
陈薇予停下开门的动作,转回头看着他,突然笑道:“你是在养女儿吗?”
一点一滴都考虑得格外周到。
陆宴别在她跟前停下步伐,面上一大半都被暗影覆盖。
黑影之中,每个人的眼里都凝固着亮光。
陆宴别蓦地低下头去,本就低沉的嗓音更是堆积着,听上去稍有些浑浊:“你这样想也可以。”
因为过距离过近,以至于和陈薇予说话时,陆宴别不得不稍稍垂下头。
过长而零碎的额发跟着一道垂下,部分挂在耳旁,有一缕却径直落在了眼前。
陈薇予笑笑,没再出声回应任何,转头就按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只不过在门关闭的前一刻,她透过门缝对还站在外面的男人说:“不了吧,我不怎么喜欢牛奶的味道。”
陆宴别神情似乎动了动,但陈薇予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两人之间的对视仅仅只是又持续了几秒,她便将门关上。
这间主卧上次来时就看过,陈薇予还调侃过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只不过没想到,她马上就要躺在那里了。
房间玻璃窗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手机上显示此刻的北城正暴雪肆虐,可陈薇予却听不见任何一点动静。
她陷入柔软的床垫,关闭了房间里的所有灯光。漆黑一片了,内心下意识的恐惧因为被子的簇拥而一点点地消减着。
躺了好一会,却丝毫不见困意浮上。陈薇予双手紧抓着被子的边缘,目光盯着天花板不断地晃荡着。内心的情绪渐渐地开始变得复杂,有因为漆黑而上升起的恐惧,也有因为怎么都无法入睡而产生的烦躁……
陈薇予第一次意识到,她居然认床。
几乎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她终于感觉到了眼皮的沉重。眨眼的动作逐渐缓慢,最后,陈薇予陷入了浅浅的昏睡里去。
可人在做梦时,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也不会记得梦是如何开始。
陈薇予只知道,她坐在一个简陋的餐桌前,周围空无一物,只有面前摆放着一台黑色的有线电话。
这一番景象有些突兀,且莫名其妙。而她自己正在焦急地等,可电话却怎么也没有响起。
她开始焦急,身前的衣襟都被蹂躏至变形。
终于,尖锐刺耳的铃声响起,陈薇予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接起。
“薇薇啊……你爸妈他们……出事了……”
瞬间,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失望,如同潮水一般铺面而来。
陈薇予还呆坐在餐桌旁,捏着电话久久都没有松手。
只是,她口中喃喃自语:“你们都走了……都丢下我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陈薇予完全没有印象。只觉得在朦胧里,自己不怎么好受。
并且终于浅浅地意识到,刚才那是一场不怎么美好的梦。
然而,与就在陈薇予深陷噩梦的同时——
陆宴别站在房间外,曲起手指敲了好几下房门。
“怎么了?”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陈薇予?我能进来吗?”
回答的,依旧是沉默。
最终,陆宴别顾不上其他,一把拧开了房门。
宽大的床上,女人被梦魇住,眉头正紧锁,同时,因为扭曲的动作,那不怎么合身的睡衣也微微敞开,隐约就要看到那其中的春光。
陆宴别走上前去,将从床上滑落了大半的被子捡起,重新帮陈薇予掖了掖被子。
做完这一切,男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陈薇予的面上。
她脸颊上还飘带着一抹微红,像是因为噩梦而引起的。眉头依旧皱起,却相较于刚才,平和了不少。
陆宴别抬起手,想要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可手掌却在半空悬停了会,最终垂下。
他又一次掖了下她的被角,便准备起身走人。
然而,陆宴别才刚刚站起,便感觉到手指上的一阵轻微的拉扯。
他垂眼一看,是陈薇予纤细的葱白手指轻轻勾住了自己的小指。
同时,还深陷睡梦里的她说:“都丢下我了……”
第16章
之前二十多年的规律生活, 让陈薇予有了在每天早上八点准时醒来的生物钟。
然而,她昨晚先是认床,久久没能入睡, 又好像做了一场不怎么好的梦。一睁开眼, 只感觉眼里仿佛浸满了沙子, 轻轻一眨都难受至极。
陈薇予皱了皱眉,又挣扎着想要从柔软的床垫里坐起身来。随意一个动作,都牵动了太阳穴的经络,时刻泛起了隐隐的痛。
抬起手, 她想要去舒缓那点疼痛,却感觉手掌上似乎覆盖着什么一般。
而随着自己的这个动作,耳旁也响起了声稍稍沉重的气息。
陈薇予的困意被驱散了大半, 她朝床边看去, 却难免一怔。
陆宴别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像是还在浅眠中, 因为陈薇予的动作而转醒。
而刚才,她察觉到的覆盖, 则是男人的手掌——他只需要弯起手指, 就能将她的手完全包拢在掌心。
陈薇予的动作都在看到男人的瞬间顿住,因为困倦本就转动缓慢的大脑, 此刻更是乱作一团。
只不过,这茫然之中始终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发出疑惑。
陆宴别为什么会在房间里?他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吗?
……
刚刚覆着陈薇予的手抬起, 轻轻落在了太阳穴的位置。过了好久, 陆宴别才睁开眼。
即便被困意附着, 他的视线依旧像是犀利的刀刃, 还沾染着寒光。只是在触及陈薇予时,自动就褪去了攻击性。
视线交错碰撞, 陈薇予放下手,重新将身旁的被子堆了堆,又整理了下胸口的睡衣,这才沉沉地开口:“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她飞速挪开了眼。
而床边,陆宴别轻笑了声:“这里也算是我的卧室啊。”
陈薇予:……
好吧,他说得也没有问题。
她认真想了想:“嗯,那你怎么不在床上睡?”
既然都已经进卧室了,怎么还有坐椅子上睡觉的道理?
这是陈薇予的心里想法。她丝毫没有感到任何奇怪之处。
只不过,这一次换成陆宴别顿住了动作。
过了好一会,他才垂下眼去,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去准备早饭。”
站起身,真丝睡袍顺着动作一路下滑,陆宴别推了下眼镜,径直走出房间。
陈薇予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陆宴别,直到房门关上。
接着,重新转回床上。
她还是忍不住回忆昨晚的情形。
明明记得,直到睡着的时候房间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啊?那陆宴别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
实在想不起来,陈薇予干脆也不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
她披上睡袍,又去洗漱护肤。重新走到屋子外时,便被走廊落地窗外的白芒一片吸引了目光。
没想到昨晚的雪这么大,几乎连一点道路的影子都看不到。而高处所见的远方,道路上的车辆也比平时直接减少了一半。
陈薇予理了理堆在脖子后的长发,继续朝餐厅走去。
陆宴别已经换下了睡袍,重新穿上了黑色羊绒衫,以及昨天那条灰色的围裙。他将两个煎蛋铲进盘子里,刚好手边的面包机弹出了两片已经烤至表面金黄的吐司。
陈薇予的视线在他的背后停顿了片刻,见男人即将转过身,她倒也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
没过多久,陆宴别便端着他准备好的精致早餐走到桌旁,轻轻放在陈薇予的面前。但除了他亲手做的三明治外,还加了一杯牛奶。
做完了这一切,他在陈薇予的对面坐下。
捏着杯口,陈薇予将牛奶朝陆宴别的方向推去。
男人将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不喝?”
陈薇予:“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她今天、现在,莫名地抵触而已。
陆宴别便接过那杯牛奶,继而起身,重新拿了个杯子,走去冰箱那儿帮陈薇予倒了杯橙汁。
再一次放在她的面前,男人的所有行为,都显得无微不至。
陈薇予拿着杯子抿了口无添加橙汁,感觉到甘果香甜的同时,舌尖也泛起了丝丝的苦。
她的视线直直撒向对面,看着重新坐下的陆宴别,笑道:“这个……很适合你穿。”
陈薇予说的,正是陆宴别还未脱下的围裙。但她开口的目的,仅仅是想打趣。
话音刚落下,陈薇予突然察觉到了面前的一丝压迫与收束。
再一眼看去,碰撞到的却是男人直勾勾的眼神。
陈薇予手一顿,紧接着就听到陆宴别说:“的确,但围裙还有其他穿法,我太太有兴趣看一下吗?”
其他穿法?
陈薇予尝试着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没再继续看向对方,而是用刀叉切下一小块三明治送进嘴里:“暂时没兴趣,你就先继续这么穿着吧。”
陈薇予的没兴趣,便是真的没兴趣。只不过,对这方面不敏感的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她擦着多么敏感的话题而过。
陆宴别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反倒依旧维持着他惯有的笑:“好。”
吃过早饭,窗外的飞雪依旧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即便阳光已经泛滥,白雪皑皑依旧没有消散。
街道的相关负责人在微信上找了陈薇予,建议她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里还是暂停营业比较好。
陈薇予想象了下屋子外那汹涌的风,瞬间心生懒散。又想着,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大概也不会有多少客人光顾吧。还不如歇业,省去一笔电费。
很快决定下来后,她在微信公众号,以及各大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发布了因大雪而暂停营业的通知。
将一切全都解决,陈薇予刚放下手机,就看到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陆宴别正抬手,闭上眼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平板就在他的身旁,此刻里面隐约传出了些较为正式的交谈声,好像正开着视频会议。
陈薇予的视线,不禁在男人面上多停顿了几下。
他向来冷峻的面上,今天却沾染着明显的疲倦。
没有休息好吗?
陈薇予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这样的疑惑,同时,也想到了早晨自己醒来时看到的场面。
所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她不主动问,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陆总,您认为这套方案是否可行?”
就在陈薇予打量的时候,平板中突然传来这样清楚的一句话。
陆宴别睁开眼,重新将平板拿起:“暂时观察一段时间,存在表面假象的可能。”
陈薇予在他抬眼的瞬间,重新看向了自己的正前方。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正身处陆氏集团高层的会议范围里。
曾经在陈家,陈修说的那些话她还历历在目。很有可能现在他们正商讨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能对北城的金融圈造成影响。
陆宴别就这么……放心地让她待在这里吗?
“嗡嗡——”
疑惑产生的同时,陈薇予的手机也想起了几下震动。
她一打开,便是被易筱圆充满了愤怒的表情包刷了屏。
易筱圆:【气死我了啊啊啊!】
易筱圆:【这些女的!嘴怎么这么毒啊?!管她们什么事情啊!!】
陈薇予看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下一秒,闺蜜直接发来了一个论坛地址:【我知道你完全不关心这些东西,这是个名媛匿名论坛,里面那些账号汇集了北城、沪城还有榕城各大圈子的名媛。我都很少打开一下,结果刚才看到里面别的事不干,光顾着讨论你、嘲讽你了。真的是气死我了!!!】
陈薇予还是没怎么听懂,但是将那个论坛地址点开。
经过了几秒钟的加载,瞬间一个深蓝色的界面在她的眼前呈现。
同时,飘在正中间的,还有几行黑体大字。
【北城假名媛小蔷薇被甩,竟然在甜品店里给顾客下毒?】
这个帖子的标题在说谁,显而易见。
陈薇予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动动手指将它点开。
帖子里的言论更是仗着匿名而肆无忌惮。
A:【不会吧?好歹是开店的,怎么能拿顾客开玩笑呢?】
B:【但我怎么听说这事后来有反转啊?要不我们还是把重点放在她被甩这件事情上吧?】
C:【能有什么反转啊?那假名媛家是北城开医美连锁机构的,别的不说,花点钱把这事情摆平不难的吧?】
D:【说到她被甩,人家前男友是北城新晋的技术开发精英,为什么要选小蔷薇这种假名媛?更何况假名媛也就算了,她在她家一点都不怎么被重视啊。我听说,她爸妈急得要命,就是想把她嫁出去。】
……
像是以上的那些嘲讽,往下还有几十、几百条相似的。
陈薇予索性直接关掉了帖子。
可扔下手机,她的心思又仿佛被刚才的所见所闻牵扯住了一般。
倒不是因为帖子里的嘲讽言语,而是陈薇予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关心一下甜品店那件事情的后续。
她重新抓起手机,在网页的搜索框里飞快输入了一行——
而与此同时,陆宴别刚结束了视频会议上的一个小节。他站起身,想要去书房里翻看些公司资料。
路过陈薇予时,他的视线扫过,恰好看到她正想要搜索的东西。
陆宴别开口:“那几个人因为造谣被依法拘留了。”
陈薇予因为这一句话而抬起头,同时,平板也将陆宴别的声音,传递到了陆氏集团高层的会议室里。
端坐在其中的那些精英们面面相觑:刚才陆总是在和我们说话吗?
陈薇予当然不知道目前平板里的情况,只是将手机放下,对着面前的男人说:“啊,这样的吗?我知道了。”
陆宴别点头,继续走向了书房。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分外淡定,仿佛刚才的对话只不过是询问日常生活里的一件小事。
可此刻,坐在陆氏高层会议室里的那些人,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般。
今天陆总不是因为暴雪才在家进行视频会议的吗?那为什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难道说……
谁也不敢多猜测任何一句话,毕竟顶头的那个男人冷峻至极,又阴晴不定。谁也不愿意去得罪陆宴别-
陈薇予不会过度关注与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那天论坛上的一字一句,看过了便也忘得差不太多。
一晃北城的冬天又走过了一个月。
进入到了腊月,白昼短暂得像是只剩下了瞬息。北城绚烂的霓虹夜景,又在今年那猛烈的风雪里黯然失色。
马上就要动身前去申城,陈薇予又和易筱圆联系了番,问她借了几个助理帮忙在这段时间里看店。
闺蜜开玩笑似的吐槽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啊?怎么动不动就要问我找助理?曾经那个工作狂魔薇薇去了哪里?”
陈薇予只是笑笑,回应道:“当然是追梦去了。”
曾经以为只能在互联网上看到的那些艺术作品,马上就能亲眼看到。想必这对任何一个喜爱艺术的人而言,都是无比欢喜激动的事情。
飞机一路滑翔着,从白雪皑皑的北城来到了湿冷又寒风凛冽的申城。
这座位于中心地段的城市,不南也不北。尽管没有北城那样直接而明显的雪,可这里的冷风,就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垂在面上身上,都有着被刀割一样的疼痛。
下了飞机,陆宴别的专车很快就将他们两人送去了事先预定的酒店。
走入打足空调的酒店大堂,陈薇予还在等待入住手续的办理。突然,她看到酒店的总负责人疾步朝陆宴别这里走来。
“陆总……”
男人面上怀揣着抱歉,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和北城那边沟通失误,所以给两位安排的是……顶层的那间大套房……”
第17章
这些在陈薇予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却让酒店的总管事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轻轻抬起视线,落在了陆宴别的身上。
刚好男人此刻,也因想要征求她的意见而瞥过眼来。
两人目光在大厅的绚烂灯光中碰撞, 最后陈薇予说:“没关系, 就住套间吧。”
陆宴别的视线里似乎有什么别样的光亮擦过, 很快他的眼眸与唇角,都浮现了浅淡的笑意。
“好。”
酒店负责人像是轻轻松了口气,接着极其热心地主动上前,想要从陈薇予手中接过行李箱。
谁知陆宴别却手一揽, 径直从陈薇予手里拿过拉杆。
在场的其他人皆是一顿,有些不敢相信那位只手遮天、向来都是别人为他服务的总裁,居然会亲自帮一个女人拉行李箱。
至于他们的关系……北城方面事先打过招呼, 也小小地警告过, 他们谁也不敢放肆乱猜。
滚轮在地摊上划过,发出了些闷闷的声响。电梯一路上行, 所前往之处愈发安静。
套房的门一打开,陈薇予看到了其中的光景。宽敞, 装修精美, 且富丽堂皇。
并且,她的视线也落在了不远处, 堆放在置物架上的那些箱子。
他们的其他行李,都已经由套房专属的搬运人员运送了上来。唯独那个装着陈薇予贴身用品的小箱子……此刻还在陆宴别的手中。
她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没和我说?”
陆宴别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 说:“我帮你拿, 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 陈薇予又四处看了几眼, 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随意整理了下,她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间华丽的套房里。
一切所需要的设施, 这里应有尽有。除去客厅、厨房、书房之外,还有两个卧室。主卧的面积还算可以,但另一间次卧就看起来有些狭小。
并且放置在其中的,还是一张单人床。
陆宴别拿着陈薇予的行李,就要朝主卧里走去。
陈薇予飞快想了想男人这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躺在那张单人床上的模样,最终选择开口阻拦。
“等一下,你睡这一间吧。”
她伸手,想要从陆宴别手中取过自己的小箱子。
原以为男人会松手,谁知他居然无动于衷。
指尖触碰到了陆宴别的手腕,陈薇予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住。
她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怎么了?”
陆宴别干脆也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侧过头来看向她:“这张床比较大。”
陈薇予:“嗯,所以你睡这里吧。”
陆宴别还是没有松手:“这一间睡起来更舒服些。”
陈薇予干脆直接不说话,稍微用了些力气将行李箱接了过来。
“所以,这次就让给你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次卧的方向走去。滚轮摩擦着脚下的羊毛地毯,闷响声依旧汩汩不停。
陈薇予没有刻意去关注陆宴别的一举一动,飞快将行李安置好,她便走进盥洗室,想要洗去横跨北城至申城的疲倦。
申城没有暖气,即便室内空调开得热火朝天,却依旧没有北城冬天里的那般干爽。
夜深人静,陈薇予再一次躺在了陌生的床上。
熟悉的感觉继而传来,她的视线紧盯着天花板,看着那上方时不时地有光纹划过,许久都没有感觉到睡意的产生。
看来,自己的认床程度并不轻。
艺术展的时间在明早十点,这意味着陈薇予需要早起。
一想到这,她辗转反侧好几个来回,可收获到的,又都是一样的效果。
心里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般,难得陈薇予感到了一丝烦躁。
就在这时,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相比起深夜的昏黑,那儿此刻无比明亮。
尽管早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可陈薇予还是被它吸引了注意。
停留在屏幕上的,是一条刚收到没多久的微信消息。
她拿过手机一看。
陆宴别:【睡不着吗?】
内心飞速擦过一丝丝诧异,陈薇予随意回复:【有一点。】
陆宴别:【床不舒服?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陈薇予:【不是,只是一点点认床而已。】
这条消息发出以后,掌心的震动却久久没有传来。
陈薇予突发奇想地坐起身来,视线朝着门的方向扫去。
尽管有门作为阻挡,可她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男人身穿黑色睡袍,腰旁堆拢着被子,轻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回复自己的模样。
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陈薇予选择光着脚走下床。
“哒哒哒”几声闷响,在狭小的房间里响动。
陈薇予一把将房门打开,站在原地,朝着漆黑的前方:“陆宴别。”
低沉的回应很快传来:“怎么了?”
陈薇予就停在了门边,看着混沌的前方,捏着门把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聊会天吗?”
她实在睡不着,于是想着这样来打发些漫长的时间。然而话音刚落下,陈薇予却想到另一件事。
自己这样,会影响到陆宴别休息的吧?
她又说:“算了,没事了,你继续睡吧。”
可是很快,漆黑的前方似乎响起了布料摩擦的轻微动静,同时也有脚步声传来。
不远处的房门也被打开,黑暗中隐约透显出一道身影。
“没关系,想聊什么?”陆宴别说道。
陈薇予依旧说:“算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去睡觉吧。”
她正要转过身,重新走回房间。可下一秒,陆宴别的声音穿梭过昏暗,径直传入了陈薇予的耳里。
“太太睡不着,我当然应该来哄你入睡了。”
脚步蓦地停顿下来,陈薇予不禁朝着声音的方向重新偏过头去。
“……”
再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借口,她干脆将房门彻底打开,而自己侧身坐在了门附近的一张懒人小沙发上。
“嗯,那就这么聊一会吧。”
既然陆宴别说没事,那么她就当他是真的没事。
黑暗里,一声沾染着笑意的应答声,缓缓飘进陈薇予的耳中。
“好。”
双方同时没有开口,占据着此刻,更多的则是深夜里的沉寂。
陈薇予双脚蜷缩在懒人沙发上,手臂则环着膝盖。明亮而清澈的目光在黑夜里来回扫荡,她努力地想要寻找话题。
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陈薇予漠然醒悟过来。
今晚,似乎是她和陆宴别成为法定夫妻后,第一次认真地交谈。
指尖勾着衣襟,陈薇予攥着沉思了片刻:“你有没有失去过什么?”
这句问话乍一听有些莫名奇妙,可她抱着双腿,如同自言自语地继续道:“明明什么印象也没有,可我总觉得心的有一块地方空空的,好像失去过什么东西一般。”
或许是夜深人静的缘故,陈薇予难得向其他人袒露了自己的内心。
昏黑的夜,将眼前的一切遮挡了大半。她的注意力重新收回,而视线也投放至眼前。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身形。
陈薇予以为陆宴别仍在房门的附近,却久久不见他开口说什么。
不禁有些在意,她想要将双脚放下,直起身来继续询问。
可就在此刻,身旁的两处突然下陷,并且暖流,也明显地铺洒在了陈薇予的面上。
她的动作一愣,视线终于在此时,稍稍适应了夜的昏黑。
陈薇予看到悄无声息里来到自己跟前的男人。
陆宴别和自己面对着面,双手则撑在了身体的两侧。他在陈薇予渐渐清晰的视野中缓缓蹲下身,目光凝视着她,似乎想要将她收拢于眸瞳,占为己有。
而此刻,男人的动作,则是更为明显地将陈薇予收拢在双臂之中。
陈薇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由得被打乱了思绪,手上的动作也陷入了僵持、凝固。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最后,陆宴别轻轻抬起手,帮她将一缕垂下的额发拨至而后,轻声道。
“我失去过,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找回来。时间不早了,要我哄你睡觉吗?”-
直到第二天,和陆宴别一道坐在玛莎拉蒂的车后座,陈薇予也还是没有想通他昨晚的这一番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侧过头去想要询问,可在瞥见男人那极其优秀的侧脸线条后,脑海瞬间又被昨晚那如同暗黑潮水一般的记忆占据。
一时间,陈薇予想到的任何问题,统统被堵在口中。
然后,她又默默转过头去。
申城的道路,是另一种风格不同的拥挤。好在负责的司机车技精湛,还是将他们准时送到了展馆的VIP通道门口。
下车后,陈薇予看着周围除去负责接应的工作人员外,没有其他任何无关的人。
莫名感觉,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情况有些出入。
但是这些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眼下,她最为在意,也是最最感兴趣的东西,就在面前的展馆中。
感觉到旁边有阴影靠近,陈薇予也早已适应了正式场合,自己和陆宴别那点该有的默契。毫不停顿的挽住了男人的手腕,她同他一道,迈步朝展馆内走去。
眼下,展馆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与他们皆是反方向。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作品,便是十九世纪欧洲最为出名的印象派油画大作。
陈薇予在看到的那一刻,一切动作都纷纷停顿住。
她以前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国际艺术展,尽管这一次知道有些国际大作会前来参展,可怎么也想不到……能够看到这幅在艺术届有着绝对地位的作品。
“这里是VIP区,现在只有你能看。”
耳旁,陆宴别温柔而轻缓的声音响起。
陈薇予此刻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回应他,只是继续朝前走,目光在一幅又一幅画作上来回流转。
让她感到万分意外的是,就连响彻艺术届的那位怪诞奇才的作品,都有在展子上呈现。
身旁,陆宴别始终跟着她。
尽管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画作上,那些享有艺术地位的油画也完全勾不起他的兴趣。可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投放在了陈薇予的面上。
突然,展馆的负责人前来找到陆宴别,小声与他交谈了什么东西后。
陆宴别看着陈薇予,说道:“拍卖会要开始了,我稍微走开一会。”
陈薇予没有回头,仅仅是简单而小声地回应了下。
男人的视线如蜻蜓点水般,最后在她面上扫了好几眼,转身离开。
陈薇予没有停下步伐,VIP展区的作品已经欣赏得差不多,她便朝着远处的当代画作区走去。
艺术并没有一个明确的鉴定标准,即便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与刚才的那些作品存在着不同,可陈薇予却依旧愿意静下心来,去感受蕴藏在画作里的感情。
然而,陈薇予的步伐还没有行进太久,她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交谈声。
过于熟悉的声音,对于此刻的她来说,稍有些突兀。
陈薇予停下脚步,目光则直勾勾地追随着声音前去。
依旧是两幅画作之中,有两道身影较为亲昵地靠在了一块。可仔细一看,个子稍矮的女孩只是十分正常地站在那儿,倒是她身旁的男人各种假装无意间的靠近。
陈薇予在细细观察一番后,继续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进,两人之间的交谈声也一点点地映入了陈薇予的耳中。
男人说:“你看,我对你多好,这次艺术展的参观名额,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的。”
季扶樱背对着陈薇予,面上究竟是什么表情看不真切。
只能听到她颇为淡然的声音:“那真的是谢谢秦执哥了。”
秦执仍在继续说:“小樱你现在的知名度在一点点增加,到时候,一定不能忘了你秦执哥啊。”
季扶樱:“嗯,秦执哥帮过我的这些,我当然不会忘记了。”
秦执抬起手来,用力在季扶樱的头顶抚摸了几下。
“马上小樱你的画室要投入运行,到时候需要我来帮忙看把手吗?”
季扶樱很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趋势,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充斥着压迫的地方。
谁知,视线刚打转的片刻间,她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薇予。瞬间,一切动作都呆愣在了原地。
“薇薇姐……”
正是这一声呼喊,让秦执也注意到了陈薇予。
他瞬间站得笔直,同时也重新伪装成了他最擅长的正人君子模样。
目光集中在陈薇予的面上,秦执佯装淡定地开口:“哟,这么巧啊,你也来看展?”
只不过,他淡定的外表之下,是止不住地质疑。
这个陆宴别精心策划的艺术展,凭什么陈薇予能来?
第18章
秦执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刻意, 陈薇予听见后也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从容一笑:“是。”
回答完,陈薇予就将视线扫向了一旁的画作上, 半秒钟都没有在秦执身上停留。
秦执也是笑笑, 但一开口难免有些尖酸刻薄:“也没别的意思, 这个展子的入场资格很难获得,我只不过没想到你也会来罢了。”
说完,他极其突然地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季扶樱的肩膀, 又说:“不过,像小樱这样的专业人士,展会的主办方怎么说都会卖我一个面子。”
秦执一边说着, 还一边在季扶樱的手臂上揉搓了好几下。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说, 就会让陈薇予佯装淡定的表面逐步碎裂,洋洋得意地看向她。
可谁知, 入眼的,却只是女人淡然自若欣赏着的侧颜。
目光在色彩斑驳的画纸上流转, 明显不是在发呆。甚至在看到喜欢的作品后, 陈薇予的眼里还流淌着柔和的笑意。
一举一动,都说明她完全没把秦执刚才的那一番话放在心上。
倒是被他拦在臂弯下的季扶樱, 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用力抖了几下肩膀,她朝前跨出一步, 拉开了和秦执之间的距离。
“我去那边看看。”季扶樱谁也没有看, 留下这句话后便匆忙离开。
秦执的手一空, 面上浅浅擦过了丝错愕, 好像事情的发展稍稍脱离了他的控制一般。
视线重新回到陈薇予面上,他定了定神:“我知道今天在这里遇到你, 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但我现在和小樱都很好,陈薇予,人要往前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故意找到我了。”
平静地说完这么一大通话,秦执最后还满意地笑了下。
这么一大段话,成功将陈薇予的目光唤回。
她撇回眼,重新看向了秦执。
视线在男人面上集中了好一会,陈薇予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想象力这么丰富?”
快速说完这么一句话,她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画作。
极其淡定的一句话,却让秦执瞬间有些绷不住。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佯装无事。冷哼一声,秦执说:“不过你来今天这样的大型国际展览,真的看得懂这些作品的内涵吗?”
见陈薇予没有说话,他干脆又加了一句:“我记得你很喜欢这方面的东西,但是薇薇啊,人要懂得知足和放弃,你画的那些东西根本拿不出手,别人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脚步突然停顿住,陈薇予的目光也蓦地停顿在了某一处。
她回过头,面上始终淡然自若,没有过大的波动。刚才被如此人身攻击了一大通,陈薇予依旧像是无动于衷。
目光在秦执面上晃动了好几圈,最终她开口说:“不管怎么样,懂的比你多就好。”
就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展馆里的灯光全都黯淡了下去,并且正前方的空地上,也出现了一位身穿礼服,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主持人。
“请各位来宾尽快落座,我们的拍卖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失去了灯光的照耀,即便此刻正是艳阳高照之时,周围却蓦地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在听到主持人的话后,陈薇予便迈步朝着刚才来时的VIP休息室方向走去。
她一点也不喜欢拍卖现场的氛围,也不喜欢这嘈杂又无边无际的昏暗。
反正那些作品基本上看得差不多了,不如赶紧远离这里。
展馆边缘的工作人员看到了陈薇予的离开,似乎想要阻拦,po文海棠废文更新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可她目视前方谁都没有搭理,他们也只好作罢。
回到休息室,陈薇予给陆宴别发了条微信。
【我在休息室里等你。】
原以为这是极其平常的一声招呼,谁知在陈薇予坐下没过多久后,便听到了门外逐渐响起的动静。
她抬起头,刚好和门后的陆宴别对上视线。
陈薇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地眨了几下眼。
一直到陆宴别走到自己面前停下,她才恍然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印象里,总觉得他应该会很久才回来。
可当这个念头在陈薇予的脑海中清晰,她又不知这因何而起。
陆宴别说:“觉得无聊吗?那要不要回酒店?”
陈薇予:“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陆宴别点头,习惯性地抬手收紧了下领带:“嗯。”
深吸了口气,陈薇予因此而无意识间皱了皱鼻子:“那,走吧。”
正好,她的确不是很想继续待在这里。
陆宴别喉咙里应了声,接着便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羊绒围巾,抬起手就朝陈薇予的方向举起。
感觉到眼前有阴影略过,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瞬间感觉到了脖颈间的一阵暖意——过于柔软的羊绒面料轻轻围住了陈薇予颈间的缝隙。
陆宴别轻捏着围巾,将那上方的褶皱稍稍展了展。
“嗯,走吧。”他弯起眉眼,对她柔声说道。
陈薇予看着面前的男人,过了好久才缓缓挪开眼。
低下头,她的下半张脸迈入羊绒围巾的褶皱中,小声道:“嗯。”
回去路上还算平静,昨晚没有睡好外加今天起了大早,伴随着车内循环的暖流,困意也一点点浮升而起,逐渐将陈薇予围拢。
她侧着脑袋,一点点地朝身旁倾斜。
眼看着就要不稳地倒下,一只手及时身处,轻轻揽上陈薇予的肩膀。
陆宴别手上并没有用力,甚至只是将她托住,避免始终跌倒。
昔日里犹如粉色蔷薇花的女人,此刻在他怀里,因为冉冉升起的困意而隐去了尖刺,只剩下了含苞待放的娇嫩与柔美。
陆宴别的视线在陈薇予的面上停留了很久,直到一声较为突兀的铃声响起。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电话挂断,行为动作都像是生怕打扰陈薇予那宝贵的睡意。
另一边,艺术展现场的负责人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马上就是最终画作的拍卖仪式,流程上应该是由陆宴别出场的。
可现在,他们被告知陆总已经离开了会馆,并且谁也联系不上。
打过去的电话统统被挂断,任是本次艺术展的总负责人,也不敢再贸然打过去叨扰这位阴晴不定的总裁。
……
陈薇予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睁开眼时,车刚好驶入了酒店楼下的停车场。
她稍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便看到了坐在身旁的男人。
陆宴别还是上车时的模样,单手撑着侧脸,修长的腿折起,脚踝处稍稍露出了一截纯黑袜子。
他似乎正在闭幕养眼,但飞快察觉到了身旁的细微动静。陆宴别睁开眼,迅速朝陈薇予的方向撇来。
“醒了?”他问。
陈薇予眨眼,只是点点头,并无回应。她稍稍坐直,抬手拨了拨略微凌乱的头发。
陆宴别抬手,轻敲了几下车窗。
很快,陈薇予感觉车外有人站定,最后一把将车门拉开。
“陈小姐,请。”
她下车,直到回到房间,都没有吐出任何一个字。
陈薇予的沉默,导致周围的气压都莫名下降了一个度。她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全然没有在意身后的男人。
而陆宴别,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跟在陈薇予的身后。
回到他们所住的顶层套房,陈薇予也只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很显然,她有些闷闷不乐。
陆宴别反手关上了套房的门,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将她的一切动作都收至眼底。
他将外套脱下随手挂好,只穿着白衬衫外的西装马甲,就准备去厨房为陈薇予倒水。
突然,沙发方向传来了声:“这里,有画纸和颜料吗?”
陆宴别停下脚步,撇过眼去,恰好对上了陈薇予极其直接的视线。
他回答:“有。”
接着,先是走到陈薇予面前,弯下腰将水杯放在她面前,接着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皮鞋跟轻踏着地板,脚步声极有节奏,由近至远,由远到近。
陈薇予抬起头时,发现陆宴别直接给她拿了一整套画具来。
有些,甚至是自己在家时都不会准备的物品。
接过画笔时,两人的指尖无意中碰撞了下。陈薇予也仅仅只是停顿了几秒,接着便将手收回,面朝着落地窗,开始构思她的画。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灵感像是陷入了闭塞一般。她对着落地窗,看着外面从艳阳高照一直到了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申城的夜晚像是一颗内部飘散着雪花的玻璃球,绚烂美丽,却又机械与繁忙。
期间,酒店有送来精美的餐食。都是陆宴别端上前来,轻轻放在陈薇予的手旁。
可她从头到尾,也仅仅只是喝了点水。面前的饭菜,陈薇予一口未动。
画板上的那张白纸,也没有沾染上任何一点颜色。
突然,手里一空,有人从身后抽走了她手中的画板。
后方的沙发垫也稍稍下陷。
陆宴别单手捏着画板,对她说:“先吃点东西。”
陈薇予却干脆脱掉拖鞋,双手抱着膝盖,将整个人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不想吃。”
可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了自己的侧脸。
在外力的迫使下,陈薇予不得不转头朝着身旁看去——
陆宴别就侧身坐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凌厉的视线下垂,径直将她笼罩。
在视线碰撞的那一刻,内心蓦地产生了一丝动摇。陈薇予就这么被迫看着男人,最后侧了下脸颊,躲开了男人的手。
她依旧不算配合。
最后,陆宴别干脆将牛排切成小块,用刀叉叉着,送到陈薇予嘴边。
“听话。”他这样说,语气里却不沾染丝毫不耐烦。
可越是温柔的言语,就越是包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道。
更何况,是在陆宴别那深沉而极具压迫的注视之下。
最终,陈薇予还是配合地张开嘴。
吃完一顿便餐后,她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抱着双腿,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垫里。
陆宴别收拾好一切,也重新回到陈薇予的身后。
此刻,已是深夜。
陈薇予终于开了口:“陆宴别。”
男人应声:“我在。”
陈薇予目视前方,视线稍稍有些涣散:“我不知道应该画什么。”
身后的人没再出声,可她却能感觉到他的靠近。
或许是男人轻轻抬起手,想要落在自己身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继续道:“可我一点也不想放弃。”
自从十多年前的朦胧混沌开始,画画这件事,或许是陈薇予内心唯一清晰明了的事情。
即便老师和医生都明确地说过,以现在她的状态来说,也许完全不能够进行正常的创作,可她始终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
今天,秦执的其他话都没有对陈薇予造成任何一点影响,唯独那一句——-
你的那些画根本拿不出手,别人看一眼都嫌多余。
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想要去改变自己的情况了。
她也应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权利。
头顶的手掌终于落下,陆宴别轻轻揉了揉,并没有弄乱陈薇予的头发。接着他又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蹲下。
与昨晚的情形颇有些相似,可这一次,头顶的光亮绚烂无比,将他们眼前的每一番事物都映照得极为清晰。
陆宴别双臂展开,撑在了陈薇予身体的两侧。两人面对这面,他几乎就要将她收拢进胸膛。
额旁的碎发掉落些许,陈薇予看到男人漆黑的眼眸中,唯有自己的身影在晃荡。
突然才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主动向其他人袒露了关于情感障碍相关的事情。
陈薇予挪开视线,重新将脸埋入臂弯。
这样的动作,导致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又一次滑落。
她抬起手想要缕过,可面前的男人却快她一步。
他接着这个动作,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为什么要放弃?”陆宴别问。
陈薇予声音沉闷,也难得有些木讷:“我找不到我没有的东西。”
这句话乍一听还有些云里雾里,或许也只有陈薇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陆宴别似乎完全不感到疑惑:“只是现在没有找到而已。”
陈薇予:“你还没有问我是什么。”
陆宴别忍不住微笑:“是什么?”
他问了,陈薇予却陷入了思考。久久之后,她侧了下脑袋:“暂时还不想告诉你。”
还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自己的缺陷。
像是被耍了一般,可陆宴别却没有生气,反倒流露出了微笑。
他只是重新揉了揉陈薇予的头顶,最后附身向前,将一个带着柔软的吻轻轻印上了她的额头。
第19章
额头上的轻轻触感尽管简单, 可对陈薇予而言,却又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受。
笼罩在眼前的黑影始终没有散去,她能够看清楚的是男人扣到顶端的衬衫纽扣, 以及被收束、包裹着的脖颈。鼻尖, 徘徊荡漾的是陆宴别身上那股极其特别的清冷香味。
额头上还有气息在缓缓飘摇, 陈薇予却不受控制地抬起头。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稍稍抿起的薄唇,以及嘴角那明显的上扬弧度。
她眨了眨眼,脑海里不禁产生了一个问题。
刚才的这个, 是叫作吻吗?
尽管过去陈薇予和秦执持续了整整两年多的恋爱关系,可在此期间,她愿意做的也只是偶尔的一次牵手。好几次秦执那里想要有任何亲密的越界举动, 陈薇予都会瞬间因为厌恶而无情拒绝。
亲吻这个带有神圣与美好色彩的行为动作, 对她而言,抽象且远在天边。
大学时期, 陈薇予也目睹过易筱圆的很多段恋爱,类似的亲密行为更是多到数不清。然而, 那终究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始终不知道明确的感受。
然而就在今天,这个冬天里颇为湿冷的中部城市, 灯红酒绿夜色阑珊的最高层,陆宴别吻了她的额头。
陈薇予形容不上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知道, 刚才触碰时的那一瞬间, 堆积在心上的种种阴霾都随之消散。
抬眼的瞬间, 她与陆宴别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男人面上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陈薇予看不懂。只是,在对视的那一瞬间, 他露出了微笑:“光顾着想要安慰你,忘了征求你的意见了。”
话虽这么说,可陆宴别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动。依旧是双臂张开撑在了陈薇予的两侧,几乎要将她收拢入怀。
陈薇予挪开眼,同样也保持着刚才那抱着膝盖的动作。
过了好久,她才说:“没关系。”
相比起白天,自己心里却是好受了些。更何况刚才的那一下亲吻初体验,对陈薇予而言,并不怎么排斥。
只不过在坏心情退散后,留给陈薇予的,是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
她看到被陆宴别放在一旁的画板,蓦地伸手推了推面前的男人,想要下沙发。
陈薇予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概念,可她伸出手时,抵上的却是陆宴别的胸膛。
男人似乎发生了一声闷哼,她没有多加在意:“我想回房间了。”
明明今天只是去看了展,可现在却莫名的疲惫。
原以为自己这么说,陆宴别就会十分配合地让开。
可谁知,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握紧,随后轻轻放下,置于男人身旁。
陈薇予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却听见陆宴别说:“先去洗一下手。”
这依旧是一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可视线的再三晃荡,以及顺着陆宴别的提醒,陈薇予这才发现。
刚刚自己陷入纠结时,右手手掌侧面沾染上了一大块水粉颜料。
想要抽回手,她说:“我自己去洗。”
原以为陆宴别会极其配合地松手,可谁知这一次,他却加重了握紧的力道,默不作声地带着她朝前走。
温热的水流哗啦啦地从龙头里流淌而下,陈薇予手掌向上摊开,感受着这暖流拂过。同时,陆宴别的手掌也正在表面轻轻揉搓着。
他将洗手液打出泡,拇指尖则一点点地在那沾染上颜色的区域摩挲。
那个北城叱咤风云,几乎掌控了一切的天之骄子,现在居然在帮她……洗手。
一瞬间,这种感觉颇为微妙。
陈薇予视线在跟前晃来晃去,难得开了下玩笑:“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你做,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也鲜少感觉到了些奇怪,说这句话只是想缓解心里的异常与尴尬。
陆宴别没有停下动作,嘴角依旧挂着笑:“这么简单的事,我来做就好。”
……
一时半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陈薇予干脆直接不说话。
水粉颜料并不难洗去,很快水龙头便被关上。她找准时机抽回手,主动从陆宴别手里结果干手巾。
“那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陈薇予将手擦干,一滴水珠都没有留下。
她将干手巾团了团,最后放在一边洗脸池上。
“那,我现在真的要回房间了。”说这话时,陈薇予并没有看着面前的男人。
陆宴别依旧站在刚才的地方,逆着光亮,对她点头:“嗯,今天早点睡。”
转过身,陈薇予根本没有再朝后看上一眼。
直到回房间后关上门,她这才缓缓做上了门旁的那个懒人沙发。
并没有急着去洗漱泡澡,只是陈薇予想。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洗手也好,还是在展馆里帮她围围巾,都让陆宴别
那高大冷峻的身形周围,缠绕上了一股爹地的专属味道。
他还挺会照顾人的啊。
陈薇予是这么想的-
轰轰烈烈的国际艺术展在申城落下了帷幕,陈薇予两人也并没有在这座繁华而忙碌的国际大都市停留。
离开的上午,申城突然降下了暴雨。航班延了两个小时,陈薇予不得不在VIP候机室里,看着窗外的阴暗天空发呆。
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陆宴别接起了一个电话的动静。
她并不算关心,只是视线偏转了番,扫向了玻璃床上的倒影,恰好看到男人捏着手机离开的背影。
嗯?这是怎么了?
陈薇予的视线稍稍停顿住,内心也忍不住开始猜测。
能让陆宴别有这样行为的,想必是陆氏集团里的事。
那她……还是不要多加关心比较好。
目光在刚才留下背影的那个方向停顿了几秒,最终陈薇予看向别处。
陆宴别的离开时间稍有些长,直到乘务员开始通知头等舱登机,陈薇予才看到了他的身影。
回来后,陆宴别并没有多说其他任何信息,只是默默走上前来,将陈薇予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拎起:“走吧。”
陈薇予试图想要从他的面上寻找刚才的答案,可男人的面上却像是淡漠的琉璃艺术品,不论如何打量,都很难瞧出本质。
一路跟着陆宴别上了飞机。坐下,又朝空姐要了毛毯。
所有都弄好后,陈薇予才试探性地朝陆宴别的方向偏了下头,问:“刚才怎么了?”
男人或许没想到她会主动关系,停顿了下随后回答:“公司里出了一些小事,没太大问题。”
既然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陈薇予也没再继续多加纠结。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她先是看了会艺术纪录片,接着又浅浅地睡了会。
期间的朦胧之中,她感觉到邻座的陆宴别,似乎一直没睡。
飞机落地后,陈薇予跟着陆宴别一直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VIP区。
原以为会像过去那样,他将自己送回家。
可陆宴别却只是帮陈薇予拉开车门,在她坐入其中后,轻轻扶着门框,弯下腰来。
陈薇予只感觉到眼侧有黑影堆拢过来,扫视而去,她对上了男人镜片后那深沉的视线。
陆宴别看着她,说:“最近陆氏有点事,我需要出国一段时间。”
陈薇予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呆愣住:“啊……”
需要出国的话……看来陆氏发生的事很大。
陆宴别继续:“我的航班马上起飞,我让孙河送你回去。”
说完,男人面上重新露出了微笑。可一点点流入陈薇予的眼中,她却看到了微笑的背后,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严肃。
她有些想问,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北城。
可话已经到了嘴边,陈薇予却开始犹豫。
她又觉得,这涉及到陆氏集团的种种,自己或许还是不要多加过问比较好。毕竟……他们只不过是领了证而已,维持的是谁也不知道的夫妻关系。
……算了。
陈薇予点点头。
陆宴别又重新看了她一会,最终将车门关上。
“嘭”的一声,车门与玻璃,隔断了两人。
将近十二月底,今年的北城又始终白雪皑皑。孙河驾驶着那辆迈巴赫,一路沿着中环飞速行驶。
时不时有雪花飘落在挡风玻璃上,他手指拨动了下,便将它们无情扫除。
眼看着就要到家,陈薇予终究还是没忍住向孙河询问:“他……陆总这次需要出国多久?”
不知道应该如何当面询问,那问问陆宴别的助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孙河挂上了驻车档,这才回过头。
“陈小姐,我也不清楚。”他回答。
车里蓦地陷入了无声,陈薇予停顿了好一会,最终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孙助理。”
说完,她将车门拉开。
行李箱什么的,机场会有专门负责的人送上家门,所以她只拎着自己的小包,便头也不回地朝家走去。
刚一下车,陈薇予就被簌簌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
她不禁将围巾裹紧了些,视线向上,看着依旧不断落下的雪花。
啊,果然北城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城市-
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后,陈薇予抽空和那位在银行业工作的朋友联络了番。
话题便是那张被秦执刷了几十万的信用卡。
朋友十分周到地帮陈薇予四下询问了番,最后给出的结论是——
“如果证据确凿,你可以走司法流程来让对方强制偿还债务。”
但朋友却停顿了下,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仍然艰难地开口:“但我从你这里了解到的是,当时的确是你主动给出的信用卡。这一点对你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很有可能……结果并不会和我们想的那样乐观。”
听到这一番话后,陈薇予稍稍沉默了片刻,最后点点头道:“嗯,我了解了,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对方也只是客气地回应了下。
量热的对话没再继续,陈薇予主动挂断。
她今天穿着奶白色羊绒打底衫,稍长的卷发被束成马尾,头顶隐隐长出了些染发后的黑色发阶。
是时候该去染个新的颜色了,陈薇予注意到了这点,只是对着镜子稍稍观察了一会后,接着又走到了玻璃窗边。
自从冬日带着飘扬飞舞的雪花降临北城,天空就好像时刻都被阴霾笼罩一般。
明明才是下午三四点,路上来来去去的车辆就已经亮起了前灯。
距离她回到北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陈薇予和陆宴别并没有发生任何联系,微信聊天框还停留在了那个隔着走廊相谈的夜晚。
但,或许也是他们鲜少使用社交软件交流的原因。即便陈薇予意识到了,她却也没有主动发出消息。
最近这段时间,甜品店也依然是交给易筱圆那里派来的助理打理。
只是,陈薇予突然接到了助理的电话。还以为是甜品店又出了什么事,却收到了邀请合作的消息。
“是北城西南SOHO地段的开业仪式,他们需要做甜品台,想问问你接不接这份活。”助理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传达着合作商的话,以及报价:“甲方给的报价是十万。”
陈薇予没有丝毫停顿:“接。”
平常甜品台的报价不过一两万,难得碰上个大方的甲方,就算要求的数量极其离谱,她也不能和钱过不去。
生活终于又来了新鲜的事,陈薇予很快就投入到了其中。
甜品台的难度在于数量,这对她而言并非挑战。在和甲方确认过具体要求后,陈薇予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将对方要求的一切全都准备好。
第二天,由助理开车,陈薇予带着甜品货物亲自去到了SOHO的开业现场。
只不过,她有些意外地在投资的团队里看到了一张稍有些熟悉的面孔。
稍微废了点功夫,陈薇予这才回忆起来。
是陆宴别的朋友,曾经在那场她假扮女伴的晚宴上见过两面。
但她一点也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而纪洛白也很快认出了陈薇予。
他与身旁人打过招呼,接着起身直勾勾地朝陈薇予所在的甜品台走来。
“你……没想到那家网络上人气很高的甜品店,居然是你开的?”他极其熟络地开口,像是两人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陈薇予的视线不停在男人面上晃荡着,终于让纪洛白意识到了问题:“好像上次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纪洛白,是宴别哥的朋友。”
点点头,陈薇予并没有多说任何。
只是,在稍加停顿后,纪洛白又问:“你最近,还和宴别哥有联系吗?”
有些不清楚他为何会突然问这,陈薇予只是皱眉,偏了下头:“什么?”
可对方的话语里,也已经带到了某个男人的名字。
纪洛白摇摇头:“没什么……也是,他最近在M国差点被暗算,又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联系女人呢。”
第20章
对方的语气稍有些轻佻, 并且扫向陈薇予的视线里,也隐约带上了些玩味与不正经的色彩。
很显然,纪洛白还不知道陈薇予和陆宴别的真正关系。
陈薇予没有在这些无用的方面过多在意, 她挪开眼, 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嗯, 最近没怎么联系。”
听到这句话,纪洛白也只是笑笑。
果然和他猜想的差不多,眼前的女人不过是宴别哥一时间产生的兴趣而已。兴趣没了,自然也就没了联系。
只不过, 这样的想法才刚在纪洛白脑海里拂过,很快陈薇予漫不经心的问话传来。
“陆宴别为什么会去国外?”
陈薇予没有停下手上还在摆弄甜品的动作,甚至没有抬起眼, 极其随意地问道。
纪洛白刚才的那些想法瞬间像是遭受了重创的冰块, 眨眼间粉碎。
他继续看向眼前的女人:“你……”
她为什么会知道宴别哥出国?
陆家出的那桩子事情至今都还算是机密,知道陆宴别出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连景钺那帮子没什么头脑的富少都还未知,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纪洛白的视线里,玩味骤然减少, 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打量。
他不傻, 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诧异。很快,纪洛白再度开口:“陈小姐对宴别哥这么关心?”
陈薇予终于停下手来, 抬眼笑着回了句:“就当是我关心吧。”
纪洛白的打量依旧在继续,过了好一会, 他才开口:“也没什么, 陆氏海外的那些分支最近在搞事情而已。”
陈薇予皱眉:“海外的分支?”
这个东西, 还是自己头一回听到。在她原本的认知当中, 陆氏集团这个远在天边的名字,是由陆宴别一手掌握控制的。突然听说了还在存在于海外的其他分支, 自然是会感到陌生。
纪洛白点头,但却没有多说:“嗯,他们扶植了一个企业,最近干扰到了宴别哥。影响虽然不大,但一直不去处理会堆积成风险,所以他干脆就出了趟国。”
一大通话接连传入耳中,陈薇予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想到的是,陆家的内部居然会如此复杂。
看着眼前摆放整齐的甜品台,陈薇予的心情一时半会居然有些形容不上来地沉重。
她没有再和纪洛白多说任何,而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主持人上台,宣告了活动的正式开始。
作为开发商的团队代表,纪洛白自然也不能在甜品台前久留,匆忙转身,离开了这里。
陈薇予作为外聘人员,自然不用去前面凑热闹。
这会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拿甜品,她干脆拿出手机,心安理得地浑水摸鱼。
一打开锁屏,映入眼中的便是微信那极其简介的界面。
并且陈薇予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与陆宴别的对话框上。
还是和过去一样,两人之间谁都没有主动发出一条消息。微信将属于他们的时光,还定格在了申城的那个夜晚。
陈薇予想起刚才在纪洛白口中听到的那番话,心中蓦地上升起了一股冲动,正要双手捧起手机编辑消息。
突然,跟前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来一份芒果千层。”
陈薇予立刻将手机关闭,抬起头来认真工作。
毕竟是十万报酬的临时工作,她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人,一定不能怠慢。
“好的,请稍等。”
动作娴熟地切下一块蛋糕,放在一次性纸餐盘上,陈薇予准备好刀叉与纸巾便朝前递去。
然而,刚才开口索要甜品的人却迟迟没有将餐盘接过。
嗯?
陈薇予抬起眼,看到了一张艳丽却又稍有刻薄的面孔。
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可对方投射到自己面上的轻薄、带着讥讽的目光,又将事实挑明,眼前的情况或许并不简单。
陈薇予依旧无比平静,端着餐盘开口:“女士,这是你要的芒果千层。”
女人视线下垂,扫了那块切好的蛋糕好几眼:“切得这么难看,给我换一块。”
陈薇予飞快看了眼餐盘上的蛋糕,并没有任何不妥。
女人较为尖锐刻薄的嗓音还在耳旁回响,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出或许并不是巧合,而是专门的一场找茬。
陈薇予可不是个好脾气,愿意任由旁人摆布的人。
既然对方不要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东西,那她自然也不会给的。
重新将切好的芒果千层蛋糕放下,陈薇予拿出一次性消毒巾,擦了擦刚才粘上了奶油的切刀。视线重新打向了甜品台上,她没再分出一丝注意力给眼前的女人。
如此明显地无视,自然会让那个处心积虑来找茬的女人不爽。
她没好声好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薇予依旧是没有抬眼,极其平淡地回应道:“抱歉,换不了。”
女人冷哼了声,带着明显嘲讽的声音说:“什么服务态度呀?刚才就对纪少有说有笑,这会换做是我,倒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陈薇予淡笑:“纪少可没对我做的蛋糕指手画脚。”
极其轻松地就将话锋扭转,女人放出的尖锐刀刃,又重新转向了她自己。
很显然,陈薇予毫不在意的态度,以及轻飘飘的话语,一下就将女人的怒火点燃。
她的视线重新再陈薇予面上晃荡了好几下,紧咬着的嘴角突然舒缓,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个嘲讽的笑。
“嗯嗯,看来是我疏忽了。毕竟陈小姐刚被利森集团的精英甩了,当然要忙着寻找下一个目标对象啦。”
女人丝毫不知道,如此一句嘲讽言语,瞬间暴露了她的归属。
陈薇予抬起头,目光径直穿透过了女人的眼,像是一下子就要窥探进她的内心,将一切都看穿。
能够清楚地说出秦执,显然,她就是那个匿名论坛里,喜欢对旁人生活指手画脚的一员。
陈薇予笑笑:“这位小姐这么清楚我的内心想法,看来平时没少关注我。”
女人瞪着她:“你少胡说八道了!我警告你,像你这样虚荣的女人,纪少根本不会看你一眼的!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省得到时候让自己没有台阶下了!”
陈薇予面上依旧是微笑,对这一番话无动于衷:“但你可能不知道,是纪少主动联系我,找我合作今天的甜品台事项。”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刺激性话语,瞬间情绪炸裂开来:“你!”
眼周围点缀着精致的妆容,可在此刻,她瞪大欲裂的模样实在算不上美观。
陈薇予没再对面前这个女人有着过多关注,眼看着开业典礼结束,越来越多人朝着活动区的方向走来。自己的甜品台摆放在此或许稍有些不便,便想推着去往其他空地。
谁知女人却一把抓住餐布的某个角:“你心虚了想跑?”
这无比幼稚的话倒是没什么,然而餐布上放着不少切好堆叠好的纸杯蛋糕,她这一扯,险些将上面的那些东西扯飞。
幸好陈薇予眼尖,发现得及时,她瞬间停下脚步,也伸手将女人的下一步动作制止。
女人被一把抓住手腕,眼看着目中光亮一转,立刻对着人多的方向:“你放开我!我不就是说你的蛋糕做的不好看吗!你为什么要动手啊!”
……
一瞬间,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的模样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而他们看来时,陈薇予的确握着女人的手腕。
她甚至还没有时间解释,便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这个甜品师怎么这么嚣张啊?”
“是不是之前还闹出过食物中毒的那个?虽然据说后来有澄清,但看她这个样子……谁还敢去她店里啊?”
陈薇予在女人婆娑的泪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
“你不要乱说,我刚才站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
突然间,一个身穿旗袍,面上画着恬淡妆容的女人走出,一直来到了陈薇予的身旁。“明明是这位女士率先动手,甜品师只不过想要制止你毁掉她的甜品台而已。”
话锋再度扭转,刚才的女人还想转变,可后来出现的那人却举起手机:“我刚才正好在直播,有录到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还不承认的话,我们可以看看回放。”
穿着旗袍的女人说完,并没有多加犹豫,瞬间打开了手机里的直播回放。
屏幕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女人率先伸手,捏住了餐布的动作。
一瞬间铁证如山,那个试图找茬挑食的女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转过身,快步离开了现场。
见热闹已经基本上结束,刚才围聚过来的人也瞬间散开。除去偶尔会来拿甜品的人,瞬间陈薇予面前就只剩下了刚才那个身穿旗袍的女人了。
两人视线触碰,对方率先开口:“你没事吧?”
陈薇予摇头,面上皮笑肉不笑。
女人又说:“她们那群人就这样,整天见不得别人好,你不要往心里去。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柏玲。”
陈薇予仍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开口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人的单独相处并没有持续过久,开业活动结束后,也只不过是属于每个人的自由交谈时间。不少人都是借着今天的机会,来试图勾结自己在北城的新人脉、新机遇。当目的达成后,谁也不会继续在这里久留。
眼看着场馆里的人直接少了一大半,陈薇予见甜品台上还留着不少,便拿起一份蔓越莓提拉米苏,装好盒子后,径直递给了柏玲。
“给,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
晚上,陈薇予先是回了一趟甜品店,将今天还剩下的一部分甜品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理。
然后回到家,她飞快热了份黑椒牛柳饭当作是晚饭。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突然放在衣柜旁的电话响起。
想到或许是甲方那边前来联系自己商讨尾款的结账,陈薇予并没有拖延。
只是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陆宴别的名字后,她难免稍稍一怔。
两人之间,这并非有意的沉默,最终还是由陆宴别来亲手打破。
陈薇予没有停顿很久,接起电话,她说:“喂?”
耳旁,那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陈薇予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依旧阴沉,可今夜的北城却相对较为绚烂。
就仿佛压抑的时间长了,看到再普通的一束灯花都会让心情舒缓、预约。
“我知道。”她回答道。窗玻璃的倒影上,陈薇予还是原先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同。
陆宴别:“最近还好吗?”
极其平常的关心,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本就磁性满满的声音更是低沉了一个度。
陈薇予点头,仿佛电话里的那人正在自己前方一般:“嗯,还不错。”
原以为只是问候,可谁知,下一秒男人却说:“真的吗?我怎么听说,今天有人找了你的麻烦。”
陈薇予蓦地朝前抬起眼。
思绪飞速流转,瞬间就想明白了——白天自己才被为难,他现在就立刻打来了电话。
而且M国与北城隔着将近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现在陆宴别那里,应该才刚刚升起旭日朝阳吧?
陈薇予:“是孙河告诉你的吗?”
陆宴别:“是纪洛白说的。”
陈薇予:“哦。”
极其简单的对话结束后,两人之间又再次只剩下了滋啦的电流声。
陈薇予的视线随意晃荡了几下,隐约又看到了窗外,来自夜空中飘荡的一点一滴。
今晚,又开始下雪了啊。
她蓦地开口:“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
陈薇予心想,既然对方主动打来了电话,那自己问一下应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耳旁,陆宴别的回答声传来:“还算顺利。你现在有空吗?”
陈薇予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
耳旁,男人的声音像是黑夜里的一团烟火,温和地炸裂开来,激荡在心底。
陆宴别说:“有空吗?我在你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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