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愿望(重写)
寝室里, 陆雪和陈婷讨论跨年夜那天穿什么衣服,羽绒服和大衣一件件地拿出来,好不容易选了大衣, 接着开始愁配什么半身裙。
“格子裙好看,后面开叉, 衬得腿细。”
“黑色毛衣裙更好, 还显胸大呢!”
“……我胸不大吗?”
两个人的话题又开始歪向穿修身毛衣显不显胸大。
许柚没参与她们的话题, 她在想刚刚看到的名字。
那个“S”是宋祈年。
她在桌前沉默半晌, 又打开手机,点开了“S”的头像,加了好友。
对方同意的速度快到出人意料。
几秒后,手机自动弹入聊天框,头顶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是宋祈年在打字。也许他也没料到许柚会主动加好友, 删删打打好一阵,他才发来两个字。
S:「怎么?」
许柚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起有一件事, 一直没了。她查过医院的缴费单, 加上宋祈年在超市买的那些生活用品, 大概估算起来费用在300左右。宋家的少爷当然看不上这点钱, 不过她不想欠他的。
许柚直接转了500过去。
「上次你送我去医院的钱,还你。」
那边忽然没了动静。
许柚没再看,关了手机放在桌子上。
她们寝室待会儿要出去逛街,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换上, 头发用抓夹简单固定住, 戴了两个碎钻款式的耳钉。
正准备背上包,桌面上的手机震动几下, 许柚只当是宋祈年收了她的转账,可打开屏幕一看,宋祈年的黑白头像没有消息。
弹出来的是另一条。
江聿的姐姐,江薇。
江薇加她的微信是在上次,她们随便聊了些话题,江薇觉得跟她特别聊得来就加了好友,但是没聊过天。今天还是江薇第一次给她发消息。
江薇:「在不在呀?」
江薇:「明天跨年夜跟小聿一起回老宅吃饭?爷爷挺想你们的,吃完饭后咱们一家人玩玩游戏。」
“一家人”这三个字看入眼,许柚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她跟江聿不是真的男女朋友。
她跟他演戏,只是因为一场赌约。
或者说,她单方面地还人情。
最开始复读的时候,许柚孤僻,话少,连女生都不愿意跟她做同桌。只有江聿,假眉三道地把校服往她旁边桌子上一扔,为她挽尊。后来有男生对她的身材评头论足,也是江聿为她出头,跟那个男生打了一架。
这样的事情有很多,江聿就是这么一个人,混球又正义。
最开始复读时江聿成绩很差,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变得很努力,作息几乎跟她持平。可能他天赋就摆在那儿,成绩可以用迅猛来形容,最后几次模考都只跟许柚差了二十多分。
她第一,他第二。
但是江聿没有考过许柚,永远都是第二名。
于是有了高考前一天,那个玩笑似的赌约。
江聿:“同桌,我高考要是超了你,岂不是扬眉吐气了?他们背地里老说我是被你压的千年老二。”
许柚一贯地不理他。
他还在话唠:“你觉得我可能考过你吗?”
“可——”许柚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余光瞥到他欠抽样,又不想顺着他了,改口:“不可能,你差我三十一分。”
江聿挑眉:“三十一分算什么,我高考追平你。”
“拭目以待。”
“那咱俩打一个赌。”他又来。
许柚实在不想跟他废话,敷衍地说:“成,你要是赢了,随你。”
命运就是这样无常。
谁也没想到,江聿真的追平了她三十分,甚至高考总分只跟她差了一分。
出分那天,许柚很是郁闷,因为江聿兴冲冲地跑来她的出租屋,跟她说了那个赌约。
——装他女朋友,让江老爷子放心出国。
后来两个人说好了,江老爷子不久后就会出国,届时赌约结束。
从开学到现在,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上次江薇回国,江聿正好带她回江家看望。
那天江薇据理力争,说自己绝对不可能放弃男朋友,去跟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联姻,除非她死。江老爷子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根本不想让女儿联姻,只是觉得女儿现在的男朋友不怀好意,可又拉不下脸来说。后来是许柚见几人争执不下,让江聿照顾老爷子,她上楼去找了江薇谈谈,把老爷子的良苦用心告诉她。
江薇和江老爷子解开心结,皆大欢喜。
许柚也替他们开心。
但那之后,江家人好像突然对她亲近了很多,尤其是刚刚江薇自然而然说出来的“一家人”,让许柚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许柚才意识到,当时答应帮江聿演戏的时候,太冲动了。她本以为江老爷子看到江聿谈了恋爱就会放心出国,可没有设想到因为这场演戏衍生出来的其他事情。
比如江薇的信任。
江家人对她的亲近。
还有江聿。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聿好像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一些。有时候相处起来,他总给她一种男朋友照顾女朋友的感觉,让许柚有些尴尬。
手机“嗡嗡”两下,是江薇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要不要我让小聿明晚去接你?」
许柚想了想,回复:「江薇姐,明天跨年夜我哥来看我,可能去不了了。」
江薇:「这样啊,那好吧。那就提前说新年快乐!」
许柚:「新年快乐!」
……
上次来了趟Reunion酒吧后,陈婷一直惦记再来一次这里玩儿,今天三个人难得一起出去玩儿。逛了会街后,来到了Reunion酒吧。
明晚就是跨年夜,最近上班族和学生党都放了假,酒吧里的人比平时还要多。
陈婷点了杯果酒,聊了几句后忽然想起来姜淼宜,“姜学姐不愧是美院的院花,我上周看她发的朋友圈,她交男朋友了,好像是数院的,超级帅!”
陆雪:“姜淼宜学姐?她不是在追经管院的宋祈年吗?上次你不是说她还找许柚问宋祈年的联系方式?”
许柚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太忙了,有点忘了。她现在还需要吗?”
陈婷噗嗤笑,“需要啥,她估计当时就是头脑一热没说完就忘了,不然真想要找来找我问你了。她现在跟男朋友甜蜜得不行呢,我看啊,早不喜欢宋祈年了。”
陆雪支着下巴,“很正常吧,像姜淼宜学姐这种大美女,肯拉下脸来追求人大半年,很难得了。”
“也不能这么说。”陈婷鼓着腮帮子,把酒咽下去道,“学姐跟我说,她追这么大半年,最主要的是宋祈年压根就没怎么露过面!半年啊,姜淼宜学姐就见过他十来回!而且每次看到他,不是跟兄弟去上课,就是和他兄弟去打球,两个人整的形影不离的。”
陈婷嘿嘿笑,“有人说他俩是基佬,哈哈哈哈哈哈……”
陆雪被逗笑,“宋祈年那种家世的,谈恋爱的要求应该很高,所以才难追。不然啊,可能就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你说的也可能,”陈婷随口聊,“我听说宋祈年以前高中不是在京北读,在别的城市,没准啊高中就谈了,现在大学跟女朋友异地恋。不然我真想不通,他这么一个大帅哥,怎么可能大二了一个恋爱都不谈?没道理。”
异地恋。
许柚拿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说过林笙的消息了。
其实刚开始转到海市的那几天,许柚也曾想过,等毕业后林笙应该就和宋祈年在一起了吧。可后来只听许宴说,林笙是2018年淮城的文科状元,淮城的电视台还说要去采访她,那后来呢?
好像没有后来了,这个人如同消失了一般。
说来也奇怪。
当年宋祈年和林笙两情相悦的话,那宋祈年现在对她这种放不下的态度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喜欢林笙的同时,心里还有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柚就不由皱紧了眉。
他把她当什么了。
陆雪和陈婷还在说着姜淼宜追宋祈年的话题,许柚不想听,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洗完手出来后,许柚在过道差点撞上一个酒保。
那人急急匆匆地跑到楼梯边,冲二楼喊:“老板,找到了!”
“宋少的东西找到了!”
“卡在卡座的洞里,怪不得翻了个四脚朝天都找不到!”
Reunion酒吧的老板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从楼梯上慢慢悠悠地探个头,“找到了就找到了,你喊个什么劲儿,烦不烦?”
酒保悻悻,“激动嘛,今天总算找到了,上两回宋少和李少都差点把酒吧拆了。”
说到这事,周京尧就来气,他啧一声:“谁能有他俩狗,成天就会霍霍兄弟。”然后懒洋洋打个哈欠,朝后面人说:“诶,你东西找到了,自己下去拿,我继续睡了。”
“宋少,”酒保小心举起手里的东西,“您的表。”
昏暗的楼梯上搭着一条胳膊,懒懒散散,那人胳膊立起来,身滋源来自企鹅群要而无要死要死幺儿整理上的黑色长袖盖了下来。楼梯响起漫不经心的脚步声,那人渐渐从暗处走进白灯下,伸手接过,“谢谢。”
碎钻在灯光下闪着亮。
许柚本欲视而不见起身离开的动作,突然间就这么顿住了。
过去了一年多,浅蓝色的腕表变得支离破碎。镶钻的腕表带断了只剩下一两节,光秃秃的表盘上的水晶玻璃全被刮花,稀稀拉拉的划痕模糊不清。没有了当初的名贵手表样,更像一个垃圾破烂。
那是她的“Aspiration”。
中文名为“曙光”,是17年的盛夏时节,许宴去法国出差时找知名设计师艾瑞为她设计的独家款,寓意是“生活充满希望,你当看见曙光”,全球只此一款。
她不可能认错。
也确定它不可能出现在京北市。
可现在那块被她弃如敝履扔进垃圾桶的表,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京北市的一家酒吧里,酒保口口声声地说“宋少,您的表”,那么的自然而然,宋祈年接过来的动作更是理所应当。
少年将残缺的手表握在手里,旁若无人地磨挲着,无声昭示着那就是他的东西。他垂着头,眼神专注,旋转灯光扫过他的侧脸,许是有些晃眼,他轻轻眨了下长睫,凝视着手表的眼,莫名有些温柔。
温柔到许柚远远看着都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这一刻她就像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的木偶,呆呆地望着那块手表,手脚僵着。直到酒吧外猝然响起的一声尖锐鸣笛将她惊醒,她才恍然刚刚自己看见了什么。
先是愕然和难以置信占据大脑,而后是慢慢升腾的愠怒。
自己拼了命遗忘掉的往事,如今被人轻飘飘地、以一种刻意羞辱般的方式搬到了台面上,跟打她一记耳光无异。
她扔掉的表被宋祈年捡了起来。
那其他东西呢?
兔子挂件,成绩单,还有那个记录了所有少女心事的日记本。
是不是代表着他全都看见了?
许柚忽然想起重逢以后宋祈年截然不同的态度。
所以他是在看了她写的那些日记以后,看见了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暗恋之后,对她产生愧疚和同情了?她在身边的时候无所谓,她一旦抽身离开他就不适应了?
许柚朝他迈开脚步。
每靠近少年的侧影一步,看清少年的脸一寸,她的愠怒就深一点。直到悄无声息地站在宋祈年的身后,冷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宋祈年。”
少年背脊肉眼可见地一僵。
良久,他才转过来,种种情绪交织在眸底,“你看到了?”
许柚脸色平静地伸手,“拿来,还我。”
宋祈年将手表还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捡这块表?”许柚眸中一潭死水,“或许你捡的不止手表吧,还有我的成绩单?日记本?让我猜猜,你捡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会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这个女孩儿真会自作多情,尤其是看到日记本里写的那些东西,一定还会觉得我很好笑吧。”
“不是的。”宋祈年眼中有过一丝慌乱。
他感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却无法阻止。
“不是吗?”许柚压住鼻腔那点酸涩,“那是什么,是你在看了这些东西之后,开始对我愧疚了,在意了,有感情了?”
她有些哽咽:“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我没有,许柚。”宋祈年想要牵住她的手,可又克制地没动,他看着她微红的眼,有些心疼,“你那时候转走了,我找不到你,也不知道你的消息,所以才会把你扔掉的的东西捡起来。我是看了你的成绩单,你的日记本,可是我从来没有因此觉得你可笑,更不会觉得你自作多情。从京北遇到你之后,我放不下你,也并不是因为日记本对你产生愧疚,而是因为——”
“我本来就在意你。”
许柚听完,脸色毫无波澜,“你的在意,我早就不关心了。”
“至于我的其他东西,希望你尽快还给我。”
在她决定转学的那一刻起,“宋祈年的心意”这件事就注定了再也不会牵扯到她的情绪,喜欢在意也好,不喜欢不在意也无所谓,她早就不在乎了。
破旧的手表放在掌心,许柚静静地看了几秒,而后手掌朝下,任由手表的表盘重重地砸落在地。瞬间,残缺的腕表此刻彻底成了碎片,表盘分了几瓣开,四分五裂,一地狼籍。
“不要——”宋祈年脱口而出的阻拦,还未出声,碎裂响已经堵在了他的喉咙。
他目光有一瞬的失神。
许柚淡淡道:“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想要我别越界、离你远一点的人是你,现在装成这幅后悔不及的样子的人也是你。宋祈年,你扪心自问,最先疏远这段关系、最先抛弃这段关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是你先推开我的。”
……
Reunion酒吧里,酒保和服务员们都被打发下了班。
整个大厅里只有玻璃碎片碰撞的细碎声。
周京尧站在吧台边,眼神愣愣地看着一点一点捡玻璃的人,许久后才回神,犹豫再三,“流血了,你还捡?”
宋祈年无动于衷,单膝着地的那条腿挪了挪,面对着酒吧大门的方向。他伸手,面前忽然多了一双皮鞋,像是有些刹不住车般,那些鞋的主人趔趄了下,险些踩住他的手,而后定定地停在那块碎玻璃前。
他不曾抬眼,只淡淡提醒:“脚。”
那双鞋的主人愣在原地,没动。
宋祈年这才冷淡地掀开眼皮,抬头,“李睿,抬脚。”
世界从未比此刻安静过。
李睿匆匆赶来,他脸色愕然,眼神也呆滞着,觉得眼前这一切假的像幻觉。
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视角俯视宋祈年,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卑微地去做一件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少年何其骄傲。
他那根傲骨,从没向谁折弯过。
就在今天,他低下了头。
而对象,是别人的女朋友。
……
宋祈年带着那堆碎玻璃回了公寓。
跨年夜前夕的夜晚,街道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萦绕着幸福热闹的氛围。唯有他这间公寓,冷清得像是没有人生活。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黑色碎发耷拉在困倦的眼皮上,神经有多疲累,头就有多疼。他半死不活地躺下来,阖起的眼皮掀开,桌边摆着一瓶安眠药和一瓶撬开盖的高浓度酒精。
吃了安眠药可以进入睡眠。
宋祈年伸手握住药瓶,愣了几秒,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转手拿了旁边的酒瓶。仰头,抬手灌下一大口。冬夜里,冰凉的酒液入喉,像是带着丝丝寒意入体,刺激得胃部开始痉挛。
“你的在意,我早就不关心了。”
女孩儿毫无波澜的一句话,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
思念却在这一刻疯涨。
他不经思考地打开手机,点进许柚的朋友圈,看着她更新的动态。
——这是他唯一能光明正大看她生活的方式。
他不停地翻着她的朋友圈,仿佛这样,他能代替江聿融入她的生活。跟她一起养猫的是他,跟她一起散步的是他,跟她一起……谈恋爱的也是他。
而不是江聿。
宋祈年执拗地翻到底,每一个朋友圈都看了,却没有一个里面有他存在的痕迹。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宋祈年这个人她不在意了,所以她抹除了以前所有的痕迹。
好像他们真的从不相识。
宋祈年闭上眼睛,酒瓶从手中脱落,滚到了一边发出轻响。
那点轻响却更像深夜中的一击重锤,将过往那些他忽略的、不在意的、无所谓的记忆全部翻涌上来。
她真的远离他了。
可这一切,本来不就是他先开始的吗?
宋祈年扬起下巴,肩膀抖动几下,自嘲的笑声从胸腔溢出。
许柚说得没错。
最先疏远这段关系、最先抛弃这段关系的人,本来就是他。
那是在高二开学不久。
宋淮派人将他带回了京北一趟。
这是他第二次被强制带回京北。
第一次还是高一,宋淮连夜派人将他抓回京北,理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跟林笙走得太近。宋淮让管家把他关进了地下室反省。
这是第二次。
宋祈年司空见怪,宋淮这个人掌控欲极强,就算他人远在千里的淮城,只要有一点行为超脱掌控,就会立即派人将他抓回来。宋祈年以为被带回来还是因为林笙,宋淮反对他跟她走得太近,可一沓照片却直接扔在了面前。
照片上的女孩儿不是林笙。
而是许柚。
散落的照片足足有十几张,每一张上面都有两个人,少年是他,身后跟着的不远不近的女孩儿,是许柚。每张角度都不同,有在学校的小路上,有在晚自习下课后的巷子口,最多的是在各种各样的兼职地方,许柚都陪在他身边。
宋祈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跟许柚竟然走得那么近,近到他生活的每一处都有着她的影子。
不知道内情的人的确容易误会他们是早恋关系。
宋祈年解释:“我跟她只是普通同学。”
“你觉得我信吗?”宋淮冷笑,“我的好儿子,你真是随了付薇,狂妄自大。当年你母亲也是这样,照片甩在她脸上了都还在狡辩,以为解释几句我就会相信。你为了你妈那个野种去到淮城这件事,要不是你姑姑替你求情,我早就把你打死了。”
“宋家的继承人,身边得干干净净,你没有自主恋爱的自由。我不需要听你解释,我要看到你如何解决,不然我不保证我会对这个女孩儿做什么。”
宋祈年:“别动她!”
他眼神冷下来,“你要是动了她,老爷子昏迷前的股份转让书你就别想要了。”
“你在威胁我?”宋淮眯眼,忽然一把掐住自己亲生儿子的脖颈,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利用和威胁。
付薇还真是有本事,年轻的时候为了资本,敢给他下药,利用他上位。现在生的儿子也出息了,他还没死呢,就敢为了一个女人来威胁他。
宋淮指节用力,阴沉道:“说话。”
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脖颈被禁锢住,冷白皮肤被掐成血色的红,青筋暴起。呼吸在一点一点减弱,反抗的力气在挣扎中变小,可纵使快要窒息,宋祈年那身傲骨也不肯折弯。
他眼神却始终是嘲讽,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宋淮……你真……无能。”
宋淮看他这身反骨只觉可笑,“你这个继承人我还真是培养的好啊,养大了一匹狼。可你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我宋淮承认你,你就是一匹狼,我不承认你,你宋祈年就是一条野狗。”
没有宋这个姓,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越来越近,宋祈年在意识丧失前一刻闭上了眼睛。下一瞬,脖颈处那只手松开,属于宋淮警告的声音传来:“让你回淮城找你妈的野种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别再给我招惹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你的婚事,没有自由。”
后来管家把他关进了地下室。
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死老鼠的腐臭味,铁锈的烂腥味,每一种难闻的味道争先恐后钻入宋祈年的鼻腔。他仰面躺在地板上,窒息过后的眩晕感还在持续着,他半睁着眼皮,看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渗不进来一点光亮。
好像他的人生,昏暗到看不到尽头。
回到淮城那天,因为他的无故消失,吴元海把宋祈年骂了一顿,说要他当着全校的面反省。
宋祈年根本不在乎。
到了晚自习下课,全校的学生走光,他依旧我行我素地拿着酒上了天台。他不怕死地坐在栏杆上,脚尖随便拨动着几个空酒瓶,手里拿着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许柚找到天台上的时候,宋祈年在抽烟。
听到她小心翼翼地、担心焦急地喊他下来时,宋祈年用一种冷漠疏离的眼神望向她,狠下心来,对她说了狠话。
“想管我啊,跟你有关系吗?”
“下去。”
“别他妈再让我看见你。”
许柚伤心茫然的表情,委屈泛红的眼眶,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宋祈年看着心里发闷,可他只能当作视而不见。
后来的每一天,许柚每主动靠近一步,他都会后退一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每每看到许柚失望的眼神时,宋祈年只能忽视,然后告诉自己,疏远才是对的。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他也不喜欢她。
那些青涩的悸动不过是青春期的正常反应。
现在许柚真的如他所愿,一步一步地离开他,她的眼神再不会为他停留。她的生活里也多了一个叫江聿的少年,可能不久的将来,将会完全取代他。许柚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宋祈年这个人存在的一点空间。
此时此刻,宋祈年才真正体会到那时许柚的心情。
原来被人推开,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另一边,出了酒吧之后,许柚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忽然一个追逐打闹的男生撞了她一下,许柚退了退,男生扶了她一下,笑着说了声“对不起”就跑了,后面跟着追他的一个女孩儿,相继跑过时快得像一阵风。
时光好像裂开了缝隙,许柚怔怔地看着身边经过的男生和女生,从他们肆意坦荡的背影里依稀看到了当年她和宋祈年的影子。不知怎地,她忽然就鼻尖一酸,心里溢出点点酸胀的疼意,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说出那般伤人的话疼,还是因为逝去的十八岁疼,或者是为再也回不去的他们疼。
人生好像就是处处充满遗憾。
她没有走文科,她不是状元,她也没有跟她喜欢的少年在一起,过往的朋友一个个全都不在身边。
长大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就那么一眨眼,一瞬间,心境早已变得判若两人。
许柚,她在心里问自己。
你长大了快乐吗?
回到寝室之后,许柚洗完澡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一直到凌晨,她才进入睡眠,后果是第二天中午才醒。
今晚就是跨年夜,陈婷和陆雪六点左右就出了校门,两个人去了附近的学生街吃美食。许柚在寝室里跟许宴打了个电话,五分钟不到的功夫就挂了,剩下的一个小时都在跟张妈聊。
张妈老家在海市的一个小镇上,离附中太远,许柚复读一年里也就见过张妈两回,一次是寒假,还有一次是高考后的暑假。这通电话,已经距离上次有了三个月之久。
聊了些闲话家常,张妈要去做饭,许柚才依依不舍地挂了。
她跟陆雪陈婷约的地方是云珠广场。
许柚到的时候才八点,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有几个小孩儿在一边玩儿仙女棒,银色的焰火在夜晚中熠熠生辉。
整座城市的烟火气一夜之间升起。
“许柚!”陈婷从广场另一边赶过来,手里大包小包地拎着,“那边免费领仙女棒,你不是喜欢玩吗,走,咱们三个可以领三份儿!”
陆雪点头,“真的是免费,而且人不多。”
许柚接过陈婷手里的包,帮她分一点力,“免费领?跨年夜这么好的生意机会还有人做赔本买卖?”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那边就已经摆上摊了。”
广场中心人满为患,大部分小摊都在周边摆着,这个免费领仙女棒的摊子倒是偏得很,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
摆摊的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穿着打扮像是大学生,旁边架着两台摄像机,像是在录制。
旁边有一个立牌写着:参与即免费领取仙女棒一盒。
许柚走过去的步伐停下,“你好,请问怎么参与?”
女生支着下巴看刚才的录像,思考着待会儿回去怎么剪辑,闻声,抬头,眼睛一亮。
超级美女!
她咧嘴笑,“你好你好,今天的这个活动主要是在街头采访路人,收集大家的新年愿望!同意采访的话就是参与啦,采访完就可以免费领取一盒仙女棒!”
许柚笑:“我参与。”
女生打开摄影机,将镜头对准,“请说出你的新年愿望。”
话音将落,旁边呲啦一声,陈婷和陆雪点着了她们刚刚领取的一盒仙女棒,银色的焰火绽放开来。
像是坠落的星光。
许柚眸中倒映着焰火的绚烂,她转头面向镜头,笑着说:“新年一年,我相信过去的都会过去,未来的一定会来。”
“新年快乐。”
“咔。”女生停止录像,“谢谢你的参与!可以去那边免费领取仙女棒啦。”
许柚说了声谢谢,走向了一旁。
身后传来女生的邀请声,应该是又来了一位参与者,女生特别激动:“嗨喽,帅哥,要不要参与活动?”
“我们活动很简单的,只需要说出你的新年愿望即可,说完可以领取免费的仙女棒一盒!要是跟女朋友一起来的话,女朋友也可以参加啊!”
“没有女朋友。”那人声音很淡,“我一个人。”
许柚点燃了一根仙女棒后,蓦地僵住。
她好像产生了幻听,不然为什么会在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觉得听见了宋祈年的声音。
她慢慢转头。
一眼与身后相隔不到一米的宋祈年对视上。
冬日的零度气温,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目光没有看着镜头,而是远远地望向她,说出那句新年愿望。
他说:“新的一年。”
“我希望,有人能够原谅我。”
许柚刚刚眼里升起的喜悦和兴奋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失掉,最后整个人重归平静。直到烟花放完,她都没有半点反应。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念头是。
新年夜遇见他,真不应景。
第42章 碎了(重写)
新年的第三天。
下课后, 许柚在去食堂的路上,微信突然弹出一条申请好友的消息。
后面备注:我是吴萌,许小柚你不同意我就提刀去京大砍你!我没开玩笑!
吴萌?
许柚快速地按下同意, 跳入对话框的同时,对方跟等着似的连续发来十几个表情包刷屏, 然后才是苦哈哈地一句:「你他娘的, 还会玩消失了!!!」
吴萌:「许小柚, 你太过分了!我严重谴责你这种做法!」
吴萌:「要不是我初中同学在京大认识你, 我以为这辈子都没你消息了!」
许柚删删打打许久,才逃避似的发过去几个字:「你同学是?」
吴萌:「你别管是谁!」
吴萌: 「女人,你有没有良心,你竟然不先关心关心你同桌???」
许柚:「我错了。」
许柚:「对不起吴萌,当时让你难过了。」
很认真地一句抱歉, 许柚发出去的时候鼻尖有点酸, 那头的吴萌也没立即回,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个“嗯”字。
吴萌转了话题:「你们结课了没?」
许柚:「还没,下周结课, 然后是复习周, 怎么了?」
吴萌:「我在津州大学, 这周五结课。津城离京北不远, 高铁一个小时就到了,这周末我去找你。」
几秒后,又小心翼翼地发来一句:「可以吗?」
许柚忽然有些难过,她回:「可以啊, 你来京大, 我带你逛逛这里。」
吴萌是周五下午七点的高铁,许柚六点就去那儿等了。
时隔两年, 两人再见面没有半点生疏。
吴萌搂着她好一会儿都不舍得撒手,“柚子,我真的好想你,你当时一声不吭地转学,我那几天还以为你生病了,天天望夫石一样盼着你来上课。结果老吴说你转走了,你不知道我听到的时候多难过,我以为我耳朵大冬天冻出毛病来了。”
“十七班的江楠,还有你发小王黎,他们那会儿天天来我们班教室后门找你,我都跟他们混熟了。”
许柚把她理了理围巾,“你告诉他们了吗?”
“没呢,”吴萌拽住许柚的手,姐妹俩腻歪一阵,“我想你当初走得时候谁都不说,肯定是有你的顾虑。我联系上你也是巧合,他们的话,看你自己的想法。”
“谢谢吴代表。”许柚戳戳她酒窝。
“哎呀,大清早亡了,你还喊这名儿呢,”吴萌挑眉,“我喊你代表还差不多,复读一年上京大,我姐妹就是牛掰。”
吴萌赶的高铁很晚,刚落地没多久肚子咕噜叫,许柚带她去了京大附近的酒店放行李后,两个人去了一家餐厅吃饭。
吴萌饿的有点狠,狂风席卷到半饱才停下来聊天,“柚子,你当时为什么要转学啊?”
她咀嚼地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因为宋狗?”
许柚喝汤的手没停,眼睫垂下,“嗯”了一声。这些事情在她这里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能提的。
“我就知道!”吴萌生气的时候嗓门忒大,别看她长相甜妹款,撸起袖子的姿势很真有几分唬人。好在两人坐的是包厢,她拍桌子的架势没人看见,“砰”地一声,碗筷都被震得响,“宋狗太过分了,他把我们所有人耍地团团转,什么孤儿,什么半工半读励志求学的尖子生,我呸!合着他们阔少爷流放来体验生活呢,他们自己玩的儿爽了,不把我们这些老百姓当人了呗,我就说他是狗吧!邹北和王书浩为了宋狗骗人这事,还跟他打了一架呢。”
憋了两年的气总算骂出来了,吴萌坐下来啃肉串:“你现在跟他没交集了吧?”
许柚摇摇头。
“没有就好。”吴萌说,“你当时转学没多久,宋狗也转回京北了,大学也在京大读,你是不知道我前天听说你在京大读大一的时候,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我还以为你俩……”
又好了。
许柚搅拌着碗里的汤,表情平静,这些事情现在听来早就是过眼云烟,已经牵引不出她任何一点情绪起伏。
直到吴萌提起了那个名字。
“说起来也奇怪的,宋祈年转回京北,他的成绩高考毕业后肯定去京大没跑了。倒是林笙,她是咱们那年的文科状元,那分数随随便便上京大。”吴萌咬着筷子,不理解道,“结果她去了南理大学,离京北市好远的。”
许柚蓦地怔住。
南理大学。
全国TOP10以内的老牌985大学,说出去也是名牌,可跟京北大学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而且南理市在最南方,经济虽然很发达,可跟京北市隔着大半个中国。
即便是飞机,航班也要四个小时。
许柚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吴萌又抛出来一个,“咱们班的班长路煜,你还记得吧?”
她愣愣地点了个头。
“他也去的南理大学。”吴萌说,“他们三个也真够奇怪的,之前大家不都说林笙和宋狗是一对么,现在一个南一个北。反倒是路煜,跟林笙一起去了同一所大学。”
一直被许柚刻意遗忘掉的人和事,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里面的关系千丝万缕,却又捉摸不透。
林笙放弃了读京大,放弃了跟宋祈年一起,而是和路煜同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她为什么会填去那么远?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
送吴萌回了酒店以后,许柚打车回了京大,她下车的时候街边停了一辆黑色车,车牌号有些熟悉。
她步履微滞,转头看过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已经在这等了很久。她刚关上车门,那辆车的驾驶座车门被人打开,宋祈年走了下来,单手拎着一个包,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距离不断减少,十米,五米,直到最后的两米。宋祈年还要再近一步时,许柚先退后了一步。
她抗拒他过分的靠近。
宋祈年迈出去的脚步就这么僵在原地,有些失落。
他垂下眼皮,抬起手,“东西都在这里。”
许柚从他倦怠的脸色移向他手里的包,日记本的一角露了出来。她接了过来,一句话也不愿意说,直接与他擦肩而过。
“今天出去是和江聿约会吗?”他垂眸,低声问。
许柚拧眉,抬脚离开,“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萌来京北是临时决定,只有周末两天能待,周日晚上就要赶高铁回津城。周日这天,两人打算在傍晚五点前逛逛街,看看电影,等到晚上五点再去高铁站。
许柚到酒店的时候,吴萌正好在收拾东西,手机夹在肩膀那儿打电话,“知道了,你啰不啰嗦啊?我又不是大一的新生,都在津城上了一年学了,怎么可能会迷路。得了得了,你今晚不是有篮球赛吗,不用来车站接我,就这样挂了。”
她把手机扔床垫上,扭头跟许柚吐槽:“烦死我了。”
许柚:“你室友吗?”
“不是,”吴萌说,“我男朋友。”
许柚愣愣地眨了下眼,“你跟王书浩……”
“那都以前的事儿了,高中嘛,有那么点好感也正常,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吴萌看起来好像早就不在乎了,耸耸肩说,“我跟他毕业就没怎么联系了。”
许柚想,也是,大家都长大了。
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许柚和吴萌都在逛街吃美食,一直到下午两个人走得累了,随便挑了家电影院,看了一部喜剧片。
不得不说,现在的喜剧电影拍得没以前那么好了。很多台词和表情过于夸张,好像单纯是为了搞笑而搞笑,电影看到一半两人就困了,硬是撑到最后才出来。
吴萌无力吐槽:“太难看了,下次咱俩回淮城还是看悬疑片吧,比这个有意思。”问完这个,她才想起,“你今年寒假回淮城吗?”
许柚在打车软件订好去高铁站的车,“回。”
“我19号就考完了,你呢?”吴萌问。
“应该差不多的时间。”
“太好了!那咱俩到时候一起订机票回淮城?”吴萌激动地嘟起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亲了许柚一口。
许柚后知后觉地捂住脸:“……”
高铁站离这边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一下车,吴萌就拽着许柚奔向附近的公共卫生间,一路说她要血崩了。
几分钟后,吴萌蔫答答地走出来,“我是猪脑子,卫生巾落在酒店了,我身上就带了一片,刚看电影的时候用了。”
“没事,”许柚安抚她,“我书包里有备用的。”
吴萌瞬间谢天谢地,不然别说坐高铁了,她进站这点路都不能走。
许柚今天背的是容量大的米白色帆布包,她拉开拉链,里面厚厚的日记本一角露了出来,动作一顿。
昨晚宋祈年把东西还给她后,她赛进了这个包里,今早出来的急,忘了拿出来。
她把日记本拂到一边,拿出备用的一片卫生巾递过去,吴萌接是接住了,眼睛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包。
刚才急吼吼的样子像是被定住。
许柚:“看什么呢?”
吴萌皱着眉头,好半天才说出来三个字:“这个本子。”
她表情一言难尽,“你还留着?”
许柚奇怪吴萌怎么对她手里的本子印象这么深,因为这个本子她没拿出来过,“怎么了?”
“你不是已经不喜欢宋狗了吗,”吴萌,“你怎么还留着他送你的本子啊。”
许柚茫然了一瞬,解释,“这是我的本子。”
“啊?”吴萌一头雾水,“不是,这个不是宋祈年送你的吗?就高三咱们学校有一次大扫除,记得吗?”
许柚从刚才那句话后整个人心都乱了。
她无意识地捏紧日记本。
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好像吴萌这句话背后,会有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吴萌试图唤醒她的记忆,“就是宋有雪教授来咱们学校演讲那次啊,演讲前一天,老班让我们大扫除。当时你倒垃圾去了,我正好洗拖把回来,看见宋祈年拿着这个厚本子站在你桌边翻着看,看了一会儿,就放你桌子里了。我还没走过去呢,他人又回来了,把那本子塞进你书包里,藏宝似的,我当时以为他给你的是理综笔记。”
“……所以,不是吗?”
许柚脑子忽然“嗡”地一声。
原来那个时候,宋祈年就已经看见了她的日记本。
他早就知道她喜欢他。
某个事情在脑海中一闪。
大扫除的第二天,就是宋祈年消失的那一天。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林笙不知道,老班不知道,许柚也不知道。所以她去了她的出租屋,在那里,她意外地见到了高烧到理智全无的宋祈年,少年倒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又挣扎着清醒过来,推开她,告诉她,“别越界。”
那个时候许柚就很迷茫。
她不明白宋祈年为什么突然对她的态度更加疏远,就连推开她的动作都那么利落干脆,毫不犹豫。她一直以为宋祈年说得“别越界”,是在指责“她抱他”。
其实不是,错了。
她理解得大错特错。
宋祈年那句“别越界”,是指她的日记本,他看见了里面的所有。
看到了自己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因为他的疏远而难过,看到了自己到底有多介意他因为林笙而失约。
宋祈年早就知道她的喜欢和暗恋。
可他依旧选择视而不见、冷眼旁观。甚至在她卑微地求他不要因为林笙抛弃她第二次时,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林笙。
许柚手里的包一松,一直以来的什么东西,忽然碎了。
第43章 厌恶(重写)
送走吴萌之后, 许柚没有回学校。她再次打开了跟宋祈年的微信,约他见面。
那边回复地很快:「在哪?」
许柚:「酒吧。」
许柚在酒吧门外蹲着,她放空地看着地上的蚂蚁, 都说蚂蚁过街就是要下雨了。
忽然,视线中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像是没有看见她, 眼神逡巡一周后, 便在原地等待。
许柚起身走了过去。
宋祈年在路灯杆上, 侧身朝里。路灯光晕洒下, 给他的黑发晕染上一层淡淡的银辉,清冷而疏淡。他微垂着头,伸手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和打火机,抬手点燃,一点火光在黑暗中闪烁着, 明明灭灭。
凤吹过, 将烟雾带走。
“宋祈年。”她叫他。
他拿烟的动作一顿,不到半秒就将烟碾灭扔进了垃圾桶,抬脚向朝这走了一步又犹豫地停在原地, “抱歉, 下次不会了。”
他以为, 她介意他抽烟。
许柚打量着面前的人, 五官已经比高中那会儿成熟了许多,轮廓变得更加冷淡锋利。
也变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室外的低温度已经将许柚冻得脸通红,说话间,气息变成白雾,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宋祈年看她身上单薄的大衣, 抬手解下自己脖颈上的围巾,走近一步要替她围住, “今天零下几度,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雪,你不多穿一点容易生病,马上就要期末了。江聿就这么当你男朋友的?”
许柚拿手挡了一下。
她越看宋祈年这种迟来的关心,就越觉得好笑。
她从包里拿出日记本,在看到宋祈年眼底闪过的一抹不自然时,心已经慢慢在死亡。其实已经能猜出答案了,但她还是坚决地要问一遍:“日记本你看过没有?”
宋祈年承认,“看过。”
“什么时候?”
“……捡起来的时候。”
“骗子。”他竟然还想骗她。
许柚呵笑了一下,“很久以前你就看过了吧,要我提醒你吗?高三大扫除那天,日记本掉在地上了,你捡起来出于好奇翻开看了,看到之后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害怕?厌恶?所以你又把本子放回去了是吧。”
宋祈年微分的碎发刘海被冷风吹乱,下面那双淡漠的眼睛,此时里面除了意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薄唇蠕动几下,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瘪沙哑地说出几个字,苍白又无力:“我不是故意看的。”
“当时它掉下来的时候,是摊开的。”
当时大扫除人很多,不知道谁从后门进出的时候撞到了许柚的桌子,在桌子倒下之前,宋祈年单手扶住。下一刻,一本厚度堪比字典的本子落在了地上,纸张摊开到随便一页,上面只有简单的三行字。宋祈年准备捡起来的时候,那三行字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要开讲座了。
想跟他坐一起。
宋祈年,我想跟你坐一起。
少女隽秀的字迹,隐晦的三行字里藏着青涩的感情,宋祈年眼睫轻颤,大脑宕机,他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逻辑能力忽然断线,怎么都看不懂上面的三行字。手不受控地往后翻了一页,出走的理智突然归来,他一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合上了日记本,塞在了许柚的桌子里。
他的心有点乱。
他以为高二一整年的疏远,许柚已经跟他退回到最开始的关系了。可现在看来,她没有,她一直喜欢他。
宋祈年刚走几步,又回过头,将那个日记本重新放回了许柚的书包里,仿佛那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从前理所当然地湖忽略许柚的喜欢,视而不见。现在等许柚把她的喜欢全部收回,并退出了他的世界之后,他才知道后悔。
许柚看着他,“你怎么看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么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喜欢你。”
“宋祈年,你一直都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我把你当成自杀康复后的情感寄托。你对我冷一点,我就失落难过,看见我难过了,于是你又热一点,我就会咧着嘴自娱自乐,跟一条哈巴狗一样,你就是那个理智清醒的逗狗主人。我变得像个菟丝花,没有你,就得死,你喜欢这样看着玩儿是吗?”
宋祈年冷淡清明的声线也一下子哑了。
他想否认,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天已经全然暗下,酒吧门前的空地人来人往,新年初至的几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唯有站在墙角的两人气氛僵滞。
许柚倏地伸手,“打火机给我。”
宋祈年走近,存了私心在递打火机的时候,站得离许柚近一点。
银质打火机在路灯下闪着亮。
许柚拿过打火机,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宋祈年的指腹,那瞬间一阵微小的电流从指尖扩散,宋祈年的手微不可查抖了下,他喉结滚了滚,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
将女孩儿揽入怀中的冲动。
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
许柚掀开打火机盖,一撮幽蓝色火焰窜了起来,清凌凌的,很好看。
“好看吗?”她问。
太过平和的语调,像是回到了许久以前,宋祈年目光从许柚的脸移向打火机,“好看。”
“是好看,”许柚勾唇,“它燃烧的样子,应该会更好看。”
漫天遍野的黑暗里,深蓝色的幽光亮起,小小的火光照亮着女孩儿决绝的脸,也照亮了少年错愕的眼神。
宋祈年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幽蓝色火焰,点燃了日记本。
“不要。”
许柚退后一步,左手拎起那本厚厚的记事本,渐渐被火光吞噬,纸张被烧得蜷曲。燃烧速度很快,几秒间就快要烧到许柚的指尖。
“小心。”宋祈年将那本记事本打落在地,“烫到了吗?有没有烫到?”
却在看见女孩儿光滑的手腕时,僵住了。
那里没有了浅浅淡淡交错的疤痕,只有一个黑色玫瑰纹身。
她的疤痕没有了。
“你手上的疤,”宋祈年说,“没有了。”
“我祛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许柚觉把手抽回来,“我以前说过,这道疤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是你救了我,所以它就跟你一样是我的救赎,抹不掉,也无法替代。”
可是宋祈年,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选择留住它,你就会一直在我心里,我选择抹掉它,你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许柚说,“祛疤纹身,这是我的自由。”
她看着地上一点一点烧成灰烬的本子,心底忽然疼了一下,久违的割舍疼痛感蔓延上来。
“日记本烧没了。”
宋祈年捧着她指尖的手一顿,低头看着烧成灰的日记本,眼底的光随着那点火慢慢熄灭。他猛地去碰那抹火星,想要抓住它,留住它,可什么都没有,只有高温灼烧后的滚烫,燃尽的灰尘自他指间中落下,跟沙漏一样重新落在地上,无能为力。
“你在难过吗?”许柚说,“我以前觉得你这种人,根本不会难过。”
她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
她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骨子里生出一股疲倦感。
“宋祈年,”她背对着他,“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似是料到她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少年蹲地的身形一僵。
许柚淡淡说:“我最讨厌三种人。”
“一种是不守约的人。一种是骗我的人。一种是自以为是、冷眼旁观,还一边骗我一边不守约的人。”
“但是宋祈年,我不讨厌你,我是厌恶你。”
一句接一句的话,从温和的口吻里说出来,比什么都残忍。
许柚声调很冷很平,“厌恶到我的记忆会自动屏蔽你这个人,将你遗忘,所以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学期走向末尾,陈老的这门专业课也来到了最后一节。讲完期末考试大概会考到那些重点章节,卷子难度因人而异,便让学生自己复习。
台下传出些稀稀拉拉的议论声。
“这是重点?”
“……不说了嘛,复习堪比预习。不过你这就过分了啊,一学期过了你他妈书壳还没拆?”
陈婷和陆雪也在翻着书,陈老给的重点章乍一看不多,翻起来才要命,哪哪儿都长得像重点。
“许柚,你书上做没做陈老之前上课说的笔迹啊?”
“做了,”许柚把书推过去,“黑色的次重点,考试应该不考,红色的就是考点。还有历史年代表的相关人物、背景、来源、作用,这些都要背。”
陈婷掐人中,瘫在椅子上,“我决定待会儿去吃顿好的,弥补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陆雪提议:“五食堂新开的牛肉面?”
“行啊,陶丽丽说味道不错。”陈婷来了点劲儿,“许柚,你去吗?”
“不去了,”许柚如实,“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可不嘛,你最近真的瘦了很多。”陈婷唏嘘一句,陆雪在旁边点点头,许柚这段日子真的是肉眼可见得消瘦。
下了课后,陈老把书卷起夹在胳膊肘里,他率先出了教室却没离开,等许柚出来时喊了一声她,“许柚,过来。”
“陈老。”许柚回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就直接出学校了。”
陆雪和陈婷点点头,随着涌出的学生离开。
陈老跟许柚站在走廊的最尽头,六楼高的楼层望下去,一波又一波的学生涌出。青春张扬的浓烈气息涌来,他不禁感慨,“年轻人啊,就是力气多。”
“陈老,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东西给你。”陈老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几张小小的一寸照片,年代太过久远,本就是黑白色调的照片早就褪色到快要模糊不清。
许柚接过。
一共三张照片
,看色调应该是九几年许青山上大学的时候拍得了。第一张是才二十岁出头的许青山跟陈老的合照,背景是那时候的京北大学;第二张是班级大合照,一共二十多个人笑着看向镜头;最后一张是一对年轻男女,身后拉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横幅,两个人脸部已经模糊了,但看身形许柚一眼就认出是爸爸和妈妈。
陈老:“我前些时候回家,老伴儿找到的,家里是以前住的老四合院,这些东西在储物间放了很多年了。”
许柚轻抚着那两张模糊的脸庞,“谢谢陈老。”
“没什么好谢的,你是青山的女儿,拿回去吧。”
“陈老,”许柚忽然问,“申请出国留学的话,是不是在下学期的五月份之前?”
第44章 疯了(重写)
昨晚夜间下了点小雨, 雨中还夹了雪粒子,到了白天寒霜铺了满地,不锈钢的栏杆上也覆了薄薄一层。
许柚如实道:“我有这个想法。”
陈老点头, “如果下学期的话,最好最近就提交申请, 材料方面比较繁多, 学校专业、学分绩点这些, 另外还有SAT和ACT之类。”
“我知道了, 谢谢陈老。”
晚上,寝室里安静得只有翻书声。
陆雪习惯早睡,十点半就上床睡觉了。陈婷还在下面看书,她是个夜猫子,平时这个点都在追剧, 为她的CP打call, 最近到了期末复习周,过几天就是第一门专业课的考试,她这两天都在疯狂背书, 挑灯夜战。
许柚洗完脸从浴室里出来, 头上还带着仓鼠耳朵的发带, 鬓角的碎发被压到了后面, 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脸小,五官也是独一份的精致和干净,别人看着都想上手捏几把过过手瘾。
她坐到书桌边,打开电脑, 登录京大的学校网站, 找留学的相关信息。
“留学?”陈婷压低声音也挡不住惊讶。
“嗯,这件事本来想等过两天再跟你们说的, 我还没有递交申请资料。”
“怎么、怎么突然要去留学啊?”陈婷萎了。
她来到大学这一个学期过得很开心也很舒心,两个室友都特别好,现在突然要走一个,说什么都会有些难受。
一直以来,许柚对待人际交往总有一层若有似无的屏障,看着亲近,实则隔了一层距离感。这些陈婷和陆雪不是感觉不出来,她俩又不是傻子,但她俩觉得许柚应该是比较慢热,时间长了就好了。她也一直都是真心把陆雪和许柚当好朋友的,并不是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室友只是睡在同一间屋子的人”,可现在许柚突然就要去留学,毫无征兆。
好像她们只是点头之交,可有可无。
床上的陆雪本来迷迷糊糊地要睡了,听到留学两个字眼,脑子嗡了一下,猛地拉开床帘,惺忪着睡眼,“留学?谁留学?婷婷你要去国外打拳啦?”
陈婷没了平时的嘻嘻哈哈,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婷婷,”许柚戳戳她胳膊,“你生我气了吗?”
“我睡了。”陈婷沉默地把灯一关,一脚迈三个台阶爬上了床,床帘一拉没动静了。
陆雪探出头,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婷婷可能生我气了。”
“为什么生气呀?”
“小雪,”许柚抿唇,“我下学期就要出国了。”
陆雪足足愣了十几秒,嘴巴张合几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下来,“怎么突然要出国?”
“不是突然,开学前在国外旅游的时候就有念头,只是最近才决定好的。”
“一定要出国吗?”
“嗯。”
陆雪闷闷地“哦”了声,唇弯了弯,“没事儿,出国也挺好。”
这一夜,是302寝室最安静的一个夜晚-
翌日,许柚在寝室复习时接到了江聿打来的电话。
她把平板和手机拿去了阳台,关上门后才接通,“喂?”
经管院的课程都是偏理科,结课两周是最忙的,这段时间江聿跟许柚没怎么联系,今天抽空才打了个电话:“许柚,明晚家里有个家宴,你来吗?老爷子七十岁寿辰,家宴不长,半个小时就散了。”
想起江薇对她的亲昵,还有江家人对她态度的转变,许柚有些犹豫,握着电容笔在平板上做笔记的手顿住,“人多吗?”
“不多。”
江聿听出了她的顾虑,顿了顿,“过完年,老爷子就和我姐出国了,这次是最后一次家宴。等老爷子出国,以后我们就不用再继续演戏了,赌约结束。”
许柚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好,明天几点?”
“晚上八点,”江聿不知道在哪打的电话,话筒里风呼啦呼啦地吹,“穿衣风格什么的不用特意打扮,你人来就成。”
许柚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好。”
第二天晚上,许柚坐上了江聿的车,忽然发现他车上的摆件换了。
江聿那个人很幼稚,车里的摆件是奥特曼和变形金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菩萨。
许柚:“你还信这个?”
“怎么,我不能信?”江聿宝贝似的把菩萨摆正,打着方向盘,话说得轻佻随便,语气却小心地露出一抹虔诚,“多拜菩萨,心想事成。”
许柚不置可否。
趁着绿灯,江聿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盒子,四四方方的形状,一摸上去才发现质感是布料。上面是国绣,凤尾朝天,精致华美,看一眼便知价值不菲。他倒是不在意,随手扔过来,“戴着吧,上回老爷子让我给你的。”
许柚推拒,“不用——”
“知道你不收,没让你真的要。”江聿看向前方的红绿灯,抿了抿唇,“戴给老爷子看,出来就摘掉也不行吗?”
许柚默然几秒。
她打开盒子,淡淡地戴在腕间,粉紫色的玉镯衬得皮肤细腻白皙,“那我出来的时候还给你。”
江聿侧脸隐在阴影中,那股轻松劲儿没了,低低地“嗯”了声。
……
家宴来的人很少,时间也短。
江老爷子年纪大了,精神一般,饭都没吃完就上了楼休息,剩下一大桌子人干瞪眼。饭桌上沉如水,豪门就是这样,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风起云涌。
江聿带许柚提前退席,两人开车回了京大。
车身停在京大的校门口。
江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一直在心里斟酌许久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许柚已经把镯子解了下来,“给。”
他没接。
江聿看着摆件的那尊菩萨,“许柚,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
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渐渐成熟,比之两年前也沉稳不少。江聿轻佻肆意的眼神,此刻显得无比真诚,语速极慢,好像每一句话他私下里一个人暗暗斟酌了千遍万遍,“镯子其实不是普通的奢侈品。”
他说:“是江家儿媳妇的配镯。”
许柚脑袋嗡的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皱眉,提醒:“江聿,老爷子快要出国了,我们赌约很快就会结束。”
江聿道:“我知道。”
他攥紧方向盘,说出了那个埋在心底很久的话:“所以,我想问你,我们谈一次真正的恋爱可以吗?我想跟你做真正的男女朋友。”
他收敛了平时的浪荡样,格外郑重:“许柚,从小到大,我没有喜欢过女孩子,除了你。我今天说这番话,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喜欢你。”
许柚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江聿会说这种话。
毕竟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以普通朋友的关系相处,她也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对劲过,可他今天突然向她……表白。
这太突然了。
她嘴唇蠕动几下,良久,才组织好语言:“对不起,我对你没有除了友谊之外的想法。我暂时,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许柚不敢抬头看江聿的眼睛,匆匆将手里的镯子还了回去就下车了-
Reunion酒吧。
绚丽斑斓的灯光旋转着,扫过江聿帅气的轮廓,一双桃花眼微醺的时候,愈发惑人。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酒。
角落里穿着性感黑裙的女人走了过来,勾着唇:“帅哥,一个人?”
江聿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有些恍神。
跟许柚是同款。
淡淡的栀子花香。
第一次见许柚的时候,女孩儿身上穿着红白色的校服,从身边路过时,身上传来淡淡的花香味。那时候应该是薰衣草,是洗衣液的味道。后来上了大学,许柚换成了淡淡的栀子花香,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总能闻见。
“一个人无聊,不如我们聊聊?”女人给他点了一杯威士忌。
江聿冷冷躲开,“不需要。”
“聊聊又怎么了,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感情的事儿在这买愁?”女人笑着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话时,语气竟然带点落寞,“来这儿的人,有几个是真心快活的。”
江聿自顾自地喝酒。
过了会儿,看她,“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还一直把你往外推怎么办?”
“死皮赖脸呗,缠着缠着就喜欢你了。”
“那要是……”江聿垂下眼,“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呢?”
女人勾勾手指,示意江聿朝她靠近,江聿皱着眉靠过去,女人对着他的耳朵吹气,态度动作暧昧,“那就算了,你考虑考虑我呗。”
江聿偏头,有些厌恶。
但可能是酒精刺激,这会儿他灌了太多酒的胃里翻江倒海,心里压抑着的种种矛盾情绪也在翻涌着,他冷冷地用空酒杯挑起女人的下巴,“你?”
女人笑,“嗯哼?”
“也配?”江聿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女人的脸,动作暧昧,话倒是不留情面。
女人也不恼,反正都是来找乐子的,继续笑着喝酒。
只是这一幕落在门口的宋祈年眼里,却又是变了一番味道。
眼神冷了下来。
江聿跟女人喝着酒,听她讲述过往那些情史,什么奶狗学弟死心塌地求复合,什么高冷学长对她求而不得,还有一个有钱有颜的前夫对她念念不忘。
忽然。
“江聿。”
女人话音中断,看清来人时眼里燃起兴奋的光,她久经情场,很少遇见这种极品。冷淡无暇,越是看着不易接近的高岭之花,越是想让人破坏,摘下来,为所欲为。
她举着杯,“hello?”
宋祈年:“你跟他什么关系?”
女人搭讪的话吞下去,弯唇笑,“这里的关系,能是什么关系。”
江聿将她拂开,他跟许柚之间的矛盾是他们之间的事,放到台面上来讲就有些解释不清了。他不想引出什么麻烦来,三言两语将女人打发掉,“祁哥,我跟她没关系,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宋祈年唇角扬起,笑得却没什么动态感,“你是有女朋友的人,跟她有什么可聊的?”
少年眼中冷冷,江聿微怔。
再看过去时又变成了疏淡。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酒精刺激的意识不清醒,单手撑头,“祁哥,我真的是随便聊聊。”
宋祈年耷拉下眼皮,“你最好是。”
不然他不会放过他。
“唉。”江聿扶额,摆了摆手,“我先走了,回见。”
女人见江聿离开,悻悻地端着酒杯去了别桌。
白天的酒吧客人不多,音乐也是偏向舒缓的调子。
舞台上深蓝色的灯光将女歌者笼罩,修长的双手在钢琴键上一点一点地敲击,话筒抵唇,温柔的音乐从喉间溢出来:“Not a single day goes by, show me what is through my mind……”
幽蓝色灯光转过来,落在了宋祈年的身上,显得他几分阴郁。
他坐回刚刚的卡座,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是上次许柚烧日记本的那个。冰冷的金属在指尖旋转着,食指扣开打火机盖,与幽蓝色灯光相得益彰的火焰燃起,点燃他唇间咬着的一根烟。
烟圈吐出,模糊脸颊。
李睿刚刚才到酒吧,他从吧台点了一杯酒走过来,见宋祈年在抽烟,顿时没好气:“抽抽抽,怎么不把你抽死。”
宋祈年从兜里摸出烟盒,扔到桌上,无声告诉他这盒烟还是上个月买的,从买来到现在他抽了不到四根。
抽的没有你多,也抽不死,谢谢关心。
李睿看不惯他那憋屈样,这些年他从来都是肆意妄为,没有谁能让他那身反骨服软。现在他越是这样自暴自弃式的卑微,李睿就越不爽,他想骂一句“早知道这样,当初你干嘛去了”,骂完了还想骂“现在后悔了,你他妈知不知道什么叫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可到底不忍心,只不轻不重地撇嘴骂他一句,“狗。”
从上次酒吧里手表那件事后,李睿知道了许柚和宋祈年以前在淮城发生的事情。一开始他是很难相信的,因为来京北那么久了,宋祈年和许柚两个人装的还真他妈好,他愣是一点都没出来两个人过往的事。当然,不止他,怕是江聿也不知道。
想到这,李睿就愁。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兄弟都栽一个女孩儿身上了,他夹在中间难做。
这叫什么事儿?
李睿叹气:“祈祈,你糊涂啊。你喜欢谁不行,你喜欢许柚,你这是让兄弟我难做啊。你是我兄弟,江聿也是我兄弟,把这事儿跟他说了他指定要提刀砍你,不说吧我心里又憋着不爽。”
他郁闷,“我就不明白了,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什么毛病,周京尧喜欢人家老婆就算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怎么着,你还要学他去撬墙角啊。”
宋祈年难得有点兴致,“周京尧,他什么事?”
“他什么事,他惦记人家老婆,他什么事!”想想前不久知道的事,李睿差点气笑,“以前有个姑娘在他屁股后边追了好多年了,他看不上人家,你说看不上就看不上吧,直接拒绝了呗,那不就完事儿了。周京尧这缺德鬼,反过来还给人家女孩儿介绍相亲对象!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女孩儿跟相亲对象还真看对眼了,两个人闪婚了!”
“那女孩结婚之后,就把对周京尧的心思断了,小两口日子过得惬意滋润。嘿,周京尧这小子倒是坐不住了,你就说他贱不贱,人家姑娘追他的时候他爱搭不理,现在人家结婚了,他又开始要死要活,还耍手段去撬人墙角。”
“你说他缺不缺德!!!”
“撬墙角当小三儿哪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告诉你啊祈祈,你可千万别学他。”
宋祈年睫毛轻颤,把烟碾灭放进烟灰缸。他回头点了一杯常喝的龙舌兰,高脚杯被服务员轻轻搁在他面前,微醺的酒精味直冲大脑。
他晃了晃酒杯。
深蓝色酒液在杯口晃悠,不小心溢出来一点,滴落在冷白皮肤上,弄脏了他的袖口。像是白雪上蘸了点黑墨,染上了破坏欲,还有几分无言的占有欲。
他身体里留着宋淮和付薇的血,从基因上来讲,他宋祈年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个道德感低、没有良心、不折不扣的混蛋。所以一旦处在黑暗里,那点卑劣阴暗的心思像根嗜血藤蔓,偏执的占有欲疯涨不停。
抢走她,抢走她。
抢走她——
宋祈年掀开眼皮,漫不经心道:“不可以吗?”
李睿呆滞在原地,一个酒瓶扔过去,“你疯了!”
一个两个,都他妈疯了。
第45章 嫉妒(重写)
另一边, 拒绝了江聿的告白之后,许柚在校门口散了会儿步,让自己头脑清醒清醒, 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绞尽脑汁还是想不通,江聿怎么就喜欢上了她。
回寝室的路上, 她看了眼微信, 三人的寝室小群里有几条陈婷下午发的消息, 是几张奶茶外卖券的分享。
她买了三杯奶茶回去。
寝室里, 陈婷和陆雪在复习,见她看门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三人对视,空气有些沉默。
许柚把两杯奶茶递了过去,笨拙地找话题:“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奶茶店上新了几款冬天的口味,你们要尝尝吗?”
陆雪笑了一下, 接过, “哪家奶茶店呀?”
许柚的心安了些,“食堂旁边的那家。”
“婷婷,”许柚把另一杯奶茶转向陈婷, “尝尝吗?”
陈婷闷头整理了会儿书桌, 伸手把奶茶接了过来, 傲娇又别扭地说:“天气这么冷, 出去瞎跑什么,过几天就考试了,要是冻病了有你受的。”
然后是吸管“啵”地一下戳破奶茶的声音。
许柚顿了顿,唇角浅浅弯起。
“我没瞎跑, ”她小声说, “给室友买奶茶赔罪,不算瞎跑。”
“不是赔罪, ”陈婷说,“许柚,你不用给我们赔罪,你出国是你自己的自由和决定,我生气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朋友。”
“怎么会!”许柚眼神笃定,“我把你和陆雪当朋友的,真的。”
陈婷昨晚上还在生闷气,其实早上那会儿她就已经不生气了。每个人性格不同,对待朋友的相处方式也不同,她不知道过去的许柚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那她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她和质问她。是朋友,就理解和支持。
“我相信你。”她说。
许柚:“真的?”
陆雪捅破那层窗户纸,“陈婷她就是嘴硬,早上你出去,她还以为你是不开心呢,在这跟我念叨一天了。”
陈婷打了陆雪胳膊一下,觉得她多嘴。
许柚笑了一下,“婷婷,原来你也口是心非呀。”
三个人闹作一团,嘻嘻哈哈一阵才接着去复习。
许柚下学期要留学,这期末的绩点就显得相当重要。后天就是第一门的专业课考试,她很重视,一直复习到晚上十一点半才合起书本去洗漱。
洗完澡出来,陆雪和陈婷已经睡着了,深夜的寝室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还有一道突兀手机嗡嗡提示音。怕吵到两个人睡觉,许柚忙把手机拿过去摁了静音。
刚刚是江聿发来的消息。
江聿:「对不起许柚,上午是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许柚指腹点着屏幕,“没关系”几个字打了出来,又被删掉。最后还是当做没看见,把手机息屏了。
他们这个情况,还是冷静几天比较好。
一直都后天第一场专业课考试完,许柚出考场后,才收到这几天江聿发来的第二条消息,约她见面。
江聿:「我们见面谈谈,好吗?」
许柚这几天也想了很多,觉得逃避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更何况她和江聿也没到那个地步。
她回了个“好。”
地点约在学校“清和桥”旁边的小凉亭。
夏天的时候,每到复习周,这里的学生会有很多。但到了冬季,京北市室外的气温很低,这里反倒没什么人来。
许柚到的时候,只看见江聿一个人。
外面下着小雪,许柚撑着伞走到小凉亭里,抖了抖伞上的碎雪,然后收起来放到一边。几天没联系,加上那个突然的告白,两个人之间有些尴尬。
许柚先开口:“你找我想谈什么?”
江聿沉默了一会儿后朝亭外走,半蹲下身,随手捏了一个小雪球,走回来捧到许柚跟前。他挑着眉,欠欠地笑,好像这样就遮住了眼角的一点红,声音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复读那会儿,肆意轻佻:“同桌,这个雪球好看,还是我给你捏的那个雪球好看?”
他又一次叫了她“同桌”。
许柚眼神愣了下。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听见过了。
复读的时候,江聿很喜欢叫许柚做“同桌”。
他总爱趴在桌子上,要死不活地说,“同桌,作业给我抄抄。”要么就是某个午后,实在困的不行了,倒在桌子上惺忪着睡眼,“同桌,我好困,老师来了你叫一下我。”
或者晚自习下课后,许柚走回家热的大汗淋漓时,身后的少年如一阵风跑到她身边,一根哈根达斯扔在她怀里,少年傲娇地别过头,“同桌,给你吃,别热晕过去了。”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聿不再叫她同桌,而是名字许柚。
想不出原因,许柚也不会纠结这个,她下巴一抬,“这个吧,那个也能叫雪球啊,那么丑。”
“丑?”江聿挑眉,语调欠打,“少爷捏的雪球那可是价值千金,你就偷着乐吧。”
“乐?”许柚学他那欠得不行的语气,“我才不稀罕。”
两人对视,眼睛中的对方好像又变回了当初刚认识的时候。
江聿收敛住笑:“许柚,长这么大,我没有喜欢过女孩子,反而一直被女孩子喜欢,尽管我知道我这人真的很废,除了张脸能看,没有一点优点。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要我想,那就一定会如愿。直到遇见你,好像你总是拒绝我,我只能去找许多借口。你很热我想送你冰淇淋吃,就找借口说多买了。你冷,我就找借口说我感冒,让他们把窗户关紧不许再打开。我想你做我女朋友,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找各种理由,赌约、我爷爷、演戏……想跟你慢慢来,你就会慢慢喜欢上我。”
他笑了笑,唇角有少年稚气,还有少年不服输的韧劲儿,可最多的是许柚最初认识他时候的热烈正直。
“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许柚:“你没有自以为是,只是我不适合你。你很好,很优秀,喜欢你的女孩子有很多,她们每一个人也都很优秀。”
她想了想,“而且,我下学期就要出国了。”
“出国?”江聿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转念他就想起了高考毕业后的暑假,许柚毅然决然地出国旅游,就连受伤回来时,谈起那个没有来得及参观的大英博物馆,她嘴上说着可惜,但她眼里并没有遗憾。因为她知道,她有的是机会再次看到。
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出国的想法了。
“你是不是暑假就想过留学?”他猜,“去英国吗?”
许柚点了点头,“嗯。”
江聿默然半晌,低低道:“我知道你不想谈恋爱。”
“在你出国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你不用接受我,也不用为拒绝我而感到有负担,我们跟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做朋友,用朋友的关系相处可以吗?就当做……为我的喜欢画一个句号。”
许柚看他倔强不肯看她的眼,温声答:“好。”-
和江聿说开之后,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
这天,江聿在西区篮球场打了两个小时的篮球,完事后跟室友两个选择就近的食堂吃了午饭,吃完饭后,他去找了趟许柚。
主要是因为江薇。
江薇不知道两个人假扮情侣的事儿,一个劲儿追问江聿怎么平时不和许柚多待一起,有事没有把女朋友带回家来坐坐,也没什么。说他要是不好意思,她这个做姐姐的就亲自出马,替他约女朋友来家里玩儿。
江聿担心他姐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出些什么惊人的话来,便来找许柚问问。
顺便商量一下两个人怎么“分手”合适。
许柚那个点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
顾虑着人多眼杂,两人去了食堂后面。
江聿有些不好意思,“我姐没跟你瞎说什么吧?”
许柚摇头,“没发什么,就是让我多去你家玩儿。”
“我姐她就这样,你别放心上。”江聿抿唇,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马上就要寒假了,过年后我姐就会带着老爷子出国,我们……那个时候说‘分手’?”
怕许柚误会他故意拖延,他解释:“等他们出国以后再说比较保险,不然出国前说,不说老爷子,我姐肯定会没完没了。”
许柚最近都在忙复习和出国的事,如果江薇来找她,的确会分心。她想了想:“好。”
说完,搓了搓冰凉的手。
“你等会儿。”江聿去食堂买了一杯芋泥奶茶,“暖暖手吧,要不然期末冻着了,这锅我背不起啊。”
少年笑得何其坦荡。
许柚接受这杯“来自朋友关心”的奶茶,无功不受禄,她也买一杯回赠,“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背书了。”
江聿看着她上了对面的寝室楼才离开。
斜对角的人行道上一直站着一个人。
宋祈年就这么远远地望着许柚和江聿两人依依不舍、互送奶茶的恋爱场面,尤其是当江聿转过身来,看清他眼里那抹还未散去的温柔和爱意时,脸色冷得不能够再冷。
他轻轻睨了眼手里拎着的芋泥奶茶,面无表情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已经有了一杯,他这杯自然不被需要。
既然已经没有了价值,那就必然会被丢弃。
路边突然跑进来一对男女,看对峙的架势,不是在吵架就是在闹分手。
男生拽着女生的手,质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你说清楚。”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女生甩开男生,退后几步,冷漠道,“你根本就不懂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根本都不在,都是他陪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到底你是我男朋友,还是他才是我男朋友!”
男生气极反笑:“放屁,明明就是他耍手段,故意支开我,然后引起你的注意!他就是个撬墙角的!”
女生下定了决心般,“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跟你分手了,我现在跟他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女生神情坚定地上了寝室楼,留下男生一个人在原地失魂落魄,良久才离开。
宋祈年自始至终都置身事外地站在那儿,当一个旁观者。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银质金属在阳光下闪着亮。他低垂着眉眼,低手拢火,静静抽烟的片刻时间里,冷淡的眼底晦暗不明。
一会儿是李睿骂他疯子的话在脑海里蹦出来,一会儿是刚才那对男女在争吵时说出来的话。更多的,是他看到江聿和许柚相处时,心里止不住溢出来的妒意。
是,他嫉妒江聿。
偏执的占有欲和翻涌的嫉妒,快要将他的理智湮灭。或许,早就已经湮灭。
在烟蒂燃尽的那一刻。
宋祈年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想,疯就疯吧。
有时候不择手段,就是最好的手段。
第46章 以退为进
出国的事情, 许柚是在一天下午跟许宴说的。
一开始她说要出国留学的时候,许宴情绪有些激动,像是不同意, 恨不得顺着网线来揍她。可问了她要去哪里,她说去英国, 他又忽然沉默一阵, 答应了。
然后开始扮演起“操心爹”的身份, 提起他英国有朋友跟她同一个学校, 能照顾她,还让她少跟男人说话,别傻了吧唧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又让她别住校,说哥给你在英国买栋别墅,宽敞。
那气势。
许柚差点以为她家是世界首富了。
许柚:「哥, 我又不是纸糊的, 你没必要这样。」
但许宴坚持要在那边买一栋别墅,还特意叮嘱她,到了英国跟人好好相处。
许柚觉得奇怪, 回了个到时候再说, 就准备收起手机回自习室继续复习。
走廊对面有个人站在那儿, 像是等了她很久。
她迈进自习室的脚步停住。
自从上次在酒吧烧了日记本后, 她跟宋祈年已经有很久没再见过了。她以为那天他们已经说得很清楚,宋祈年也懂得她的意思,不会再让找她。可他现在站在那儿,视线凝在她身上, 如有实质, 摆明了是来寻她。
这里是自习室,许柚怕宋祈年会做出什么举动, 在原地思忖了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她像是跟一个陌生人对话:“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里不方便,”宋祈年神色淡淡,头稍偏,指了下走廊尽头的楼道,征求下她的意见,“去那儿?”
许柚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半天又觉察不出来,只能先往楼道边走。
自习室距离楼道有点距离,走路需要花上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一分钟里,在这不算宽敞的走廊里,两人虽然是并行,但是中间隔着很大的距离。
偶尔许柚余光往右瞥一眼,便发现宋祈年身体贴着墙壁走,就连刚刚他们衣服不小心轻擦了一下,他也立即往旁边一闪。
好像在刻意跟她拉开距离。
许柚眨了下眼,她好像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宋祈年的态度。
之前的愧疚、不舍、纠缠……好像一夕之间全被他收回。他又变回了那个骄矜自傲,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天之骄子。
仿佛对她也不再执着了。
就在许柚暗下思索间,宋祈年站在了楼道的窗户边,薄唇轻启,冷淡的嗓音在空旷的环境里响起回音:“对不起,许柚。”
许柚倏地茫然住。
她怔怔地抬头看去。
少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落拓挺括,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在这有些昏暗的楼道里,他的脸也隐在了阴影之中,有些晦暗。
晦暗到许柚看不清他的眼,只能听见他又说了一句:“这声道歉我欠了你很久。”
许柚:“什么?”
宋祈年:“这段时间,我没来找你,是因为一直在想过去的事情。我想通了,你是对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现在再提起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会让关系更加僵化,让你沉浸在过去的伤害里面。”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态度和分寸把握的刚刚好,疏淡也绅士,“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跟你说,以后我都不会再拿以前的事情纠缠你了。”
一连串的话抛过来,都是简单通俗易懂的词语,许柚愣是困惑了好一阵,才极其缓慢地理解宋祈年的意思。
她有些意外。
因为在她印象里,宋祈年是一个对事情非常执拗且很有执行力的人。
有一次大型模考,宋祈年依旧坐稳联考的第一名,就在大家为他的高分惊讶激动时,宋祈年没什么表情地把答题卡揉皱,然后扔进了垃圾桶。因为他不满意,所谓的高分,并没有达到他对自己的要求。
之后的一个月,宋祈年把刷题量加大到平时的两倍,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做题机器。一直到下一次月考,他考出了惊人的分数,才停止了骇人的刷题强度。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不达目的,绝不停下。对于自己,他一样舍得下狠手。
所以此刻骤然听见宋祈年对她的“放手”,许柚下意识地有些怀疑。可她看过去时,宋祈年言语诚恳、感情真挚,没有丝毫能挑错的地方。
仿佛他真的已经放下了。
这个结果当然是许柚最希望看到的。他不纠缠,她不追究,以后两人就当做互不相识。况且她下学期就要出国了,最好能在离开前把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部理清,这样走的时候,才会无拘无束。
她心下思量半晌,才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模样郑重。
许柚悬着的心,慢慢落平。
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我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着重补充:“你不能再来纠缠我。”
宋祈年垂下眼皮,看了她一会儿,低笑出声。他眼形生的极其优越,不笑时看着冷漠不易靠近,笑起来时,薄薄的眼皮褶皱出一条好看的弧度,温柔真诚,让人忍不住沉沦。
他点了点头,“我说的是真话,以后——”
“绝对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来纠缠你。”
许柚放下心来,“好。”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许柚也不想再多待,她说了句“我走了”便要离开。
没走两步,身后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宋祈年左胳膊搭在窗檐上,肩膀因咳嗽而抖动几下,衣领口也敞开下来,露出脖颈处烧红的皮肤。没关紧的窗户正好吹进一阵寒风,将他额前的刘海吹乱,照亮了他的脸。
许柚这才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衣服也格外的单薄,大冬天里只穿了一件黑色卫衣。
她只是出于好奇地回头看一眼,并不想关心。
宋祈年抵拳咳嗽了一下,迎上她的眸光,顺势笑了笑,沙哑的嗓音好像突然病的很重:“没事,高烧38℃而已。”
“哦。”许柚没有起伏地点了下头,随口敷衍,“那你记得吃药。”
然后推开楼道的门离开。
宋祈年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径直下楼。
张超洋和陈锋刚好从自习室里出来,碰见宋祈年觉得稀奇,“祁哥,你来自习室干嘛?”
宋祈年气定神闲:“复习。”
张超洋看他两手空空,沉默几秒,一边觉得自己书包重如千斤,一边觉得学神的世界真可怕,连复习都是在脑子里进行。
他转头跟陈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接着说,你女朋友生气了,然后呢?”
“你八婆吧,问问问,问个不停。”陈锋今天复习一直不得劲,就是因为跟女朋友又吵架了,两人才刚和好不到俩月。他撇嘴咕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张超洋,你教的什么破法子,什么装惨女朋友就会心疼你,一心疼就不生气了,我呸!我早上跟你说的那样,装发烧装感冒,去找她卖惨求和,人家压根儿不理我!”
张超洋吐槽:“你也不瞅瞅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像哪门子的发烧?你让人家怎么心疼你?”
陈锋:“难不成我还真让自己生病发高烧啊,那不成自残了。”
他梗着脖子怼回去:“谁他妈好端端的自残啊,疯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张超洋跟他掰扯,还搬出理论那一套,“怜悯心,有时候是侵入和瓦解防线的第一步。”
宋祈年走在最后面,敛睫走路,一言不发。
……
晚上,回到公寓之后,宋祈年一直复习到凌晨才起身。
深夜的城市,有的人刚刚开始夜生活,有的已经进入睡眠。
宋祈年看了眼桌上的一瓶安眠药,已经从容地拿出来吞了一粒。过去了那么久,他的睡眠问题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有时一觉醒来,感觉到的不是醒来的清爽,而是头疼,还有时不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模糊场景。
像是他做的梦,又像是他的臆想。
踏进浴室的前一秒,宋祈年莫名停下。
像是想到什么,他走到窗户边,将阳台门和落地窗全部打开,短短的半分钟内,屋外的凛冽寒风争先恐后地钻入屋内,阵阵寒意入骨的冷。
屋内的暖气跑了个干净。
宋祈年不是畏寒的体质,暴露在外的皮肤也冻得一片红。他下颌绷紧,然后单手脱掉上身的卫衣,布料被拽下来的那刻,少年薄薄肌肉的身体露了出来。
宽肩窄腰,皮肤冷白。
他转身往浴室走的那刻,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露了出来,很浅很淡,但仔细看能看得出来。
尤其是左肩膀的红痕,那是前不久挨的,这会儿皮肤组织才刚长好不久。
寒气蔓延的浴室里,顿时冷得像冰窖。
宋祈年脸色愈发苍白,他撩起眼皮,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少年眉眼薄凉,像一个疯子。
那句不经意出自他人之口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回荡:“怜悯心,有时候是侵入和瓦解防线的第一步。”
下一刻,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冷水开关。
第47章 自作自受
吴萌今年才读大二, 专业课考试也有好几门,她当时踩线上的津州大学,被调剂到了数学专业。一到期末考试, 叫苦连天,才考了两门就已经在手机上跟许柚哀嚎了不下百句。
这天许柚复习的功夫又收到了吴萌的消息, 都做好了安慰她不要担心考试的准备, 打开聊天框, 才发现她发来的是一张自己戴着围巾的自拍照。
是两个人前天买的一款闺蜜围巾。
许柚也拍了一张自己戴的小熊款照片, 发了过去。
吴萌:「巨巨巨巨好看!!!」
吴萌:「丘比特的箭射中了我的心巴,美死我了!!!」
许柚:「丘比特?」
许柚:「怎么,吴代表这是要觊觎我呀?」
吴萌发来一连串的“奸笑”表情包,然后才聊起正事:「对啦,你不是也给江楠和王黎买了一个情侣围巾嘛, 到了没?到了拍给我看看!我要见识见识四位数的围巾!」
许柚回:「你不说我都忘了, 昨晚到的,今早背书忘记去拿了。我现在去拿,回来拍照给你看。」
吴萌:「好!(激动搓手手jpg.)」
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点, 许柚索性先去吃了个午饭, 顺带拿快递。
期末的快递站无论哪个时间段都挤得水泄不通, 许柚手里的一个快递盒被挤得有些变形。
那是她买给江楠和王黎的礼物, 一款情侣围巾。
她已经想好了,下学期出国前,总要跟以前的好朋友联系上。等过几天考完试回淮城,就把江楠和王黎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他们俩确定关系的时候她不在, 这个情侣围巾就当做她迟来的祝福礼物。
快递站的出口在学校侧门, 那里两边都是院墙,因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穿堂风。
许柚手里的快递有些多, 猛烈的风势一袭,一个接着一个掉在了地上。最后一个掉下来的快递是她帮陆雪拿的,里面是陶瓷杯,她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去阻止。
一只手先她一步在空中接住。
快递盒被挤得变形,凸起的尖角划了下那只手的手背。
许柚立即抬头,最先入目的是一双穿着黑色长裤的腿,站姿懒散,而后是宋祈年那张神色淡淡的脸。他拿着快递的手背,伤口微微泛着红。
她愣了愣,站起身,“谢谢,你的手……”
“没事,”宋祈年晃了晃手里的盒子,侧耳听,察觉没有异常后递过去,“里面东西没碎。”
然后接着俯身,一个一个地捡地上掉落的快递。直到看到一个“情侣围巾”的快递盒,眼神微冷。他捡起来后全部放入自己的臂弯,风将他的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吹散,不刻意,反而清冽好闻。
这样的一种干净的味道和感觉,不自觉会让人放松。
“我帮你拿吧。”他疏离道。
许柚不想他帮,可见着自己实在拿不过来的七八个快递,加上宋祈年主动疏远冷漠到两个人像是不认识的态度,她反而安心一点。
换个角度想,她现在对他来说,应该算一个陌生人。帮助陌生人,的确是宋祈年会做的事情,就像以前高中,他虽然看着冷冷的,但碰着别人棘手时,他也会沉默地帮忙。
她道:“那谢谢,拿到寝室楼后面就可以了。”
“没关系。”他抬脚走在前面。
一路无话。
这条穿堂风的过道风特别大,一般人不为走近路不会走这边,所以路上都没遇到其他人。
许柚稍稍松口气。
说到底,她还是打心眼儿里排斥这段关系,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跟宋祈年有牵扯。即便他们现在已经算是陌生人。
一直到寝室楼后面,再往前就有从食堂出来的学生时,许柚才停下来,将宋祈年手里的快递全部都接过来搁在台阶上。
“就到这里吧,我待会儿搬回寝室。”她停了停,同样疏离道,“谢谢你。”
说完,拿着最上面的两个快递盒子就要上楼。
突然,一直站得挺直的人踉跄一下。
宋祈年左手撑在路灯杆上,头垂着,急促地咳嗽几声。他有些不适地晃了几下头,浓密的长睫轻轻一眨,单单这么看着,竟然能瞧出几分病态来。
一阵沉默。
出于人道主义和刚才的帮助,许柚内心迟疑一番后,还是敷衍地问了下:“你怎么了?”
宋祈年摇头,示意他没什么大碍。
许柚皱眉,觉得这人以前拽天拽地,说话做事干脆利落的,怎么现在反而还矫情起来了。
她耐下一点性子问:“你到底怎么了。”
宋祈年垂着眸,“有点发烧,可能是刚刚吹了冷风,加重了病情。”
说话时,嗓音带着病了后的干涩,“没事,一点小感冒而已。”
快递站在风口上,大冬天温度又低,风里跟夹着冰似的,许柚刚刚那么一吹头都被吹的不舒服。宋祈年一个病人吹冷风吹了那么久,头不疼、病不加重才怪。
犹豫几秒,许柚伸手将宋祈年往里拽了拽,“别站风口上了。”
她想了想道:“刚刚麻烦你了,回去你记得量下体温,记得吃药。”
宋祈年眸中滑过一抹笑意。
转眸又恢复冷淡,他咳了一下,嗓子沙哑地道:“好。”
许柚没再多留,抱着几个快递上了楼,第二回接着下楼拿快递的时候,路口已经没有了宋祈年的身影,应该是离开了。
不过她也不关心他的去向。
说难听点,要不是刚才他帮她拿快递,可能连那几句敷衍的关心都不会说出口。
许柚不是一个吝啬于关心别人的人,但是,这里面永远都不会再包括宋祈年。
快递只有七八个,但都是大件儿,许柚第三回下来的时候才拿光。她奶茶瘾犯了,回寝室之前先去食堂买了一杯奶茶解馋。
没想到出食堂时竟然遇到了江聿。
那会儿他正在跟一个室友聊天。
室友欠了吧唧地摆弄一下他脖子上的围巾,“江少爷啊,你这围巾还挺好看,不过我怎么瞅着像是情侣款呢?”
“去你的,滚蛋。”江聿抖了下肩膀,将那只欠手给抖落下去。
不过他也没否认。
因为他脖子上的围巾,的确是情侣款。还是他姐给买的,今早就血脉压制让他戴上简单纯色的男款,可爱的小熊款送给许柚戴。江聿被他姐缠的没办法,只好自己戴着围巾出门,女款压在了卧室的柜子里骗他姐说送出去了。
两个人边走边往外走,突然,江聿脚步一顿。
他目光先是落在许柚身上,随后不自觉地看向她脖子上的围巾,身体一僵。下一刻,他猛地揽住室友的肩膀,将人带着转了个身,随便胡诌一个理由将人糊弄走了。确定人已经走没影儿了,他才往许柚那边走。
“你下来吃饭?”江聿问。
“拿快递。”许柚扫了两个人显然是一对情侣款的围巾,有点尴尬。
这巧合得也太不凑巧了。
江聿怕她误会,主动解释:“这个是我姐给我们买的,她要我戴白色的,小熊那个让我送给你戴。我怕露馅了,就戴了这个白色的糊弄糊弄她。”
许柚笑了一下,“我的是朋友买的。”
察觉到话里有歧义,她补充:“闺蜜款。”
江聿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虽然他跟许柚已经说开了,两个人也不会继续往下发展,只会停在朋友的关系上。但是一听她可能与其他异性有关系,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难过和失落。
好在,原来是女孩子的闺蜜款。
他想着马上就要结束的期末考试,“你几号考完?”
“还有三门,十七号才考完呢。”
“我跟你差不多,比你早一天。”江聿听许柚提过几句她家在淮城,便问,“寒假你打算回哪儿?”
“跟朋友一起回淮城吧,但我哥那边还没说。”
江聿点了点头,还想再聊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一看,是他姐江薇,顿时头疼一阵。
“我姐来电话了,估计是喊我回家呢。”江聿摆手,扬眉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你上去吧,别冻着了。”
等许柚和江聿相继消失在食堂门口时,拐角处的人才慢慢现身。
隔着稍远的距离,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宋祈年却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两个人脖子上明显是情侣款的围巾。
还有那个“情侣围巾”的快递。
嘀嘀,后方的路忽然传来一阵小电驴的鸣笛声,宋祈年余光朝后睨了一眼。
是一辆突然冲过来的电瓶车。
“嘀——”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骑车的男生摁下鸣笛的频率越来越密,还伴随着他惊慌的提醒:“让开,让开,快点让开!”
宋祈年往里挪了一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受了伤的手背朝外。
“快点让开……”电瓶车疾速漂移过来,男生猛地闭眼,用最大力气摁住刹车,“滋啦”一声,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音,好在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停下的那瞬间,车柄在宋祈年的手背上一划,刚刚那条红痕变得有些破皮。
男生慌乱地把车停好,一地散了的快递都没顾上,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三食堂的水管突然破了,流了好多水在地上,我骑车打滑,不小心撞到你了!”
说着就要拿出手机准备赔偿。
“没事,”宋祈年看了眼只是破皮的手背,失望几秒,然后弯腰给男生捡起几个快递,“东西拿着。”
“哦……谢谢!谢谢!”男生猛地松一口气。
撞到的这个人他听说过,经管院的院草,平时不怎么露面。而且家里的背景很深,要是正追究起来,他估计得玩完。
没想到人还挺好。
男生犹疑,“那我走了,同学,你的手不碍事吧?”
宋祈年把手揣进兜里,没回答,只用下巴点了点男生的车,示意道:“你可以走了,这里不能停车。”
男生又道了声谢,骑着车走了。
几分钟差点发生意外的小路又恢复安静,除了呼啦啦的狂劲寒风,一个过路人都没有。
宋祈年站在原地,盯着稍微破皮的手背。顷刻后,他从兜里拿出了车钥匙,锐利的齿痕靠近另一只手的手背,轻轻地、慢慢地一滑,金属划破皮肤,血珠一滴一滴往外渗。
瞬间,尖锐细密的疼感渐渐攀升至大脑,却让宋祈年更加清醒。自虐的快感会提醒他,他还活着,下一步他该做什么。
当然是,一点点地把她抢回来。
血流了一会儿才停住。
宋祈年简单拿纸擦了擦,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然后拿出手机,打开那个虽然置顶但没有聊过一次的对话框。
他冷淡地敲下几个字,发过去。
「许柚,刚刚拿快递划伤的伤口裂开了,流血了,方便拿一个创可贴下来吗?」
第48章 一根刺
收到宋祈年消息的时候, 许柚正在给吴萌拍照片。
吴萌一顿输出:「太好看了啊啊啊啊啊啊!不愧是四位数的价格,照片里看着质感就跟我平时戴的不一样!」
「我是傻子,平时看我们家柚子谦谦虚虚, 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千金大小姐!!!」
许柚被她逗笑。
突然,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来一个黑白色头像, 昵称是简单的一个字母“S”。
一些久远的记忆涌上来。
许柚愣了愣, 才想起这是谁的微信号。
她打开跟“S”的对话框, 往上滑只有一条她的转账记录, 是一个多月前宋祈年送她去医院后还的钱,对方到现在都没领。那时候,本想着宋祈年领了钱就把他删掉,可后来事情太多就给忘了。
许柚看了眼对面发来的消息。
S:「许柚,刚刚拿快递划伤的伤口裂开了, 流血了, 方便拿一个创可贴下来吗?」
可能是怕她不信,对面还发来一张图片。骨节分明的手背破了道口子,流出来不少血, 看起来有些可怜。
许柚方才跟吴萌分享围巾的喜悦, 这会儿因为宋祈年的这条消息慢慢消失。
她平静地坐在原地想了一分钟, 回了个“好的”。
随后拿着一盒创可贴下楼。
许柚从寝室楼出来的时候, 发现宋祈年还站在风口处,凌乱的黑发,单薄的衣服,流着血的手背。
竟然看上去有些孤单。
许柚将手里的一盒创可贴送过去, “防水的, 你拿着吧。”
“谢谢。”宋祈年接过,动作有些缓慢地拆开盒子, 拿出一个贴在了手上。
忽然,他听见许柚问:“医院还你的钱,怎么没领?”
宋祈年:“不用。”
“用的,我不想欠你。”许柚说,“陌生人之间不会欠五百块,我刚刚下楼前重新给你转了一下,你收下吧。”
宋祈年低下的眼一片深潭,再抬头时,他笑得疏淡,“好的。”
“不过,你会删掉我吗?”问完,他皱了下眉,受了伤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像是挺疼的。
那句“嗯”卡在许柚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她偏过眼,“不会。”
宋祈年距离和分寸掌握的刚刚好,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他想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时间和耐心,他一样不少。
他懂得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状似不经意道:“你脖子上的围巾不错。”
许柚“啊”了一声,“嗯,挺好的。”
不知道是在说戴起来暖和得挺好,还是跟男朋友是情侣款戴起来挺好。
宋祈年瞳孔中一闪而过的鸷意。
他勾了下唇,淡笑着说:“是吗?我也挺想买一款——”
顶着许柚不知所以而微微皱起的眉头,宋祈年谈而不厌地说:“送给我最近认识的一位朋友。”
他适时解释:“家里介绍的联姻对象。”
许柚大脑宕机一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有释然,有庆幸,还有一点“果然如此”的感受。像宋祈年这样的人,果然心是凉薄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真正影响得到他。
这么快从与她的纠葛中走出来,投入到一段新的关系中去,很正常。
许柚:“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款可能不适合,价格偏低。”
她跟吴萌是姐妹俩买着玩玩儿,倒无所谓。但如果宋祈年要作为礼物赠予联姻对象,未免太过寒碜。
像他们这种身份的,怕是送普通的奢侈品都觉得廉价。
她想了会儿,眼神真诚地建议:“前几天听我哥说,法国设计师艾瑞最新设计了一款女士手链,被称之为他设计生涯中最满意的一个作品,最近准备拍卖。如果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伴侣的话,会比较合适。”
送给伴侣。
她说得轻飘飘,真挚到没有一点其他的意思。
宋祈年听到她这一席话,脸色冷了冷。
他没想到,江聿竟然会送许柚这么廉价、跟垃圾一般的东西。更没想到许柚也会如此替他着想——为他送给其他女人的礼物。
许柚没多留,说完话便上了楼:“微信的钱你记得领。”
宋祈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拨通了一个电话-
在第三场考试结束的时候,陆雪回了趟家,她是本地人,回家方便。陈婷也在图书馆里待不住,拉着许柚出校转了转,就当考试后的短暂放松。
到了晚上,学生街灯红酒绿,烧烤摊酒水摊摆了满街,闹闹哄哄的。只有尽头处的一家小酒吧安静一点,因为店面小,没什么人进去。
今晚路过时,门口却站了几个人,隐隐传来争执声。透过人缝看去,是两三个街头混混围堵住了一个女生,身上酒气冲天还言语轻佻,一看就是醉酒想惹事儿。
陈婷自从上大学后,祖传的一套拳法就再也没有发挥过作用。今晚一看,身体里的中二热血瞬间激发,她把包扔给许柚,冲上去就是一个回旋踢,三两下就将几个混混踢到在地。
她才踢了两腿,不过瘾地砸吧嘴:“没劲。”
几个混混没见过这种架势,嘴里骂骂咧咧地溜走了。
一直蹲在地上的女生瑟缩着肩膀站起来,“谢谢你们。”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许柚扶了她一下。
“没有,他们没动手。”女生咬着唇,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乖极了,她解释道,“我是隔壁理工大学的,今晚是和室友们来这边玩儿,但是我不小心跟她们走散了。等我想打电话的时候,钱包和手机也不见了,之后又遇到了那几个坏人……”
她为难地求助:“你们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打车回学校。”
许柚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这样吧,我跟我室友送你回学校吧?”
哪知女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
她嘴角的笑容僵住,“那什么,从这打车回理工大只要十几分钟,你借我三十块的打车费就好。你留我一个电话,我之后还你,可以吗?”
见她坚持要自己打车回去,许柚没勉强,给了她一些现金和自己的联系方式,叮嘱道:“那你回学校之后记得跟我说一下,我们好知道你安全回学校了。如果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跟我打电话。”
女生道了声谢,打车离开。
经历这么一遭,许柚和陈婷也直接回了学校。
刚到寝室,许柚就收到一条生申请好友的消息,对面备注:赵希瑞,借了你钱。
许柚看一眼时间,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对方就已经联系她了。
她点了同意,自动跳入对话框。
赵希瑞:「同学,谢谢你刚才的帮助,这是我借你的钱。」
她发了一笔转账过来。
然后又发:「同学,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顿饭吧。」
许柚有些惊讶,她还没见过这么正式的道谢。更何况,那样的事情谁遇到都会帮忙,她委婉地找了个借口拒绝。
没想到赵希瑞竟然说要来学校感谢她!
许柚:「不用的,只是小事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赵希瑞:「当然要啊,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赵希瑞:「你周末有空吗?」
许柚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人,“真的不需要”几个字删删打打,半天发出去,又真的怕赵希瑞说来学校感谢她。
最后回了个“好”字。
赵希瑞的激动和兴奋,许柚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只见她一次性挑了好几个餐厅让她选。
许柚选了一个离京大比较近的餐厅。
对面立即答应,说周末那天约她吃饭。
后的几天,赵希瑞都没有跟她联系过,许柚也渐渐忘了这回事。
她最近几天都在准备出国的材料,递交申请的时间截止在下周一,她准备周末提交。
等学校通过后,到了下学期,她就是一名英国留学生了。
……
周末这天,许柚刚递交留学申请,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收到了赵希瑞发来的消息。
对面说她今天跟对象在这边约会,见正好路过餐厅,便提前去了,于是问许柚这会儿有没有空。
许柚回复“有”,打车去了约好的地方。
选中的地方是一家日料餐厅。
许柚进门时,看到赵希瑞已经坐在了位置上,而她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少年背影何其熟悉,就连屈起手指打字的懒散样,还有侧脸轮廓的冷淡,都与宋祈年如出一辙。
直到走近,许柚才发现,那人真的是宋祈年。
她这时候才想起,前不久宋祈年口中那位送礼物的“联姻对象”,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赵希瑞。
这未免也太凑巧。
“不好意思,我来的有点迟。”许柚说。
“没有,是我来得早。”赵希瑞笑了笑,“我跟我男朋友今天在这边约会,想着正好请你吃饭,就一起过来了。对了,还没正式介绍我自己呢,我叫赵希瑞,是隔壁理工大的学生。”
想起什么来,她笑着看了眼旁边的人,“这是我男朋友,宋祈年。”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人,闻声抬了抬眼,悠悠地拖着音:“你好。”
许柚见他这样,便也装作不认识,点了下头,“你们好,我是许柚。”
她来之前,赵希瑞就已经点了餐。
让许柚诧异的是,赵希瑞的口味和她很像,点的每一道日料都是她喜欢吃的口味,所以这餐饭吃的还算是愉快。
还没吃完时,赵希瑞起身起了一趟洗手间。
餐桌上只留了宋祈年和许柚两个人。
气氛突然间变得沉默。
许柚低头吃着日料,话很少,时不时看两眼手机上的专业课内容,她计划着回去得复习多少内容。
至于对面的人,她并未关注。
直到对面的宋祈年忽然说了句话:“你觉得她怎么样?”
许柚愣了愣,关闭手机,抬头看他,“……你在跟我说话?”
宋祈年勾着唇,不冷不热地:“嗯。”
“挺好的,性格活泼,为人也很礼貌。”许柚仔细地评价。想起刚才她和宋祈年之间的互动,又皱了下眉,“但是——”
她好像有些不满意。
宋祈年黑白分明的双瞳一直紧锁着许柚,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紧了紧。在看到许柚皱起的眉头时,心里久违地升起一阵窃喜,他眼底升起点点期骥,可下一刻,悬起的心又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狠狠击落谷底。
她说:“但是你太冷淡了。”
许柚眼底露出劝诫,是真的在为他着想,“既然交了女朋友,你应该主动一点。像她刚刚喝水的时候差点烫到手,你应该替她倒水,还有你不应该一直玩手机而不跟她说话,这样不太好。”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永远以他为先。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永远在一段情感里甘于付出而得不到回报。
被喜欢的人冷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许柚本还想在说什么,可看着宋祈年表情有些不太好,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越界,轻咳了一下,把话题转回来。
“不过,”她扬唇,“你和她很般配,祝福你们长久。”
希望和泯灭,就在一瞬之间。
那些自以为是的窃喜也可以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后,重新坍塌。
宋祈年淡然的眼神泛起涟漪,他微不可查地手抖了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扎进了一根刺。
原来被喜欢的人祝福自己跟别人幸福长久,是这样一种痛。
细细密密的痛感如静水淌过,没有大开大合,没有此起彼伏,像绵延的峰慢慢被一把火灼烧掉,绿林变得荒芜,草地变成沙漠。那把火,一点一点地烧进宋祈年心底最深的地方,并非很剧烈,却存在感强烈到他忍不住心脏停了半拍。
他猛地低下头来喘口气,放在桌下的手因为用力攥拳而青筋暴起,手背上还未长好的伤口皮肉绽开,血丝渗了出来。
只有夜晚难以入睡时才会疼的头,突然间也难受起来。
宋祈年喉结不可自抑地滚动一下,像快冰棱,冷淡的嗓音慢慢地、干涩地蹦出两个字:“是吗?”
第49章 相拥
许柚那句“是啊”还没说出口, 宋祈年的手机蓦地叮咚一声,打断了她。
宋祈年低睫看瞥了眼屏幕,“她临时有事先走了, 我们继续。”
他说的太过自然,好像先离场的赵希瑞才是请的客。
许柚拿起杯子的手停了停, “这样啊。”
她拿起纸巾擦拭, “今天这顿饭就到这里吧, 谢谢你女朋友请我吃饭, 那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我还要回去复习,先走了。”
宋祈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起身,“一起吧,我也回京大, 顺路。”
“不用, ”许柚回了个消息,“江聿正好在这边,他来接我。”
江聿刚跟她发消息, 说他看见她了, 他正好回学校要不要一起。
宋祈年脚步一顿, 唇线抿住。
许柚望了望, 果然在街对面停了一辆眼熟的车,她没再看宋祈年,径直走了过去。
到了车前,许柚打开副驾的门, “你怎么在这儿?”
江聿神色疲倦, “老爷子前两天身体不舒服进了医院,我刚从医院回来, 待会儿回学校复习,明天有一场考试。”
“医院?江爷爷怎么了?”许柚关上车门,隔绝车外的寒气,还有那道一直投在她身上的眼神,她并未感受到,只把心思放在了跟江聿的对话上。
江老爷子身体一直硬朗,不像生病的样子。而且之前与她相处时,老人家也是慈眉善目的,平心而论,许柚不想老人家身体出问题。
江聿神情低落,“不知道,突然晕倒在了房里,当时我姐在外面应酬,我在学校,还是管家送去的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有生命危险了。”
许柚知道江聿和江薇自幼父母双亡,都是江老爷子一手养大的,面对这样的事情,的确很难接受。
这种差点失去至亲的感觉,也没有谁比许柚更懂。
她安慰:“好在及时送去了医院,一定会没事的。”
“希望吧。”江聿提起一点精神问,“你呢,怎么突然跟祁哥碰到了?”
许柚将那晚救了赵希瑞的事说了一遍,“我没想到赵希瑞会是宋祈年的……”
联姻对象几个字到底还是觉得不合适,她改口道:“他的女朋友,也是巧合。”
江聿眉心皱了皱,宋家看得上赵家?
小门小户的,怕是跟宋氏集团合作都够呛。
不过宋家的事向来让人捉摸不透,譬如宋淮这种人怎么会在娶了一个戏子付薇之后又娶一个戴语琳?
江聿只当听个饭后谈资,见许柚系好了安全带,开车离开。
街道上车流不绝。
只有宋祈年还站在餐厅门口,目光追随着江聿的车远去,直到车身缩小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
手机响了一下,宋祈年看都没看直接接起,“说。”
那边赵希瑞公式化的声音传出:“小宋总,刚刚医院打电话来说,宋太太……”
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战兢地改口:“戴女士今天下午去了一趟医院看望宋老先生。护工说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您看?”
“不用管她。”
“可您之前不是说要我留意她的行踪吗?”
“我指的是不要让她去南理市。”宋祈年想了想,“这些事情你最近不用管了,随时随地扮演好现在的身份就行。”
赵希瑞:“好的。那南理市林笙小姐那边?”
“换一个人。”宋祈年神色倦怠地挂了电话。
他朝自己的车走,对面突然跑来几个学生,险些撞过来。他侧身躲开,口袋里揣好的药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其中一个学生脚边。
那是他吃了一段时间的药。
“啊,不好意思。”男生笑着道歉,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在看清药瓶上的一小行字时,手一抖。
他白着脸把药还回去,“对不起!你的、你的药……”
宋祈年敛睫,沉默地接了过来。
这一阵子以来,他的确状况不太好。
尤其是一碰到许柚的事情,看见她跟其他男人往来,那种不适感就会越来越强烈,心里妒意和失落不断交织翻腾,引以为傲的理智快要被情绪淹没。
宋祈年察觉到他的行为和思想越来越不受控,不知道是因为求而不得,还是因为药物作用。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好像变成了许久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因为一点小事,就险些失去理智-
本以为那顿饭后,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赵希瑞倒是主动找许柚聊天,聊天频率逐渐上升。
两个人从最开始的奢侈品和包包慢慢转向了日常,比如平时爱吃些什么,生理期贴不贴暖宝宝,还有问许柚什么时候考完,什么时候回家。
许柚最初是有些不适应的,慢慢地两人才熟悉了起来。
今天中午,赵希瑞照样跟她分享午饭,一个白色餐盘里装着两份青菜,还有一份小酥肉。
其中一份青菜里面的葱姜蒜全被挑在了外面。
R:「不好吃。」
“R”是赵希瑞的微信昵称,许柚上次申请加好友之后没有备注,之后聊天一直都是这个字母。她有时候看看宋祈年头像旁边的“S”,觉得还挺像,这么想着,两个人还有点像情侣名儿。
许柚看着对面发来的午饭图片,尤其是那切成碎末仍被挑出来的葱姜碎,有些感慨。
赵希瑞挑葱姜蒜的功夫,不比宋祈年差。
宋祈年吃饭很挑。
以前在淮城时,记得有一回他兼职结束很饿,食堂那会儿已经关了门,只有一家面馆的窗口开着。他点了一碗清汤面,看着里面飘着的蒜末,拧着眉,硬是扛着饿也要挑的一干二净。
少年精细挑剔得很。
那时候许柚还暗想,宋祈年真的有些娇气。后来才知道,宋家的少爷,能不娇气么。
许柚:「你不喜欢吃葱姜蒜吗?」
S:「嗯。」
S:「你呢?」
许柚正要回复消息时,一通电话突然拨了过来,“江聿”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不知怎地,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升起。
没有任何犹豫,许柚立即接通:“喂?”
那头安静着,只能听见几下清浅的呼吸。
“江聿?”许柚问,“你怎么了?”
江聿哑着嗓子:“许柚。”
他哽咽的话音传来,“爷爷他……走了。”
许柚手边的水杯猛地被碰倒,她蹭地站起身,不敢相信前不久还在笑呵呵的老人已经离开了人世,“你说什么?”
“爷爷他刚刚走了。”
……
江老爷子发生意外是在一个白天。
那天江薇出去应酬,对方是一个国外的长期合作伙伴,口碑很好,江家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江薇的手机全程保持静音,直到合同签完出来时,才发现家里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等她拨回去时,家里下人才通知她老爷子晕倒在了卧室里。
而江聿那会儿正在和室友们打球,打完球又去了食堂吃饭,之后遇到了许柚,两人就着同款围巾聊了会儿天。
直到江薇一个电话打给了他。
尽管江聿已经用最快速度赶到了医院,但江老爷子已经昏迷不醒。江聿全程守在病房没有离开,一直到今天上午,人还是走了。
一直到死前,老爷子还是没能睁开眼看姐弟俩最后一面。对于江聿和江薇来说,算是毁灭性的一击。
许柚来到病房门口时,江薇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江聿则是屈膝靠坐在长椅边,手上握着老爷子生前佩戴的珠串。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眼睛中的红还未消去。
见到是她,手撑着地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许柚低声,“看看你们。”
虽然她跟江聿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她跟江老爷子相处也是因为一个虚假的谎言和赌约,但江老爷子待她很好。
江聿回头看了眼哭到失神的江薇,“去外面说吧。”
“好。”
江薇的哭声渐渐远去,两人下了楼。
阳光照明着江聿苍白的脸,眼底的乌青很重,整个人颓废不堪。
江老爷子去世,江薇不久会出国继续完成国外的生意,以后国内的整个江家将全部落在江聿身上。
少年的恣意和骄傲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是触景伤情,许柚很能理解此时江聿的心情。至亲离世的痛是很揪心的,当年许父许母车祸去世,许柚的心像是破了个大窟窿。
她只能用无力的语言安慰:“江聿,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可是现在江家还有江薇姐,都需要你。你要振作起来。”
“还有江爷爷,他要是知道这样,肯定也会不放心的。”
一向混球的江聿此时安静得不像话。
他自嘲地摇头,“管家说其实老爷子一年前就查出来晚期,可他谁也没说,我要继续在海市复读,他也没有阻止我。一直到去年下半年,他知道了自己越来越不行,所以一边急着将集团的事转手,一边那么着急我和我姐的婚事,亏我还一直以为是他人老了喜欢瞎操心。”
“是我不孝。”
许柚拍了拍他的肩膀,欲安慰几句,可刚抬手,江聿却忽然一把抱住她。动作太过突然,几秒之后,许柚才反应着推开,可一向骄傲的江聿此刻泣不成声,“别推开我……”
“我不做什么,别推开我。”
“我真的不做什么。”
许柚的手就这么停在了腿边。
随后慢慢抬起,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
“江爷爷不会怪你的。”
此时医院门口停着一辆车。
车窗半降下来,男人冷漠的眼直直盯着某处,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满是两人相拥的一幕。
他面无表情地转着方向盘,车身猛地飚了出去。
车引擎高速转动,冬日的凉风寒意阵阵,顺着降下的车窗,钻进了车里。
宋祈年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脑海里却不停地闪过两人相拥的画面,女孩儿纤细的身姿被少年揽入怀中,刺眼至极。心脏一点一点地刺疼着,密密麻麻地酸涩感充盈着整个胸腔,这种失去的感觉,让宋祈年快要失控。
许柚是别人的了。
宋祈年再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喜欢的女孩儿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他们会漫步时牵手,会浪漫的拥抱,也会在某个旖旎氛围中亲密接吻。他们是恋人,能够做尽一切亲昵的事情。
而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晚上京北市忽然下起了暴雪,起得风也格外大,从校门口到寝室的这段路上,许柚一身狼狈。大衣上沾满了雪,还没拍就已经化了,头发上也变得湿漉漉,整个人浑身冒着寒气。
陆雪正在给陈婷分享从家里带来的小零食,见许柚进来,忙招呼:“许柚,快来,你喜欢吃哪个味道……啊,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比落汤鸡淋得还狠,别感冒了!”
许柚脱掉大衣,去浴室吹了会儿头发才出来,“没事儿,去看了一个朋友,回来的路上下了暴雪,我没带伞。”
陈婷:“傻了你,不知道喊我俩给你送伞啊!”
“没事,不冷。”许柚喝了几口热水,寝室里也开着空调,已经暖和了过来。见陆雪捧着一堆小零食问她喜欢吃啥随便挑,许柚有些累,兴致也不高,勉强露出一个笑,“这个吧,谢谢小雪。”
陆雪见她拿的是蒜香味,奇怪道:“你不是不吃蒜香味吗?”
许柚这才注意到,不过没什么力气,“没事,都可以的。”
说完她也想起来一件事儿。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她和赵希瑞聊了一半的话题因为江聿一通电话被打断,后来在医院忙着安慰江聿和江薇姐,就把这事忘了。
她打开手机,果然跟赵希瑞的对话还停留在对方问的那句“你呢”。
许柚:「希瑞,不好意思啊,今天有点事,来不及回复你。」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
S:「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许柚的错觉,对面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冷淡,她抿抿唇,也不知道发些什么,找了个话题。
许柚:「希瑞,刚刚下暴雪了,你知道吗?」
R:「嗯,你淋到了吗?」
许柚:「有点儿,不过我已经回寝室了,刚刚喝了点热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以前在淮城的时候很少下雪的,只有暴雨。」
许柚:「你知道台风雨吗?」
那边突然沉默,好久都没有回复。
许柚还在自顾自地说:「台风雨天可比暴雪天恐怖多了,街上很多绿化树都会被吹断的。我以前的高中班主任,他的车就停在学校外面,结果被树上的断枝给压碎了玻璃。」
差不多十分钟后,对面才回了消息过来。
R:「你害怕吗?」
许柚:「在家里是不害怕的,在外面会怕,吹得站都站不稳。」
许柚:「我以前在台风雨天等过一个人,差点被掉下来的王棕叶砸到脑袋。」
王棕树是沿海一带南方城市种植的绿化植物。
淮城临海,许多地方都会种植王棕树,一片树叶有一米多长,还极其的重,非常危险。所以每棵树间隔一定距离就会挂上“请勿靠近,快速通行”的牌子,而且还会定时派人进行修剪和检查。
但那次台风雨来的突然,有一片本就松动的王棕叶掉了下来,掉在了许柚的半米外。
只差一点点,就会砸到她。
许柚也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就随口一提,说完才发现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她还有很多内容没有复习。这么想着,她把手机息屏,放在一旁,打开书本开始复习。
一直到凌晨一点,她才眼皮打架地合起书,上床睡觉。
而另一边的私人公寓。
有人看着那句“我以前在台风雨天等过一个人”,久久地沉默着,直到热水漫过了杯口,将手指烫得一片红,宋祈年才恍然惊醒。
他放下水杯,垂着手,径直走到落地窗前,从高楼俯视着簌簌落下的飞雪。
记忆中淮城的台风雨天,比京北市的暴雪天还要猛烈。
在那天,宋祈年和路煜因为林笙打了一架,头发和衣服湿了个透。他警告路煜,不要再打林笙的主意。然后他拿着唯一一件还算干燥的外套披在林笙身上,想先去一趟校门口看看有没有人在,再送病发的林笙去医院。
可路煜却拽住他,一字一句道:“学校门口——”
“没有人。”
第50章 挑衅
这场突然降落的暴雪, 一直持续了两天才停止。等雪完全化的那天,许柚正好考完最后一场考试。
陆雪当晚就收拾好东西回了家,给陈婷羡慕的, 一个劲儿说“本地人上学就是好”,扭头就买了第二天回家的高铁票。
转眼间寝室只剩下许柚一个人。
许柚本来是想后天订机票跟吴萌一起回去的, 可昨晚吴萌临时发消息来说她男朋友生病了, 得住个几天院, 她放心不下只能推后一周回家。许柚说自己不着急, 等她那边处理完了再一起买机票回去。
考完试后无事一身轻,许柚一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总算把这些日子以来又忙出国又忙考试的睡眠给补了回来。
洗漱的空隙,她忽然想起来暴雪那天过后,赵希瑞就没有跟她聊过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忙考试。
她主动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许柚:「希瑞, 考完试了吗?」
叮咚一声,屏幕亮起。
R:「此工作微信已作废,请添加另外的企业微信——赵助留。」
许柚脸上的水还没用毛巾擦干, 眼睫上挂着水珠, 瞥了一眼有些看不清, 再看过去时显示“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R:「刚发错了, 家教群里不小心复制的。」
R:「考完了,你呢?」
许柚用毛巾擦干水分,热汽熏的白皙皮肤泛着一点淡粉色,用手打字回复。
许柚:「我也考完了, 应该还要过一周才回去。」
R:「我也是。」
一阵沉默。
许柚也找不到话题聊, 于是退了出去。刚到主页面,江薇忽然发了几条微信过来。
江薇:「许柚, 小聿有给你打过电话吗?从爷爷葬礼结束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学校最后一场考试也没参加!」
江薇:「你是他女朋友,你打电话,他肯定会接的!」
江薇:「你帮帮姐姐好吗?」
许柚确实已经有很多天没联系江聿了。
她很快回复江薇,让她别担心,自己来试试能不能打通江聿电话。
可话筒里传出忙音,对方一直不接听。
许柚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直到第十个电话拨过去时,对面才接通,“……喂。”
“江薇姐都急疯了,你怎么能不接电话呢?”许柚问,“你在哪儿?”
江聿低声,“别来找我。”
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
许柚轻叹,“我知道作为一个局外人,尤其是在亲人去世的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立场去劝你振作起来。因为我也经历过,我也知道亲人去世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江聿,江爷爷不在了,但是江薇姐还在啊。”
就像当年父母去世时,许柚沉浸在父母双亡的痛苦里,所有的担子全部压在了许宴一个人身上。现在的江薇就像当时的许宴,明明也没有多大,却总想着自己是哥哥姐姐,就多担一分责任。
可他们也会累的,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许柚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声,知道江聿在听,也知道其实他没有想逃避,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现实。
“江薇姐这些年在国外打拼,也很累的。”许柚说,“之前跟她聊天的时候,听她提起过,说刚去国外那几年很不适应,很想当一个甩手掌柜回国。可是她说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弟弟还小。”
那边缄默几秒,“我在酒吧。”-
许柚走进酒吧的时候,整个大厅里空空荡荡,除了一个酒保在吧台擦拭杯子,只有江聿一个人坐在卡座,桌上放置着几个空酒瓶。
他余光瞥到她的身影,“是我姐让你来的?”
“不是,”许柚走过去,看着江聿眼底的乌青说,“我跟江薇姐说我找到你了,她没问你在哪儿,只让我安慰安慰你,说你因为江爷爷的事难受了很多天。”
“江薇姐很担心你的。”
江聿垂着眼,转着酒瓶,“我只是不太想回家。”
一回家看到老爷子的东西,就会想起以前他说的那些不着调的话,没心没肺,不把老爷子的事放在心上。
他是个混账。
“以前老爷子骂我骂的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个废物。”他自嘲。
“可你总要回家的。”许柚声音温吞却坚定。
“江爷爷当初不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操心。他肯定也不希望离开之后,看到你这样消颓。江爷爷虽然嘴上没有明说过,我也跟他只见过那么几次面,但能看出来他一直都以你和江薇姐为傲的。他既然放心将江家交到你和江薇姐的手里,一定是认可你们、相信你们的,怎么会觉得你没用,会是个废物呢?”
江聿握住酒瓶的手顿住,掀开眼皮,“真的吗?”
许柚笃定,“真的。”
“那你,”江聿藏不住那点期骥,“相信我吗?”
可能是他眼底的光太过赤诚,许柚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挪开眼,点了下头,“作为朋友,我当然相信你啊。”
相处这么久以来,江聿虽然混球,但他也是个有担当的混球,这点许柚相信他。
江聿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他打开手机,看着上面几十个属于江薇的未接来电,顿生愧疚。
他深吸口气,回了几条消息,然后道:“谢谢你,同桌。”
许柚没在意他的称呼,拿走他手里的酒瓶,“回去吧,江家现在很多要处理的事情,都是江薇姐一个人在面对,她分身乏术会累到的。”
江聿彻夜未眠,一直灌酒,突然站起身趔趄了一下。他有些站不稳,手臂撑住桌子,身体仍不受控地栽下来。
“小心!”
许柚一米六多的个子也有些扶不住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江聿头猛地垂下来,就差一点擦过她的侧脸。
而刚走进来的宋祈年,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那刻,眼底升起无尽
的冷意。
“江聿,你站……”许柚力气小,两条胳膊根本撑不住,整个人都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就在快要扶不住时,后方及时伸过来一只手,猛地将江聿扯了过去,动作粗鲁。
她转头,那句“慢点”卡在喉咙里,眼睛定在宋祈年一张冷淡的脸上。
时间忽然静止。
宋祈年拽住江聿的后领,将他掰直站稳,眼神睨一下,嗓音很冷,“清醒了吗?”
江聿长时间没吃东西也没睡觉,刚刚突然起身,眼前天旋地转。这会儿面前的一切才慢慢变得清晰,他晃了下脑袋,看到是宋祈年,有些意外,“祁哥?”
“认得人就成。”宋祈年勾唇,微讽,“别看到一个人就随便倒。”
江聿头疼,反应能力比平时慢了许多,听不太懂他这夹枪带棒的话。
许柚没关注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
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边迟迟见不到江聿而担心的江薇,扶住江聿另一边胳膊,抬眸对宋祈年生疏礼貌道:“谢谢,你能帮我扶他出去吗?”
不待宋祈年回答,她皱起眉,在江聿耳侧悄声问,“你能站稳吗?我送你回去吧。”
倒是比刚才熟稔亲昵很多。
对比还真是鲜明。
宋祈年敛下睫,难过转瞬即逝。
“我开车送他回去。”他说。
许柚微愣,“会不会太麻烦了?”
宋祈年:“不麻烦。”
说完,不顾江聿的意见,单手拽着他就往酒吧外拖。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要寻仇。
说实话,许柚很久没见过宋祈年那么不耐烦的模样。以前高中时他性格肆意妄为,可待人还算是有耐心,从没这么……这么粗暴过。尤其是拽着江聿衣服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像是很想打人的样子。
“宋——”她还没喊出他的名字,宋祈年已经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嗓音淡漠里有一丝期盼,“怎么了?”
许柚斟酌道:“你走慢点,江聿他跟不上。”
别把人勒地喘不上气。
宋祈年脸色冷淡,他轻哂,“好的。”
嘴上这么说,揪住江聿衣服的手却更加用力,隐约能听见手指关节发出咯吱响。
他侧眸,垂下眼皮,“你跟不上吗?”
江聿缓了缓,“没事。”
“真没事儿?”宋祈年勾唇,眼皮弯出一条好看的弧度,眸中笑意看起来无辜又真切。
江聿点点头。
下一秒,宋祈年更加用力地拖着他往外走,速度比之前更快。
许柚拧着眉,觉得两人奇里奇怪。
她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江薇后,自己打车回了学校。
出租车远去,直到拐过弯后看不见一点影子,宋祈年才收回目光,打开车后座后将江聿塞了进去。
他没走,居高临下地低头问:“你就是这么当人男朋友的?”
江聿躺在车后座,精神欠佳,半阖着眼:“我跟她不是——”
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他强撑着坐起来一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改口说:“我跟她一直都这样儿。”
“一直这样儿,”宋祈年垂在腿边的手攥紧,“一直哪样儿啊?”
江聿头脑反应再慢,这会儿也觉得哪里不对了。这段时间没打理,他头发长了一些,江聿撩了下挡住眼睛的碎发,努力睁开稍显迷蒙的眼,“祁哥,你怎么了?你好像很关心我们?”
他口中的他和许柚,已经自动归类成了“我们”。
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宋祈年一怔,拳头松开,顿了几秒后,“没什么。”
他转身上了车,发动引擎。
车身行驶的路上,一路无话,气氛凝滞。
直到车身稳当地停在江家门口,宋祈年才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江聿。见他撑着头小憩,丝毫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冷声提醒:“到了。”
江聿倏然从记忆中回神。
刚刚在车后座闭目休息的十几分钟,江聿原本浑噩的脑子忽然窜起来一些之前的记忆。
那是在他和许柚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之后,他得知许柚也不是海市本地人,而是淮城的。
他闲着无聊问她一句,“你为什么从淮城转到海市?淮城一中可比海市附中厉害多了。”
“因为一个人。”许柚手不停地刷题,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更像是在随口敷衍他,不耐道:“他骗了我,我不想再看见他,所以转了,不可以吗?”
那会儿江聿笑笑不说话,没有相信。
一个短暂的对话,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遗失在了记忆的长河中。这么久以来,江聿也从没有记起来过,唯有今天莫名其妙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尤其是在宋祈年对他算得上有些恶劣的态度之下。
说不上哪来的不对劲。
江聿只能把一切归咎于酒精作用,他晃了晃头,“谢谢祁哥。”
他伸手去开车门,指节却无力虚浮,半天推不开。
宋祈年耐心不足,他走下车,单手拉开车后座的门将江聿拽出来。动作间,口袋里的手机滑落在地,“咚”的一声瞬间引起两人的注意。
手机屏幕自动感应变亮。
锁屏照片闯进了江聿的视线。
照片能看出来很久以前拍的,上面的少年和女孩儿五官都很青涩,还未长开。
少年眉眼冷淡,唇角勾起。女孩儿小鹿眼弯起,莹澈的眸里像是藏了星辰。两人身上都穿着同样的红白校服,左胸上印着“淮城一中”的校徽,张扬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再往前是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上面写着:祝宋祈年十六岁生日快乐。
江聿想要捡起手机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
一直以来萦绕着的奇怪感觉,在这一瞬间,因为这张照片彻底拨开迷雾。
江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他带着许柚见宋祈年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
直到最近,那种敌意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
还有刚才那段记忆。
记忆中的许柚,状似随口说出来的话,“因为一个人,他骗了我,我不想再看见他,所以转了,不可以吗?”
直到此时此刻,江聿才明白,许柚没有骗他。
很久以前,他就感觉许柚待人处世很疏离,无论发生好事坏事,别人笑着对她还是指指点点,她都像是自带屏障。直到两人同来京大上学,因为赌约相处时间变长,越来越熟悉,江聿才慢慢察觉出许柚并不是天生疏冷的性格,而是因为某件事、某个人,下意识地将自己保护起来。
就像一个原本冲锋陷阵的勇士,在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伤痛过后,得了创伤应激障碍。他依旧内心勇敢,秉承信念,可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了。
许柚顾虑着过于深刻的友谊,也忌惮别人对她产生的喜欢。
因为在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人,伤她伤的很深。
原来那个人,就是宋祈年。
“是你。”江聿迷离的双眼,忽然很冷。
宋祈年看着他倏然转变的态度,只数秒,便明白过来江聿应该知道了什么。
可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嗯,是我。”宋祈年镇定自若地捡起手机,没有丝毫被人发现龌龊事和阴暗心思的心虚和愧疚,“她以前认识我。”
“喜欢的人也是我。”
他轻扬唇角,冷淡的嗓音里充斥着挑衅:“你才知道啊。”-
晚上,回到公寓里,宋祈年随手将车钥匙和手机扔在桌上。
手机受到感应,锁屏上那张照片再次亮起。
他离开的脚步就这么停住。
这张照片其实一开始是许柚偷拍的,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动作,好笑又滑稽。那时候宋祈年看到后,挑了下眉,笑出声。许柚见他早发现了,脸红了个透,反手就要将手机藏在背后。
于是宋祈年将她的手机拿了过来,大大方方放在桌上,对着两人拍了一张。
十六岁的他们,拍了第一张且唯一一张合照。
出神间,锁屏照片切换成来电页面,宋祈年眼神中的温柔消失,又变回了无所谓的样子。
他看着来电人显示“林笙”,没有犹豫地接了起来,“喂。”
“阿祈,你考完试了吗?”林笙说,“我昨天刚考完,想着京大应该比南理大学放假早,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放假。”
“考完了,经管院前两天就放假了。”
“那很快啊,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了。对了阿祈,你今年还待在京北过年吧,我待会儿把新年礼物和生日礼物一起给你寄过去,过两天你记得签收。”
“不了,”宋祈年淡声说,“我今年回淮城。”
林笙有些懵,“回淮城?你怎么突然想回淮城啊?”
宋祈年:“回去看看。”
“这样啊,可是你回了淮城住哪儿呢?”
“酒店。”宋祈年说得顺畅,好像早做好了要去淮城的准备。
林笙想问他宋家那边答不答应,宋淮放不放人,可到底还是没问。
转念她想起自己那个小居室,怕是她有心让宋祈年住也住不下去,太挤了。而且现在两个人都长大了,男女有别,要是被人看见难免又要被说闲话。
可她又不忍心除夕夜宋祈年一个人在酒店过。
“你想来淮城就来吧,反正我现在已经从林家搬出来了,我自己住。到时候除夕夜你就来我这里……”林笙紧张期骥地轻声问,“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好吗?”
宋祈年听她小心翼翼的口吻,垂下眼,“嗯。”
林笙顿时开心起来,“太好了,到时候我多买一点菜,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我记得你喜欢吃四喜丸子,在一中的时候老看见你打这个菜,还有小酥肉,我给你炸。你今年二十岁生日,我再给你下一碗长寿面,希望我们阿祈岁岁无忧……”
正激动地说着,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笑意敛了敛。刚刚一连串都觉得说不完的话倏地卡主,支支吾吾道:“就是到时候可能还、还得再加一个人。”
“谁?”宋祈年随口问。
林笙静默好一会儿,才道:“……路煜。”
宋祈年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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