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越界
过于熟悉的声音, 许柚心有所感般,蓦地一疼,瞬间清醒过来。
宋祈年!
可等她睁开眼睛看过去时, 电话已经挂断,通话时长仅有半分钟。
她连忙回拨过去, 对方很快接起,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冷冷中带着不耐:“什么事?”
“先生您好, 我们刚刚是不是通话了?”许柚被他冷厉的语气吓到,好像是她贸然打搅了对方的美梦。
“嗯,刚刚我儿子顽皮不听话,偷偷用我的手机乱按。”男人顿了顿,忽地笑了笑, “不听话的孩子, 我已经教训过了,抱歉。”
许柚皱着眉,难道刚才真的是她听错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 对方却已经有挂断电话的意味:“这位小姐, 孩子好像又不听话了, 那我先挂断?”
许柚心里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流失, 这种感觉很难受,心腔处也蔓延着一股淡淡的疼意。
但对方都这么说了,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按捺下那股难受的感觉, 说了声“好的”。
不到半秒, 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夜间还是一样的安静,氛围安详,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只是她的朦胧睡意间的幻觉。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的,莹亮纯粹。
很快,月色隐去,晨昏线将夜晚与白昼割开。天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地平线上升起晨曦的太阳,象征着生与希望的每一缕光线照亮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独独照不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翌日是周六,许柚醒来洗漱一番,下楼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许宴还没返校,坐在客厅看公司合同,懒懒睨一眼无精打采下楼的许柚。
“昨晚偷鸡去了?”他嘴欠,“还是怕你哥教训你,吓得不敢出房门?”
许柚眼底一片乌青,俨然没睡好的模样,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哥,你真的好记仇。我就说了你一句嘴毒,你还记着,而且你昨天晚上还说要把我的牙给掰掉。”
许宴:“……”
他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你小小年纪熬什么夜,失眠了还是怎么的?”手里的合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随手把额前碎发往后撩开,语气试探关心,但又混得很,“还是因为转学的事儿?”
“都有吧。”许柚喝了口豆浆后,走到沙发边给憨居居喂猫粮。
小猫这两天吃的越来越少,也不爱动,成天蜷在小窝里呼噜噜地睡觉。可昨天她让许宴带着小猫去了一趟宠物医院,检查一番,医生也没说得病,只说是小猫免疫力弱。
许宴靠在沙发上,抬起下巴懒懒一指,“那猫你同学什么时候拿回去?”
“不知道,他还没回来,”许柚挠挠小猫的下巴,得来一阵小猫呼噜噜的舒服声,“不急。”
“你不急个什么不急,对你哥怎么没见那么上心?”许宴又翻起旧账,阴阳怪气的,“之前让你帮我养个乌龟,大冬天搁外面冻成冰棍,还糊弄我说,哥哥,是乌龟嫌家里太暖了自己爬出去的。”
他单手搭在沙发沿上,冷哼:“你当你哥白痴呢。”
许柚被他说得羞愧,捂着耳朵装听不见。
好不容易等到许宴开车去了公司,许柚才得空喘口气。许宴的习惯她是知道的,许氏集团只有他一个人管理,这次难得回到淮城集团总部,事情一堆,他估计又得晚上大半夜才能回家。
许柚把小猫放在窝里,换好鞋去了出租屋。
昨夜那个电话,一直在她心里不上不下地吊着。
许是黑夜给气氛蒙上了一层恐怖色彩,静谧无声的夜里,莫名其妙接到一个声音很像宋祈年的来电,让许柚总是心难安。
小巷的路许柚走过好多遍,径直上了楼。
阴暗潮湿的楼梯,像八九十年代留下来的破旧房子,墙壁上的白漆早就掉的差不多,上面还贴着些不入流的小广告。墙面一块黝黑一块灰黄,像一块沉寂污潭多年的老锈铁,泛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宋祈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住在最上面一层,也是环境最差的一层。
那里只有他一个租户。
许柚站在门前,先扫了一眼门把手下边,灰色的便利贴完好无损地贴在那儿,昭示着主人还没回来。
便利贴小小的一张,贴上去的透明胶带倒是裹着一层又一层,恨不得把一卷胶带都贴上去的样子,一点都不心疼。
要是邹北看到了,指定会拿腔拿调:“平时怎么没见你那么大方,抠抠搜搜的。”
许柚倒觉得像是宋祈年太着急了,所以才没耐心地剪成合适的长度,仔细看胶带撕开的边界也不整齐,像少年随便用牙齿轻咬开的。
过了这么多天,胶带的边已经不服帖了,慢慢地张开口子。许柚弯下腰,抬手去压——
突然,虚虚合上的门被她一把推开!
“吱呀”一声在寂静到只能听见蚊虫嗡嗡叫的逼仄走廊里,格外突兀和瘆人,各种恐怖危险的设想争先恐后地在她脑子里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
难道进小偷了?!
许柚猛地从地上弹起身,还没站稳,便见屋里一道黑影蓦地朝他她倒来。
仿佛泰山压顶、黑云压城,她眼前一黑的同时,身上覆过来一具更沉更重、温度滚烫的身子。
夏季薄薄的两层布料,聊胜于无,两具紧紧相贴的身体交互着彼此的体温。
少年身上滚烫如烙铁,火烧一般,乃至灼烧到许柚横亘在他腰间的手臂,那样的烫。
女儿白皙的手臂之下,是少年紧实薄劲的小腹,她甚至清晰地感知到块块分明的腹肌和人鱼线。再往下,是带子系地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好像再碰一下就要掉了。
少年下颌埋在许柚的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尽数打在她的侧颈,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
还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
许柚在听到身上人略显粗重的呼吸频率时,就认出来是宋祈年。
她害臊地瞥了一眼少年松垮的裤子,还紧紧贴着她的腰,脸红地发烫,抬手推他:“宋祈年……”
“你压着我要喘不上气了……”
许柚胡乱推着,意识浑浑噩噩的宋祈年眉头一皱,似是有伤,忽然疼得闷哼一声,嘴里梦呓般,“别动。”
“你怎么了?”许柚这才反应过来他浑身无力,身上的温度烫的离谱,她费劲地抽出手碰了下宋祈年的额头,一颤,“你怎么发这么高的烧!”
压在她身上的人,不知听没听到,一声不吭。
“宋祈年你醒醒,你醒一下,我带你去医院。”许柚急道。
别看宋祈年平时看着清瘦,实则脱下衣服后,少年身上的薄薄肌肉毫不含糊。许柚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实在撑不住一米八几的男人,气喘吁吁。
宋祈年似乎听到什么字眼,强撑着清醒过来一点,半掀开眼皮,眼前仍朦胧着。
他嗓音病地干哑:“你是……”
“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站起来,我送你去医院。”许柚费劲地把他扶起来。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站稳,许柚终于得以抬头,却猝不及防撞进了宋祈年那双深邃迷蒙的眼。
即使病了,他的瞳孔也是清亮的,像两颗熠熠发光的黑曜石;又像欲望的漩涡,让人缱绻地想沉沦下去。
许柚眨了下眼,想说话,忽然看见少年瞳孔动了动,视线从她的眉眼渐渐往下,描摹过她挺翘的鼻尖,最后停在她微张的唇上。
什么荒诞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
许柚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猛地俯下身,薄唇擦过她的脸颊,停在发丝垂落的耳侧,他的唇似困兽挣扎,对她的耳垂将碰未碰。
……他在干什么!
许柚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推开他,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是少年唇边残留的酒精味,和淡淡的烟草味。
少年褪去清傲,这一刻气息都是侵略性的,让人忍不住想向他臣服。
许柚睁着眼,不敢动。
这么近的距离,近到她可以看清宋祈年浓密的长睫,时不时扑闪到她的侧脸。像是一阵滋啦的微弱电流,让人眼也颤,心也颤。
心跳紊乱如惊雷中倾盆而下的雨点,那刹那,许柚感觉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蛊惑的声音:
别推开他。
就这样吧。
许柚觉得自己好像被属于宋祈年的气息包裹着,漫天遍地的薄荷味,让她无法思考。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慢慢搂上少年的背脊,那里像山川绵延的峰——
可一只手突然攥住她的胳膊,力气很大,许柚蓦地惊醒过来。
一抬头,这次撞上的是宋祈年冷静理智到近乎漠然的眼睛。
他似乎真正清醒了过来。
迷蒙和浑浊散去,少年那双眸子平淡无波,山雨欲来风满楼。
宋祈年朝后退开几步,将许柚拂开,好像刚才那个虚弱困顿的少年不是他,此刻又变成了不可一世的疏远模样。
他嗓音淡淡:“许柚,你越界了。”
瞬间,巨大的羞辱和羞耻感扑面而来,许柚的心脏像是被剜了一块,细细密密的疼。
跳动一下,疼一下。
少年脸色波澜不惊,眼神恢复清醒,像是把刚才意识浑噩间发生的事情全都忘了,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她去抱他的一幕。他看上去好像不曾生气,只轻轻推开她,告诉一句,“你越界了。”
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记耳光打在许柚的脸上,失望、愠怒又难过。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滞疼的心里只涌上来两句话:
是你先靠过来的。
不怪我。
屋外老旧的空调外机轰轰地运作着,像个行将就木、枯木朽株的老翁发出最后的哀嚎声,管道“滴答滴答”地漏着水,落在不锈钢的防盗窗上,敲击出缓慢沉闷的调子。
一切都显得那么死寂。
走廊外的潮湿霉味一下子占据整个感官。
只站了两个人的玄关处,格外拥挤,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像是要窒息。
所以许柚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她这三年来,第一次在有宋祈年的地方朝后退了一步。
她将自己与曾经无数次想要靠近的少年拉开距离,清醒地告诉自己,也告诉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越界,我来找你,接住你,仅仅是因为我担心你。”
她冷下声:“是你先靠过来的。”
这是许柚少有的情绪外露。
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愤怒或是不甘,她都选择埋在心里一个人扛着,学会自己去消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去打搅别人。
这是她从父母出车祸的那场意外里,吸取的教训。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埋在心里,这样就好了,就不会有人因为她受伤害了。
许柚静静盯着他,对他说了重话:“宋祈年,你不要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气氛斗转直下,降到冰点。
宋祈年单手撑墙,转身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从喉咙里灌进快两天没怎么进食的胃,刺刺的疼,也让眩晕灼痛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
有几滴冰水淌到下颌,他抬起胳膊擦掉,动作如常顺畅,“你不该过来。”
少年又变成了那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样子,许柚的怒气像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不过来你就发烧病死了!”许柚眼尾泛红,尽力掩住话里的哽咽,她喉咙吞咽几下,尝到一片苦涩,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还是说你真的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少年拆开一板药,从中拨出两粒,就着冷水咽了下去。
他身上的黑色T恤,某个瞬间,像极了高二那年他坐在天台栏杆上的那件,也许不是那件,只不过他这般态度和模样,倒是像极了那晚。
所以他又想更加疏远她是吗?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突如其来。
她早就说过,少年像是一场坦荡的风,拂过樱草,撩过林梢,让人心动却又一瞬即逝,怎么抓都抓不住。
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会跟任何人解释。
当年初遇时那个喜欢拎她衣领、逗她说是“小鸡崽”的人,早已一去不复返。
“宋祈年,”许柚忽然轻声说,“我好像快要不认识你了。”
拿着杯子接冷水吃药的人,手顿了一下。
晃荡的杯子溢出几滴冰水,顺着杯沿淌到少年右手的虎口上,慢慢滴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风干,消失。
“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看见我的话……”许柚转过身,将门轻轻带上——
“除了上课,我以后会避免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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