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博尔赫斯
“路煜?”宋祈年靠坐在桌沿, “他还纠缠你?”
“没有没有!”林笙在电话那边否认几下,含糊其辞,“就是他家的状况你应该了解一点, 他过年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我就想要不……”
“你同情他, 谁来同情你?”宋祈年眼神冷淡, “当初他跟一条疯狗一样缠着你甩都甩不掉的时候, 你不是说后悔当初同情他帮他了, 现在才过去多久?”
她总是这样。
付薇的果决利落,她是一点没遗传到,耳根子软得不像话。
对待林家是这样,现在路煜也是这样。
林笙想要解释,“路煜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因为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才会做出激动的事情, 阿祈,我替他跟你道歉好不好?那次台风雨天里打架他也不想的。”
提到台风雨天,宋祈年下意识想起了许柚那句不经意提起却满含着酸涩的话。
“我曾经在台风雨天等过一个人。”
但是她没有等到。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 除了他, 还有一个路煜。
宋祈年:“别跟我提他。”
“如果除夕他也在, 我就不去你那儿了。”
说完, 挂断了电话。
时间流逝,到了深夜,整座城市慢慢进入沉睡。
宋祈年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盯着手机看, 他像个毫无道德感的卑劣坏人, 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许柚的朋友圈。
好像产生了戒断反应,病态偏执。
不知过去了多久。
深夜的公寓静悄悄的, 始终无法入睡的宋祈年走下床,去到客厅,无比熟悉地拧开那瓶搁置在桌上的药。药瓶已经要空了,晃了两下才滚出来一粒到他手里。
他就近地灌了一口冷水,然后吞下一粒安眠药,才走回房间重新躺在床上。
目光仍空空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睡意来袭,他才稍微侧转身子,把枕边的手机握在手里,锁屏上的照片受到感应,暗下又亮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宋祈年不受控制地又升起那个念头,抢走她。
不惜任何代价-
翌日,公寓的门铃声在电视的杂音中响起。
电视机开着,里面播放着一个歌舞剧表演,演员说几句台词后的唱两句戏腔。
宋祈年正屈腿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膝盖碰到了遥控器,无意中换了个节目,这次是家庭伦理剧。他也没管,电视音响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给冷清的生活加一点人气的工具。
宋祈年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喜静,又厌恶绝对的静,每当他身处的某个环境死一般的沉寂时,他就会联想到不见天光的幽暗地下室,潮湿肮脏,从他身上蔓延出的血腥味,引来角落里饥不择食的老鼠虫蚁,它们吱吱地叫着,沙沙地爬着。
同样,他喜光,睡觉也会开着灯,但又要戴眼罩遮挡光线。
这会儿宋祈年在沙发上小憩也是戴着眼罩。
他头往后仰,黑色眼罩架在高挺鼻梁上,听到电视机外的门铃声,有些被吵到。
在门铃锲而不舍地响起第十遍时,宋祈年才拽了一个外套穿起来,走到门边站定。他没立刻开门,眼皮垂下,打开电子屏幕查看外面情况。只见昨天还醉醺醺站都站不稳的江聿,此刻冷着脸站在他门口,一副不开门就不罢休的样儿。
宋祈年打开门,看都没看外面人一眼,转身往里走,重新坐在刚刚的位置上,阖起眼皮,“有事儿?”
江聿站在对面,“我派人去查了淮城的事。”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全部。”
“效率不错。”宋祈年没什么表情,说话拖着音,懒洋洋地。
江聿见他这番懒得对峙的态度,是有些愤怒的。比淡定,他是比不过宋祈年。
可他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
“宋少真是好兴致,为了一己私欲跑到淮城去当个穷学生,博取所有人的同情,谁都觉得你宋祈年是个努力读书的孤儿。许柚也是这样被你骗住的吧,看你辛苦兼职的时候还会心疼你,可怜你,结果却发现不过是一场骗局,所以才会那么坚定地转去了海市。可看许柚现在的态度,她应该早就不想再跟你有牵扯了。”
“还有赵希瑞,赵家小门小户的,今年进宋氏集团还是因为赵家走了加入疼训群爸一寺八依六玖六伞,每日更新漫画广播剧和晓说哦。关系。怎么就偏偏那么巧,让许柚救了她?不过是你做的局而已。”
宋祈年掀开眼皮,“我问你,赵希瑞是京北理工大的大四学生吗?是。我说她是我女朋友不可以吗?可以。”
他勾唇,淡笑,“有问题吗?”
江聿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认识过宋祈年。
也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京北圈里那句话,宋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你凭什么做这些事!以前你仗着的不过是许柚喜欢你,可现在她不喜欢你了,你在她这里什么都不算。还是说宋家人都这样,理所当然地把别人的心意当做自己可有可无的所有物,在的时候无所谓,不在了就占有欲作祟!我倒还真想问问你,宋少爷,你对许柚真的是喜欢吗,还是自私自利的占有欲呢。”
“我希望你能明白,”江聿讥讽,“她以后会有喜欢的人,会有她的终生伴侣。”
“哦。”宋祈年偏了下头,唇角带笑,不在意地说,“那又怎么样。”
他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别人才是那个破坏他跟许柚感情的第三者。
宋祈年:“我喜欢谁,还轮不到你来管。”
江聿握紧拳头,“你就不怕我把你跟赵希瑞的事情告诉许柚?”
宋祈年走到桌边,给自己到了一杯水。他仰头,冰水灌入喉咙里,刺激着发胀疼痛的大脑,感觉不好受,但让人头脑清醒。
“你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许柚,我不会阻止你。”他云淡风轻地说,“你看她会不会信你?”
他略思考地点了下头,“我猜会。”
“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江家现在无主,要是遭受一击应该会股市动荡吧。”宋祈年勾起的唇角笑意消失,“我不介意看场好戏。”
他受制于宋淮是真的,宋老爷子昏睡前的那张股份转让合同也是真的。
他要是真的想对付江家不难,这更是真的。
宋祈年在用江家威胁他。
江聿惊愕,他讽笑地摇头,“不愧是宋淮的儿子,冷血,自私,道德感低廉到这种程度。”
“你现在才知道吗?”宋祈年笑了笑,“宋家没有一个单纯意义上的好人,这件事,不是人尽皆知吗?”
他就是道德底线低,就是毫无原则,就是坏的彻底。
那又怎么样?
从他生下来长到现在,脱去宋家继承人的身份,又有几个人把他当人看?宋淮那句话说的没错,没有宋家,宋祈年不过就是付薇为了上位而生下来的工具,不过是一条野狗,烂命一条,谁会高看一眼?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别人摈弃他为垃圾,她却珍惜他如钻石,认为他是天上热烈的太阳,是星辰中最耀眼的光。
这样一个人,叫他怎么舍得放弃-
距离吴萌上次打电话来说推迟回家已经过去几天了,大概再过些时候,两人就能订机票回家。
许柚已经开始提前收拾东西。
她学习上脑袋瓜子有点小聪明,生活上的琐事倒是经常丢三落四,尤其是收拾行李方面。除了之前在国外拍的文物相册集,她还特意收拾了一些小首饰带回去,女孩子喜欢漂亮的东西,许柚也不例外。
忙了一会儿,许柚发现生理期用品没了,下楼去超市一趟。
路上她突然想起她还没打电话问许宴什么时候回去。按理来说,宜清大学和京北大学应该差不多时间放假的,而且许宴今年大三了,课程少,代表着考试也少,应该比她这个大一新生早考完。
许柚主动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嘟的一声提示音后,对面接通,还没有人说话,先传出“砰”地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几秒后,那边才响起一道轻柔声:“喂?”
许柚惊诧,哥哥的手机,怎么会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
她斟酌问:“你是?”
“我是周书——”女人顿了顿,“我是医院的护士,许先生在卫生间,他让我帮他接一下电话。请稍等。”
“医院?”许柚蹙眉。
话筒里的背景音哼哧哼哧的,过了会儿,许宴才接起电话,嗓音吊儿郎当地,一点没生病的迹象,“说。”
“哥,你怎么去医院了?”
“感冒。”
“……”许柚一脸无奈,“哥,你想糊弄我好歹也编一个可信的理由吧,我又不傻。”
“懒得。”许宴言简意赅地问,“找我什么事儿啊?”
“没事,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淮城?”许柚说,“我过几天跟朋友一起回去,跟你说一下。”
“男的女的?”许宴开始查岗。
“女生,是以前一中的朋友,叫吴萌,你认识的。”
“哦,那成,”许宴懒懒地拖着尾音,“你跟她回去吧,我今年啊,那什么……”一向有话说话的许宴突然咳嗽几下,难以启齿似的,闪烁其词,“再说吧,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啊?”许柚奇怪,“你要待在京北吗?”
“哥在英国这边有个生意,走流程签合同,一时半会走不开。”
“英国?”许柚愣了好一阵,耳朵里依稀听到对面的英文对话,才确定她哥现在真的人已经在英国了。转而又想起他人还在医院,登时一些不好的想法浮了上来。
许柚颤着音,“哥,你不会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她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你骂谁呢,没大没小。”许宴没好气地说,“没什么病,就是在这忙工作累到低血糖进医院了,你别瞎操心,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成。我什么时候回去还不确定,再说。”
许柚说了句“好吧”,没等再问什么,那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急急吼吼,奇奇怪怪的。
还有刚才那个声音,她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期末的学校超市空荡荡的,不少东西已经被一扫而空了,许柚也只买了几包卫生巾和一些零食,结完账后拎着一大袋东西回寝室。
没走几步,手里一空。
她转头一看,竟然是几天没见的江聿。
“我帮你拎吧,挺沉的。”江聿手里拎着袋子,朝她笑着说。
许柚活动了下酸疼的胳膊,“那谢谢你了。”
“谢我?”江聿笑了笑,“应该是我谢你吧,上次酒吧不是你,我还在钻牛角尖儿呢。”
他瞥一眼超市,“你这是在准备回去的东西?”
许柚点了点头,“嗯,本来几天前就要走了,但我朋友她临时有事推迟了一周。我跟她机票应该大后天订吧,但我这个人经常丢三落四,所以打算提前收拾收拾东西。对了,我记得经管院早考完试了,你怎么还没离校?”
江聿步履顿了下,他佯装不在意地开个玩笑,“本地人不着急离校。”
许柚看了他一眼。
少年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穿着打扮,帅气阳光,桃花眼笑起来风流多情,可身上总笼罩着淡淡的阴霾。
他还没有从江老爷子去世的事情中走出来。
许柚抿了抿唇,不想提起伤心事,主动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经管院离这里很远的,难不成专门来找我?”
“猜的挺准。”江聿下巴一抬,嘴角上扬,笑起来的弧度却再没有以前的肆意和自由,“以后我就正式接手集团了,公司学校两边倒,时间只会越来越紧,像赛车这类业余爱好以后都不会再玩了。这个周末有个赛车娱乐赛,也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所以我想邀请你一起去。”
他转头,笑着寻求她意见时停了停,像是最后一次勇敢,但又怕被拒绝,所以小心翼翼,“去吗?”
许柚愣了一下。
就在她思考的几秒里,江聿轻笑着,装作不在意地一句话带过,很怕给她负担,“不去也没事儿,你不会以为我身边没别的朋友吧,带她们去也能撑场面啊。”
“我去。”许柚说。
江聿的笑意僵住,他对着许柚清澈的眼,心里的一堆托词全都消失不见。他低低地笑一声,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只要看见许柚那双眼睛他就说不出谎来,他承认道:“我其实是想在你出国前,好好地跟你出去玩儿一次,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许柚说。
讲心里话,许柚自然是不想去的,因为她对赛车这事儿不感兴趣。可她觉得吧,江聿说得也没错,她很快就要出国了。许柚对自己的性格很了解,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出国,一来是因为她想当爸爸的眼,代爸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二来,则是因为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就算她自认为已经走出来了,放下来了,可潜意识里她还困在过去的笼子里。
从淮城到海市,再从海市到京北,每一段路程她都有在停下来干事情,譬如复读,譬如读大学。都是正经事儿,都是在一个地方好好居住生活着,可许柚始终觉得她的脚是悬浮的,踩不到地上。
许柚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里状态。
只能在有限的阅历里,将其理解为对少年时期遗憾的一种补救。
父母去世,这是一道可能终身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把宋祈年当作心理障碍恢复后的唯一情感寄托,却被他刻意忽视,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和抛弃;许宴永远只把她当作小孩儿护在羽翼之下,舍不得她吃一点苦……
许多许多的东西,都让许柚觉得她不能始终停滞在原地。
人不可能一辈子长不大。
许柚淡笑,“去玩玩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出国前看看有意思的,到了国外可能玩不起来了,正好我也考完了试,有的是时间。”
江聿放下心来,“好。”
他想起什么,眸底滑过一抹失落,“你下学期出国时间定了吗?”
许柚摇头,“还没,不过我听我们专业课的陈老教授说,最迟应该在下学期开学的一个月后,怎么了?”
下学期,那也很快了。
她就要离开了。
江聿心里的不舍越来越浓,他侧开身子,缓了缓才道:“没什么,想问问,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你要出国的吧?”
许柚眼睫轻颤了一下。
江聿的确不是。
因为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要出国了。
不过不重要了。
打从许柚决定出国留学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想好了,三年多的留学时间,她不会回国。
下一次她回来的时候,应该会是三年后,也可能更久。
经年过去,年少的感情和遗憾都会埋没在记忆里,每个人都会走向各自的未来。
博尔赫斯说过,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
第52章 疯犬(1)
周末这天, 因为江聿以后都不来玩赛车的事儿,来了不少因赛车结识的朋友。
许柚只见过赵旭峰几人,一一点头算打了招呼。她对赛车本身不感兴趣, 打完招呼之后便坐到休息区,远远地看着。
好在最近京北市的气温不算太冷, 不然这个天在外吹风真容易生病。
“冷不冷?”江聿递了一杯热奶茶给她。
“谢谢。还好, 天气不算很冷。”许柚接过奶茶, 下意识想到这是她一周来喝的第四杯奶茶了, 果然考完期末后人就开始放纵。她吸了一口里面的珍珠和椰果,“我发誓这是我回淮城前喝的最后一杯,不能再喝了,不然还没过完年我已经开始长胖了。”
江聿认真地打量几眼许柚,点点头, 脸上却是比前些时候有点肉了。
前一阵许柚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整个人看着就轻飘飘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生了什么大病。不过现在看来,那段时间应该是宋祈年对她胡搅蛮缠的时候, 搅得她生活不安宁。
思及此, 江聿脸色冷了冷。
许柚等的无聊,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比赛啊?”
“本来要开始的, 但临时多来了一个人,”江聿微不可查地轻讽,“宋祈年也来了,还是带着他的‘女朋友’。”
许柚微愣, 表情淡淡, “这样啊。”
话音将落,便看见宋祈年走了过来。
寒冷的天气, 他就跟不怕冷似的。一身赛车服,头盔夹在臂弯里,走路不紧不慢。
京北市的冬日寒风一吹,吹乱了他的额前碎发,露出了下面那双冷淡的眼睛。老天的确偏爱他,给了他一副绝佳的好皮囊,即便什么都没做,只静静地从人群中走来,也能第一眼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许柚目光也怔了一秒。
好像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宋祈年身上。
只见她问:“不冷吗?”
宋祈年眼中起了一丝波澜,他惊讶于许柚竟然会主动与他讲话,心里的窃喜和悸动一瞬间疯涨,激得他的手都忍不住悄悄蜷起。
就在他扬起唇,准备回答时,旁边的赵希瑞突然被许柚拉了过去。
“希瑞,你不冷吗?”许柚无比自然地拉住赵希瑞的大衣袖子,在她认知里,她跟赵希瑞在网上聊了那么久,也算是比较熟悉的朋友了。
刚才她是在看赵希瑞身上的薄大衣,也是在与她打招呼。
宋祈年垂下眼,惊喜一瞬间落空。
赵希瑞僵着笑,打哈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祈年,尴尬道:“还、还好,我这个人不怕冷,皮厚。”
这年头,皮不厚,工作都得丢。
许柚拉着她往休息区走,路上跟她谈起网上聊的那些话题,赵希瑞结结巴巴,含糊其辞,生怕漏了馅。
转眼间,原地只剩下宋祈年和江聿两个人。
江聿挑眉,讥讽道:“宋少还专门带女朋友来,这是故意演戏给许柚看增加可信力?还是怕我真的把事情跟许柚说了,你来监视我?”
宋祈年不慌不忙地,“是啊。”
他掀开眼皮,轻笑一下,“不可以吗?”
江聿冷冷注视着对面的人,愈发觉得宋祈年是个无耻卑劣之徒,像他这种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后不择手段挽留的人,根本不配喜欢别人。
他说:“什么狗屁女朋友,不过是用来骗别人的把戏罢了。”
宋祈年:“无所谓,我不在乎。”
他越这样风轻云淡,江聿愈发觉得怒意难忍。
赛道上已经有几个人在飙车玩儿,轰轰的引擎声入耳,江聿握拳,“敢不敢比一场?”
宋祈年:“奉陪到底。”-
来这玩儿的人除了赵旭峰和几个朋友是专业赛车手,其余的都是业余爱好者,所以比赛虽然叫比赛,其实就是大家飙车玩儿。
场上正是赵旭峰和队友飙车,高速疾驰的赛车,风都被带起了一阵阵呼啸声。场下的人看得也起劲儿,一个个举手欢呼的,整个冬日的寒冷都被那股热烈劲儿驱走了不少。
玩赛车的人内心都藏着一头狂兽,狂得自信,狂得张扬,他们懂得享受生活中当下的刺激与快乐。
周京尧最羡慕的就是这种人,“还是他们好啊,无拘无束的,哪像我们,表面儿上看着多风光,背地里管束多着呢。”
宋祈年:“你怎么来这了?”
“李睿叫我来的啊,他不是最近跟家里学着怎么应酬去了吗,没时间,让我陪你来玩赛车。”周京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其实李睿原话是这样儿的。
“老周,我过段时间跟我爸去香港应酬,祈年你帮我看两天,别让他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疯事来!你别不答应,更别想着拒绝,要我说祈年变成今天这混样,也有你一份儿!要不是你缺德去抢人家老婆,上赶着当小三,祈年他能有样学样儿吗?都怪你!你必须去看着他!他现在就跟神经似的,一身牛劲儿没处使。”
宋祈年好像并不在意,闻言,简单地点了下头,继续把目光投在远处的休息区。
许柚和赵希瑞在聊天,不知道说到什么了,许柚眉眼一弯笑了出来。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无意识地嘬一口奶茶喝,可能是冬日气温低,奶茶只喝了一两口就已经冷了,她鼓了下被冰到的腮帮子和牙齿,随手将奶茶放到了一边。
“京尧。”宋祈年忽然喊他。
“怎么?”
“帮我买一杯奶茶来。”
“不是,这可是赛车俱乐部,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奶茶去?”周京尧啧一声,忍不住想捶他,“再说了,你也忒没良心了,就使唤我买一杯给你自己喝,我跑腿?”
“不是我喝,”宋祈年下巴一抬,“给许柚买,她冷。”
周京尧:“……”
他拍了下大腿认命地起身去买奶茶,还没走两步,宋祈年又叫住他,“买两杯吧。”
周京尧眼睛一亮,“知道心疼你兄弟跑腿了?”
宋祈年淡淡睨他一眼,“另外一杯给赵希瑞,她不能生病,我还有工作交给她。”
周京尧不可置信地摆头,伸出一个大拇指,“你牛,万恶的资本家头目。”
周京尧去买两杯奶茶的功夫,场上飙车的几人已经换了,上一局最后的结果是赵旭峰赢。
他拎着三杯奶茶走过来,“下一场谁上?”
宋祈年从他手里拿过两杯,淡声道:“江聿。”
“就到江聿了啊,”周京尧自己戳破一杯奶茶,咻咻地吸了几大口,奶茶立马见底,他觉得不过瘾又吸了不少珍珠进嘴里,边咀嚼边问,“除了江聿,还有谁?”
宋祈年:“我。”
周京尧差点被噎死,咳嗽好几下才艰难道:“……你?”
他可没忘记许柚是江聿的女朋友。
而且宋祈年这个节骨眼上交了赵希瑞这个假女友,明摆着是动了心思,要耍手段跟江聿抢人的。现在让两个人在赛车局上碰见,周京尧很难不多想。就算他相信宋祈年不会在这种有危险的情况下对江聿做什么,但是谁能保证——
他不对他自己做什么?
周京尧还处在震惊中没说话,宋祈年已经提着两杯奶茶朝休息区走了过去。
许柚和赵希瑞正在聊大学和工作。
赵希瑞吐槽:“以前大一真的很无忧无虑,后来大四实习之后,就很难受了。”
许柚开玩笑说:“原来赵大小姐也要实习的吗?”
赵希瑞叹气,“没办法,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又不懂企业那些事情,为了将来更好地接手家里的公司,没办法只能先去基层实习练手,总不能跟我妈打趣我那样,我爸的江山毁到我手里了。”
许柚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两人聊了这么久,许柚觉得现实生过中的赵希瑞比网络上的她要健谈热情得多。有时候微信上的赵希瑞,总感觉高冷的像个男生。
想到这,她便顺口说了,“希瑞,你比网上活泼好多。”
赵希瑞一僵,“哈、哈、哈。”
她咽了下口水,转移话题:“许柚,你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奶茶啊?”
“我都可以,不怎么挑。”
许柚从小就喜欢吃小零食,而且不挑,只是那个时候许夫人管的严格,她爱吃零食的小习惯不明显。后来她转学去了海市,没有人管束她,再加上复读压力极大,她吃零食喝奶茶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在上了大学就更加频繁了。
说话间,一阵脚步走近。
然后是宋祈年疏轻的嗓音传来,“天冷,喝杯奶茶暖暖吧。”
赵希瑞接过其中一杯奶茶,一句“小宋总”差点脱口而出,她猛地闭上嘴,哼哼地笑了两下,“挺好,挺好。”
宋祈年提着另一杯奶茶,目光落在许柚脸上,“你的。”
许柚:“不用了,谢谢。”
赵希瑞问她:“许柚,你不是什么口味都不挑吗?这个芋泥味儿的很好喝哒。”
许柚抿了下唇,一抬眸,对上宋祈年不解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脸上更多得是被拒绝后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刚喝了江聿给我的奶茶,有点喝不下了。”许柚拒绝道。
宋祈年再抬头时,脸色淡然,好像刚才那片刻的失落仅仅是许柚看花了眼。他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听到后面周京尧喊他去比赛,他才转身离开。
经过垃圾桶时,毫不犹豫地将那杯奶茶扔了进去。
……
下半场的比赛正式开始。
上半场是赵旭峰那样的专业赛车手,比赛时免不了炫技,看得人直呼牛逼。因为是友谊赛,所以大家重在玩得开心,飙车速度并不快,连带着大家一致认为下半场速度比较稳。
但意外的是,这场比赛车速很快。
轮胎高速转动,与地面摩擦出火星,赛道上的两辆赛车一前一后,僵持不下。
分明只是一场娱乐性的比赛,可怎么看都觉得,飙车的两人在为了什么较劲。
好像这场比赛的输赢还代表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就在最后一刻,赛道拐弯处,黑色赛车猛地加速,率先越过终点,赢得这场比赛。
第一局宋祈年赢了。
“呜呼,宋少车速够狠的啊,要不是我知道他业余,还真得误会他以前是不是专业的了。”
“速度确实快啊,刚那拐弯,要是稍微不注意,很容易甩出去的!”
“甩出去?”周京尧不玩赛车,对这方面的问题不了解,好奇地追问,“那岂不是有很大危险?”
“危险当然有,不然头盔戴着干嘛。不过我们这儿都是娱乐性质的,速度不快,还有看见那护栏没,都是做好安全防护的。”
许柚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聊天,她没说话,但心里还是觉得赛车挺危险的。
“在想什么?”结束比赛的江聿走过来。
许柚如实说:“赛车看着刺激,感觉挺危险的。”
江聿没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赛车蹦极跳伞这类的爱好,有人热衷,就有人害怕,每个人爱好不同而已。
相比讨论危险不危险,他更关心的是,“你看比赛了吗?”
“看了啊,”许柚说,“他们说你输了,宋祈年赢了。”
江聿低头自嘲地笑了下,“嗯,第一局我输了。”
他声音很低落,仿佛这场比赛不只是娱乐性质的友谊赛,更像是男人之间的某种较量。
许柚看不太明白。
但她唯一懂的是,江聿输了比赛也没什么,她依旧觉得他很厉害。江老爷子走了,江薇即将出国,江家所有的担子全部落在江聿一个人身上,他被迫快速地从亲人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在极短时间内割舍自己的兴趣爱好,一夕之间悄然长大,这已经非常勇敢非常厉害了。
她走上前,拍了拍江聿的肩膀,安慰道:“你很厉害啊。”
江聿了解她的用意,笑了一下,“真的?”
“真的,我用你今天送我的那杯奶茶起誓,”许柚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最激励抚慰的话,“江聿,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厉害。”
许柚眼神真诚,“集团事情复杂棘手,合同条约晦涩难懂,一个人面对勾心斗角时候的无力无助……还是其他的困难,你都要相信你自己。就像复读那会儿,他们都说你成绩差,就是书读烂了都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但你用实力证明了,你不仅能考上好大学,你还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你自己。”
她扬起眼尾,莹澈的小鹿眼朝他笑,“我也相信你。”
江聿看着许柚,再一次切身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向上冲的生命韧劲儿。
生机盎然,朝气蓬勃,勇敢无畏。
他扫去心里那点输了比赛的阴霾,笑出声,“有你这句话,好像输了比赛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下一局加油!”
“好。”江聿说完后,不经意瞥见正对面的人。
宋祈年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
漠然的眼底,好像没什么情绪。
唯有站在他身边的赵希瑞,将他眼底那抹深深的难过看得清楚。
忽然,赵希瑞听见宋祈年轻声问:“你说一个人会忘记以前说的话吗?”
赵希瑞不明白他的意图,只能根据自己的想法诚实道:“那要看是什么话,平时开开玩笑的可能转头就忘,但要是很认真说的诺言誓言,应该很难忘。”
宋祈年:“是吗?”
很久以前,他因为一次考试发挥得不理想,于是将自己的刷题量加大到平时的两三倍。
那时候的许柚不理解,问他:“祁哥,你都是联考第一名了,为什么觉得没考好?”
“因为距离目标分数少了一分。”他说。
“你目标分数是多少分?”许柚问。
宋祈年说了一个数字。
对于其他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的分数。同样对于那时理科成绩中下等的许柚来说,她做梦都不敢想。
但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好高的分,祁哥,你肯定可以。”
那会儿宋祈年不甚在意,“这么相信我?”
他问的随便,说的随心,不过是转头就会忘的一句玩笑话。
许柚却凝视着他,无比笃定:“我相信你,只相信你。”
如今,她可以相信任何一个人。
却再也不会第一选择地相信他了。
宋祈年喊了赵希瑞一声,“一会儿你找借口离开,这里不需要你了。”
赵希瑞愣了愣,随即道:“好的。小宋总,还需要准备别的什么吗?”
宋祈年想了想,“从现在开始手机关机,之后谁问起来就说家里有事,不方便接电话。”
“明白。”
赵希瑞趁着没人注意时先一步离开了赛车俱乐部。
对面的许柚还在和江聿说话,言语动作间的亲昵,愈发刺眼。
尤其是在江聿重新拿了一杯奶茶,许柚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之后,宋祈年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难过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意和嫉妒。
他嫉妒江聿。
他嫉妒每一个靠近许柚的人。
他无法忍受许柚的目光长久地凝望在别人身上。
宋祈年侧眸,看了一眼黑色赛车。
没有人知道,在这静默的十几秒里,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休息时间过去后,第二局的比赛开始。
哨声响起,旗帜从空中挥舞而下时,两辆赛车再次同时飚了出去。
比起上一局的比赛,宋祈年这一局速度更快,甚至超了江聿一圈。
比赛结果仿佛提前被揭晓。
可就在最后两圈时,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宋祈年在拐弯时车速慢了下来,下一瞬,在拐弯时被江聿反超。
属于江聿的红色赛车,顷刻间与宋祈年的黑色赛车拉开距离,在极快的速度之下,已经将刚才被超的一圈追了回来。
终于在最后一圈时,江聿猛地加速,与宋祈年拉开更大的距离,终点标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江聿飙车过终点,赢得比赛。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赛道拐弯点,发出“砰”的一声轰响!
宋祈年的黑色赛车撞上了护栏。
第53章 疯犬(2)
赛车与护栏相撞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许柚最先反应过来。
几乎是不经思考, 她已经迈开步跑过去,跑了几步后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去看江聿, 他人还在赛道终点线那边,赶过来得要一点时间。
她只好去搜寻赵希瑞和周京尧的身影。
却发现唯一跟宋祈年亲近的两个人一个都不在!
许柚按捺住心焦, 把目光投向一群玩赛车的人, “我一个人力气太小, 推不了车门, 谁跟我一起?”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不敢动,也不敢靠近。
如果宋祈年真出了什么岔子,宋家的矛头第一个对准的就是最先靠近的人。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谁都明白, 更何况宋淮那样冷血的人只认他相信的,到时候有理都说不清。
在利益面前,善良是相对的。
许柚怔了一下, “都在怕, 是吗?”
时隔多年, 她再一次体会到人心。
当年父母意外车祸去世的时候, 家里那些所谓“关心”的亲戚,也是这样,出事的时候一个个躲着不出来,隔岸观火, 事不关己。等许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拼命撑着集团渡过难关之后, 又一个个地冒了出来,阿谀谄媚。
可凭心而论, 他们也没什么错,置身事外,保全自己,是人的天性。
现在这些人也一样。
站的角度不同,立场不同罢了。
只是,许柚忽然觉得宋祈年也没那么高高在上。
反而是可悲。
原来被京北市所有人捧着的宋少爷,也会在生死攸关之时,被别人避如蛇蝎。
就像路边一条濒死的丧家之犬,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我去吧。”许柚毫无情绪地说了一句后,转身朝着几百米外的赛道奔去。
赛车尾部被护栏撞进了一个坑,静静地停在那里,没有一点声音。
安静的可怕。
许柚跑到驾驶座那边,靠近窗户才看到闭着眼睛靠在方向盘上的宋祈年,除了下巴擦出一点血迹,其他地方好像没受伤。
悬着的心勉强放下一点。
她拍了拍窗户,“宋祈年,宋祈年,你听得到吗?”
里面的人睫毛颤了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宋祈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映着一窗之隔的许柚,再没有其他。好像他为了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宋祈年轻轻地眨了下眼。
他想,她终于只看他一个人了。
“你听得见对不对?”许柚见他睁眼,视线也不迷蒙,俯身靠近,“你能打开车门吗?不能打开的话我让负责人来,然后叫救护车。”
话落,她见宋祈年点了下头。
下一刻,车门被打开了。
宋祈年单手撑着方向盘,抬头,“我没事,不用叫救护车。”
“真的没事吗?”
“没事,”宋祈年从车里下来,有些踉跄,顺势搭上许柚的手臂,“你扶我一下——”
像是怕她不同意,又犹豫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许柚没想太多,人命之前其他的不重要,她将宋祈年从车里扶出来,“有哪里难受吗?”
“头有点晕。”
“你女朋友呢?让她陪你去趟医院吧。”许柚扶着他往休息区那边走。
宋祈年手微僵,“她有事先走了。”
他咳嗽了一下,动作缓慢地将手臂上的衣服撩起来,露出手臂上的伤,“我及时刹车了,只有一点擦伤,不用去医院。”
许柚皱眉,不同意他的说法,“发生巨大撞击有很多隐患的,不是说外表没有受伤,就不存在内脏受伤的情况,得去医院检查,不能随便。”
性命攸关的事情,她不自觉地口气加重。
宋祈年看着她,一点儿没恼,反而变得开心。
因为这样有情绪波动、不再面对他时总是一脸漠然的许柚,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那……”他垂下头,“你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许柚想也没想,“可以。”
宋祈年有一丝意外,因为许柚答应得太过干脆。
可他不愿去深想,就这么放任自己沉沦在妄想里,就当做她真的只是因为担心自己。仿佛这样,就还代表着许柚对他仍有感情。
分不清是自残带来的疼痛刺激着逐渐不正常的心理,还是单纯因为觉得许柚还喜欢自己,宋祈年要藏不住身体露出来的兴奋和愉悦。
他病了,他知道。
怕自己的情绪外露太过,宋祈年低下头,让自己看起来还算正常。
也正是在宋祈年低头的那瞬间,没有注意许柚第一时间看的并不是他受了伤的手。
而是看向一旁赶来的江聿,还有休息区那群不敢上前的人。
_
去医院是江聿开的车,许柚坐在副驾驶座,宋祈年单独坐在后面。
气氛冷滞,一路无话。
到了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宋祈年除了下巴和脸上的擦伤,的确没什么大碍。
他在病房里等着医生帮他处理伤口。
医生是个年轻的女人,看着宋祈年这张脸就差一点破相,暗叹真险。上手消完毒后,伤痕已经止住血了,现在只需要涂药。
她刚抬手,宋祈年截住,拿过药水,“我自己来。”
“行,你自己涂吧。”医生还有别的患者,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看见一直等在外面的许柚,嘱咐道,“脸上的伤他看不见,家属帮忙涂一下。”
许柚想解释他们不是家属关系,看着医生匆匆的脚步又觉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走进了病房。
宋祈年正在给自己的胳膊上药。
他仿佛生来就没有痛感,拿着棉签蘸到药后,不知轻重地摁在伤口上,已经止血的地方被他过大的力道摁地渗出点血珠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伤口,不觉得疼,反倒是嫌弃麻烦似地啧了一声,继续没表情地上药,感染还是发炎他毫不在乎。
胳膊涂完药还有下巴,宋祈年刚一抬眼,看见站在桌子边的许柚。
他有些意外,“你怎么进来了?”
许柚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药,把沾到血的棉签扔掉,换了另一根干净的棉签。
“医生让我帮你涂一下药,”她看着宋祈年过于优越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眸瞳,有些无所适从,“你、你抬一下下巴,不然我看不见伤口。”
她果然担心他。
宋祈年唇角勾起,喉结动了下,克制道:“好。”
伤口在下巴,上药时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宋祈年身上的淡淡薄荷香将许柚全部包裹,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浸透、沾染,将她划入自己的领地。宋祈年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可是理智早已不受他控制,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感的眼神牢牢锁在许柚脸上,从眉眼一点点地描摹到她的唇。
宋祈年记得,很久以前,只要他稍微离许柚近一点,她就会满眼羞涩,脸通红,目光躲闪地不敢看他。
小姑娘紧张地甚至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现在呢?
宋祈年忽然很想看许柚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寻她是不是还留着一丝对过往的留恋。
可在许柚抬眸看向他时,所有的幻想全部撕碎。
她的眼神很平淡,很冷静,再没有从前一点心动和喜欢的迹象。
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宋祈年心里一窒,他很快别开头,不敢再看。
好似这样就能逃避什么。
许柚不懂他的突然闪开,只当是宋祈年与她避嫌,怕别人误会。她了然地退开一点,将手里的棉签扔掉,“药上好了。”
宋祈年没看她,声音很低,“谢谢。”
“客气了,你是希瑞的男朋友,希瑞是我朋友,应该的。”
宋祈年听她的话,暗嘲自己在她的交际圈里已经排在了赵希瑞之外。
许柚:“对了,希瑞我联系不上,手机也关机了,她有联系你吗?”
“没有,”宋祈年说,“可能家里有事吧,不用告诉她。”
察觉到自己对赵希瑞态度太过敷衍,怕引起怀疑,他勉强补充一句,“不想让她担心。”
“哦,”许柚问,“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宋家的车。”
许柚点点头,斟酌了会儿,她顺势问:“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宋家会这么算了吗?赛车俱乐部应该会赔偿的吧?”
“不用,这不是什么大事。”宋祈年说,“今天出意外是我自己的问题,宋家不会插手。”
意思是其他人都不会受到牵连。
许柚松了一口气,“好,那你在这休息一下吧,我去缴费。”
“我跟你一起去。”宋祈年站起身,手臂却被许柚扶住,动作小心温柔极了,好像很怕他再次受伤。
刚刚失落的心又被她暖到。
她还是担心他,还是在乎他的。
“不用,你就在休息吧,缴费用不了多久。”许柚声音很温吞,语速也不快,像极了两个人以前高中那会儿。
宋祈年贪恋这样的感觉,再冷淡的外表也温驯下来,他扬了下唇,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好。”
许柚走了出去。
缴费的地方在同层楼,距离病房不远,通常情况下几分钟就能搞定,她却迟迟没有回来。
宋祈年看着手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有些坐不住,往缴费处走。刚走几步,两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在听到许柚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时,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他说不会牵连其他人。”
许柚站在缴费窗口旁,对江聿说:“我刚给他上药的时候问了,他说是他自己的问题。你打电话给俱乐部的负责人还有那些玩赛车的朋友吧,别再来问什么宋家会不会对付他们的了。不过有个问题得反应一下,俱乐部的护栏得加固一点,要是以后还有人发生意外怎么办,太危险了。”
安全问题确实得重视,江聿赞同,“回头我跟俱乐部的负责人谈谈。”
“好。”
江聿想到刚才许柚一口答应送宋祈年来医院的事,可能是觉得宋祈年这种人不值得她这么紧张焦急,他心里说不上来的一种郁闷和失意。
他状似随口问:“你是不是挺担心他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宋祈年呼吸一下子变轻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许柚平淡的眼神时,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潜意识告诉他此时此刻应该退回病房里,或者去到一个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
不然,可能会听到不可挽回的话。
宋祈年仍然站在那儿,执拗地盯着许柚的脸。
只见她脸色毫无波澜地否认:“不是。”
“我不担心宋祈年,”许柚轻淡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我只是怕他出事会连累你,连累我,连累俱乐部的人。”
“那你怎么答应送他去医院?”
“可能觉得……”许柚歪了下头,“他可怜吧。”
轰地一声,宋祈年大脑一片空白。
耳鸣突然比发生撞击时还要强烈,心脏一揪一揪地疼,疼到他险些要无法喘息。
原来她只是可怜他。
她担心赛车俱乐部的人受牵连,担心江聿被牵扯,也担心自己会被牵入其中引来什么祸患。
唯独不担心他。
她在乎所有,就是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这一瞬间,宋祈年脑海里蓦地涌出许许多多的场景和话语。
付薇面无表情地将年仅几岁的他关进阴暗阁楼,“不要吵我,我要对剧本!再吵,我就把你扔掉。”
管家把他拖进地下室,背上的鞭伤流出汩汩血液,在地上滑出长长的一条痕迹。宋淮纡尊降贵地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宋家的继承人必须比所有人优秀,你宋祈年就是死,也要死在最顶峰的山巅上,而不是别人的脚下。如果你做不到,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宋有雪跟别人敞开心扉聊天时,不知道他就在背后,“我哥那样培养祈年也不算坏事,至少我轻松很多。再说,他只是我的侄子,又不是我的儿子。”
还有很小很小的时候,林笙狼狈地对他哭喊着,“都是你,都是你!妈妈才会抛弃爸爸也抛弃我,全都是因为你!你才不是我弟弟!为什么是爸爸死了,不是你死,你把我爸爸还给我!”
太多了,这样的话太多了。
所有人都摈弃他为没有意义的垃圾,只有一个人将他惜如珍宝。
可就在今天,她也不要他了,她做这一切,仅仅是可怜他。
天地轰然倒塌。
宋祈年倏地丧失了所有的勇气,整个人黯淡到像是下一刻就会坠入地狱。他往后踉跄一下,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医药置物架,“咚”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在许柚看过来时,宋祈年慌乱地背过身,心脏揪疼起来的那一刹。
眼睛忽然红了。
原来垃圾真的没有人会要的。
第54章 对不起
那天宋祈年先一步离开了医院。
他什么地方也没去, 只待在私人公寓里,谁也不见。
就这么消失了好几天。
李睿是从香港回来后才听说宋祈年玩赛车撞了护栏的事,心惊胆战的, 好在听说人没事,才放下心来。他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 转头就去酒吧找了周京尧, 想问清楚撞车的事, 可周京尧说他也不清楚, 赵希瑞当时说她家里有事,还说宋祈年让他送她回去,他就走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李睿只能自己去找宋祈年。
可无论怎么拍门里面的人都跟死了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没办法, 他最后只好找来物业。
李睿推开公寓门的瞬间, 一片漆黑,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差点被呛死, 忙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
强烈的光线照亮整个公寓。
宋祈年不修边幅地坐在地毯上, 平时的那股子冷矜劲儿这会儿消失得一干二净, 活脱脱一个麻木的冰冷机械。他背靠着沙发, 垂着头,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上,颓丧落寞笼罩全身。
李睿吓一跳,“卧槽, 你他妈装死啊!”
宋祈年没说话, 手里把玩着一个空酒瓶,轻轻一松开, 瓶子叮铃哐啷地在地上滚一圈,混入脚边堆积的酒瓶子里。就像他混杂的人生,稍微松懈一点儿,就会彻底失去价值,沦落到污浊不堪的深潭里,想要爬出来,可以啊,那也得先被淤泥浸染全部,变成一个谁都避而远之的丧家犬。
“给支烟。”他忽然说,声音很干。
李睿环视地上堆积的酒瓶一圈,心想他们祈祈还真是牛了个掰,出车祸还喝这么酒,真不怕给自己喝死。
一听到他又找自己要烟,李睿真服了他,白眼翻上天,“你脑子有毛病吧,你不是撞车了吗,不好好休养你在这喝酒干嘛?嫌命长了还是怎么地?”
他嘴上骂是这么骂,手上动作还怪诚实,把烟跟打火机扔了过去。
宋祈年扣开打火机盖,点燃了一根烟,烟圈将他的面庞渲染得朦胧。
他也不抽,就这么任由着烟燃着。
良久,他才说话,嗓音很干涩地沙哑,“有事儿?”
“废话,我刚回来就听说你飙车撞护栏上了,担心你所以来看看。”李睿走过去,一手抓住宋祈年身上的卫衣,恨不得把他领口扒拉开钻进去看,“我看你有事没事,刚听到的时候吓惨我了,还以为你缺胳膊少腿了,那宋家还得了?”
宋祈年躲开,“我没事。”
“什么没事——”李睿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宋祈年淡声道:“我自己撞上去的。”
在拐弯时,他将速度降到了最低,方向盘一转,车头撞在了旁边的护栏上。“砰”的一声,赛场上的所有目光全部朝他看来。
包括她。
李睿足足愣了将近一分钟,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从怀疑人生到相信现实。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觉得宋祈年现在就是一个炸弹,一点就爆,更觉得他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李睿气到极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儿在那没好气地笑。
半晌才说一个字:“……操。”
过了会儿,李睿问:“我听老周说,江聿和许柚那天也在,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许柚?”
宋祈年看着即将燃尽的烟,“是。”
“真不是我说你,祈年,你不觉得你现在太过偏激了吗?”李睿斟酌着说了一句,后面的话想接着深思熟虑,可又觉得没那个必要,直接开门见山,“你想想许柚那个性子,对谁不是和和气气的,虽说算不得温柔热情吧,但绝对不会冷着个脸。你看看她对你的态度,说话的语气,讲明白了就是她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她已经不喜欢你了。”李睿再次说出事实。
“用不着你提醒我。”
“祈年,你就非得这样吗?”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落光叶子的枯枝萧条地摇摆着,像个没有归属的飘零者,寒意渗骨。
公寓里静到只能听见烟燃烧的微弱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睿也坐在了地毯上,随手摆弄一个酒瓶,突然低笑说:“其实一开始我也看不上你。”
“觉得你除了是宋淮儿子以外,没别的什么东西拿的出手,哦,忘了,还有你那张脸。”
他俩很小的时候见过几面,但不熟,真正熟起来是两人初一分到了一个班。
李睿还记得第一次见宋祈年的时候,分明是同样大的年纪,同样配色奇葩的夏季校服,穿在宋祈年身上,独一份儿的冷淡和矜贵。可能人都是向往漂亮美好的事物吧,李睿想跟他交朋友,于是叫住他,“我觉得你有点儿眼熟,我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那时的他们太过青涩,还都很狂。
只见少年脚步微顿,头都没偏,只浮皮潦草地侧眸瞥了他一眼,极其冷淡。可能不屑于说话,也可能是真就看不上李睿,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狂得让人恨不得揍他几下。
李睿气不过,可也在那个眼神看过来时,瞬间想起眼前少年是谁。因为他长这么大,敢这样看他的就一个人。
他吊儿郎当地喊,“喂,宋祈年,是你吧?”
少年停下脚步,这才真正向他投来第一个正眼。
他勾起唇,没了刚才那样的冷漠,但是冷淡的眼底很戏谑,拿腔拿调地学,“喂,李睿,是你吧。”
那样儿不知道多欠抽。
后来认识久了,宋祈年在李睿心里又变了一副形象。
穿搭讲究到矫情,吃饭喝水也贼他妈挑剔,又金贵又难伺候,连一个橡皮擦都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牌子。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认识久了才知道宋祈年那人真不是表面那样儿冷淡,他狗得很,要多狗有多狗,说话有时还阴阳怪气的,偏偏吧他又保持着一定的原则和度,让人觉得不冒犯。
但是他那个人也真的很热烈,很有冲劲儿,无论宋家怎么压榨他,用多么残酷的教育方式去培养他,他从不肯低头屈服。
到现在,李睿还记得宋祈年说过的话,他说,“我拿第一,就是想让别人记住我叫宋祈年。宋是宋祈年的宋,不是宋淮的宋,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只是我自己。”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早熟,早熟到不过才十三四岁就已经知道,“谁说宋家继承人一定就是我,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因为主人念旧就一直留在身边,它的归属永远都是垃圾桶。宋家不是我的,但是凭我自己拼命考来的第一是我的,学到的知识是我的,学历也是我的。不然谁能保证,以后我要是被人踢出宋家,没点学历和本事,还能不能活得有个人样。”
那时候李睿不懂,只觉得宋祈年真他妈中二,中二之魂教主非他莫属。
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宋祈年当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宋祈年一直没什么在意和喜欢的东西,或者说,他不允许有。所以一直以来,即便知道宋祈年跟许柚的事情,其实李睿心里也没多较劲儿,反正宋祈年那样儿不争不抢,你给他就接、不给就算了也不强求的性格,应该不会对许柚有多执着。
说句不好听的,也许单纯只是占有欲作祟。
可现在看来,许柚真的是一个例外。
没有她,宋祈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原来被生活折断傲骨也不屈服的少年,有一天也会为这么一个人低下头来。
李睿看着脸色苍白的宋祈年,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劝他,还没说出口,宋祈年忽然捂着胃部,长睫虚弱地颤了一下。
他一愣,“你怎么了?”
宋祈年拧着眉,一言不发,只额头渗出了些冷汗。
李睿起身时,突然间看到沙发角落的一个白色小药瓶,他下意识认为是安眠药。宋祈年这阵子睡眠很差的事,李睿听他提起过,可当他拿起来看清上面的字时,浑身僵住。
事态好像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越发觉得不对劲,李睿连忙拿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你他妈就作死吧!”-
另一边,许柚和吴萌终于在高铁站见面,两人订的机票是下午三点的,京北到淮城有两个半小时,所以去机场前简单地吃了一个午饭。
去机场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雪。
吴萌以前在淮城那会儿不知道多喜欢雪,觉得雪又白又漂亮,恨不得躺里边儿。去了津城上两年大学后,就对雪免疫了,不谈喜欢,反而觉得碍事。
“柚子,你真有先见之明,”下了出租车后,吴萌看着许柚只拿一个能带上飞机的小行李箱,再看看自己一手一个待会儿还得办理托运的超大行李箱,欲哭无泪,“早知道我也只带一个了,两只手完全不够用的,伞都撑不了。”
许柚一手推着箱子,一手给两人撑着伞,“没事的,机场就在对面啦。”
吴萌还在哼哼,“雪都把我头发打湿了,待会儿回到淮城肯定油油的,等哪天姐姐我剃光头。”
“这么猛?”许柚笑了出来,“那我膜拜你啊吴代表。”
“膜拜什么啊,”吴萌想起刚见面吃饭的时候,许柚提起她下学期要出国的事儿,心里的委屈劲又上来了,“我膜拜你差不多,许大小姐!哼,说出国就出国,说得比我出小区门口还简单!”
许柚知道她心里不舍得,蹭过去一点,忽然就想犯欠,“那我下次早点告诉你?”
“还有下次!”吴萌用屁股撞一下许柚,差点没把她手里的伞拱出去。
许柚骨子里那点顽劣的本性被勾出来,她弯着唇,也撞了下吴萌,“报复”回来。
吴萌大叫:“好啊你许小柚,出息了!”
没等吴萌再次进攻,许柚的口袋里的手机先响了起来。吴萌挑着眉,一副暂且饶过你的表情,“你先接电话,欠我的一屁股,我待会儿还你。”
许柚默默地往旁边站了一点,看了眼页面上显示的陌生来电,才接通:“喂?”
对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喂?”许柚奇怪,“请问您是?”
对面依旧无人应答,一片安静。
许柚再次确认页面上是陌生人来电,“您好,在吗?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雪越下越大了。
簌簌飘落的雪花,轻轻落在许柚撑开的黑色伞面上,悄无声息的。
此时,医院病房的窗外也在下着同一场雪。
病床上的人半靠着,单手握着手机,冷淡的眼神凝望着窗外的雪。听着那边女孩儿礼貌的问话,他没有应答,只是静静听着。
宋祈年拿远手机,偏过头咳嗽几声,清润成熟的嗓音变得沙哑干涩。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将手机靠近耳边,用口型慢慢地无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他骗了她自己的身份。
对不起,他瞒了他跟林笙的关系。
对不起,他无视了她的喜欢那么久。
这声对不起,宋祈年迟到了将近四年。
电话仍在持续,双方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就在他准备挂断时,那边忽然传来许柚的声音,“宋祈年。”
“——是你吗?”她轻声问。
第55章 没有如果
电话那般由安静转为窸窸窣窣。
一顿杂音过后, 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家小孩儿调皮, 喜欢拿着手机乱按,打扰你了吧。”
许柚眨了下眼, 倏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 就好。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她只知道, 但凡有一点跟宋祈年有联系的事和物,都让她想避而远之。
心里那点诡异感慢慢消失,许柚温声说:“没关系。”
然后挂了电话。
吴萌刚去扔了个垃圾,路上结冰打滑,她走的慢, 这会儿才走回来便见许柚正好挂断电话, 她随口问,“谁打你的啊?”
许柚:“不认识,打错了。”-
航班一共两个半小时, 下午六点左右, 吴萌和许柚抵达淮城国际机场。
两人刚下飞机, 瞬间感受到了南北方的极度温差。
她们来前在京北市, 零下几度的天气,在室外穿羽绒服和大衣都得打哆嗦。现在刚落地淮城,室外温度17℃,两人没走一会儿身上就开始有出汗的迹象。
吴萌拖着两个大箱子, 又开始骂骂咧咧自己哪是回家, 分明是逃难。
许柚停驻在机场门前,一阵咸湿海风吹来, 那刻她突然理解了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家乡是有味道的”。少时不懂,如今长大了从他乡归家,呼吸进去的第一口空气,是极其熟悉的味道。
那种感觉真的与海市和京北市不同。
时隔许久,她又回到了淮城。
这个充满遗憾却又无法真正放下的城市。
许柚推着行李箱,“吴萌,我们先去吃饭吧?”
刚在飞机上,吴萌没坐下多久就说自己胃不舒服,估计是饿的。许柚想着现在到了淮城,相比京北,这里绝大部分都是许家的产业,她打个电话就有许家的专车接送,可以先带吴萌去自家餐厅吃饭。
“等会儿等会儿,吃饭的事先往后放放,”吴萌一脸神秘,两手推着箱子,脚步加快,“你先去见两个人。”
许柚不知所以地追上她,还没问出口,走出机场的那一刹,视线中出现了两道身影。
她脚步猛地顿住。
“许柚,你个没良心的,我讨厌死你了!”江楠红着眼大嚎一声,一把冲过来抱住许柚,嘴上骂骂咧咧,“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倒好一声不吭就转学,你肯定是外面有别的狗了,就不喜欢我了,太过分了!我真的很想捶你!要不是你回来前许宴哥先跟我们说了,我跟王黎还不知道呢呜呜呜……”
许宴人在英国,得知许柚这几天就要回淮城后,想了想,就提前把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王黎跟江楠了,反正这次回来总要见面的,更何况她下学期就要出国了。
听到消息后,王黎和江楠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了好几天,直到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想见面的心甚至快要按耐不住。
江楠嚎完一阵,才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说,“我想打你。”
许柚给她擦擦眼泪,“我让你打。”
江楠鼻一酸,更想哭了。
她就是嘴炮,哪舍得下手,别扭一阵就过去了。
江楠扭扭捏捏地说:“打就算了,这个寒假你陪我逛二十次街,请我吃十次火锅,我就原谅你。”
没等许柚说话,王黎先炸了:“火锅?你都口腔溃疡了还想吃火锅?”
江楠一僵,“那、那清汤锅也不是没有嘛……”
“没得商量,医生前天才说别让你吃火锅。”王黎一票否决,说什么都不答应江楠吃火锅。
说完,他才转头看向许柚。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会儿,王黎忽然伸手拍了下许柚的头,笑了一下,“柚子,欢迎回家。”
可能这就是发小的默契,他知道她转学肯定是有事儿,她不说,他就不问。但只要你回来,我肯定第一个欢迎。
许柚莫名鼻酸,“嗯。”
吴萌忽然幽幽地,生无可恋地飘来一句,“煽完情了没,姐要饿死了。”
许柚:“……”
王黎:“……”
江楠:“……”
几人当下决定先去吃饭,然后回家修整,改天再约。
王黎今天特意开车来的,一群人上车后往市中心开,餐厅选了一家口碑上乘的粤菜。主要是吴萌和许柚两个都不怎么吃辣,江楠又口腔溃疡,最好的选择就是吃清淡一点的菜。
江楠和吴萌先进了包厢,两人急急吼吼地,活脱脱像八辈子没吃过饭。
许柚和王黎走在稍后。
“柚子。”王黎蓦地停在包厢门口。
许柚停下,“什么?”
王黎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儿。
那件事从宋祈年转学去京北后,他就一直压在心里,跟块疙瘩一样。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一句,“你现在跟宋祈年还有联系吗?”
许柚怔了一秒,摇头,“没有。”
王黎堵在喉咙里的话又咽回去了,一时间开始犹豫,要不就别说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怎么了?”许柚见他吞吞吐吐。
王黎摇了摇头,直呼没事没事,就随便问问。正巧服务员带着菜单赶来包厢,结束这段匆忙又半吞半吐的对话-
许柚在家里修整了两天,期间跟张妈打了好几通电话。
老人家这两年清闲了些,还学会了用手机打视频,这会儿正在给许柚看农村里是怎么自家做糖糍粑粑的。
“这个糖糍粑粑,又软又糯,你最喜欢吃,等过完年看看能不能送点给你和你哥。”张妈对着视频笑,老人家眼神不好,喜欢挨着屏幕说话。没说两句,张妈的脑瘫儿子在一旁捣乱,张妈又气又笑,“哎哟活孙,你那脏手哪个洞里都掏掏,又来捏我的粑!去去去!”
农村过年有的忙,张妈说了一会儿就挂了。
许柚又是一个人窝在别墅里。
可能是受到张妈那头年味的感染,别墅里显得愈发冷清,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她想起视频里出现的大红对联,堆在桌上的散装红包,还有桌盒里喜庆的糖果巧克力,许柚决定出门买一点年货回来,把家里装饰的有人情味儿些。
城市街道上鳞次栉比,车流人潮,络绎不绝。
许柚提着一大袋年货从超市里出来,马路上车很堵,许家司机把车停在另一边,她得去对面。
经过一家大型商场前,许柚看到了一颗巨大的许愿树,上面挂满了星星彩灯。树下还站了好几对小情侣,拿着从商场里买的小彩灯,准备挂在树上。
她匆匆瞥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忽然两道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
“路煜,你帮我挂一下。”
“这个吗?”
“对,挂在这里。”
“笙笙,你男朋友这么听你话,不给点奖励啊?”
许柚步履停下,转头看了过去。
两人穿着情侣卫衣。
少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框,笑起来如沐春风,周身气质依旧看起来很温润。只见他单手摘下镜框,露出那双眼睛的真实面目,锋利,睿智,还有宠溺。藏得更深的,是那抹明晃晃的占有欲。
他搂住女孩儿的腰,姿态不容拒绝地吻下来。
女孩儿身形很瘦弱,先是不好意思地推拒两下,而后慢慢伸手环住少年的脖颈,很快沉浸在那个吻里。
挂满星星灯的许愿树,路煜和林笙浪漫地接着吻。
许柚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恍然。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本在接吻的两个人忽然如有所感地停下,下一刻,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三人对视间,整条街道都像是安静下来。
车流和行人放慢成一帧帧剪影,时间也成了一团干巴巴、怎么搅也搅不动的浆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僵滞。
许柚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在为她的打扰而抱歉,还是在为看到过于颠覆以往的认识而震惊。
她只知道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不想看见林笙。
林笙这个名字每次一出现,好像就在提醒许柚那段可怜又可笑的暗恋。
因为她,许柚知晓了自己并不是第一个知道宋祈年抽烟的人;因为她,宋祈年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约;因为她,宋祈年可以毫不犹豫地扭头就将许柚抛在街边……
太多了,这样的事情多到无论许柚怎么忘都忘不掉。
其实她并不是介意林笙这个人,就算没有林笙,还会有李笙赵笙。她介意的是林笙与宋祈年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让她觉得自己在宋祈年的青春里,好像就是一个笑话。
她以为自己独一无二,殊不知是井底之蛙。
许柚垂下眼,装作没看见直接离开。
没走两步,身后突然有人跑过来,无比清晰地喊着她的名字,“许柚!许柚!”
林笙拼命跑过来,生怕她跑了似的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喘着气。她的五官还是透着病色,唇也淡,“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回来了。”
她激动到语无伦次,“太好了,你回来了,阿祈……阿祈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许柚拧着眉,不懂她在说什么。
心里的迷雾随着林笙这句话越来越浓,好像在她转学后,所有本该沿着轨道发生的事情全部脱轨。
而脱轨的原因,是她。
“你什么意思?”许柚茫然地问。
“我的意思是,”林笙唇瓣轻碰,说出那句沉甸甸的、迟来许久的话,“阿祈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啊。”
因为自己而导致宋祈年失约,进而致使许柚心灰意冷转学,是林笙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可以,在那个台风雨天,她一定不会拽着宋祈年的手让他先送自己去医院。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她也一定不会走进那个巷子,不会拿出手机给要去拿猫的宋祈年打电话。
在许柚消失、宋祈年重回京北的无数个深夜里,林笙想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最累赘的姐姐。
第56章 哀鸣
许柚遇见林笙是一个意外。
被她告知宋祈年从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她, 更是意外之料的意外。
那一刻,许柚的大脑宕机,她恍然如梦地站在那里, 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林笙说出来那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受到迟来的欢喜,或者会觉得因为错过而遗憾, 亦或是为从前默默暗恋的自己委屈, 可其实那一瞬间许柚什么感觉都没有。
就像空气中的浮尘在她鼻前打了个飘, 她有些丝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不过数秒工夫,那点难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柚清醒地认识到,宋祈年在她这里真的已经掀不起任何一丝波澜。
她真的,真的,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
车身平稳地开向别墅。
密封车厢里车表盘滴答滴答地响着, 淡淡的栀子花香味被降下来的车窗吹进来的风冲散, 窗外的高楼大厦、棕林树影稍纵即逝。
司机李叔开着车,突然想起来,“小柚啊, 再过个几天是不是就到你生日了, 你哥呢, 他怎么还没回来?”
许柚一愣, 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好像的确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不过她生日一向随便,从爸妈去世以后,要么是许宴买个蛋糕回来给她吃, 要么是跟王黎两个人出去吃火锅, 后来认识了江楠,才会在这天出去逛逛。
她道:“我哥他还在忙生意, 应该年边儿上才回来。”
“年边儿上啊,这么晚,小宴这两年辛苦啊,”李叔感叹,“这些年确实亏了小宴,集团扩大了不少版图,他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有这本事,背后不知道付出多少。”
许柚被许宴保护得太好,不允许她掺和腌臜的名利场,所以还真不知道集团变化这么大。
她支着下巴问:“李叔,我两年没回淮城,家里的集团扩大了很多吗?”
司机李叔笑呵呵,“那可不,现在经济发达,别说公司,就是大城市都是年年变月月变。不光城市,这人不也是,一眼晃过去你跟小宴两个人都上大学了,你张妈也回来家了,你李叔我头发都白了。”
“哪有,”许柚在自家人面前都会放松下来做小孩儿,她嘴甜,“李叔还年轻着呢,别人一看还以为你真是我叔。”
“你这伢子,”李叔被哄得乐呵,“这话要是倒退个十几年说不定有人信。”
许柚笑了笑,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
她想,如果林笙那句话倒退个几年,她说不定也愿意信一信-
这是宋祈年第二次来这家心理诊所。
上次来,医生给他开了一瓶镇定情绪的药,药瓶已经空了。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着来开药。
但医生拒绝了,说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得做一次心理催眠,重新界定病情以后再开药。
心理催眠。
宋祈年第一次尝试,他从善如流地躺在沙发椅上,手边的矮桌放着一瓶绿植,不知是什么品
种,闻着倒有些像栀子花,像她。
察觉到他不专心,医生提醒了下让他靠下去,宋祈年听话地头往后仰,高挺鼻梁在灯光下投了一片暗影,眼皮垂着,“然后呢?”
“然后,闭上眼睛。”医生换了一种更能让患者放松的声线。
宋祈年闭上眼,单薄的眼皮轻合着,眼形轮廓冷淡也锋利,给人感觉很疏冷,不好接近。
医生说着放松的文字,让人慢慢沉浸下去,揭露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一望无际的沙滩,浅蓝色的清澈海水,海浪由远及近,你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沐浴着日光,远处走来的人……”
远处走来的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男人冷漠深沉,女人自私凌厉。
宽阔明亮的沙滩蒙上一层黑幕,天地都暗下来,海风水波还有阳光曝晒后干净味道全在远去,取之而来的是泛着铁锈的霉味,死虫腐烂的恶臭味。潮泥阴暗的环境中,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角落,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凭着仅剩的意识回想着那到底是哪扇门。
是阁楼,还是地下室。
在死寂的环境里,少年眼前仿佛是走马观花,一点点地浮现着本与他无关却又全压榨在他身上的恩怨。
戴语琳原本跟宋淮在相处着,可刚进娱乐圈的付薇看上了宋淮的资本,她给宋淮下药然后发生关系,怀了孕。那时宋淮还没有完全掌管宋家,仍旧是宋老爷子做主,宋老爷子其实戴语琳和付薇谁都看不上,但是有孙子,肯定首选孙子。
付薇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宋夫人。
宋淮讨厌利用他的人,要不是付薇怀着孩子,老爷子又重视这个孙子,他早就对付她了。孩子出生后,付薇有了身价,越发觉得孩子是累赘。而宋淮则打算封闭式培养,毕竟他就是老爷子这样培养出来的。但是老爷子现在老了,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反对宋淮这样培养。所以在宋老爷子中风前,宋祈年还有人疼。
直到宋淮发现付薇在嫁给他以前,甚至在进娱乐圈以前就未婚先孕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年宋祈年五岁,而那个未婚先孕的贱种已经快要八岁大。
被付薇下药利用上位、结果又被欺骗的宋淮发了火,发动所有的资本锁了付薇的资源和一切资本,他用一切手段,使付薇一下子从天堂跌落谷底,精神状态极差。而那时,宋老爷子也突然中风住院,宋淮真正地掌权宋家。
宋祈年也开始被培养成宋家继承人,因为付薇那层原因,宋淮对宋祈年这个儿子感情很复杂,不能说没有感情,但也有恨。
宋祈年就在这么一个环境长大,不知道爱是什么,他自小就被告知,他是宋家继承人。
是一个附属品,不该被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是为了这一次拿第一,而是为了下一次拿第一,以后的每一次都要成为第一。”
“你要不是我宋淮的儿子,谁会高看你一眼。”
“宋祈年,你是宋家继承人,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你置身于一片沙滩,周身都是欢声笑语,”医生还在继续着,“他们跟你聊天,跟你说话,你的心情得到了无比的放松……”
宋祈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医生有些错愕,脸上一言难尽,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找到了打击。
可这也不完全是他的原因。
宋祈年的心理防线太严重,没有人能突破。
医生轻叹,“你的心理防线太过严重,催眠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很难帮你。”
宋祈年从沙发上坐起,他弓着背,胳膊撑在膝盖上,俯首沉默了会儿,尽快地让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医生:“祈年,京尧让你来我这儿,就是因为咱们都是朋友,都可信,你不用这么提防我。就算你瞒着不说,凭经验我也能猜出一二。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忘了,有些人过去了就算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心理状态,现在真的需要心理干预。”
宋祈年仰头,浮皮潦草地看了医生一眼,从下往上的角度,他冷淡的眼神依旧有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他起身,拿起沙发靠背的大衣,往外走,“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完全可以拒绝你。”
诊疗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医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回想自己说的那句话,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忘了,有些人过去了就算了。
而宋祈年,他不可能算了-
出了诊疗室后,宋祈年直接从京北飞淮城。航班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
淮城是一座很有人情味儿的港口城市。
一到夜晚,港口的航行灯全都亮起,给在深海中浮沉的船只照亮回家的方向。深色海面上的点点亮光,像极了璀璨银河,令人向往。
这是独属于海边城市的浪漫。
宋祈年订了一个酒店,餐饮住宿都是顶配,不愁住的不好。
反正在哪儿住不是住,都一样。
回酒店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林笙的出租屋。
出租屋在一栋平价小区里,靠近初高中,里面有不少都是走读的学生和家长。这个点他们还没放寒假,每一户都灯火通明着,等着自家孩子回来,可能是一杯温热的牛奶,也可能是看似絮叨的关心后一碗热乎乎的汤。
宋祈年将行李箱放在楼道里,自己上了三楼,敲了下最外的门。
“来了来了,”里面传出些锅碗瓢盆的叮咚响,然后是主人穿着拖鞋走来开门的脚步,吱呀一声,铁门被人从里拉开,露出林笙意外的脸色,“阿祈,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得晚一点再来呢,飞机就是快。”
“快进来,我刚好给你做了面。”
宋祈年在门口驻留了会儿才走进去,淮城气温高,他脱下身上的大衣挂在椅背上,才坐到了靠门的椅子上。桌上很快被端来一碗长寿面,冒着热气,中间加了两个溏心蛋。
大人们总说,小孩子过生日得吃长寿面,还得吃鸡蛋,这样才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宋祈年唇线抿直,默然几秒,“谢谢。”
林笙系着围裙,正忙里忙外的动作僵了一下。
所有的开心都被失落代替。
因为付薇,他们始终无法像真正的亲姐弟一样没有隔阂的相处。林笙忘不了那通从京北打来的电话,害得她唯一的爸爸丧了命,她沦落到别人家里当一个低声下气、寄人篱下的养女。宋祈年也忘不了后来她打回去的那通电话里,对他嘶声力竭地吼宋祈年你怎么不去死。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上一代人和事,永远无法抹除。
林笙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快吃吧,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宋祈年没什么胃口,挑挑拣拣地动了两筷子,“林家人还找你麻烦吗?”
林笙摇头,“没有,我毕业后就不跟他们联系了,再过段时间去跟他们解除收养关系,钱我之后会慢慢还给他们。”
“嗯。”
无声的沉默里,林笙想着前几天看见许柚的事情,“我前些日子看见许柚了,她现在淮城,你知道吗?”
“知道。”宋祈年淡声回,捏着筷子的手背却已绷紧。
“你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林笙挺意外的,“那你要不要去找她?如果她介意之前的事情,我来跟她解释。”
“不用,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解决好。”宋祈年食不知味地吃着碗里的面。
吃完后,他规矩地把筷子放在碗面上,纸巾扔进垃圾桶,将桌面整理干净的像是自己在别人家做客。弄完一切之后,他才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我吃饱了,先走了。”
林笙的视线从他疏离客气的动作,定格在那碗长寿面上。
碗里的面没动几口,两个代表长寿无灾的荷包蛋也一口未动。
少年越长大越疏离,他自幼缺爱,所以长大了也不再期骥亲情。反正这么多年过来,当一个有家不可归的飘零者,他都习惯了。
林笙送他出门,叮嘱道:“下楼梯小心一点,台阶滑。”
“嗯,你回去吧。”宋祈年单手揣兜下楼。
他的身影很快隐在楼梯的黑暗中,像深海中飘零的孤舟,找不到停靠的港湾。所有人都有家,他没有。
林笙就这么失神地站在门口一会儿。
“走了?”突然,另一道声音从另外一边的楼道中传来。
林笙回神,“嗯,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路煜走过来,“每次看到宋祈年,你就变得不开心,觉得愧疚。”
“我确实对不起他。”林笙垂眼。
“台风雨那天,不完全是你的原因,”路煜说,“主要在我。”
高三开学前的那个台风雨天。
路煜发现宋祈年跟林笙牵扯不清的同时,还跟十七班的许柚走得很近,于是以为宋祈年是想脚踏两条船玩弄女孩子的感情。那天他去找林笙,让她远离宋祈年,他就是个人渣,却碰巧被来找林笙的宋祈年撞见。宋祈年警告他不要再纠缠林笙,他冷笑着说不可能,两个人打了一架。
路煜家庭破碎,他从小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外表单纯善良无辜,其实下起手来很重。而宋祈年自幼被宋淮严格培养,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看似冷白清瘦的手臂,青筋暴起时力道很狠。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直到宋祈年一脚将路煜踹倒在地,爬不起来。
林笙想要阻止,可天下着台风雨,她突然呛地剧烈咳嗽,身上没带药。
狂风大作的台风雨天,无论在哪里都不安全,路上还容易积水交通堵塞。宋祈年来不及多想,将唯一的干燥外套披在她身上挡住雨水,送林笙去医院之前,他想起了校门口的那个约定。
他想要跑去校门口看一眼有没有人,就看一眼,可袖子被人一把攥住,林笙捂着胸口快要窒息,“阿祈,医院……”
危急关头,容不得宋祈年考虑。
路煜倒在地上,腿疼到无法站立。见宋祈年竟然还在惦记着校门口的许柚,他咬着牙,撒了那个慌,“校门口没有人。”
一步错,步步错。
走错了的第一颗棋子和扣错的第一粒纽扣,想要掰回正道,就得从头开始。可现实里的日子不是嘴皮上下一碰那么简单,正如生活没有如果。
路煜站在林笙旁边,“你别那么自责,主要是因为我。当时你发病,我很担心,只能想宋祈年快点把你送医院,才骗了他说校门口没有人。”
“其实那天,”他低声说,“我看见了许柚站在校门口。”
寂静的楼道里回响着这么一句话。
气温直线下降,仿佛坠入冰窖。
“咚——”
行李箱被人径直从三楼扔了下去,咚咚咚地滚动声响彻整个楼梯间。
像是给予摇摇欲坠的警钟最后一击。
路煜和林笙一惊,同时看向昏暗的楼道。
那里站着重返回来的宋祈年,少年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声控灯彻底罢工,没有一丝光亮照着他,他像是被人亲手推向地狱。
他抬头,冷漠的眼神看过来。
路煜上前一步,想解释,“当时我——”
他话没说完,宋祈年已经一拳挥了过来,青筋暴起的手臂诉说着他的怒意,多年的修养和绅士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知道用最原始的暴力方式宣泄着,“你知不知道,许柚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十几米高的王棕树就在她头顶上。”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一米多长几十斤重的王棕叶就会砸到许柚的头。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路煜没说完又被宋祈年打了一拳。
少年冷白的脖颈烧成一片红色,他从未这么愤怒过,也从未这么失态过。
林笙吓得尖叫,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亲弟弟,想要拉开却无从下手。
路煜被打了几拳心里火气也彪了上来,“那我能怎么办,当时你姐病发了,如果不及时送医院会死的你知不知道!难道不该送她去医院吗!”
“宋祈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如果不是你把我的腿踢得站都站不起来,难道我不会送她去医院?还有你别忘了,笙笙她为什么身体这么虚弱,她病这么严重都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全他妈都是因为你那个追名逐利的妈!如果不是你那个好妈妈还有你,笙笙的爸爸会死吗?笙笙至于八岁大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差点饿死在垃圾桶边的孤儿吗!”
“我当然只能骗你说校门口没有人!”
“所以呢,”宋祈年麻木地勾了下唇,比夜色还死寂的眼宛如深渊,语调毫无波澜,“付薇欠下的债该我来还吗,怪我吗,是我要出生在宋家吗,是我非要当那个谁都以为高高在上实则活得像个野狗一样的继承人吗?”
本该肆意热烈、落拓不羁的男孩子,在他才刚满二十岁的年纪,平淡的眉眼全是被生活鞭挞后的疲惫与无力,锋芒毕露的棱角全被磨平。
剖开那层好看的皮囊,底子实则烂透了,从他出身的那刻就注定迟早有一天会烂透。
“牺牲我来成全你的暗恋,牺牲我跟许柚来成全你们的感情,那许柚算什么,我算什么,我跟许柚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宋祈年疏淡的眼变得很空,他自嘲地轻哂,想要控制不断烧灼的胸腔,去压制住那股委屈和不甘,可越想压制却烧得越旺。
终于,那根绷了二十年的弦彻底断了。
“为什么上一辈人的恩怨要施加在我的身上,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的,却偏偏要我跟许柚错过?”宋祈年目光冷到极致,额头的青筋突着。
他忽然失控地吼了一声,轻眨的眼尾,薄红而泛起莹光,“凭什么!”
楼道里回荡着的声音,是少年委屈了二十年才喊出来的无力哀鸣。
第57章 流星雨(1)
楼道余音回响, 仿佛硝烟弥漫后的战场,一片狼藉又噤若寒蝉。
宋祈年长睫一颤,那点不经意露出来的脆弱和莹光很快消失, 所有的情绪在一刹那释放过后,很快收回。冷淡的脸色愈发拒人千里之外, 口吻像是投入一潭死水的巨石, 已经平静无波。
他松开拽住路煜衣领的手,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宋祈年转身下楼。
“阿祈……”林笙叫住他。
她知道经过今晚这么一闹, 她和宋祈年那点微薄的亲情再也无法维系。一股巨大的抽离感上涌,林笙的心里好像破了个大窟窿,薄弱的亲情在慢慢流失,她却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宋祈年一个亲人了。
“别再这么叫我, ”宋祈年背对着她, “我以后不会来你这里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就在今晚,宋祈年彻彻底底地将唯一的一点亲情割裂掉-
许柚的生日越来越近了。
本想按照往年习惯,跟江楠他们逛逛街吃吃东西, 但吴萌把她下学期要出国的消息说了, 江楠和王黎又是痛哭流涕、呼天抢地好一会儿, 恨不得顺着网线来许家找她口诛笔伐, 最后才捶胸顿足地接受现实。
但有一个要求,她下学期就得出国,这回生日说什么都得好好过。
王黎立马来劲儿,说要给她办的风风光光的。
江楠一拍他脑袋, 骂他会不会用词, 你当嫁姑娘呢,还办的风风光光, 应该叫热热闹闹。
吴萌悄悄跟许柚吐槽,这俩词不都差不多么。
许柚对生日这事不热衷,由他们在群里讨论去了。
她窝在沙发上刷小视频,刷到了一个关于流星雨的报道,是本地推送。看介绍是说这几天有流星雨到来,不少淮城本地人已经在专门的露营区安营扎寨了,还有很多全国各地赶来的天文爱好者、摄影工作者,全都带上了摄影机三脚架和各种设备。
视频中是截取的一段影视片段,漆黑的夜空,流星相继滑过,画面很梦幻,再配上博主特意剪辑的音乐,确实挺有吸引力的。
手机突然叮咚几声。
是微信群里讨论去哪儿过生日的三个人商量好了。
楠人帮:「家人们,流星雨啊啊啊啊!去不去,去不去,一个准话!」
黎特曼:「……」
黎特曼:「姐姐,你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啊?流星雨,他妈不是雷阵雨!是你想看见就能看见的吗,再说了,这玩意儿都是小视频博主剪出来唬人的,就是风景区为了赚钱搞出来的噱头。」
吴师太:「也不能这么说,之前的流星雨还是有不少人能看见的。」
楠人帮:「就是就是!!!王黎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啊你,姐姐我跟你谈恋爱就差柏拉图了!!!」
楠人帮:「再说,柚子过生日,我们还没决定怎么过呢,今年是柚子归来日,要不我们一起去看流星雨吧!」
黎特曼:「嘶,这么一说觉得确实还阔以(托腮jpg.)」
吴师太:「柚子你觉得咧?@此柚非彼柚」
此柚非彼柚:「……」
此柚非彼柚:「我才刷个小视频的工夫你们都决定好了?强|权专|治啊。」
许柚倒是对去哪儿过生日无所谓,哪怕是家里吃碗蛋炒饭她都觉得走了形式。不过看着江楠在群里撒泼打滚的一溜儿表情包,又想着她下学期出国后应该很久很久都不会回国,她觉得陪大家最后好好疯一次其实也没什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青春不就是用来疯的吗,再不疯,就得腰酸背痛拄拐杖了。
许柚在群里回了个“好”之后,锁了屏。
她想的是,新年夜那天她许的愿可能不够真诚,希望这次流星雨能让她愿望实现。
她相信。
过去的一定会过去,未来的一定会来-
出发去流星雨露营地是在许柚生日的前一天。
从市区到露营地的路程有两个多小时,王黎开着车,江楠坐在副驾驶,小情侣时不时掰扯点什么,大部分都在说流星雨许愿能不能灵的事儿。
江楠说她想捡一百万。
王黎让她去睡觉。
吴萌边和男朋友打电话边追剧,看见小白花女主和渣男男二时那叫一个气,一句“分手啊还废话什么”吼得地动山摇,对面的话痨男朋友突然沉默,弱弱地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说你,”吴萌噼里啪啦地发弹幕,“我在说剧!我靠,这个死渣男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不过你以后要是敢劈腿,姐姐我就把你阉了。”
男朋友:“不敢不敢。”
许柚在回陆雪和陈婷的消息,两个人知道明天是她生日,特意买了礼物寄给她,过几天就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学认识但不太熟的朋友,以为今天是她生日,也发了不少祝福给她。
一一谢过之后,许柚锁了屏,将目光投向窗外。
露营区在半山腰,车子开上去时走的是蜿蜒的盘山路,有些许颠簸,但好在风景宜人。这时候的淮城依旧有15℃,恰好的温度孕育着沿路的一片绿茵和花海,青白色花朵像香槟和洋桔梗的结合体,花香淡淡却很沁人,满满盈盈。
车子再往上开,视野豁然开朗,已经能看见露营区了。
盘山路两边仍是陡峭悬崖,衬得风光葳蕤,交相辉映,山路的风都要比平地磅礴。
许柚支着下巴往外看。
那刹,她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无意间在宋祈年答题卡上看到的一句话。
少年心向远方。
他在卷上的空白处写着:Die Luft Der Freiheit weht.
那时候的许柚以为是一句英文,但她却看不懂,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一句德文,这句话来自斯坦福大学的校训。
意为,自由之风永远吹拂。
以前不懂,现在的许柚有些懂了。
自由之风劲吹,做一只飞鸟,纵越山海。
没过一会儿,许柚又觉得自己现在是越长大越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比初高中那会儿还矫情。就在她要收回眼神时,窗外一闪而过一道身影,像极了宋祈年。
她猛地怔住,脸上的笑意都肉眼可见地淡了。
“你咋啦柚子?”吴萌看完了剧,扭头见许柚脸色不对。
许柚觉得应该是她看错了,这里可是淮城,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就遇见,她摇头,“没什么。”
……
到了露营地之后,搭帐篷,摆置物架,忙活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之后了。
江楠忽然大喊一声,咬牙切齿:“我买的吃的呢?”
吃的东西都是王黎负责搬上车,他整个人一僵,干巴巴地笑:“哈哈哈,我说我忘带了,能下手轻点吗。”
“就说你猪脑子吧王黎,我真的服了你,”江楠气得叉腰,“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记得带吃的带吃的!上次我俩出去露营你就忘了带吃的,这次你又忘!耳朵没用你就给我捐了!”
吴萌在旁边劝,“唉,他也不是故意的。”
江楠幽幽地,“他连你千叮咛万嘱咐的摄影机也、没、有、带。”
吴萌瞬间炸了,拿起牙签就要捅人,“王黎你他妈耳朵没用就做成腊肉吧,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带相机带相机!”
江楠给她顺气,“唉,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许柚:“……”
忘记带零食和摄影机的后果是,有点没意思。没有吃的还好说,露营地区周边不少摆摊儿的,唯独缺了摄影机是个麻烦事儿,毕竟大家来看流星雨多多少少是为了拍照,手机像素比不上高清摄影机。
王黎自知有罪,腆着脸说去找别人借个多余的。
江楠听到后,“他脑子有泡吧,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天文爱好者,人家相机都是吃饭的家伙,能借给他?”
许柚和吴萌也觉得不可能借到,来这儿的人多半是想拍流星雨的,谁有那闲工夫和好心借相机。
没想到才过一会儿,王黎兴奋地跑回来,“我借到了!我借到了!”
江楠一哽,“不是,哪来的大好人,真借你了?”
王黎挑眉,那模样牛逼哄哄的,“你男朋友人格魅力大啊,我跟他明说的,我说我朋友过生日,特意出来看流星雨,但是走得急忘带相机,人扭头就借我了,说他们两个人带了三台,有一台备用,正好借给我。”
“卧槽,”吴萌惊叹地摇头,“佩服佩服,这下真信了你的微信名,奥特曼,不——黎特曼!”
江楠刚跟许柚在那边买了点烧烤,“谁借你的啊,要不送点烧烤过去感谢人家?”
闻声,许柚装起一袋还没碰过的烤串,“这袋吧,里面肉串比较多。”
江楠拽着许柚的手去给人送烤串,显得过于热情。
许柚奇怪地瞄她一眼,“你不对劲。”
“哎呀,”江楠靠近,姐俩说悄悄话,“王黎说对面是个帅哥,那不得去饱饱眼福。”
“……”
露营地方很大,平坦开阔。
许柚追着江楠的脚步望过去,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穿着休闲的外套,在那儿捣鼓相机,从背影来看很年轻,估计也是大学生。
只是背影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你好,”江楠率先打招呼,“我们是来感谢你借相机的。”
那人转过头。
许柚跟他目光相触时,直接愣住。
怎么是李睿?
李睿也有些错愕。
他是昨天才到的淮城,因为周京尧打电话跟他说,宋祈年心理诊疗都没做完就走了。经过上次赛车那事儿,李睿是真不放心宋祈年,就怕他又抽疯干出什么事来,正好年边儿上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到了淮城来看看。至于露营地碰见许柚还真是个巧合,是他想来看看流星雨,就把宋祈年拽来了,省得他一天到晚窝在酒店里跟修仙似的。
现在看来,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那刚刚说起过生日的人,就是许柚了?
“巧啊许柚,”李睿先打破尴尬,“你们也来看流星雨啊。”
许柚紧了紧捏住袋子的手指,“嗯。”
这下轮到江楠一脸懵了,她看看许柚,又看看李睿,“你们认识?这也太巧了。”
“我叫李睿,跟许柚在京大认识的,我比她高一届,算是学长。”李睿避重就轻地跳过了江聿这个词,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点他心里的愧疚和负担。
天底下帮着兄弟撬另一个兄弟女朋友的人,除了他,也没谁了。
“学长好学长好!”江楠张口就来,说完才发现不对啊,许柚复读她又没复读,她跟李睿是同一届,哪来的学长。
她热情地转了话锋,“你一个人来看流星雨吗,多无聊啊,我们那儿有好几个人,待会儿晚上听说还有篝火,要不要一起?”
许柚想要阻止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
江楠不认识李睿,自然不知道李睿在这里,代表着那个人也会在这里。
李睿笑着答应,“好啊,我还带了烧烤架,晚会儿可以一起烧烤。”
“我靠,神仙降临,我们刚好忘带吃的了。”江楠兴奋不已地把许柚手里那带烧烤递过去,“来来来,这是感谢你借相机给我们特意送的肉串,刚买的,还热乎着呢。”
李睿笑着接过来,“那就收下了啊,不过相机可不是我的,是我兄弟的。”
没等江楠问,他转头朝着灰白帐篷喊了声,“祈年,我刚把你相机借出去了,人家感谢来了。”
这下江楠整个人都懵了。
祈年两个字,伴随着久远的记忆归来。
灰白色帐篷被撩开,宋祈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医院过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宋祈年那句“你怎么又乱动我相机”的话没说出来,目光在对上帐篷外女孩儿的小鹿眼时,定了一瞬。良久,他才从确认一切不是梦和幻想,是实实在在的许柚站在他面前。
情绪排山倒海般扑来,顷刻间,又被藏的滴水不漏。
宋祈年把参数调了一半的相机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走过来时步速不紧不慢,下巴轻点,算是打了个招呼,“挺巧。”
许柚还没说话,江楠已经率先上前一步把她挡在后面,一副护我小崽谁都别妄动的姿态,说话拽里拽气地,“你怎么在这?”
她这是一语双关。
仿佛是在问宋祈年为什么回京北又突然时隔两年重新出现在淮城,又仿佛是在问怎么偏偏那么巧也来看流星雨。
不过片刻,宋祈年心里已经有了最好的解释。
他嗓音很淡,好像碰见她们并没多激动,更像是萍水相逢,“希瑞说淮城这边有流星雨,但她这几天实习没时间,我来替她拍几张。”
看着江楠一脸不信,他漫不经心地补充,“希瑞是我女朋友。”
他这么一说,许柚才想起来,赵希瑞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前天突然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关于流星的。
心里那点疑惑褪去,她平静地说:“我们是来谢谢你借的相机。”
“没关系。”宋祈年扬了下唇。
许柚看他那抹笑,倏地怔了一下。
她潜意识里的念头是,那不该是宋祈年该有的表情。他应该是骄矜自傲的,桀骜难驯的,凉薄强大到没有什么真正在意的。可刚刚那抹笑,谈不上温柔,也谈不上随和,更像是遭受巨大打击之后的漠然,整个似乎空空荡荡的,他仿佛只剩下那么一点余力和余勇,除了正常地活下去再也分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
不过,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许柚没有提及上次见到林笙的事,也选择将林笙那句话忘掉。她把烧烤袋放在桌上后,拉着还懵懵的江楠离开。
……
回去后,宋祈年莫名其妙出现在淮城的事,江楠说给了吴萌和王黎听,两个人都呆了。
这意外程度不亚于等流星雨,结果给你来了场雷阵雨。
尤其是王黎,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对劲,魂不守舍。
等江楠和吴萌走开时,他才磨磨蹭蹭地到许柚身边,极为心虚地喊了声,“柚子。”
许柚这会儿在摆弄相机,她答应了陆雪和陈婷要拍几张好看的照片,风景和流星雨都可以。她抬头看了眼天气,多云天,光线一般,参数得跟着调,听到王黎喊她,正忙着就没抬头,“嗯?”
“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什么?”
这件事压在王黎心里很久了,上次接机吃饭那会儿他犹豫着没说出口,是因为他觉得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宋祈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现在却猝不及防地见到了。
“还记得那回你,我,还有江楠三个人去Freedom酒吧玩不?就A9联盟考试之前,”王黎说,“那时候你说要是考不到全校前200全班前15,你就必须转学去京北市,照许宴哥的性格,那铁定是给你转到最好的京北附中啊。就是因为那事儿,后来你转走了,我就以为你转的是京北市。大概就你转走的几天后吧,宋祈年来找了我一趟。”
宋祈年三个字,是个禁忌过敏的话题。
一提起,总会揭露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许柚慢慢地放下相机,站起身,“然后呢?”
王黎咽了下口水,“那时候宋祈年的身份不是爆出了么,屁的孤儿,他是京北来的大少爷。不过我也不关心,我跟他又不认识,但是他突然跑过来找我,逮着我问你转学去了哪里。”
“我当时以为你转去了京北啊,我就说……”他舔了下干瘪起皮的嘴唇,“我就说你转去京北附中了。”
桌上的水壶滴答滴答地流着水,下面的铁盘被敲击出轻轻的音,一下又一下,可又像是敲击了警钟,在预兆着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什么意思。”她问。
王黎也不想瞒了,破罐子破摔,“我说完后的第二天,宋祈年就申请转学回京北,当时你班主任,就是吴叔,他差点被宋祈年气死。因为竞赛生保送名额会在十二月底出来,再隔不到一星期,宋祈年就能保送了,但是听我说你转去了京北附中——”
“他放弃了保送名额。”
壶嘴里最后一滴水落在铁盘上,“噔”,许柚捏紧了相机,手指用力到快要泛白。
宋祈年以为她在京北附中,所以也跟着转学,甚至放弃了保送名额。
可结果却是,京北市根本没有她。
第58章 流星雨(2)
另一边, 宋祈年和李睿正开车下山。
花海和绿丛滑过,风光无限的景色渐渐被遗落在身后,盘山路崎岖, 开了没一会儿轮胎轧到石头就会抖两下,车速还开得快, 李睿被晃得想吐, “诶诶诶, 你急着投胎啊还是干什么, 开这么快,你当开卡丁车呢。”
宋祈年方向盘打转,转过一段弯路之后,才睨了一眼李睿,“菜可以不来。”
男人怎么能被骂菜!
李睿撸起袖子, 直呼他这暴脾气, 今天还真得好好掰扯掰扯。话没说出口,车子蹭地加速,晃得更猛烈, 他捂着嘴直拍大腿, “我怕了我怕了!祁哥慢点儿开!”
宋祈年懒懒地翘起唇角, 眼皮褶出一条好看但也欠揍的弧度。
昭示着心情不错。
李睿缓过来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儿, 唏嘘道:“这么急着下山,又是为了许柚吧。”
“嗯,”宋祈年没否认,“她明天生日。”
他得去取给她的生日礼物。
“SO?”李睿摊手。
“去取给她的礼物。”宋祈年勾唇。
李睿翻个白眼, 他瘫在靠椅上, 感叹命运,“唉, 祈祈啊,没想到有一天你竟然也能变成恋爱脑。”
取完礼物回来已经是傍晚了。
淮城的温度果然宜人,要是京北市这个点应该零下十度了,淮城却只用穿一个卫衣。甚至时不时走点山路,还出汗。
露营区的几个聚集地都点燃了篝火。
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点点火星在重影中跳跃,周边围着不少人,拍照的,谈恋爱的,还有上来跟宋祈年要联系方式的。
“不好意思,不方便给。”宋祈年直接拒绝后,往帐篷方向走。
途径烧烤摊的时候,脚步蓦地停下。
眼神沉下来。
许柚坐在角落的桌子上。
她来这买烤串,他们三个人的分量大,老板烤好需要一点时间。于是只能无聊地边刷短视频边等,看视频上说,流星雨得明晚零点左右,许柚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运气见到流星雨,没一会儿思绪又渐渐飘向王黎先前说得那些话。
突然,桌上“噔”地一声放下一个掉漆的保温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刺鼻的烟味儿。
一个抽着烟的中年男人坐在对面,衣服穿的人模狗样,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许柚,目光赤裸裸、极其令人不适地对她上下打量,停留在衣领处白皙漂亮的锁骨几秒,最后才移向她的脸。
男人吸一口烟,慢慢将烟雾吐出来,“美女,一个人啊?”
许柚被熏得几欲作呕。
烟味她不是没闻过,她哥许宴,李睿,还有宋祈年,他们有时抽过烟后身上会遗留淡淡的烟草味,可能还混杂着他们身上的淡淡香水,不难闻,有点像冷木香。所以不知不觉间给许柚造成了误解,好像每个男人抽完烟后都像他们一样是干净的,温矜的,而非现在这样呛得她咳嗽不停。
许柚退远了些,没说话。
但中年男人却因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排斥感觉伤自尊,脸面挂不住,他又往前靠了靠,“美女,一个人出来露营多没劲,要不今晚咱俩一起?”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直白得令人恶心。
“先生,请注意用词,”许柚冷着脸,“另外,这是我的桌位,请离开。”
中年男人呵一声,“还挺有脾气的啊。”
他冷下脸就要去拽许柚的胳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有脾气的,走,哥那儿有一套顶好的摄影设备,今晚去我那儿看流星。”
许柚肩膀一抖,往后躲闪,“走开!”
中年男人伸手去拽,还没碰到她,后脑勺突然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剧烈的疼意袭来。
他疼得抱头倒在桌面,险些趔趄在地,“啊,谁……谁敢砸我。”
黑色的四方盒子落地。
随后,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手臂青筋若隐若现,像是在克制着怒意。
宋祈年拍了拍黑色盒子,瞥了眼抱头的男人,走近一步。
“回头。”
中年男人后脑勺被砸地像是破了个大洞,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反应后面有人,他不耐烦地站起来,“你跟老子说——”
对上宋祈年面无表情的脸,男人的声音哽在喉间,登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宋祈年:“根据露营区的相关规定,性骚扰女游客会处罚款并驱逐,且联系当地派出所。”
中年男人捂着后脑勺,目露凶光,看一眼被宋祈年护在背后的许柚,“有点本事啊,我当你不答应我是真清高,没想到是早就钓到了鱼。”
“再说一遍。”宋祈年垂下眼皮。
中年男人下不来台,心惊胆战又觉得不能认怂,嘴巴刚张开领子猛地被揪过去,外套里的工作证也被扯了出来。
他脸色一白。
宋祈年挑开外套领子,翻出来工作证一看,“苍文报社,记者证。”
他嗓音淡淡,“张陵记者。”
中年男人那股嚣张气焰顿时像个被戳瘪的气球,干瘪的嘴唇抖了抖,“我、我刚刚是想跟这位小姐谈谈对这次流星雨来临……有没有、有没有什么看法,不是看到的那样。真的,真的!”
宋祈年:“这不是会说人话吗。”
他朝后看了眼许柚,没什么情绪的眼,却能安抚人心。他在对中年男人说话,却因为看的是她,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了些许,“给她道歉。”
中年男人咬着牙,挣扎一番,最终还是认怂,“这位小姐对不起,是我刚刚冒犯了你!请你、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许柚脸色不太好,语调也硬邦邦地,“我不接受。”
此话一出,中年男人愣住,险些又要急了骂人,按捺住火气,让自己道歉道地更加真诚,“对不起,我不该言语轻佻,我不该动手脚,也不该一直盯着你看。”
男人用语标准,半点没有刚刚猥琐的模样,而且他还是报社的记者,这一切都证明他明明就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有多冒犯,却还是暴露劣根性去骚扰别人。
就算今天坐在这桌的不是许柚,是别的女性,依旧会被他无力冒犯。就算今天不是在露营区,在别的地方,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以同样的言语去性骚扰别人?
既然犯了错,就要得到惩罚。
许柚:“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要报警。”
中年男人傻了眼,“你他妈有病吧,老子好生好气的跟你道歉,你还上纲上线!你他妈也不照照自己穿得什么衣服,正经女人会露脖子露肩膀?”
许柚皱起眉,“我不认为我的穿着有哪一点不正经!你自己眼脏、心脏就学会自己反省!”
男人还想再说什么,宋祈年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你的记者证可以吊销了。”
他毫无情绪,“刚刚我录了音,交给警察后,你自己去说吧。”
等处理完一切事情,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许柚点的烧烤早就冷了,好在烧烤摊的老板重新加热了。老板说那个男人前几天就在这里骚扰别人,耽误他不少生意,今天终于清净了,为了表示感谢,老板还特意送了许柚一袋烧烤。
回帐篷的路上,许柚握着两袋烧烤走在前面。
后面跟着宋祈年,听着脚步漫不经心的。
她停在一处没什么人的篝火前,将老板送的那袋烧烤递过去,“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宋祈年没接,“应该的。”
确实是应该的,就算不是她,是任何一个女生,他也会去阻止。
许柚想想,也是。
以前高中那会儿,有个女孩子不知道给谁递情书被拒绝了,被几个男生堵在楼梯间羞辱,嘲讽她皮肤黑个子矮死肥婆,竟然还有脸去告白,女孩儿被羞辱地崩溃,哭出了声。结果那几个男孩儿越说越过分,什么“骚”“浪”的污秽词语都从嘴里吐出来,而他们却称作为“开个玩笑而已”。
宋祈年本来已经下楼走了,结果又上楼,眼神锋利,“这个玩笑你跟我开一个试试。”
可明白归明白,但人情是绝对不能欠的。
许柚坚持把那袋烤串放他手上,平平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感谢你,烤串你拿着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
许柚:“还有事吗?”
宋祈年迎上她疏离的眼神,不过一秒便移开,他将黑色的四方盒子放在掌心,“这个是希瑞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希瑞?”许柚诧异,“我没有收到她给我的消息啊。”
宋祈年:“她也是上午才跟我说的,她现在应该在忙,可能晚一点联系你。”
说完,举着礼物盒的手伸了伸。
许柚一时间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她拧了下眉,有些陷入两难境地后的不开心。
宋祈年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声音里藏了点低落,“你要拒绝吗?”
许柚想了想,还是将盒子拿了过来,“谢谢。”说完又觉得不对,改口道,“替我谢谢希瑞。”
篝火燃烧着,火星轻轻四溅。
焰火般的金色光打在宋祈年的侧脸,将他冷淡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温柔,时不时扑闪的光影在他的侧脸跳跃,像是少年还未磨平的锋芒,他将那最后一点肆意和热烈藏了起来。
仿佛只有看见她,才会露出来。
“打开看看吧。”宋祈年说。
许柚磨挲了下黑色盒子,扣了下开关,慢慢打开。
是一条色泽感莹亮的白天鹅手链,款式简约,但很有质感,还有一串小小的英文字母。
天黑了,篝火光影重重,有些看不清,许柚问:“这个英文是?”
“forever,是这个设计作品的寓意,”宋祈年凝望着她,“意为永恒的友谊。”
——和爱情。
宋祈年:“喜欢吗?”
许柚点了下头,“嗯。”
而且看着价格还不菲,她待会儿得去跟希瑞说声谢谢。
宋祈年勾了下唇,“许柚。”
在女孩儿看过来时,他喉结克制地吞咽一下,怕打草惊蛇,也有那么点心虚,所以连声音都低了低,听起来却更显得温柔。
他说:“生日快乐。”
许柚因为赵希瑞送礼物而弯起的唇角僵住,笑意卡在那里,变得有些生硬。
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放弃了保送名额。”
这句话从看到宋祈年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浮现在许柚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去提醒她,宋祈年放弃了保送,因为王黎说她去了京北附中,可王黎这么说也是因为她这么告诉他的。
所以,到头来,好像还是怪她。
可真的怪她吗?
她从没有提过然宋祈年转学的要求,是他自己要转的。
许柚真的不想过去的事情总是冒出来打搅她现在平静的生活,就像走在平地上,却不能毫无负担地大胆走,还要小心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洞,生怕自己又重新陷下去。
那样太累了。
许柚不自觉与宋祈年又拉开了点距离。
可宋祈年好像并不在意她刻意的疏远,而是看向地上的篝火,火影倒映在他的双瞳中,显得那么热烈。
他忽然道:“你说篝火也能许愿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
许柚能再喜欢我一次。
第59章 自导自演
许柚回到帐篷的时候, 差点撞上要去找她的王黎。
王黎后退几步,一句骂人的话差点飙出来,见到是许柚, 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来,“柚子, 你去哪儿了, 吓死我了, 我以为你买烧烤被人贩子拐走了, 那许宴哥不得把我砍了。”
许柚把烧烤放桌上,“在烧烤摊遇到点事儿,耽误了。”
“什么事儿?”
“啊啊啊,露营区竟然有流氓变态!”江楠一个大嗓门,十米外就嚎地人听得见, 她一手拽着吴萌跑回来, “柚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跟吴萌刚去烧烤摊那边找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听好多人说刚刚那里有个臭流氓, 对一个美女动手动脚的, 好在有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把那流氓制伏了。你买个烧烤买到太平洋去了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你去哪儿了?”
从天而降的英雄……
许柚顶着对面三个人直愣愣、眼巴巴的目光, 抿了抿唇:“那个被流氓都手动脚的女生, 就是我。”
“啊?!”
“不过我没事,有个人帮了我, 然后报警了,”许柚说,“所以回来的时候晚了点。”
“没事就好,”吴萌紧着问,“谁帮你的啊?”
许柚张了张嘴,半晌道:“一个……不认识的人。”
简单地交代完在烧烤摊发生的事情后,许柚回了自己的帐篷。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有些力竭。
白天周围都是人,手里也有着自己要完成的事,许柚没空闲时间去深想。现在一个人躺在安静的帐篷里,脑袋放空,手里磨挲着黑色盒子,她才得以思忖。
大学以后,她就很少交友了。
交际圈小的不能再小,知道她生日的人也大多是生活中或多或少有过交集。只有一个人,许柚明确地记得,她没有告诉过自己的生日。
赵希瑞。
她是怎么知道呢?
正想着,手机震动几声,是赵希瑞发来的消息。
R:「给你买一个生日礼物,放在祈年那里,我昨天听说你也去看流星雨了,礼物正好让他转交给你。」
许柚拿着手机。
难不成是宋祈年告诉赵希瑞的?可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她不明白。
许柚:「谢谢希瑞,你送的礼物很漂亮!」
许柚:「(小兔鞭炮jpg.)」
R:「你喜欢就好。」
聊天框安静一会儿,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几秒后,发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莫名地,这么看着却不由让人觉得这四个字背后是一种很慢、很温柔的口吻。
R:「生日快乐。」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赵希瑞说她有事儿先下了,许柚也没再跟她多聊。她只是磨挲几下那条白天鹅项链,感受到上面留着余温,不知道是篝火,还是别的-
翌日。
报道说流星雨会是在夜晚零点前后出现。
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架好摄影设备了。
许柚他们只有一台摄影机,王黎大学学的是网媒专业,大一学了点摄影专业课,不说多有用,但起码比起其他的三个人还是略懂一点。
一大早上,王黎就被江楠和吴萌拉去拍照了。
临走前本来还想叫许柚一起的,顺便问问宋祈年的事儿,但许柚不想去,随便糊弄了几句,说两人都在京大上学,偶尔碰见过几面,其余的没什么。
许柚一个人在帐篷边,拆王黎他们准备的生日礼物。
吴萌送的是一条手链,她知道许柚这些年过得不开心,所以特意选了一个笑脸款,希望那个她以后岁岁无忧。
王黎送的是一个陶瓷娃娃,凭他拿支笔都抖的手能捏成这样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江楠送的也是陶瓷娃娃,她的就漂亮多了,活灵活现的能拿出去卖,这俩人捏的是一对情侣猫,送给她这个单身狗。
许柚:“……”
把礼物全部好好的装在礼物箱里,许柚抱着箱子正要回屋时,不经意看见灰白色的帐篷外,宋祈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到了一个小孩儿,两个人无声地在那儿干瞪眼。
过了会儿,小男孩儿先撑不住了,他用小手指一下宋祈年的帐篷款式,“哥哥,你的帐篷是大狮子。”
宋祈年挑了下眉,“怎么?”
“狮子会吃人的,吃人的都是怪兽,”小男孩儿悄悄地说,“不过我有奥特曼,奥特曼可以打怪兽,我厉不厉害。”
“好厉害噢。”宋祈年抱臂靠在一边,冷淡地笑一下。
小男孩儿满足地抬起小下巴,“那哥哥,我这么厉害,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相机给我玩一下。”
“不可以噢。”宋祈年好整以暇地摇了下头,散漫还不着调地拒绝。
“就一下下也不可以吗?”小男孩儿不死心地又问一遍,见宋祈年还是坚持刚才的决定,脸一下子垮下来,失望地撇着嘴,“哥哥你真小气,一点都不男子汉。”
宋祈年可能是真觉得好笑,靠在那浮皮潦草地笑一下,很欠揍,“我不男子汉,然后呢,让奥特曼打我?”
小男孩儿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迈着小短腿就要跑开。没跑两步,就被宋祈年单手拎了回来,跟拎小鸡崽一样,劲儿都没使上一点。小孩儿被他拎在空中的时候两手两脚不停扑腾,嘴一撇,就要哭,“哇呜……”
宋祈年瞬间头疼,蹲下身,胳膊撑在膝盖上,试图跟他商量,“你不哭我就给你玩儿。”
小男孩儿抽噎着伸手要,“哥哥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不然你又要哭。”宋祈年把相机拿过来,拖来一个凳子坐下,两条长腿敞开,小男孩儿窝在他怀里,看他一张张地播放之前拍的照片,遇到特别惊奇好看的,小孩儿还会给力地“哇偶”一声。
宋祈年少见地扬起唇,眼神柔和,说话也很耐心。
许柚不知道自己遥遥地看了多久。
那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很无厘头的念头,如果宋祈年有了自己的小孩儿,应该会很宠他吧。就像自己小时候没有吃到的那颗糖,长大了就加倍弥补给自己的小孩儿一百颗,让小孩儿泡在蜜罐子里。
……
到了晚上,临近流星雨来临的时间,点起了篝火。
空旷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抬头是星空,低头是旷野,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毫无拘束的飞鸟。
许许多多的天文爱好者架好摄像机,调整好角度,将镜头对准流星雨最大概率出现的那一片星空,希望能将最美的瞬间定格住。
王黎虽然拍照也是个半桶水,但不妨碍他有样学样,一边让江楠帮他调整三脚架,一遍又让吴萌给他托着相机,阵仗大的不行。
这会儿开始使唤许柚,“柚子,快快快!拿下相机盖。”
王黎:“今晚我一定要拍到流星!”
江楠对他不抱希望,“呵呵,你上次打篮球也这么说,结果一个球都没进,亏我在你上场前到处跟别人说我男朋友要上场啦,我男朋友要上场啦,请多支持,对,我男朋友叫王黎,”江楠撇着嘴阴阳怪气、拿腔拿调地学,“结果呢!你一个球都没进,他们快把我笑死了!”
吴萌补刀,“啊,他真这么菜?”
王黎急了,“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我菜!那可是男人的尊严!”
“行吧,”吴萌还是挺善解人意的,扭头重新问江楠一遍,“他真的这么不行?”
王黎炸毛,“你怎么能说男人不行,那可是男人的尊严!”
许柚:“……”
她好心提醒争论不休的三人:“流星雨要来了。”
王黎大叫一声,“别吵了别吵了,我菜,我不行,我认了。”
他调整好摄影机的角度,将镜头对准夜空,誓要抓住最难忘的一瞬。
江楠和吴萌也安静了下来,屏息等待。
许柚退在一边,看着周围挤了不少人,她从人群中走开,一个人去到最偏僻最空旷的角落。
她不觉得摄像机能捕捉到世界任何一个美丽的瞬间,这是一个误解的遗憾,镜头下的美永远没有亲眼看到的震撼。
所以她想亲眼看一场流星雨。
就在流星雨来临的刹那。
星空下,漫天遍野里,在每个人低头捕捉摄影机里的流星雨,独许柚一个人抬头望天。
她在许愿。
就在许柚看不见的后方,宋祈年站在那儿,他单手拿起摄影机,改变角度,在流星雨来临的那刻,所有人都在拍摄夜空,他拍了一张许柚。
星空下的你。
他在心里给这张照片命名为这个名字。
流星雨过去后,有人在互相欣赏着照片,有人在遗憾,“忘记了,刚刚没有自己给自己拍一张。”
刚说话的人,是一个女生,她捶了下男友的肩膀,“好可惜。”
男友哄了她一句,“下次还会看到的。”
许柚看着星空,也觉得有些可惜,忽然一个摄影机递了过来,“生日快乐。”
她愣了下,扭头看向宋祈年,看着摄像机里的照片,“这个?”
“刚刚摄影机角度偏了,不小心拍了一张,觉得还挺适合你的,之后我洗出来给你?”宋祈年随口说,“你的生日礼物。”
许柚低头,敛眸,她没有说话。
大概在想怎么拒绝。
宋祈年嗓音低落下来,“不要吗?”
许柚缓了缓,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和生日礼物,唯独不接受他的。
“我——”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打断了许柚的话,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江聿的电话。她知道对方是来送生日祝福的,所以无意识地弯了弯眉眼,随后才对宋祈年说:“我先接个电话。”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接听,然后侧身往篝火照亮的地方走,头也不回。
他就这么被她遗忘在身后。
就像很久以前,他只顾自己,不顾她,而每一次都把她遗忘在角落和距离很远的身后。
现在轮到自己了。
宋祈年低落地举起相机,对准星空拍了一张,相机将这一刻的短暂变成永恒。他拍的太迟,流星雨已经结束了,他只捕捉到流星雨的一个小小尾巴。相机里充满遗憾的照片,很像宋祈年的前半生,做什么都差一点,什么都要慢一点,什么都会留着遗憾。
这样的感觉不好受,所以他只拍了几张。
拍完后,宋祈年将摄影机随手放在一边,摸出打火机,深蓝色的火焰点燃了一根烟。从医院出来后,他已经开始慢慢戒烟,不抽了,现在只衔在指间,静静地等待着燃烧,烟草味在旷野中弥漫开来。
李睿拍完照后心情舒畅,本想在宋祈年那儿欠两下,结果扭头一看压根儿没人。在拍照地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最后在最偏僻的无人角落瞅见了人影,一个人落寞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烟,也不抽,就这么看着。
“干什么呢你,”李睿走过去,“刚流星雨震撼吧,你拍了几张啊,给我看看咱们祈祈公主整的活儿——”
“操,”李睿使劲儿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拍了拍巨贵的摄影机,又找了找,还是只有几张可怜兮兮的照片,“这是你拍的?”
他不敢相信宋祈年的技术竟然这么拉。
宋祈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爱看不看。”-
许柚在篝火边接电话,现在凌晨温度有点低,火源边会暖和一点。
江聿是打来祝她生日快乐的,想到淮城那边有流星雨,他笑着问:“流星看到了吗?”
许柚笑,“看到了,挺好看的。”
“许愿了吗同桌?”江聿打趣。
“当然啊,流星雨那么难见,那不得许愿,”许柚接他的话茬,不要脸地说,“希望我三十岁的时候还能像二十岁这样年轻貌美。”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江聿听她的声音,一天的疲惫都驱散开来,“许大小姐这个愿望属实有点难度啊。”
那边的许柚笑着怼了一句“走开啊”,许是因为高兴,她平时清冷的声音这会儿变得很柔和。甚至在江聿的幻想中,女孩儿站在星空下接电话说笑的模样,浪漫又恬淡。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轻,“许柚,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希望你以后能不受任何羁绊,”他想起那句在她答题卡上看到过的话,“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
聊过几句之后,江聿那边来了工作,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随性无忧的少年了。
“那我挂了,”他叮嘱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许柚让他等一下,“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
“那天在赛车俱乐部,”许柚问,“希瑞一开始在跟我聊天,后来她怎么突然不见了?”
对面的江聿沉默。
赛车俱乐部的那天,他其实看到赵希瑞跟周京尧了,隐约听见说是赵希瑞家里有事,让周京尧送她回家,但宋祈年撞车发生之后,江聿就怀疑过整件事是不是自导自演。直到后来他又遇见了一次赵希瑞,是在江氏和宋氏合作的一个签约仪式上,赵希瑞是特助,他在合同签完后问了她,是不是宋祈年让她提前走的。
赵希瑞工作素质很好,闭口不答。
但江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撞车一事,就是宋祈年自导自演,他就跟个疯狗一样,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仿佛这样就能挽回许柚。
江聿明知道事情真相,却又忌惮宋祈年对江氏动手,不能跟许柚说真话。他心有愧疚,于是只能暗示她。
“希瑞她突然走的,说是家里有事,让周京尧送她回家,”江聿顿了顿,“挺奇怪的。”
挂了电话后,许柚在原地站了会儿。
她回头,看向远处衔着烟的宋祈年,不知道李睿说了些什么,还捶了下他肩膀,宋祈年低头笑了笑,然后重新拿上相机拍照,拍了好几张,才把相机还给李睿,两人重新讨论着。
许柚那瞬间突然产生了一个感觉。
她低头看着赵希瑞的微信号,没有任何征兆地、鬼使神差地打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下一秒,属于宋祈年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从兜里拿出了手机,目光同时蓦地看向篝火旁的她。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第60章 你放过我吧
许柚站在原地沉默着。
身前的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木柴偶尔炸裂一下,溅起的火星因为吹来的侧风扑向外面,有一点溅到了许柚的腿上, 很细微的刺疼。
她从小到大其实都是一个很怕疼的人,幼年被爸爸和哥哥娇惯着的时候, 就是喝个感冒药、打个针都要干嚎半天。后来再长大点, 她好像更怕疼了, 怕被人戳脊梁骨说害死爸妈, 怕被人指指点点说性格怪异,怕怎么努力也不能考出跟哥哥一样的好成绩。但她也变得更偏执、更极端,心情不好就把自己封闭起来,接受不了现实就拿刀片割腕,成绩不好那就再复读一年。
而如今, 随着年龄的增长, 她的疼感正在慢慢减弱。也许是自杀过,感受过血液一点一点从身体流失的仓惶和窒息,所以自那以后便觉得什么也不痛了。
于是就连被烫了一下, 她也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慢腾腾地低头看一眼, 然后才移开脚步, 往后退了退。
这一步,将她和宋祈年的距离拉得更大,仿佛怎么也跨越不了。
许柚说惊讶,也没那么惊讶, 因为她早就有一种感觉, 网络中的赵希瑞和现实生活中的赵希瑞太割裂了,一个高冷, 一个热情,像是两个极度的反差。
另外就是,宋祈年这个人。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怎么会轻易放弃。
不知道该说她太过了解他,还是在她面前,他本来就骗不了她太久。赵希瑞是他女朋友,他却冷漠得两个人如点头之交。
其实许柚早就该猜到的,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深想,以为这样就能逃避,就能与她彻底无关。可是事情就像一个炸药桶,就是埋在那里怎么都避免不了,总有一天会点燃。
看着再一次欺骗自己的人,许柚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平淡得似乎是无意间戳破一个早上吃的面包而不是油条这样的谎话。
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情绪苍白如纸,语言贫瘠如枯漠,她对宋祈年的感情早就在决定转学的那一刻就已经消耗殆尽。再经历重逢、装不识、你骗我我骗你的这些事情后,那点微末的情绪也早就变得空白,空白到她面对宋祈年时词穷理极,锐挫望绝。
许柚越这样平静,越让人难捱。
宋祈年眸中闪过慌乱和无措,握着手机的手颤了下。
那霎他忽然身体里涌起一股冲动,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许柚抱住,用最大的力气。这样她就不会用那种陌生和漠然眼神看着自己,胸腔好似一个漏风的破封箱,撕扯着最软最疼的地方,让人无法自持。
可就在他要上前靠近一步时,篝火里的木头蓦地“啪”一声响,似枯木朽株的老者奄奄一息时发出的最后哀鸣,在本该浪漫美好实则即将风流云散的流星雨下,在众人欢独二人悲的夜里,打破了寂静,也打破了一直以来维持的平衡。
两个身在暗处的人,同样身处浮沉的流浪者,隔着一处篝火,相互遥望着。
像是最后一眼。
宋祈年睫毛轻颤着,耷拉的眼中闪过一抹脆弱,握着手机的手丧失力气垂下来,手机掉在了草地上。
他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声音艰涩地问:“你发现了?”
许柚打开手机,再次确认,“这个不是希瑞,是你,对吗?”
漆黑的夜空下,静得可怕。
“是。”他承认。
“有意思吗?”许柚像行驶在深谭的孤舟上,情绪如河水涨槽已经快将她淹没,浸湿双脚,没过膝盖,慢慢淹到头顶,令她窒息到毫无再喘息的空隙,“宋祈年,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这样骗她有什么意思吗。
宋祈年,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许柚语速缓慢地像是判官定罪:“我还挺好奇的,你是不是就喜欢耍着人玩儿,看见信任你的人掉入你刻意布置的陷阱,被你跟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你觉得很有趣吗?啊?”
宋祈年垂睫,低低道:“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仅此而已。
“可我不想。”许柚没有冷言冷语,她像是在日常中拒绝一个搭讪的男生,这个男生是宋祈年,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那句宋祈年一直逃避的现实被她说了出来,声音坚定而清晰:“宋祈年,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愣了愣。
眼底多了抹受伤。
天地全都暗了下来。
听到许柚亲口说出来,比别人陈述一万遍还要来的难受。
宋祈年心里好像淌过一汪清泉,他来不及饮甘,已经流走。他轻轻地眨了下眼,顷刻间,眼底最后一层什么东西碎了。他拳头握得咯吱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间松了力,整个人朝后退了一步。
身上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欲坠。
他一下子黯淡下来,声音哑着说:“是因为江聿吗?”
许柚静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直到宋祈年最后一点耐心和期骥都消失了,她也没有说话。他眼中闪过一丝自嘲,眼里无光地笑了笑,“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喜欢我了?”
“不是喜不喜欢,”许柚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已经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你明白吗?敞开来说,我在这里遇到的任何一个可能符合理想中男朋友形象的人,我对他们即便谈不上喜欢,但起码会有对一个异性的感觉。但是对你,我已经没有了,我看你就像看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你懂吗?”
许柚耐心到像是解释的话,像是一把利剑朝着宋祈年的心上刺了一刀,心底最软的地方被捅了一个血窟窿,不停地往外淌着血。
宋祈年紧紧地回望着那双清澈淡然的小鹿眼,拼了命在里面探寻,希望能从里面寻到以前的一点蛛丝马迹,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的陌生和疏离,刺疼着他。
“我不懂。”他忽然孩子气地置气。
像是这样就能逃避。
可是成年人的世界早就不容许装傻。
许柚眸中一潭死水地看着他,“宋祈年,你成熟一点吧。”
然后抬脚离开。
可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拥上来一个滚烫的怀抱,少年搏动的心跳声,隔着皮肤、隔着布料,像是直直烧进她的心里。
许柚感受到肩膀一重,是宋祈年低下了头,将脸埋在她的衣服里,声音如槁木死灰般卑微与绝望,“许柚,我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你回头,你也不会跟江聿分手。那这样好不好,我不限制你交男朋友的限制,你也不用分手,我可以不要你给名分,我可以当那个见不得光的人。”
他愿意放下身段地去当那个见不得光的人,愿意接受上不得台面的荒唐关系。
只要许柚还要他。
许柚腰被宋祈年手臂紧紧紧箍着,身后人滚烫的呼吸,全部打在她的侧颈上。可能是受他感染,她竟然觉得这一刻那么卑微的宋祈年很可悲,他就像曾经的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许柚从刚才到现在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她甚至看了眼手表,还有一分钟就到零点了,那是她的生日。
还有三十秒。
“宋祈年,你不能在我放下你之后,又重新出现我的生活中,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把我拉入你的单向感情里,”篝火的光影倒映在许柚的眼帘中,衬得她苍白而无力,“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昨天问篝火能不能许愿,其实我也希望能许愿,”许柚慢慢转过身,直白坦荡地看着身后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她轻声道:“从今往后,你就当我这个人不存在,放过我吧,好不好?”
“对不起,”宋祈年倏地红了眼,“我做不到。”
少年的身影颓丧,好像这一刻,他的所有骄傲全被践踏在地。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