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日记第834页
日记写到了834页。
就像年少的暗恋, 终于画上句点-
十二月底,淮城一中结束了历届以来最难的一次A9考试。
淮城一中本校的文理科第一名,双双跌出了A9联盟总排名的前三十。文科第一名是五班的一个男生, 常年被大家戏称的万年老二;理科第一名是九班的一个女生,被称为这次考试的小黑马。
百年名校的淮城一中, 在本届联考的重点高中里, 跌至最后一名。
沦为笑柄。
乃至许多年后, 仍有人遗憾地问起当年的理科宋神和文科女状元呢, 他们考了多少分。
没人答得上来。
只知道一个被迫弃考,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一个主动旷考,消失断联,处分记过。
所有人都在找宋祈年, 少年那段时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说, 学校走最高程序给他办了半个月的“假期”。
期间,只有许柚跟他通了最后一次电话。
那是在宋祈年十八岁生日那天,距离他消失了快十二天的日子-
那天, 许柚匆匆地抱着憨居居去了出租屋一趟。
小猫最近病了, 她打算带它去宠物医院, 去之前先拿宋祈年以前养猫的证件和给它检查的单子。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 巷子口的雨水积成了小水窟,发霉潮湿的走廊里生了蜘蛛网,一走进去,口鼻满是灰尘。
许柚抱着猫刚踏上走廊, 被满地的狼藉和打开的屋门惊愣在了原地。
玻璃碎了一地, 试卷七零八碎地散落在走廊和玄关,屋里摆放整齐的鞋架全部倒塌, 地上还有滴落的斑驳血迹,整个屋子像是遭遇了盗匪洗劫一空。
愣神间,许柚怀里的小猫突然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喉咙里发出类似呕吐的咕噜声,软乎乎的肚子开始不停地颤动,四肢也开始挣扎地打颤。
“憨居居!”
许柚来不及多想,找到宋祈年半倒的桌子就开始乱翻,好在很快找到了小猫的证件和之前的检查单子,她转身就要往外冲。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列黑色西装的男人,不苟言笑,眼神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冷,像是一台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不知冷眼旁观了多久。
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两鬓头发已经发白,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威圧感十足。身上的黑色西装熨烫的一丝不苟,打着领结,脚底踩着皮鞋。
而后,皮鞋朝着屋里进了一步。
“许小姐。”
许柚肩膀一颤,瑟缩地朝着屋里退了一步。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宋祈年的气息那么令人安心,面前十几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感,让她感到害怕。
那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儿,对一群陌生成年男性的恐惧。
“你们是谁?”许柚抱着猫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那里放着一把能自卫的剪刀。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人很多,巷子口摄像头都是旋转监控,你们做了什么事根本逃不掉。”
女孩儿戒备和寻找自卫工具的小心思,在男人眼里就是小把戏。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许小姐,你误会了,我们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请你们离开。”
“抱歉,许小姐,”男人用词谦卑,话却说得不容置喙,“你必须要听。”
许柚拿出手机,那句“我可以报警”的话还没说出来,手机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他没有半点逾越,也没半点冒犯,只是淡淡道:“先生交代的只有一句话——”
“希望许小姐不要再跟少爷有任何牵扯。”
许柚心跳到了嗓子眼,满心慌乱,还要一边摸着抽搐的小猫,根本没有心思听对面人说了什么。她感觉到掌心下的猫抽搐得更厉害,嘴边的绒毛都沾了点呕吐物,心里更加着急。
“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耗,让开,我要去医院!”她冷下声。
“许小姐,我们少爷为了林笙小姐才从京北来到淮城,只是暂时居住,很快就会离开。”男人说话像麻木执行的程序,将宋淮交代的话一一吐出,“至于你,只是偶然认识的意外。”
许柚抱着猫要往外冲,“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可门口乌泱泱一片的人围堵着,她根本出不去。
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加上怀里的小猫气息微弱,许柚再好的脾气也开始发火,“你们让开!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口中的什么少爷,我只是来拿东西,我要去医院!”
“宋祈年不认识吗?”男人平调地问。
许柚愠火忽然定了定,慌乱着急的心,这时候才慢慢平静下来一点。她茫然地抬眼,似是没有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男人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疑惑。
身后离得最近的人,朝前迈一步俯首解释:“热搜八点空降,实时热点刚上升半小时,看她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
男人微皱的眉松开,侧头吩咐,“给她看。”
许柚看不懂面前的这群人在说什么,只是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耳廓不停响着刚才那几声“少爷”“林笙”“京北”,宛如剥茧抽丝,什么一直没有深究的东西,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
可具体是什么,她却不知道。
“许小姐。”男人弯下腰,礼貌也冷漠地将手机递给她,似是好心解释,“希望看到之后,你能理解我刚才的话。”
手机近在咫尺,许柚却忽然升起一股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抬起的手,敢接又不敢接,最后是男人强硬地塞进了她的手里。那块调到最高亮度的屏幕,就这么直直地摆在她面前,要她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摧毁信念的东西。
是微博的热搜页面。
两条关于京北宋家和影后戴语琳话题的热搜,挂在前三的位置,后面跟着一个“爆”字,鲜红刺目。
「京北市的资本大鳄宋家唯一继承人,时隔三年再次现身。」
「宋少手段干脆,亲手砸了父亲与继母的婚礼,戴影后颜面扫地。」
点进去,是几张照片。
许柚只看了一眼,仅仅一眼,她就认出了一身黑色西装的少年是谁。
脑海里“轰——”地一声,耳边不断嗡鸣,眼前浮现出三个字。
宋祈年。
少年的五官没有人比她更眼熟,甚至他说话时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无比的熟悉却又无比的陌生。
照片上的少年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中校服,穿得也不是刷到有些旧的干净球鞋。他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装,长腿站地,矜贵漠然,瞥向镜头的眼睛满轻慢,松颓,不容挑衅。
这才是真正的宋祈年。
父亲在世,家世显赫。
他不是淮城无父无母、半工半读的孤儿,也不是那个需要许柚帮他心疼钱的穷学生。他是京北宋家的唯一继承人,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
所以一直以来,他待她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并不是什么原身家庭的性格使然。
只是因为他看不上她而已。
直到现在,过往那些不对劲才慢慢全部表露出来。
为什么宠物医院时他会找借口骗她离开自己付钱,因为他不想暴露身份;
为什么他总是平白无故消失,一中却从不敢开除他;
为什么他是个孤儿,却能那么顺利地转进不轻易招收转学生的一中;
为什么他总与别人格格不入,看似桀骜不驯却总给别人一种已经收敛锋芒的感觉;
为什么他看起来从不在意淮城的人与事,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淮城的人,他是京北宋家的少爷。
淮城这座城市配不上京北市来的少爷,许柚也配不上家境显赫的宋祈年。
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是“他”。
他是个骗子。
骗了所有人,将所有信任他的人耍地团团转。
宋祈年,你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都是假的……
他说我想跟你做朋友是假的,他说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抽烟的人是假的,他说台风雨有私事才爽约也是假的。现在甚至连宋祈年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从这一刻开始,宋祈年这三个字,像是高温灼烧后滚烫的烙铁,想一遍,许柚就疼一遍。
太疼了,太可笑了。
十八年来,许柚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的像个笑话。
那群人什么时候离开的,许柚不知道,怀里的小猫什么时候停止抽搐、没有呼吸的时候,许柚也不知道。她茫然地翻着小猫渐渐冷下来、即将变得僵硬的身子,窗外的冬雨也不知何时开始停了。
一切都结束了。
被抢走的手机平安无事地放在她的腿边,许柚跌在地上许久,也没有去拿。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A宋祈年”几个字跳入视线中。
好像有些玄幻,许柚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久都觉得不认识,她慢慢把手机拖过来,然后手指滑开接通页面。
“许柚?”那边的少年喘气很急,还有呼啸的风声,像是在玩命狂奔,就像那天他果断抛开她,奔向林笙一样。
“许柚,许柚,在听吗?”那边的声音越来越着急。
许柚眼神如一潭死水,她蠕动干起皮的唇瓣,“猫死了。”
“……什么?”
“宋祈年,不。”许柚举着手机,平静无波地说,“宋少爷,我说,猫死了。”
“憨居居死了。”她平平地复述一遍。
她跟他唯一一点联系,从现在开始,死的一干二净。
那边的背景音喧哗嘈杂,风声大得像是少年孤身立于崖顶,凛冽的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许柚,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你等我,好吗?我回来跟你解释。”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许柚的神经,她眸底有了一点波澜,“回来?”
“是。”少年掷地有声,“你等我回来,很快,就现在。”
许柚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麻木地拿着散落在地上的证件和单子,明明感受到怀里猫的温度已经变冷,她还是执拗得往宠物医院的方向去。
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说:“宋祈年,我等你最后一次。”
……
时间流逝的很快。
晌午的天放晴了一会儿,下午又开始狂风大作,直到傍晚晚霞悄然出现一瞬,最后天全部暗了下来。
漆黑的夜空看不见一点繁星,像是黑布全部笼罩了整个世界。深夜已经没有在下雨了,但是温度却像降到了零点。
许柚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巷子口,怀里倔强地抱着躯体僵了的小猫,坐在那儿,看着外面,执拗地等着最后一次。
手机电量耗到最后关了机,许柚还是没有等到宋祈年。
他再一次失约了。
猫也死了。
凌晨四五点的淮城,天蒙蒙亮就下起了小雪,晶莹的雪粒落在了小猫僵硬冰凉的身子上,许柚麻木地轻轻拂开。她抬眼,与巷子口探来的一道强烈白光相撞,随后响起几声鸣笛,和许宴匆匆跑来的脚步声。
“小柚!”
许柚从蹲了一晚上的台阶上站起来,看着许宴心疼着急的眼睛,什么委屈和愤怒都没说。
她只是忽然回头,最后看了眼那层没有亮起灯的出租屋,原地站了会儿。然后低下头,慢慢摘掉了左手的腕表,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指腹摩擦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看。
“小柚,你——”
“我没事 。”
许柚拿起放在腿边很久的包,坚定地扯下那个旧旧的兔子挂件。然后拉开拉链,里面装着宠物医院的报告单,A9联盟的成绩单,还有那本厚厚的、足足写了834页的日记本。
全部弃如敝履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哥,”许柚轻轻抬眸说,“你帮我转学吧,不留在淮城,也不转去京北。”
她要去一个没有宋祈年的地方,还要远远地离开淮城。
淮城这座城市,太让人伤心了-
2017年,冬。
两条凭空而降的热搜,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也将整个淮城一中搅得天翻地覆。
校外围堵,狗仔翻墙,论坛瘫痪。
一夕之间,所有关于“宋祈年”的抓拍、试卷、证书奖状、事迹全部被挖了出来。好的坏的、明的暗的、正的反的,以迅雷之势传播蔓延,一中师生不得安宁。
就在淮城下了第一场雪的那天。
许柚转学离开,不告而别,许宴越过校级给她签了最高保密协议,没有人知道她转去了哪里。
只有垃圾桶里的几样东西,被一个风尘仆仆回来的少年失控地翻了出来。
一张是A9联盟中女孩儿排名全班第14、全校第199的成绩单。
另一张的日记最新页上,仅寥寥几行字。
日记第834页。
猫死了。
宋祈年,你再一次失约了。
我给过你机会。
所以这次,扣10000分。
第32章 京北大学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2018年, 夏,高校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到准大学生手里,这一年的高考真正落下帷幕。
听许宴说。
吴元海今年退休了, 天天和隔壁的退休老大爷喝茶下棋,输了棋又拉着一张脸。隔天就去另一家老大爷那儿, 两个人有事没事去钓鱼, 脸晒黑了不止一个度。
江楠和王黎发挥不错, 双双考上了淮城本市的一所一本大学, 两人毕业就确定关系了。邹北和王书浩也考上了重本,一个去了安皖的理工211,一个填到了南江的科技大学,说还是南方城市待在舒服,就留在南方读大学了。吴萌高考发挥超常, 录取到了津城的一所985大学, 听说她家里人特别高兴,请老师吃饭都请到了小学和幼儿园,鞭炮烟花放了几天。同学也是坐了一桌又一桌, 根本坐不下。
但她身边一直留着一个空位, 说是给同桌的。
可到升学宴结束的那个晚上, 也没有人来。
还听许宴说。
今年淮城文科状元的分数, 突破了往年新高,淮城一中校领导乐得龇牙笑,到处拉满了横幅庆祝,还说电视台都要去采访那个叫“林笙”的女生。
女状元的称呼, 当真是名不虚传。
理科状元不在淮城一中, 是隔壁实验中学的一个男生,被称为这一届最大的高考黑马。
至于那个人。
听说全省前一百都没有他的名字-
在大家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许柚也收到了邮箱里寄来一封信。
名字叫“时光中的一封信”,寄信时间为三年前,2015年的那个夏天。寄信人是她的父亲,许青山。
乖囡,展信如晤:
2015年的今天,爸爸很高兴,因为我的乖囡考了第一名,是个小状元了。
三年时间过得很快,乖囡,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高考应该结束了,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吧。
让老爸猜猜,我女儿肯定是状元,淮城的文科状元,淮城最厉害的一届文科状元。
老爸开玩笑,爸爸小时候家里穷,从农村到大学老师的这条路,爸爸走了很久很长,读书这条路上的苦吃了很多。所以不管你将来是不是状元,考没考上理想的大学,你都是爸爸心里最厉害的小状元。
我的乖囡和爸爸很像,都喜欢那些古董,还说长大了要跟老爸一起去看遍全中国的文物。老爸也想,小时候劈柴挑水想,读大学给人家洗盘子那会儿更想,逮着一个外国人就给他讲咱们大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说个没完没了,差点给人说急眼儿。
乖囡,等你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老爸带你去国外的博物馆转一趟!就咱们父女俩,不带你哥跟你妈。
最后,老爸爱你,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我的女儿,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署名:许青山。
时间:2015年x月x日
……
太过遥远的回忆纷至沓来,三年未曾被人提起的名字,就这么落款在最后一行。
许青山。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许青山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一直言传身教地教导许宴和许柚,做人要坚韧,一次倒下没什么,系好鞋带挺起胸膛再站起来,管它吹来的是哪阵风,我就是要站稳、站好。
许柚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三个字,喊了一声,“爸爸。”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光阴飞逝。
2019年6月6日。
许柚吃完包子油条,脚步匆匆地套上衣服往外走,左胸前的高中校徽印在红白色的校服外套上,和远处操场上升起的国旗相得益彰,张扬而浓烈。
她走进教室,熟练地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摊开卷子刷题。
窗外绿桠疯长,蝉鸣聒噪,教室里充斥着笔尖滑过纸张的沙沙声。
又是一年仲夏。
许柚放下笔,目光扫过胳膊下批出来269分的文综卷,随后停在教室门口挂着的“复读班”牌子几秒,然后又落在黑板上写的几个显眼字体。
距离2019高考倒计时:
还有0天。
最后,女孩儿清冷平静的眼神收回,重新回归到文综卷上。静静看了几秒后,她提起笔,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话。
许柚,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喂,你写什么呢?”同桌是一个叫江聿的男生,撑着下巴笑得吊儿郎当,性格还不错,就是挺浪。
他们都是转学生,都不是海市的本地人,但不妨碍他俩成绩很好。
许柚冷淡地遮住,“怎么,年级第二连这都感兴趣?”
“不感兴趣,随便看看而已。”江聿扬眉看向窗外的朝阳,笑得很欠,“就想跟你说句高考加油,别被我反超了——”
“年级第一。”
——————
京北市的十月初还有仲夏的余热,到了下旬,温度就开始慢慢下降。
新生刚开学一个多月,先是经历大张旗鼓地军训,再是长达八天国庆假期地疯玩,到了十月下旬,才终于适应了大学生活,收起玩儿心进入学习。
京北大学,三零二寝室楼的走廊里,两个女生拎着几瓶玻璃瓶装牛奶,一路走过去叮铃哐啷。
“辅导员是不是说今晚到?”陈婷问。
“应该是,”陆雪想了想,“ 我听辅导员说,她没来学校是在国外出了点小意外住院了。这都休养两个月了,而且国庆假期都过了,应该休养好了吧?”
陈婷:“我其实还挺好奇的,‘许柚’这个名儿,听起来就觉得是个可可爱爱、软软糯糯的南方姑娘。”
陈婷是东北来的,性格大大咧咧,说话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可能是北方人的执念,从开学到现在,念叨最多的就是,天赐一个南方室友给她。
陆雪是京北本地人,有点小内向,说话做事严谨。
但是总一本正经地搞笑,开学这么久,陈婷常被她笑得肚子痛。
陆雪又开始一本正经,“不一定,可能反差,高冷话少。”
陈婷:“不可能!我看了开学名单信息,许柚是海市考来的,不能再南方的南方城市!肯定是个南方软妹子——”
随着寝室门被两人推开,一道高挑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
阳台的推拉门开着,下午四五点的斜阳探进来,不偏不倚地照在女孩儿的半边身子上。很高,很瘦,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曲线曼妙。
尤其是她这会儿正抻着双手去够柜子,短袖上拉,露出那半截儿细腰,白又嫩。
看得陆雪一个女生都脸红心跳。
陈婷就豪迈许多,一声“大妹子”响彻寝室,就跟开学见到陆雪那样冲上去就是一个拥抱,热情得让人难以拒绝,“许柚,你就是许柚吧,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啊,还来的那么早!早知道我跟陆雪去帮你拿行李了!来来来,累了吧,手酸了吧,重要的是渴了吧。”
“正好,”陈婷几瓶牛奶塞过去,“喝,别客气!”
许柚愣了愣,随即唇间弯了下,“我是许柚,谢谢。”
陆雪腼腆地笑,“你好,我是陆雪,她是陈婷。我们刚刚去超市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半小时前吧。”
说着,许柚费劲儿地把手里的几瓶牛奶放在桌上,怪沉的。然后拿出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拿出国外买的小零食,给了陆雪和陈婷一人几袋,“给你们买的一点小零食,希望你们喜欢。”
“谢谢。”陆雪红着脸接过。
“谢了啊!”陈婷笑,唇上扬的弧度漂亮又大方。
许柚也不由跟着笑,小鹿眼清澈淡然,“不用谢。”
她刚来那会儿还在紧张,本来她就不是很擅长交际,网上还经常说大学女生寝室堪比后宫,那叫一个宫心计,你来我往,笑里藏刀。况且她又因为去国外散心的时候,不小心出了车祸骨折了,在那边修养了快一个多月才回国。今天骤然来报道,她还挺担心的,怕跟室友处不好关系。
看来是她多想了,室友人都挺好的。
“对了,许柚,你晚来两个多月,估计明天上课够呛。”陈婷打开电脑说。
陆雪也皱了下眉,“你说的是陈老的课吧?”
“对啊,他的课虽然是理论性课程……但是真的很难,而且一点都不水。”陈婷他上周布置的作业,就直叹气。
他们虽然学的历史学专业,不会跟金融经管计算机那些学院一样学高数,但也不是好混的。
考进京北大学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当地学校的佼佼者,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证书奖状都能当墙纸贴了。以前在高中,大家都是跟普通学生竞争,现在所有人眼中的“学神”“学霸”全部聚集在了一起,也没有了各省的教育资源差距和录取分数的不同,从入学的这一刻开始,拼得就是各自的实力。
都是天之骄子,难免会有股不服输的傲劲儿。
陈老是历史地理学院的教授,听说他还教文学院,是个职称很高的老教授了。他的课幽默风趣,知识渊博,中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讲起来口若悬河,学生们都爱上。
但有一点,作业难,贼难的那种。
上周上完他的历史理论课后,陈老在多媒体上圈了一个文物,让大家搜文物的相关资料,来源,历史人物关系。乍一听好简单,结果全网搜都搜不到。
那是一件不太知名的文物,得去找相关资料。
“陈老好狠。”陈婷咧着个嘴,捶胸顿足。
许柚刚刚在听陆雪介绍她们这学期的课程,也听了陈老布置的作业,笑了笑,没多说话。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去了楼下食堂吃饭,不得不说,京大的食堂还是很香的,价格也不贵。
许柚吃了半份小酥肉后就饱了。
“许柚,你待会儿要去看社团吗?”陆雪吃完饭后,突然想起十月下旬了学校的社团这会儿正在招新,昨晚陈婷好像就提了那么一嘴,两人就约着去看看。
陈婷激动, “咱们京大社团老多了,什么动漫社、棋汇社、辩论社,都数不清。而且我昨天听代班学姐说,咱们学校的摄影俱乐部有一个超级神颜学长,大二届的,还是去年京北市的理科状元呢。好多学妹冲着他去的辩论社,结果你猜怎么着,连那学长的面儿都没见着,然后又一个个稀稀拉拉地退了。”
陆雪回忆,“你说的是经管院那个?”
陈婷点头,“对,就他,叫什么来着……许柚,你去不去啊?”
“不了,我晚上有点儿事,得出校一趟。”许柚摇头,“对了,我们学校几点关寝室门?”
“十一点四十五,迟一点也没关系,咱们三号楼宿管阿姨人很好的。”
“好,我知道了。”许柚把餐盘放进回收处,转头说,“晚上你们有想喝的奶茶吗,我给你们带。”
“哇!神仙室友!我要薄荷奶绿。”陈婷咧嘴。
“那、那我就栗子奶绿吧。”陆雪笑了一下。
晚上六点,两个室友拿着手机出门看社团去了,许柚还在化妆。淡淡的浅色系妆容很适合她,清雅,干净,身上特意挑选的连衣裙装也很讲究,轻奢款却又不招摇,衬得整个人漂亮又温和。
符合江聿前两天在电话里说的装扮。
江老爷子看了,应该会喜欢。
描完最后的眉尾,手机正好响起铃声,许柚不紧不慢地换鞋拎包,带上寝室门才慢悠悠接起来,言简意赅地堵住对面人的嘴:“快了,别催。”
“慢了。”对面人点评一句,后又笑了一声,“你以前可不这样。”
在海市附中复读的那段时间,五个复读班里,许柚所在的复读班最卷,几乎都是十二点睡,五点半起。
许柚更狠,她逼自己两点睡,五点半起,六点到教室去上早读。中途洗漱吃早点赶路的半个小时,用来听英语听力、背语文作业素材,偶尔还会在脑子里做题。
书包和口袋里装得最多的东西,永远是散装的咖啡和小瓶风油精、清凉油。
复读班的每个人都对自己狠,她更狠。
就像复读班那句自古流传的名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六分钟上厕所,五分钟吃饭,一分钟打水喝……所有的事情,她甚至精确到秒。
那时候江聿觉得稀奇,问她:“要是超了时间能怎么?”
许柚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拧好水杯盖,坐回位置上,“不怎么,超了几分钟就多做几张卷子。和你说这两句话的十几秒,已经超过我打水的一分钟了。”
她从脚边的箱子里抽出一张理综卷,表情冷淡地拿起笔,“这张卷子,就是刚刚跟你说话浪费十几秒的惩罚。”
够狠。
那是江聿第一次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生,产生了极大的探索欲望和兴趣。
愣神间,降下的车窗外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江聿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过去。
女孩儿一身白裙,如山涧清泉,是一种很干净的漂亮。但不可否认的是,身姿轻盈,曲线窈窕,尤其是那双白皙纤直的小腿,走路时裙摆摇曳。很纯,也很带劲儿。
感觉到车里人打量的视线,许柚停下脚步,停在黑色迈巴赫外的半米处。
“看什么?”她低头拂了下裙摆,以为是她这身穿搭不符合江聿前两天说的风格,“不行吗?”
“行,太行了。”江聿扬唇笑。
他半颓地倚靠在驾驶座上,身子稍稍往右边倾斜一点,亲自为她打开车门,那双桃花眼笑得多情又风流,“上车吧,我的女朋友?”
第33章 再遇
许柚关上车门, 系好安全带,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开车吧。”
“不高兴了?成, 你不高兴那我就不那么叫了。”江聿发动引擎,转着方向盘把车开走,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前两天。”
“哦, ”江聿笑, “那散心散的怎么样?”
填完志愿后, 许柚就拿着早办好的护照,一个人漂洋过海出了国。许宴不放心她,本来打算跟着她一起去,但是许柚临时换了航班,坚决自己一个人出国。
那段时间里, 她去了不止一个国家, 走过无数地方,看了很多的博物馆。带着许青山寄给她的那封信。
她拍了许多张文物的照片,中外都有, 每天晚上都会用邮箱发给爸爸。尽管那个邮箱不曾回应她, 也这辈子都没法儿再回应她。
她去的最后一站是伦敦的大英博物馆, 没想到在过马路时不小心出了意外, 被一辆汽车擦到了小腿,骨折了。因为行动不便,在那里躺了一个多月,前几天去复查确认痊愈了才回国。
“还不错, 看了很多国家的文物, 还有建筑和雕塑,眼界开阔不少。”许柚遗憾, “不过大英博物馆没去成就断腿了。”
正值绿灯,江聿停着车等,“听你这意思,是下次还想去看看?”
许柚侧目看着窗外的风景。
星罗棋布的高楼大厦耸立着,不远处还有一座建筑物拔地而起,塔尖般的形状似要直入云霄,云雾缭绕地盘旋在周围。街上的行人穿扮,涌动车流,一草一木都显得如此陌生,就连公交车站牌上挂着的照片,都不是一年半前的那个男爱豆,现在挂着的是某个爆火的女团爱豆。
还记得高三上学期那会儿,许宴要给她转学,她死活不肯。说什么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像脱了水的鱼,会死。
矫情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许柚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回答江聿问得话,“之后会再去一趟,不看可惜了。”
也可能去了就不回来了。
江聿本想开玩笑说要不我跟你做个伴儿,一起去英国转转,抬眼见到车子开始进入江家老宅的院门,管家和几个下人已经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迎接,顿时聊天的欲望骤然消失,没什么心情了。
他笑意收敛一点,“紧张吗?”
许柚拧开瓶身抿了口水,心想不紧张才怪,毕竟待会儿见到的人,可是京北市地位举足轻重的江老爷子。年轻时在京北市的商圈里打下一片江山,老了仍旧坐稳□□的一把手。
这样一个人,不是虎,胜似虎。
但她来都来了,总不能临阵脱逃。
“还行,你不是说让我站在你背后,负责点头微笑嗯就行了?”许柚淡定道,“反正有你冲锋陷阵,我在后面当个花瓶,没什么好紧张的吧。”
“行,我保护你。”江聿挑眉笑,话说得暧昧亲密。
许柚瞥了他一眼,“不用。”
想到那个赌,她平平道:“我愿赌服输,活该的。”-
本以为这次江家的家宴,会是龙潭虎穴的一场鸿门宴,许柚面儿上装得淡定,实则踏进江家的第一步,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不料管家突然说江老爷子不舒服,家宴取消。
江聿开车送她回了京大。
京北市的天暗得早,才七点钟就暮色已至,许柚正心无旁骛地欣赏着街景,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几下。
是她、陆雪和陈婷的三人寝室小群,下午的时候还安静地没人说话,到了晚上忽然炸开了锅。
陈婷在群里扔了好几张照片,是她跟陆雪的合照,背景昏暗,灯光细碎旖旎。没几秒,陆雪发了几张照片,有一张薄荷冰蓝色的酒杯,还有一个调酒师正在调酒的抓拍,刺激又神秘。
陈婷:「许柚,我们在京大旁边的清吧,你来吗?」
陆雪:「这里的调酒师好厉害。」
许柚:「你们不是在学校里逛社团吗?」
陈婷:「对啊!我们就是跟社团的几个学姐学长一起来的,他们是摇滚乐社团的,有时候开嗓练习就来这儿,都和老板混熟了,刚刚老板还说给我们免单!」
陆雪紧跟着发来一个“嗯嗯”的兔子表情包,看样子玩儿的很开心。
许柚有些好奇,陆雪这么一个腼腆的性格是怎么跟一堆人去清吧里玩儿的。因为她以前就跟陆雪有点像,胆子小,喜欢安静,就连唯一一次去清吧还是江楠和王黎狂轰乱炸撺掇她去的。
以前是不敢,有很多顾虑,但现在不一样了——
欢迎她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许柚低睫看了眼时间,还早,便答应了。
对面的陈婷立马甩来一个共享位置,是一家叫“Reunion”的清吧,中文意思是重逢,还挺浪漫。
清吧就在京大旁边的一条街,步行几分钟就到了。
许柚让江聿把她在十字路口放下,自己跟着导航找到了目的地。
装潢的外观是深蓝色,玻璃门上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welcome”,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整个装修风格既有夜的欲望,又有对自由和疯狂的向往,像是在快节奏的城市里对忙忙碌碌的年轻人说:来了,就别做自己,尽情享受。
许柚刚走进去,绚丽昏暗的灯光猝不及防扫到脸上,晃的人险些睁不开眼,她踉跄着步伐往里走,似乎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躁动的音乐声里,她的道歉声聊胜于无。
离开了人最多的舞池,来到靠里的卡座吧台,那道躁动卡点的欧美风音乐声才远离了些,许柚的耳朵得以解救。
“你来得这么快?我这信息发过去才不到十分钟吧。”陈婷看见许柚后,从舞池里捂着耳朵走过来,手里还牵着一个陆雪,应该是怕她走丢。
许柚点了一杯果酒,度数很低,她抿了一口。感觉像是柠檬碰撞着百香果的味道,舌尖有点涩。
“我正好在回学校的路上,离得很近。”
“我说呢。诶,你点的什么?我跟你说,清吧玩归玩儿,可不能醉了!”陈婷眯眼,跟防狼似的左顾右盼,“你那么好看,待会儿人家把你拐了,那我就罪过大了。”
陆雪一听,神色紧张,“啊?这里面还有人贩子呢。”
“嗯,不仅有人贩子,”陈婷假眉三道地逗她,“还有色狼。”
陆雪一听更怕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呀!”
陈婷亮出手臂的肱二头肌,“你怕啥!你婷姐一拳打十个!”
这话陈婷可没开玩笑,她家开武馆的,从小就跟着她爹练打拳,力道和拳法可不是盖的。
初中那会儿有个男生挑衅她,说就你那细胳膊细腿,还踢人,踢根草都他妈费劲。陈婷最讨厌别人激她,二话不说当着那男生的面,一腿踢破了校长养鱼用的水缸。
虽然最后罚站挨批,还被她爹揍了一顿,但她打响了名号!见人就拍着胸脯说:瞅见没?我就是那个一腿踢破水缸的陈婷。对,你也可以叫我陈马光。
唬的初中没一个男生敢惹她。
陆雪典型的单纯小白兔,自小做的最出格的事约莫就今天来酒吧玩儿,看陈婷这么一比划,心放了下来。
然后戳了下陈婷的肱二头肌,“好硬啊。”
陈婷一口饮料差点没喷出来,“小雪啊,你这张嘴,总是用最单纯的调调说出最、最……”
“最出人意料的话。”许柚笑着接。
“哎呀,你们别笑我了。”陆雪反应过来后脸通红,扭扭捏捏地捂着脸,看得陈婷和许柚更加笑得不行。
姐妹三个说说笑笑了会儿,时间慢慢到了八点半,想到明天还要上课,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
许柚来前在江家就喝了几杯茶,来这儿又喝了两大杯果酒,有些嫁入南极生物裙霸八三凌七气勿三六每天更新欢迎加入想上厕所,她说:“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个洗手间。”
“好,厕所就在左拐那儿。”陆雪细心地叮嘱。
“知道啦。”
许柚上完厕所后,站在镜子前洗手,身后出来两个年轻女人,对着镜子一边补妆一边旁若无人地聊天。
“你说刚才那男的,玩没玩儿过女人?”
“不像,看着挺冷,我跟他说了好久都不搭理我一下。”
高个子女人抹着口红,冷笑:“怎么不像了,这年稍微帅一点的男人都是渣男,负了的女孩子没有一百个也有几十个。就刚刚那个,长得那么帅,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这种极品男人你觉得他会没玩过女人?”
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想了想,“说的也是。男人都一个样,贱,就喜欢那种求而不得的。我这种主动搭讪的他反而不在意。”
“也不全是你主动的原因……”高个子女人话音顿了顿,目光扫了扫旁边的许柚,波大腰细腿长,很纯,还欲。
她笑着收回视线说:“你别减肥了,瘦的胸都没了。”
“滚呐你!”黑色短裙的嗔怒地撒娇。
许柚微微蹙眉,刚才女人拿到打量她全身的眼神,让她浑身都不舒服。可能是第一次来,到底还不太适应,所以即便清楚对面同为女性,刚才那道视线也没什么恶意,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受的紧。
她洗干净清洁液,手都没烘干,就快速地往外走。
外面比刚才还要吵闹一些。
好像是有一桌发生了矛盾。
“先生,实在抱歉。我们查了那天所有的监控录像,也在失物招领处找了几遍,真的没有见到您说的东西。”
“你糊弄谁呢,那天我兄弟就来你这喝了会儿酒,然后坐我车回的家。我车上没有,他家没有,难不成还是我偷了我兄弟的东西?”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刚那眼神,不就是这意思?”
“两位要是非这么理解,那我也没办法。”酒保撇嘴,“谁会稀罕一个破烂啊……”
“你再说一遍!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说话的人似乎怒了。
许柚走出去时,正好看见那人扬起胳膊要动手揍酒保,不过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阻拦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懒洋洋地,但是却有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压迫感。
“让你们老板过来见我。”躁动的音乐背景音中,隐隐传来那人的声音,嗓音淡漠微沉。
听不真切。
酒吧里的灯五光十色,光影变幻间视线朦胧,也看不清晰。许柚复读一年后的眼睛有点近视,只能远远瞧见是两个男人,背影挺直清瘦,说话和气质感觉很年轻,说是京大的学生也可能。
手机铃声响起。
是陆雪和陈婷见她还没出来,怕出了什么事,给她打了个微信电话。
“喂,”许柚捂着耳朵,接通,“没事,我现在出来。”
简单说了一句便挂断电话,走之前,她又目光遥遥地看了眼那桌人,忽略掉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感觉,转身离开。
就在她背影消失在门口的那瞬,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忽然转过头,回望。
看着空荡的大门,男人眼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
他以为,是她。
第几次听错了。
第34章 破烂
北方城市的清晨, 空气略干燥。十月的京北也到了雾霾天,上课路上不少学生都戴了口罩。
周一的两节早八都是陈老的课,许柚特地起了个大早, 顺便给陆雪和陈婷占座位。
没想到离上课还有半小时,容纳一百多号人的大教室已经座无虚席, 只剩下第一排还光溜溜的。
许柚切身感受到了陈老上课的可怕。
她入座第一排时, 能感受到整间教室的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 尤其第二排的几个女生长吁一口气, 眼神里写满了感谢。等陈婷和陆雪慢慢悠悠地晃荡到教室,准备安安稳稳地坐到后排时,一眼对上了许柚愧疚的眼眸。
陈婷一口油条哽在喉咙里,不敢置信地来回扫了一眼第一排,看向许柚的目光像是在看她一人战千军万马, 瞳孔地震。
“什么鬼?”陈婷硬着头皮坐在第一排, “你不是说占位置吗!怎么跑来第一排做孤勇者了!!!”
陆雪战战兢兢地坐到许柚另一边,“完了完了完了,两节课铁定要被提问, 还得点头微笑嗯, 不懂也要装懂。”
许柚把书立起来, 低声说:“计划有变, 我来教室才七点半,大家都坐满了。”
“……靠。”陈婷猛地一拍脑袋,“我忘了跟你说,陈老喜欢课上提问, 大家一般七点过几分就来占位置了。”
“嘘……”陆雪颤抖, “别说话,陈老看咱们三个了。”
许柚脸上装得淡定, 心里也没底,放下立起来的书本时,偷偷瞥了一眼讲台,突然间与陈老直接对视。
“……”
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僵着脖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来看书。
两节课都在过山车一般的心率中度过。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陈婷和陆雪如临大赦,双双瘫在椅背上好一会儿,才半死不活地出教室门。
许柚走在后面,余光瞥见身后的陈老。
不愧是老教授,举手投足间都是书生气和文人风范。岁月苍老的面容依旧很有精神,他不紧不慢地把书卷成圆筒状夹在胳膊里,还要转一圈,正好卡在胳膊肘上一点点。
许柚怔了一下。
许青山也喜欢这样,这是他以前教书那会儿刻进骨子里的一个动作,不经意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他说,这样的力道最紧最稳,书不会掉到地上。
书对一个文人来说,是很干净,很圣洁的。
愣神间,陈老已经走到她旁边,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陈老抬头回看了过来,笑得和蔼,“同学有什么事吗?”
许青山也会这样。
当学生盯着他看时,他会耐心地停下脚步,温谦地问:“同学有什么事吗?”
许柚忽然有些想爸爸了,她掩去眸底那点难过和失落,而后扬了扬唇,“没事的陈老,您小心台阶。”
“好,你也是。”
终究是上了年纪,陈老离开的步伐已稍显年迈。
许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想,如果爸爸还活着,等他老了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同学?同学?”有人说话。
许柚回头,是一个穿着卫衣的男生,冲她晃了晃手机。
“有什么事吗?”她问。
男生笑笑,“没事没事,就想加个好友认识认识?”
许柚淡淡道:“不了,不加陌生人,谢谢。”
“都是同学,就当交个朋友啊。”男生不依不饶。
“不用了,女朋友不多不少,男朋友也有一个刚刚好。”
讲了这么句顺口溜似的一句话,不等男生反应过来,许柚冷淡地转身离开。
陈婷拥上来,震惊道:“你有男朋友了啊?”
“没有,我编的。”许柚笑着说。
“啊?可是这样一来,你有男朋友的消息就会传开了,以后可没男生追你了。怎么,你想当寡王啊?”陈婷竖起眉毛,“不谈一场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陆雪拍了下陈婷的胳膊,“你别瞎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还能挡掉那些烂桃花。如果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肯定愿意去了解你,不会被这一句话就给搪塞回去
。”
“随便聊聊嘛。”
“对了,许柚。”陈婷突然八卦,“俺滴美女室友,以前高中肯定很多男生追你吧?”
“没有。”
“那肯定有很多男生暗恋你?”
“也没有。”
“不可能!别人又不瞎,喜欢你的人指定很多,你就是嘴硬不承认。”陈婷摆明不信,“难不成你还顶着你这张脸去暗恋别人啊?”
许柚脚步微顿,半晌泰然自若地下楼,“暗恋?”
可能因为许柚的气质太干净了,也可能因为刚才拒绝起人来毫不拖泥带水,不由得给人一种距离感。好像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孩儿,很难接近,也很难追,应该从小到大都是骄傲的,怎么着都轮不到她去暗恋一个人。
所以骤然听出许柚话里的停顿,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欲言又止,陈婷和陆雪不约而同地好奇转头看她。
许柚平淡道:“没有暗恋。”
只有死亡。
喜欢和爱,应该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如果喜欢一个人,让自己变得自卑、敏感、脆弱,那这场喜欢将毫无意义。没有意义的喜欢不配叫喜欢,更不配叫暗恋,只配叫成长。
成长本就是先死后生的一场蜕变-
BOOM高级射击俱乐部。
砰——
一声接着一声的枪响震起,子弹出壳,势如破竹地正中靶心。
枪声自冰冷的金属中击出,凛冽的质感里充斥几分戾气,连带着开枪的人也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李睿刚进来,入耳就是几声震慑十足的枪响。他随手挥了挥,示意身后的一对一教练先在外面稍等,“我叫你再进来。”
“好的,李少请随意。”
隔音门关紧,将里面的枪声和外面的喧闹隔绝出两个世界,半点风声不透。当时两人在偌大的京北市挑中这家射击俱乐部,就是这个原因。
砰!
又是一阵惊鸣,离得近了耳朵都震得生疼。
“嘶……”李睿拿手捂了捂耳朵,在枪声的回响里嚎,“你还开枪?你没见着我人都进来了你还开?存心的吧你!”
举着枪瞄准靶心的人,这才闻声分神睨了下李睿,看了一眼后很快收回。冷淡的眼睛继续瞄准靶心,然后又开了一枪,直到身后的李睿被震得暴跳如雷,他才单手取下护目镜和耳罩,随手放在一旁,嗓音很欠打:“找我有事儿?”
“没事不能找你了?”李睿揉着耳朵。
宋祈年慢条斯理地拆手套和护腕,“没事就滚蛋。”
“还生我气呢?”
“……”
李睿被震得微微耳鸣也不敢发火,怂着装孙子,“我发誓,我那天真的是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就把那玩意儿从你外套兜里拿出来看了一眼,就一眼!看完我就塞回去了,可能是没放好,出酒吧的时候才掉了……”
那天的确是个意外。
新开的“Reunion”酒吧服务不错,干净也不乱。李睿和几个朋友约着去喝酒,没喝多久,几个朋友陆续回了家,就剩他一个人。闲着无聊,就把宋祈年约了出来。
“Whisky。”李睿坐在吧台,脚一蹬,转身看坐在一边的人,“喝什么?”
宋祈年屈着胳膊,拎着手机的一角漫无目的地转着圈,“牛奶。”
“……”
“你当你未成年乖宝宝呢,还牛奶?”李睿没好气地捶了下宋祈年,就是见不惯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没精神样。
宋祈年这才仰着下巴笑了下,嗓音冷淡,“Tequila。”
两人随便聊了聊日常,左右离不开商圈里的生意事,还是李睿突然想起最近考回京北的发小,聊了起来,“江聿有印象吗?就初中隔壁班那个,我们一起打过球。”
“没。”
“真没?”李睿试图唤醒他遥远的记忆,“江聿啊,我以前发小,我还介绍给你认识过,我们仨打过好几场球来着。后来中考结束后跟你一样转学了,你去了淮城,他跟他妈去了海市,一点印象都没?”
一杯龙舌兰入口,酒精冰烈的口感滑过喉腔,刺激得人大脑愈发清醒,宋祈年淡淡道:“有一点印象,怎么?”
李睿越说越起劲:“那小子本来跟我们一届的,结果去年不知道抽的哪阵疯,非要急赤白脸地跑去复读,说什么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他之前成绩不说差吧,反正也就个本科擦边,我当时劝他,说江少爷你这狗屎成绩复读一年也别想着上重本,趁早收拾收拾回家继承家业算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给他考上了!”
他笑着喝酒,真觉得人不可貌相,“他今年来了京大的经管院,也学的金融,你学弟呢。”
宋祈年低睫转着酒杯,“哦,挺好。那以后找他喝酒,别找我。”
“怎么了这是,”李睿嘴贱,“吃醋了啊,祈祈?”
宋祈年笑着踹了他一脚,“说了别叫这恶心的称呼。”
李睿欠了吧唧地招他,“你放心,江聿来了也得排你后边儿,你是我正宫。而且人家才没那空找我喝酒,人家可是跟女朋友一起考上的京大,听说是在复读班认识的,江聿成绩那么大进步可离不开那女孩儿的影响,这可是一起拼命奋斗、互相交过心的感情!是咱们能比的吗?”
“也是。”宋祈年兴致缺缺地应一声。
“前段时间他女朋友在国外出了点意外,申请了延迟返校,这两天就回来了。说是改天带去见了江老爷子后,还带来给我们见见,你去不去?”
“不去,没兴趣。”
说完,宋祈年解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从兜里拿出手机往外走,偏了下头示意李睿注意点他的衣服。深色的冲锋衣外套,跟少年的冷淡疏离的气质很搭,穿在身上的时候让人不敢随意觊觎,脱下来搭在沙发上也让人不敢随便靠近。
“知道,谁还偷你衣服。”李睿笑话他一句。
话音刚落,他就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微微敞开的口袋。
李睿知道,那里放着一个东西。
从宋祈年自高三下学期转回京北,到现在已经大二了,一年多的时间里,无论他去哪里、做什么、穿西装还是休闲服,兜里永远揣了个东西。
李睿偶然碰到了一次,触感冰凉,似乎是个银质金属。
不像打火机。
那次之后,宋祈年有意揣好不让人碰到。
李睿也没再见过,足足被钓了一年的胃口。
宋祈年这人没什么世俗欲望,连宋家继承权都不要的一个人,李睿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他能真正宝贝什么东西。估计是什么绝版的藏品,或者哪淘来的打火机,所以李睿也没多想,就从兜里拿出来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
破烂?
其实那酒吧说得也没错,真就一个破烂。
但耐不住宋祈年紧张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收集破烂的癖好,揣在兜里跟宝贝似的。
发现那“破烂”掉了的时候,李睿也是一怔。
宋祈年单手猛地拽住他的衣领,眼神冷下来,丝毫不顾及两人多年的兄弟感情,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
“李睿,东西要找不回来,兄弟别做了。”
后来几天,两人陆陆续续去了酒吧几回。
尤其是昨天,就差派人把酒吧翻了个底朝天,连一年前某个客人掉的耳环都能找着,偏偏就是找不到宋祈年的那个“破烂”。
李睿那会儿就绝望了,知道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
他灰溜溜地回家嚎了一晚:「祈祈,祈哥,我爹。」
「我派人去国外给你买一个更好看的?或者聘请高级设计师定制一个?还不行我花重金给你做出来一个原样的?」
「宋祈年你差不多得了,再矫情我可就懒得哄你了啊,还是不是兄弟了?几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破烂?」
「你别装死,回我!!!」
好赖话都说尽了,宋祈年也不知道看没看,反手就将他拉黑。
今天一早,李睿只好腆着张脸,硬是找人找到了射击俱乐部。
宋祈年有时会来玩的地方。
结果人压根懒得理他。
他看宋祈年刚命中靶心的眼神,像是跟命中他的脑门似的。
“哥,祁哥。”李睿讨好,“要真那么重要,我找人帮你再做一个,成吗?”
宋祈年冷冷掀开眼皮,“把你拆了再重做,成吗?”
“……”
李睿叹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知道你那么宝贝,我说什么都不碰。而且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说说你,回京北一年多了,那个东西一直揣身上还不给人看,我以为是哪里淘来的玩意儿,就忍不住想看看。好奇是人的本性嘛。”
“那不是玩意儿。”宋祈年嗓音沁了冰,“李睿,我最后说一遍。”
“那不是玩意儿。”
李睿被他突然正经的脸色和话里的警告惊愣住,嗓子哑了般,有些说不出话来。
少年五官和一年多前淮城的人相差无几,可就是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差别来。
以前的宋祈年,看似漠然薄凉,但他的血液和心脏是有温度的。
他会拿出兜里仅有的几块钱给路边的野猫野狗买东西吃;也会一边冷着脸拒绝每个向他告白的女生,一边礼貌地告诉她们学习最重要;也会在回家的路上随手捡起路边的垃圾,亦会在公交车上起身让座。
他是寡言少语,但他心性是滚烫的,是个外冷内热的大男孩儿。
可自回到京北以后就不是了。
好像从淮城回到京北的仅仅是他的躯壳,灵魂抽离,意识远去,真正地做到了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我也看见了,你也不用再瞒着我吧。”
李睿看着他,“丢了这个东西,是不是和你那会儿死活非要从淮城转回京北的原因有关?”
宋祈年背朝着他。
少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清瘦挺拔,自然垂下的双臂,不知何时悄然握拳。他就这么缄默地站在原地几秒,而后低头垂睫,拿起了桌上的那柄还没收回的枪。
耳罩和护目镜被扔在一边。
宋祈年偏头看向靶心,慢慢举起右手,指节扣膛,枪口对准远处的靶心。深邃的长睫远远凝视着,像是透过靶心看向某个远去不知所踪的人,眸底闪过一丝落寞。
他微眯眼睑,青筋暴起的冷白手臂猛地发力,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
“砰!!!”
许、柚。
你、怎、么、敢、的。
第35章 重逢
超一线城市的街道, 永远熙熙攘攘。
黑色宾利车自宋家老宅驶出,车内气氛沉闷压抑,开车的司机缩了缩肩膀,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去哪?”宋淮翻了一页财经杂志。
宋祈年仰靠在座椅上,下巴抬起, 黑色卫衣帽子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线条冷淡的下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溢出一声短促的呵, 很轻的音,唇间随即扬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嗓音不冷不淡,夹枪带棒地讽,“不去医院看老爷子, 他也没醒, 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
宋淮合上手里的杂志,“我看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这么对长辈说话。”
“父亲过誉, 我手里那点股份怎么能跟你比, 翅膀硬也得等老爷子醒了把股份转给我的那天。”宋祈年单手摘掉帽子, 嘴里耍混地说了句。
“宋祈年, ”宋淮眯眼看他,“我宋淮不一定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无所谓,我也不想当你儿子,那天你派人去淮城找她的时候, 我就跟你断绝过关系了。”宋祈年懒得再装, 冷下脸,一把拉开车门。
司机吓得猛地停车, 车身还在摇晃走动,少年已经熟练矫捷地一跃而下。
他向来这么我行我素,宋淮也奈何不了他。
……
下车不远的地方是赛车俱乐部。
李睿去年突然着了魔地喜欢上玩儿赛车,说是刺激,能在风驰电掣中感受生命的真谛。他妈知道后揪着他耳朵一顿骂,说他就是没接手家里,单纯闲的,出了事他就后悔了。
李睿表面儿上答应,背地里拽着宋祈年一起玩儿,两人有时候会比一场。不过两人都不是专业赛车手,只跟着教练学了些时候,比赛也是面上说着好听。
宋祈年来得早,换了身赛车服后,照例跟几个玩赛车的朋友开车飙几圈。
速度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快。
“宋少今天怎么了?”另外几个玩赛车的扎堆在一边看着,一个叫赵旭峰地跟李睿和宋祈年熟一点,他随口问了句。
“心里不爽呗。”李睿暗暗叹气。
估计还在为那丢在酒吧的破烂郁闷。
赵旭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这群人单纯是因为玩赛车熟悉起来,平时也就在俱乐部聊聊儿,私下里不来往,是以他没多说,转了话题道:“睿哥,今天是不是还有一个你的朋友要来?”
“对,一会儿就到了。”
李睿瞥了眼手机,两分钟前江聿给他发消息说快到了,女朋友在车上,得稳着点开,让他别催。
“操这小子,人还没到呢,就秀起恩爱了。”
说话间,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赛道外的机动车道开过来,驶近时,车窗降下来伸出一只手,朝这边晃了晃。随后,车速减慢时,江聿从里面懒洋洋探出来,“睿哥。”
李睿也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开近。
旁边还算宁静的赛道猛地刮起一阵风,赛车呼啸而过。
江聿和车内的许柚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在一众疾速飞驰的赛车中,一辆深黑色的赛车遥遥领先。暗色的车窗隔离着车内和外界,只能隐隐看到驾驶座上,一个男人模糊的侧脸。
像风,难捕捉。
江聿知道车里的人是谁,肆意妄为惯了。他慢悠悠地开车,点评一句,“车技不错。”
“是吗?”
“你不了解,玩赛车的都这样。”
许柚望着车窗外,近视一百多度的眼睛无法在疾速狂飙的赛车里看清男人的脸,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
赛车又飚了一圈。
呼啸的风四起,将远处几个扎堆的人喊出的那句“祁哥”,一并同漂浮的尘土带了过来。
许柚眼睫倏地颤了一下。
心房某个最深处已经蒙了尘的地方,再次被轻轻敲击,刻意被她埋没在记忆中深处最底部的回忆,也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一年多不曾想起的那个名字,弥漫在耳边,风都吹不散。
她恍惚间听见江聿说,“祁哥这是不要命啊,这么开。”
许柚目光远望着,车玻璃倒映出她清冷的眉眼,终于出声淡问:“那是谁的车?”
江聿不以为意,“宋少。”
拐过了一个弯后,他解释道:“你以前生活在淮城,不知道京北市的事情也正常。宋家是京北市的资本大鳄,眼下宋家就这么一个继承人,圈里不熟的人都叫他宋少。”
许柚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江聿难得心情不错。
今天江老爷子见了许柚,对她很满意,临走前说这下可以安心去国外了。这代表着,他之后的生活会轻松自由很多。
当然他开心的,远不止于此。
江聿心里畅快,不知是想让许柚快点融入他身边的圈子,还是别的什么,他主动聊起了这位京北宋少的事情。
“听说高一那年他不顾宋家所有人的反对,离开京北去了淮城,就是你转学之前生活的那个淮城。一去就是两年半,直到去年他考进了京大,才重新回到京北市上学,现在大二了。”
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江聿唇角微扬,“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淮城吗?”
许柚忽然觉得车里有些闷,抬手降下车窗,声音波澜不惊:“为什么。”
“为了一个女孩儿。”
江聿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诧异和微嘲:“不知道是谁,在他心底分量这么重,宁可弃了整个宋家,也要去淮城。”
此时半降下来的车窗,不合时宜地吹来一阵风,带着京北市干燥的闷热,而不是淮城海风的咸湿。
忽然间就这么吹得许柚心口发涩。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到底是为了谁;可也同样清楚,那个人不是她。
赛道上突然传来轮胎与地面的高速摩擦声,偶见几点火星四溅开来,那辆黑色赛车以极快的速度狂飙向终点,赢得比赛。
风声渐渐平息,比赛结束。
几辆赛车相继停下,打开车门,里面走出几个穿着赛车服的人,各个脸上洋溢着比赛后的兴奋和狂劲儿。
只有一个人,走姿稍显倦懒,脚步漫不经心。那人身上穿着黑白撞色赛车服,头盔夹在腕肘中,不经意露出的小半截手腕皮肤冷白,薄劲有力。
他走到一边的休息区,立即有几个穿着休闲装的人上前跟他说话,看样子都是京北市商圈里的少爷公子哥儿。
今天这场友谊赛,就是他们举办着玩儿的。
江聿将车缓缓停在一边,转头对许柚道:“来之前见了老爷子,算是让江家的人知道你的存在了。但还不够,得下车让他们这些朋友也知道你的存在,这样才有备无患。待会儿下车见到他们可以不用搭理,不过宋少你得打招呼,跟着我叫祁哥,也可以喊他学长。记得别跟着那些人叫宋少,他不喜欢。”
“现在下车跟我去见见?”
许柚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朝着窗外看,淡然的眸光在注视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一时间有些怔愣。
不知不觉中,距离那场失望至极的决裂,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她的目光久久凝望着窗外那道身影上,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看向一个阔别已久的老熟人,没有挪动半分。
这种目光在许柚身上很少见。
起码在江聿看来是这样,他跟许柚做了一年多的高中同学,她这个人像是自带屏障,让人捉摸不透。这种隐隐带着一抹算得上“酸涩”的情绪出现在她的眼底,实在少见。
江聿食指点在方向盘上,有些不解:“那个就是刚才黑色赛车里的人,宋家少爷宋祈年,你认识?”
许柚还在看车外的人。
可就在那人心有所感,转头看向车这边时,许柚平静地收回了眼神,所有的情绪终归烟消云散。
她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的模样。
“宋祈年?”她带着点点疑问的声音响起。
许柚磨挲了一下左手腕,那里没有了狰狞的疤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纹身。她不甚在意,像是在说起一个从未相识过的陌生人,声音淡淡——
“我不认识。”
刹那间,车外随意搭话的宋祈年,蓦地顿住。
他似有所感朝那辆车望去。
一眼,只看过去一眼,便和车内的女孩儿直直对视上。
时光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将他们之间相处的所有全部抹除。因为女孩儿看过来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他们像是从未相识。
女孩儿直白地与他对视,然后收回目光,等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为她打开车门,甚至弯腰护着她的头。
两个人朝他走过来,就停在面前。
惊喜和意外接憧而至。
江聿像是这样介绍女孩儿无数遍,熟稔自然道:“祁哥。”
“这是我女朋友,许柚。”
宋祈年右胳膊肘夹着头盔,另一只手自然垂落地握着车钥匙,冰冷坚硬的金属硌手,他就这么看着她。良久,目光才慢慢地从她身上抽离,冷沉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江聿身上,“你女朋友?”
“啊,是,”江聿笑着靠近了些,“祁哥你太忙了,我就没打扰你。前些天是跟睿哥说的,带她来见见你们,怎么睿哥没说吗?”
李睿正好从观望台走过来,一听这话,笑骂:“这锅我不背啊,我跟他说了不下两遍,他自己不记得,赖不到我身上。”
“没事儿。”都是朋友,江聿不计较这些,他又和李睿介绍了一遍许柚,“我女朋友。”
李睿这才正眼打量。
着实惊艳。
实话说,一开始听江聿在手机里夸天夸地的时候,李睿还觉得是小情侣滤镜,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一般般也能给他说出朵花儿来。现在亲眼见着了,才发现江聿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不用于一般的相貌漂亮,吸引人的是女孩儿身上那股气质,恬淡,清冷。更重要的是,一股由内而外的不服输、向上冲的生命韧劲儿。
李睿笑,“你好,我是李睿,你跟着江聿叫我睿哥就行。”
许柚其实见过他,但没说,她尽职尽责地当个漂亮听话的花瓶,“睿哥。”
“欸——甜!”李睿拍了拍江聿,随口寒暄几句后,欠欠地笑,“你小子,行啊。”
“必须的啊。”
“怎么样?”李睿肩膀轻撞了下身边一直沉默的人,他心大地继续开玩笑,“江聿这小子有点能耐,这么漂亮还聪明的才女他都能追到手,咱俩不行了啊。”
话落,又转头对许柚笑说:“这位从小都这样,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跟要他命似的,你别跟计较啊。你就跟着江聿喊他祁哥,或者学长都成,他也是京大经管院金融专业的,比江聿高一届。”
许柚垂眸,安静听着。
她能感受到从下车到现在,有一道强烈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如有实质,好像要用目光将她看穿、看透。但她不会永远都是十八岁,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脸红,只会自我怀疑敏感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她抬眸,淡淡喊,“学长。”
宋祈年把车钥匙扔在一边的台架上,“不对。”
“宋学长。”
“不对。”他声线轻淡却执拗。
誓有她不叫出那个名字,他就不罢休的意味。
许柚语调平平地换了一个更疏离的称呼:“宋少。”
气氛一时间有些奇怪。
玩赛车的一群人瞧不出什么,江聿和李睿清楚得很,宋祈年其实并不喜欢被人喊这个称呼。什么狗屁尊重,狗屁奉承,他根本看不上,也不屑于看。叫他什么都比宋少这个让他膈应的称呼好。
李睿朝江聿挑了挑眉,示意:没跟她说?
江聿皱了下眉。
“行了。”宋祈年忽然移开眼,把头盔扔进李睿怀里,“你们玩儿。”
“就走了?”
宋祈年没说话,朝着休息室走,不知是真玩儿累了去休息,还是打算换好衣服离开。不过李睿也懒得管,他向来就那肆意随便的狗德行。
江聿和李睿关系好,两人聊得都是以前的趣事儿,无话不谈,许柚站在旁边很少接话,但总有江聿兜着也不尴尬。玩赛车的一行人觉得融入不进去,悻悻地一个个飙车去了。
“今天回江家见老爷子了?”李睿问。
“见了,带许柚一起去的。”
“你他妈,我问你这个了嘛你就显摆。”李睿笑着捶了下他,“我是问你老爷子怎么样,不是说今年出国?”
江聿没回,先看了眼旁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许柚,“怎么,无聊?”
许柚摇了下头,顿住,又点了点头,找了个借口:“突然想起来今天约了室友,得先走。”
江聿不疑,“我送你?”
“不用,她们就在附近的中央商城,我单独找她们就行。”
许柚是愿赌服输,但不代表她愿意让身边人知道这件事。
说来也荒唐。
当时这个赌,江聿是随口一说,她随口一答。许柚心里清楚,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都是她赢,跟以前他们赌的每一次一样。可偏偏这最后一次,命运的天平竟然偏向了江聿,他赢了。要不是这次赌约是在绝对公平的环境下进行的,她真的忍不住怀疑江聿这混球是不是故意的。
许柚:“我走了。”
“我送你。”
江聿把许柚亲自送出去后,才重新回到李睿身边,刚想问他刚才说得什么话,一眼看见李睿揶揄的眼神,“哟,咱江少会疼人啊,这宝贝的,这么点路还亲自送,会丢了还是怎么?”
“去你的。”江聿笑,眼底却闪过一点失落。
李睿转回话题,“我刚问你江老爷子怎么样,是不是今年出国?”
江聿点头,“身体不错,应该年底出国吧,他见了许柚挺满意就放心出国了。”-
出了赛车俱乐部,许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
当年她转学的时候,注销了号码,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她割断了一切与淮城的联系。复读那一年,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重新与王黎他们联系,但繁重的学习任务、不断压缩的时间让她总是想了就忘,有时候脑子里刚窜出那个念头就被一摞又一摞的试卷重新拽入题海。
直到前段时间,她来到了京大。
一切尘埃落定。
她才在夜里想起以前的一幕又一幕,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不该那么冲动的。她可以跟那个人切断联系,遗忘他,淡化他,甚至将来再遇时就当做从没认识过他,怎么样都可以。可不该因为一个人生过客,而去切断跟其他人的联系。
街边忽然响起一阵鸣笛,“嘀”的一声,很响,像是在她身后。
许柚没回头,脚步自觉地靠里挪了挪。旁边就是刚刚提到的中央商城,她走了进去。
许柚以前没住过寝室,都是走读,现在刚到京大上大学,还是有些不适应寝室生活,总是隔一阵就发觉少了什么。前几天是觉得少了发夹,洗脸的时候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怎么拨也拨不开,昨天晚上又是觉得少了眼罩,陈婷在下面刷剧,电脑反射的光即使隔着窗帘还是能看见,她有些睡不着。
不光这些,小到需要一把剪刀的时候都会缺。
她也不想总是麻烦别人。
开学高峰期已经过去,现在的超市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来闲逛的学生。
许柚推着车挑了几样生活用品,想了想,又去了零食区,挑了一些自己爱吃的后,她准备去结账。
却遇见了一个人。
男人身高腿长,背对着她,伸手拿了一袋零食,四四方方的零食盒子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特别薄。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吃零食的样儿,旁边的车里却堆得全是零食。
许柚扫了一眼。
好巧不巧,竟然不少都是她拿的同款。
没想多留,她转身绕路去结账,推车的速度很快,轮子险些撞在了货架上。一只手及时地挡下,阻断极有可能发生的意外,许柚抬头,撞进了宋祈年那双冷淡的眼。
沉默几秒。
她推着车退后几步,“谢谢。”
宋祈年垂着眼皮,目光扫了扫她车里的东西,“江聿呢,不来陪你?”
他嗓音轻且淡,像是碰巧偶遇到一个将熟未熟的人,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忙。”
说完,许柚推着车绕开他去结账。
收银台没几个学生,许柚站在第三个,结完账就拎着两大沉甸甸的袋子出了超市。她胳膊细,力气也不大,拎了没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息,轻轻喘匀着气。
忽然,两手一轻。
许柚抬头,手里的袋子已经被宋祈年拎在了手上。他站在前面不到半米处,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塑料袋,轻轻松松地提起,声线冷淡却又像夹杂着点点讥讽:“江聿就这么当人男朋友。”
——我就不一样,我会帮着拎。
好像他下一句就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第36章 指责
那天的重逢, 就像那天突然降的一场雨,很突然,很短暂。等过后几天人都不禁会怀疑, 那是否只是一个错觉。
几天时光悄然流逝。
来到京大之后,许柚跟江聿见面的次数并不频繁, 一是因为经管院和史地院确实离得太远, 隔了大半校区。二则是因为两人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女朋友, 没什么好见的。
许柚没想到在食堂里能遇见江聿。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自然不爱排队,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饭总是比人家早一步或者迟一步。今天她去食堂去得晚,已经有大部分窗口关闭,只剩下三两个卖面的窗口。
她点了一碗牛肉面,刚坐下, 对面多了一道影子。
“女朋友, 巧啊。”江聿支着下巴,两条大腿大喇喇敞开着,唇角的笑吊儿郎当。
许柚扫他一眼:“说了不要叫我女朋友。”
江聿没搭话, 下巴点了点她的那碗清汤寡水面, “就吃这个?实在不行我带你出去吃。”
“不用, ”许柚直截了当, “找我什么事?”
“事倒没什么大事,来找你玩玩儿都不行?”江聿又是那副欠欠的德行,见许柚完全不想搭理他,轻咳几声, 收敛了一下, “行吧,找你是真有事儿, 张阿姨还记得吗?”
许柚点点头。
张阿姨是附中的宿管阿姨,与她相识,是一个偶然。高考临近那周,江聿在学校意外捡到了一只幼猫,他不能接触猫狗,会导致过敏,只能找来许柚。两个人把猫抱到医务室处理一番后,对它的去留有了顾虑。
江聿过敏体质是不可能养的,许柚想养,可她没有那个精力。在海市,只有她一个人,照顾自己都已经是马马虎虎。
后来是宿管张阿姨抱走了。
许柚和江聿只在高考后看过小猫一次,张阿姨人热情,见他们喜欢,就说以后寄照片给他们看。
许柚:“怎么了?”
江聿滑开手机,打开几张照片,“其实前不久张阿姨跟我联系了一次,她说大橘可能生病了,有点难治,我怕你听见不舒服,就没告诉你。今天张阿姨跟我说大橘治好了,还发来几张小猫的照片儿,我就想着给你看看。”
许柚看着手机上的照片。
小猫从几个月前瘦小的样子一点一点长成了胖乎乎的球状,通体橘黄色的毛发毛茸茸的,团在一起的时候像个毛线球。张阿姨很疼小猫,专门给它买了猫爬架,好几张照片都是小猫调皮爬架子,还有几张翘着脚舔的。
小猫的眼睛圆溜溜的,当时许柚对它心生怜悯,就是因为大橘的眼睛很像憨居居。大雨倾盆里,小猫抬头看着它,像是在向她求救,求她收留它。
“你怎么不直接在手机上发给我?”许柚问。
“那什么,”江聿轻咳几下,“我最近身体不痛快,乐意走路,不行吗?”
许柚怀疑地扫了眼,不予置评。
她让江聿把照片用微信转给她,两人又聊了会儿,江聿才离开。
许柚将照片一一保存——
“这是你们养的猫?”
那人声音漫不经心,听不出喜怒。
许柚手微顿,抬头,少年一身黑衣服,浑身气息凛冽,眼皮半垂着看她手机。
见她不说话,宋祈年下巴一点,“你们养的?”
许柚不想解释,“嗯。”
“你们感情不错。”宋祈年勾着唇,没头没尾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他眼神冷淡地又瞥了眼照片上的猫,像是不经意提起,“还挺像憨居居的。”
一句话便让许柚冷下了脸。
久远的回忆纷至沓来。
小猫痉挛的身体抖个不停,像是在跟她求救。她本来可以很顺利地将小猫送进宠物医院治疗,可偏偏这么一大群人堵在出租屋的门口,将她强制地堵在里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猫在她怀里一点一点地安静下去,直到最后浑身变得冰冷。
那时候,它的主人在哪里呢?
“它不是憨居居。”
许柚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锁屏,一碗面没动几口便食不知味,将餐盘送到回收处时,她甚至多绕了一个位置,以免自己碰到什么。
离开食堂时,她淡声道:“也跟你没关系。”-
进了十一月初后,天气开始渐渐转凉。
京大的篮球场时时刻刻都有人打球,早中晚都一样,每次路过都能听见篮球的砰砰声和男生兴奋的喊声。
“祁哥,这!”
伴随着一声喊,篮球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投入框中。篮球骨碌碌地在地上弹几圈,又慢慢地蹦回了少年脚边,他脚尖随便一挑,将球揽入手中。
动作流畅干脆。
“呜呼!又进一个球,二十比十六,”穿着篮球服的男生拍掌,“小学弟,行不行啊你们?”
江聿撩起衣服擦汗,“行啊,再来!这不是刚来京大还不适应么,再说了你们几个学长不道德啊,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呢。”
“狗屁!”李睿拎起来几瓶水,一人扔了一瓶,笑骂,“你他妈自己废成什么样儿心里没点数?”
江聿拧开水喝,“我哪废了?复读一年还能保持六块腹肌,是你你都得羡慕。”
“得了,你就吹吧。”李睿把手里仅有的一瓶苏打水扔给宋祈年,“你觉没觉得,江聿真菜了?不会谈恋爱真耽误人吧哈哈哈哈……不过真别说,江聿这小子现在还挺受欢迎的,我听说开学到现在不少人追他呢。”
宋祈年单手拧开水,表情冷淡地灌下几口,闻言,睨了一眼李睿,要收回眼神时,忽然透过球场看见了不远处站台的人。
女孩儿身上简单的白衬衫和及膝牛仔裙,胸前抱着一摞书,干净温和的穿搭与别人没什么不同。可身上独有的气质,却总能引得别人一眼注意到。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应该是室友,三人停在站台边聊天。
“看什么呢?”李睿无语,拿手晃了晃,“你这几天怎么了,心不在焉地,还在想你丢在酒吧里的那宝贝呢?”
宋祈年看着远处,在女孩儿要转头时,他移开视线,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水瓶,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还没消息?”
说到这个李睿就没劲了,他叹气,“还没呢。”
那边的几个人已经休息好了,准备打下半场,在那打手势,“来不来啊,你俩站那聊什么呢,还谈起恋爱了?”
李睿笑着一个水瓶砸过去,想怼,转眼看着宋祈年闲散的样子,又欠了吧唧地去找他,嘴贱:“祈祈,人家说咱俩谈恋爱呢。”
宋祈年放空的大脑瞬间回神,他拧着眉,有被恶心到,抖落下肩膀将李睿的手拍掉,“你滚。”
服了。
后半场越打越激烈,十八九岁的少年血性里有股冲劲儿,更别提人人都是天之骄子这样的环境里。球赛打得越嗨,肢体碰撞会越频繁,昨晚又下了点小雨,塑胶地面踩多了有些打滑。
一个速度极快的球传来。
江聿心里计算着两队的比分,对方再进一个球,他们这边就真追不上了。他捕捉着篮球地运动轨迹,在最容易拦截的地方,纵身一跃。
一旁的宋祈年扬起手臂,掌心拦截,篮球“咻”地一下以更快的速度进框。“咚”地一声,球落地的瞬间,一声闷响传来。
江聿侧肩着地,“嘶”了一声。
李睿“卧槽”一声,赶忙将人扶起来,边扶边揶揄:“啧啧啧,还不肯承认自己废了,之前可没见你碰一下就倒地的啊?”
“没碰着,”江聿这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复读一年,身体素质还真下降了不少,“我自己没站稳摔着了。”
“有没有事?”宋祈年伸手拉他一把。
“没事儿。”江聿活动几下胳膊,觉得还成,本想接着打,没想到右腿膝盖倒是动一下就火辣辣的疼,他撩起裤腿一看,破皮流血了。
这下李睿是真的嘲笑他,“操,江啊江啊,你不行啦,这皮肤娇得跟个女孩子似的。”
江聿笑着捶他,看自己这样是打不下去了。他看了眼时间,摆摆手,“算了,今天就这样吧,我回寝室了。”
他一走,队伍缺了人,也少了点乐趣。几个人没打一会儿也陆陆续续地散了。
江聿走到站台边才发现有人跟,转头一看,跛着的那条腿瞬间僵住,脸色有些出糗。他轻咳一声,勉强站稳,“许柚,你怎么在这?”
“我路过。”
许柚刚在跟陆雪和陈婷商量着陈老的作业,三人在站台边聊了会儿,聊完就打算回寝室,许柚却看见有人倒在地上。她近视一百度,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也认不出倒在地上的人是谁,可她认识那个撞人的人。
少年打球一向是前锋。
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习惯,他喜欢左手投篮。
投篮的手腕上,一定会佩戴着护腕。
以前许柚曾经听说一句玩笑话,说是用左手的人都聪明。那时候她心里暗想,宋祈年写字用右手,投篮喜欢用左手,难怪他聪明。后来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聪明,他那个人只是习惯性地要求自己什么都会,右手会的东西,左手也必须做到。
每一刻都清醒理智地要求自己。
天生的凉薄者。
她问:“你还能走吗?”
江聿不是一个爱逞强的人,性子无拘无束地,做什么说什么随心所欲。可面对许柚那双关心地眼睛,他莫名将那句“没事能走”吞了回去,“有点疼。”
“我扶你吧。”许柚抬起江聿的胳膊,中间很规矩地隔着一段距离。
走了一段路程,江聿的膝盖伤口不严重,却止不住地慢慢往外渗血,白色的运动裤腿都被染红了。以免感染,在路过超市的时候,许柚让他靠着墙等一会儿,她进去买点东西。
许柚拿着酒精、纱布,结好账出了超市,却在门口碰上一个人。也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偏偏在哪儿都能碰上,她本想无视,可少年就像一堵墙拦在她面前,碍眼得很。
“麻烦让让。”她说。
宋祈年敛睫,“一点伤而已,他自己不动,让你来跑腿买东西?”
一点伤。
许柚抬眸,看了他一眼,“有问题吗?”
温温和和的小鹿眼,看人时没什么攻击性,认识这么久以来,宋祈年在那双眼里看到过失落难过,看到过委屈,也看到过欲盖弥彰的和躲闪的羞涩……
重逢时的陌生,他也见过。
却没有从许柚那双眼里,看见过此时此刻的指责和质问。
宋祈年愣了一下。
很久以前,他跟别班的男生在球场打球时,对方心有不服,在他接球落地的时候故意撞了他一下,力道很重。那天打完球,他撩起衣服一看,胳膊青了一大块。
他自己没当回事儿,还是晚上许柚拿着创可贴和酒精来找他,心疼地说:“祁哥,你受伤了。”
“没事。”他对痛感这种东西,没什么很大的感觉。
早就麻木了。
许柚却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什么没事,都肿了。真是的,打球而已,故意撞人干什么。”
“不小心的吧。”他随口说。
“不是!”许柚难得跟他理论,语气认真,“我看见他就是故意撞你的,太过分了!”
后来第二次打球,许柚看向那个男生的眼神,有责怪,有郁闷,还有一点生气。
而今,那种眼神,她在看他。
因为他无意撞了江聿一下。
所以……
她以为,他是故意撞的江聿?
宋祈年低睫瞥了眼她手里的酒精和纱布,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轻哂地扯了下嘴角,“你觉得我是故意撞得江聿?”
第37章 介意
“没有, 宋少多想了,”许柚淡声说,“我只是希望这种事情以后尽量不要发生, 很危险。”
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可宋祈年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得出来, 她不相信他。可能真的觉得好笑, 他单手揣兜地靠在一边墙上, 眼皮撩起, 心里莫名地灼烧着,不知道是哪里蹿起的一股火,可能是因为不被信任,也可能是因为嫉妒——
“我说的话你就那么不信?”
许柚情绪平平,她想。
一个连身份都是假的人, 应该不值得被信任吧。
她手里还拿着酒精棉和绷带,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宋祈年揣在兜里地指节无意识收紧,这股感觉陌生又难受。一直信任自己的人、偏向自己的人, 现在却因为别人来指责他, 那么相信所谓的“眼见为实”, 甚至还没有问清楚, 就这么定了他的罪。
“行,我是骗子,我是故意撞得江聿。”他赌气般,勾唇说, “需要我道歉吗?”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许柚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至于我们, 还是不要过多交谈。”
她走速不快,脚步却坚定地往前,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
宋祈年靠在墙上,过了不知多久,手从兜里拿出来,掌心被车钥匙的锐利齿痕划破。他抹了下指腹的红痕,面无表情地擦去那点血迹,依旧没什么痛感,比以前的每一次似乎更加麻木-
清晨的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校车载着满满的学生穿梭在校园中,后面时不时跟着几辆叮铃叮铃响的自行车,在教学楼前走走停停,一批接着一批的学生紧赶慢赶地去上早八。
“祁哥,你今晚还回寝室住吗?”
说话的人叫陈锋,他左肩膀搭在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身上,那个是叫张超洋,两人都是宋祈年的室友。虽然都大二了,但是宋祈年不常住寝室,有时候一个月都住不了五回,大部分都在他的私人公寓里住,所以像他昨晚这种忽然回寝室住的情况,两人见怪不怪。
“看情况。”宋祈年手里拿着一本书,笔帽夹在书页中,要掉不掉的。
“这样。”陈锋笑,“怎么昨晚好端端的回寝室了,你那宽敞的私人公寓住的不舒坦了,非跑寝室里窝着?”
张超洋噗嗤笑,“你还好意思说祁哥,你瞅瞅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天天都搁寝室里窝着?之前那可是不到门禁不归家,天天跟野人似的,怎么着,跟女朋友掰了,恢复成单身狗了?”
陈锋一哽,没好气地锁张超洋的喉,直到对方求饶才松手,蔫儿答答地说:“没掰,她这不是生我气了么,发消息不回,打电话还给我拉黑!找她也不下来,我只能窝寝室里。”
“不过有一说一啊,”他仰着鼻孔,“我不是单身狗。”
张超洋:“你是死人吗,就不会哄哄?”
陈锋挠头:“我倒是想啊,这不是不会么。到时候又说错了话,更气了,怎么哄?”
“很好哄啊!”张超洋说,“哥教你。”
宋祈年另一只无所事事刷视频的手,动作忽然停下,摁灭手机揣进兜里,脚步放慢。他眼皮还是耷拉着,懒得看路,距离却与后面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
张超洋:“女孩子很好哄的,她跟你生气有时候只是想看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想跟你生气,你明白吧?你说她生气因为你瞒着她你妈生病的事儿,让她觉得你不够相信她,不是真的把她当女朋友……你就要学会跟她沟通,不能把话堆在心里,不然长嘴干什么,光吃饭喝水了?”
“那不就是要我先去找她喽?”陈锋撇嘴,“大老爷们儿死乞白赖的,哪拉得下脸来。”
“你拉不下脸啊,成啊。”张超洋乐呵呵,“那你等着打回单身狗吧,你对你女朋友拉不下脸,有的是人拉得下脸。”
他笑嘻嘻地补刀:“有的人很快就会变成前男友喽。”
陈锋:“……”
宋祈年跟在两人身后,指腹无意识地磨挲着高数课本,听到某个字眼,低垂下来的眼变得有些冷淡。唇抿着,脸色看上去不太爽。
陈锋和张超洋还在为“大老爷们儿该不该低头”的事儿较劲,唇枪舌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辩论社在破题。
陈锋一个劲儿死犟,张超洋非要他认清现实:“锋啊,人得认清自己,咱这颜值能找到女朋友就不错了,跟女朋友低个头会死还是怎么地,你最好别飘!”
“当然了,你要是有祁哥那样的脸,追他的女孩子排成一个长队看不到头,那你就可劲儿造。”
刚刚还梗着脖子,死不听劝的陈锋愣了一下,看了眼宋祈年那张脸,不死心地拿出手机自己照了下。
麻了。
张超洋笑话他倔驴,转头就来八卦宋祈年,“祁哥,说真的,来京大一年了都没见着你跟哪个女生走的近过,咱们京大这么多美女,难不成就没一个能入你的眼?”
陈锋:“上次美院那院花,真绝,你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宋祈年:“没。”
张超洋啧一声,“你别这么端着了,这么端着没恋爱谈啊。搞得跟洁身自好似的,我跟陈锋都怀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对,要不然啊——”陈锋嘴贱,“别人就得说你基佬了。”
宋祈年轻嗤一声,一把将书扔陈锋身上,“放心,我对你俩更没兴趣。”
……
经管院的课程很多,大部分都是数理类,一直到下午六点才上完一天的课程。
陈锋一天都在听张超洋叨叨,耳根子都起茧了,一下课拿着书就往女生寝室跑,怕再晚一点女朋友就飞了。张超洋上完课又累又饿,摊在桌上好一会儿才起身,“祁哥,去食堂吃饭,去不?”
宋祈年:“不了。”
把书扔到张超洋手里,下巴懒懒一抬,“帮我带回寝室,谢了。”
“你这是……晚上不回寝室住了?”张超洋问。
“嗯。”
“好,那我先走了。”张超洋拿着书飞奔去食堂。
宋祈年从桌上起身,拿手机的手懒散不着调,像是不着急离开。
正值刚下课时间,还有不少学生没离开教室,离得最近的是倒数两排,有几个女生红着脸盯着他,蠢蠢欲动。还有的悄悄拿手机拍照,结果闪光灯忘了关,“咔嚓”一声,亮光直接照在宋祈年的侧脸上。
少年轮廓深邃立体,他瞥一眼看过去,眼神有些冷,唇角似笑非笑:“你好,可以删掉吗?”
可能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拍照的几个女孩脸红心跳,手忙脚乱地举着手机删除照片,有些怕他生气,小声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宋祈年勾唇,嗓音很淡:“没关系。”
他转身的瞬间,那抹笑褪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出了教室。
到了吃晚饭的功夫,学生都一窝蜂地去了食堂,宋祈年绕了路往反方向走。
一直到人文学科的教学楼区,他才停下。
傍晚的晚霞席卷半边天,红的潋滟,还有那么点缱绻,好像在为手牵手漫步的小情侣做陪衬。
一对小情侣从楼梯的侧门走出来,边商量待会儿吃什么,边笑意盈盈地牵着手,书包上挂着的情侣挂件儿一甩一甩的。
跟在他们后面出来的,是另一对男女。
“锅包肉?”少年笑地肆意,“你还敢吃,不怕跟在附中那样吃的肚子疼?”
“那是我肠胃的问题,锅包肉不背锅。”许柚手里抱着几本书,“你要去吃吗?”
“我都行,”江聿点头,伸手帮她拿着那几本书,“经管院离你们史地院还挺远的,反正今天来都来了,正好尝尝。”
“不好吃别怪我啊。”
“不会,本少爷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嘛。”
“难道——”许柚浅笑,“不是吗?”
两人边聊边往湖亭校道那边走,前面还是刚才那对打闹的小情侣,整个校园好像都浪漫了起来。
宋祈年靠在侧门后的立牌边,将一切尽览眼底。
他眼神微冷,转头离开-
许柚和江聿往食堂去的路上。
京大校园面积广,食堂也有二十多个,每一个都有着含义独特的名字。一会儿他们决定要去的“食磬堂”,其中的“磬”字则取自“馨,香之远闻者也”。
“你腿好点了吗?”许柚想起前些天江聿打球腿受伤的事。
“没什么事,早好了。那天是我自己没站稳在地上擦破皮,你帮我消毒的时候一个劲流血,也就看着严重,其实第二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江聿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不用担心。”
许柚微怔:“你自己没站稳?不是别人……”
江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复读那会儿,他总是不着调地跟人聊天说他以前打球多厉害,校篮球队的,结果这会儿站都站不稳,自己把自己摔成个糗样儿。他眼神躲闪,一不好意思声量就加大,好像这样就显得他多有底气似的:“没站稳而已,脚滑了,这并不代表我打球不厉害,我以前真的是校篮球队的!这不是复读去了么,一年都没怎么运动,刚上手有点生疏了。”
他假眉三道地咳几下,耳尖有点红,“怎么,我上次摔倒那会儿的样子很糗吗?”
空气忽然沉默。
好像他那样真的很糗,所以许柚低着头没回答。
“你不说话怎么回事啊。”江聿不自在地说。
许柚压根没在听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只在想江聿那句“我自己没站稳”,然后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人轻哂讥讽的说“要我跟江聿道歉吗”。
所以,他没撞。
难怪那天的语气活像他受了冤枉。
许柚回神,“我没看见你摔倒。”
“没看见?”
“我近视一百度,看不清楚。”
“……”
江聿这才想起来,原来当同桌的时候,许柚的确有过一副眼镜,只有在上课需要看黑板的时候才会戴。女孩儿漂亮的小鹿眼,即使戴了一副眼镜,也遮不住那里面清澈如泉。
他暗松一口气,“那挺好。”
许柚看了他一眼,江聿瞬间改口,“我是说,只近视一百度,挺好,不用戴眼镜。”
许柚五官漂亮,可最灵动的就是她那双眼,如果真的戴了眼镜,遮住了那股灵气,可惜了。
他们到食堂的时候,已经过了饭店半小时了,食堂的人少了很多。江聿打算在食堂吃,许柚则是打包回寝室,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分开了。
寝室里比外面暖一些,许柚回来后就脱了身上的外套,心无旁骛地吃着锅包肉。
味道确实不错。
陆雪在一边玩手机,天气渐渐转凉,得买点厚衣服了。
寝室门被人从外推开,陈婷拎着一碗牛肉面进来,她点的这家牛肉面馆非常火爆,排了半个小时才取到餐。路上又遇到了学姐,两个人聊了会儿才回来,这会儿气喘吁吁的,“累死我了,学校大也不好,吃个饭跟跑了个五千米似的。”
陆雪:“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陈婷:“路上遇到社团的学姐,聊了会儿。经管院不愧是帅哥聚集地,上一届有个神颜学长,听学姐说叫宋祈年,长得叫一个绝字,就是没亲眼见过。咱们这一届也有个一个超级大帅哥,刚学姐告诉我说叫江聿,之前都没来过这边,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刚刚学姐在食堂看见他在吃锅包肉!而且好像还是跟女朋友一起,但他女朋友先走了!”
许柚夹肉的筷子一顿。
陆雪惊讶:“真的呀?”
“当然真的了,”陈婷把面搁桌子上,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学姐偷拍了一张,你看,是不是很帅?”
照片很模糊,少年身上的运动球服衬得他身高腿长。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棕色格子半身裙的女生,仅仅是背后随便一拍,都能看出女生极其优越的腰臀比,盈盈一握的细腰,下摆开叉的裙摆露出两条修长纤直的小腿。
尤物。
“旁边是他女朋友吗?”陆雪皱眉,“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陈婷刚就瞄了一眼,此刻到了寝室,静下心来认真看。倒是真跟陆雪那样,越看越眼熟。
寝室忽然安静下来,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陆雪和陈婷的眼神不约而同投在旁边吃饭的许柚身上,随意拢在颈后的长发,还有那个棕色的半身格子裙,就连鞋后的绑带都一样。
“……”
许柚夹在筷子上的肉,掉在了碗里。
陈婷犹豫:“许柚……你刚刚跟江聿一起点的锅包肉啊?”
陆雪:“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许柚愣了下,用筷子将肉夹起来,咬了一口:“嗯,是我。”
她心平气和地说:“但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只是朋友,以前是同一个高中复读班。”
陆雪和陈婷激动了好一阵,“原来帅哥和美女都是一起玩儿的。”
许柚笑了笑,没多说。
“我靠!”陈婷捣鼓着手机回消息,忽然说,“许柚,学姐好像认出是你了,她见过你!”她手指不停地戳着屏幕,速度极快,“不过你放心,我跟学姐说了,你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她不会乱说的。”
“谢谢婷婷。”许柚弯了下唇角,见陈婷忽然尴尬地看着她,“怎么了?”
陈婷一言难尽:“学姐说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上一届美院的院花姜淼宜漂亮吧?就是我学姐,她一直在追经管院的宋祈年,这么一个大美女拉下脸来追人,结果追了半年多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要到!她之前看见过几次江聿跟宋祈年一起打球,两个人关系挺熟的,她托我问问你,有没有宋祈年的联系方式?”
许柚抿了下唇,垂眸敛下情绪:“没有。”
陈婷道:“她的意思是,能不能托你问问江聿,他那儿应该有。”
许柚脱口而出的“不能”,在看见陈婷为难的脸色时,又缓缓咽了回去,“我试试吧。”
“好。”陈婷回了个消息,“学姐说改天请你喝奶茶。”
许柚转回身继续吃着锅包肉,没吃两口盖好盖子,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许柚把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书放进了一楼的储物柜,打算明天来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背好书包,往人少的侧门走。
刚走到门口,外面有两道人影。
“那就这样说好啦。”穿着杏色风衣的女生晃了晃手机,“你记得通过我的好友消息哦。”
宋祈年身上穿着深色冲锋衣,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连喉结都老老实实地盖住。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朝下压,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隐隐看见一个冷淡的下巴。
“嗯。”
“那我先走啦,学长再见。”女生笑容甜美,脚步轻快地离去,手里一直捧着手机左看右看,像是如获至宝。
“再见。”帽檐下的那张脸,亦真亦假地笑。
宋祈年抬脚要离开,一抬头,看见了门内不到两米的人。
女孩儿淡淡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许柚没有视而不见地路过,反而坦荡地直视他,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还是单身吗?”
宋祈年淡漠的瞳孔起了一丝涟漪。
刚刚拒绝别人时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就这么怔愣住。
见他不说话,许柚换了另一种问法:“你刚刚接受了那个女孩子吗?”
——你接受了那个女孩子吗?
这句话,许久以前,女孩儿也问过他。
不记得具体是在哪一天,好像是高一的某次考试之后,别班的一个女生专门等到晚自习下课给他送了一封情书。
他拒了,只不过碍于女孩儿的面子,那封情书没当着她面儿扔,打算走出校门后,找个垃圾桶处理掉。
但被许柚看见了。
回家的一段路上,许柚一直都沉默着,低着个头,整个人都蔫蔫儿的。一直到要分开的十字路口,她才抬起头,昏暗的路灯看不明晰,所以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委屈和失落,宋祈年也看不见,只听见她低低地问:“你接受了那个女孩子吗?”
那时候,他很混,逗她:“接了。”
她又把头低下去,闷闷地,“哦。”
宋祈年看她那样儿觉得好笑,挑了下眉,一句“没有”悠哉悠哉地从他嘴里说出来。手机漫不经心地握在手里转几圈,然后打开手电筒,照亮着路边的垃圾桶,他没动,单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封情书,扔给一脸茫然的许柚,下巴朝垃圾桶指了下,“麻烦你帮我扔一下。”
小姑娘黯淡的眼底,瞬间变得明亮。
一步三回头地帮他扔了那封情书。
那时候除了林笙,淮城的一切人、一切事都与宋祈年无关,许柚亦然。除了救她这点联系,宋祈年不觉得两个人有别的什么特殊关系,所以他也从没深想过那晚上许柚一开始低落的心情是为什么。
后来他明白了。
女孩儿那点委屈难过之后,还有着不敢说出口的害怕和醋意。
她介意别的女生跟他在一起。
时间好像倒流回了那一刻。
同样是夜晚,在鳞次栉比的城市里,在灯火通明的小道上,她又问出了三年前那句话,“你刚刚接受了那个女孩子吗?”
宋祈年敛去眼底的情绪,手机被他在指间悠悠转了几圈,口吻懒洋洋地,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带着一点期骥。
“怎么,你很关心吗?”
第38章 晕倒
手机在指间转了一圈后重归原位, 宋祈年摁亮屏幕,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看着对面人很快发来一条消息过来。他掀开眼皮看向许柚, 将手里的手机举起,亮堂的屏幕上是对方刚刚发来的消息。
「学长, 生日礼物就麻烦你跟张超洋两个人带给陈锋一下啦!」
「谢谢!」
宋祈年:“刚刚是我室友的女朋友, 她加我是为了给我室友过生日, 他们前几天吵架了。”
他自认为很清楚地解释了, 许柚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宋祈年:“不信?”
许柚眨了下眼,似乎明白宋祈年误会了什么,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想想,他这样认为似乎也理所当然。毕竟以前的许柚, 的的确确会在乎这些事情。
她道:“宋少误会了, 我替别人问的。如果你有女朋友,或者已经接受过其他女生的联系方式,希望你能告知一下, 我好转达。”
夜晚的气温变冷, 吹得人只觉阵阵发寒。
许柚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很有耐心地补充一句:“做人专一一点比较好。”
宋祈年把手机息屏, “谁?”
许柚想了想,“不方便告诉。”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宋祈年低头的那刹轻嗤了一声,很淡很轻的音, 却莫名地听出里面有些烦躁和怒意。他再抬头时, 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语气笃定:“美院的姜淼宜?”
这大半年谁追他追的紧, 就一个美院的姜淼宜。
随便一猜就知道。
宋祈年唇角扬起,似笑非笑,“她知道你跟江聿的关系,也看见过我跟江聿一起打球,想通过你要到我的联系方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好像没有了刻意隐瞒的必要。姜淼宜追他,他答不答应,拒不拒绝是他们的事,许柚只负责传个话。
她点头,“是。”
宋祈年眼神冷了下来,“所以你现在是替别人追我,对吗?”
许柚淡声:“你觉得是的话,应该算。”
时间一点一点的走,天色完完全全暗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自重逢之后,两个人相遇总是在黑夜,像是老天在隐喻着什么。
黑暗是一切的保护色,那些只能在晚上暴露出来的欲望,只能在阴暗中露出来的念头,或是什么想说却又拉不下脸来说出的话。在夜色倾覆下来的这刻,好像给每个人身上加了一层保护膜,胆子变大,情绪变得敏感。
所有晴天白日里不曾说出口的话,此时全部堵在喉咙里。
可宋祈年没有开口,他只是这么看着许柚,静静地、略显执拗地看着,希望能从她那双永远清澈见底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但什么熟悉的东西都看不见。
直到最后他的手机“叮咚”一声,将这份诡异的平静打破。
许柚没有再说什么,抬脚离开。
宋祈年仍是背对着她,看着地上两人渐行渐远的影子,问了句,“许柚,你还是你吗?”
许柚脚步停了停,礼尚往来地回:“我还是我,但你不是你。”
“宋少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宋祈年才拿出手机,是医院私人护工定时发来的消息。
「宋少,医生说老先生近半个月情况平稳,醒过来的几率慢慢增大。」
「明天要来看看老先生吗?」-
周末难得是个艳阳天。
寒气来袭,再过些时候,京北市就会大幅度降温,彻底迎来寒潮,这样的大晴天不多见了。
宋祈年接到护工消息是在周三晚上,他周末才来医院,见阳光正好,推着昏睡中的宋老爷子出了病房门晒太阳。一个小时过去,他才推着人回到病房。
护工是个中年男人,但贵在细心,医生说得每句话都时刻谨记,在把宋老爷子安置好在病床上后,很快准备好了擦拭的毛巾。他提醒:“老先生得擦手了,刚在外面转了几圈,手上沾了灰。”
“我来,你出去吧。”宋祈年接过毛巾,给宋老爷子擦手。
“好。”护工将病房门轻轻带上。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四周墙壁都是肃穆的白,总是让人觉得压抑沉闷。
宋老爷子得中风前,一直都是个爱摆弄花草的人,他不擅长养,热衷于欣赏。因为觉得养花看花是个修身养性的好习惯,人老了,不能再执着于功利,得去学着享受生活。
宋祈年当时还小,尚且听不懂宋老爷子嘴里的话。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宋老爷子是宋家里面唯一一个真心疼他的人。
把他当人看。
好景不长,宋老爷子中风以后,宋淮彻底掌权,无人敢置喙。
这么多年过去,宋祈年也真正认识到他的亲生父亲,是怎么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随之而起的是清脆的高跟鞋声。
“你怎么来了?”宋有雪前段时间出了趟国,最近才回来,修整过来后,趁着今天阳光好来医院看看老爷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宋祈年。
“来看看。”宋祈年眼未抬,放下毛巾后,给老人家活动着手指关节。
宋有雪将包放在一边,“老爷子怎么样?”
宋祈年言简意赅,“还成。”
病房内又沉寂下来。
好像只要面对除老爷子以外的任何一个宋家人,宋祈年就跟哑巴了似的,懒得说话,懒得表态,甚至连看一眼都不看。
宋有雪只能先起个头,“我最近在国外出差,遇上了之前跟戴语琳合作的导演,他说年底的时候戴语琳把很多工作都推了,打算彻底息影,以后只安安分分的做宋太太。我前天回了趟老宅,戴语琳正好在,我问了问。她说既然当了宋太太就不适合出去抛头露面,娱乐圈的工作她不会再做了,打算做生意。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也能在家里照顾着。”
宋家的生意,自然是比娱乐圈有吸引力多了。钱可以是资本,但资本远远不仅限于钱。
这样才能给自己的亲生孩子铺路。
宋祈年表情冷淡,罔若未闻。
宋家是兴是衰,于他而言无所谓。
他将老爷子的手放进被褥里,想到最近入了冬,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你当真就那么不在意?”宋有雪想起之前他跟宋淮断绝父子关系的事,“赌气的话可以随便说,宋家你也可以不回。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是宋家唯一继承人。
好像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宋祈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我也可以不是。”
说完就要往外走。
宋有雪见他毫不为所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直筒倒豆般说出来,“我知道这些年你因为我一次次的不作为,因为宋淮对你的幽禁手段,已经对我失望,对宋家失望,说不定心里早把我归到了宋淮一类去了,觉得我也跟他一样,只看中你继承人这么一个身份……祈年,可是姑姑没有忘,姑姑只承认你母亲一个嫂嫂,也只认你一个侄子。”
她说:“宋家也是。”
“宋淮不是还能生吗,”宋祈年微讽,“戴语琳可以给他再生一个继承人,培养个十几年过后,不就是下一个宋祈年了?”
宋祈年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继承人的物品罢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以为随随便便培养一个继承人,这么容易?”宋有雪对他毫不在乎宋家的行为感到失望,“你长这么大,变成现在这样,你可知道宋家花了多少心思才让你变得——”
“变得优秀?”宋祈年淡淡说,“怎么才算优秀?从小到大成绩永远都是第一?不管做什么永远都是最好?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窥探出一点?”
就像小时候他遇见的那只幼猫,他知道他不能养,所以他没把它抱回家。
他只怜悯地摸了一下。
只一下。
然后眼睁睁地、无力反抗地看见那只幼猫死在了他面前。就因为他对它露出了一点怜悯和喜欢。
“姑姑,我很早就说过了,我拿第一,从来不是因为宋淮,也不是为了继承人的要求。”宋祈年淡漠地说,“我拿第一,仅仅是因为我想拿第一。”
他打开病房的门,“我努力读书,拼了命地让自己变得优秀,是想早点脱离宋家,想脱离宋家继承人这层身份之后,我依旧能活得像个人样。”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做宋祈年。
从来都不想-
进了十二月初,气温骤降。
来了京大这么长时间,许柚很少跟许宴联系,微信上简单的聊几句都没有。这天下午,许柚在犹豫着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那头已经拨了过来。
猝不及防。
许柚一声“哥”没叫出来,对面只甩过来两个字:“吃饭。”
然后干脆利落地甩来一个地址。
许柚去许宴订的餐厅的时候,在下小雨,她是撑着伞进餐厅的。她抖了抖伞上的雨珠,挂在一边的架子上,才往位置上走。
许柚看着满桌的菜,都是她自小爱吃的口味,有些愧疚。哥哥还是很嘴硬心软的,他一直都心疼她。
“哑巴了,光顾着吃,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哥?”许宴抿了口水,随手把杯子搁桌上,眉梢懒洋洋地挑着,语调还是那样玩世不恭。
许柚决定收回刚才那几句话,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嘴毒得要命。
她装乖:“那哥哥好吗?”
说话时,眼睛都没抬,极其敷衍。
“还成,”许宴慢腾腾地,“你呢?”
许柚想说“还好”,可她不经意抬眼间,却看到了许宴一脸疲倦的模样。刚刚她来餐厅后没怎么仔细看许宴的样子,反正他一直都欠欠地。
这会儿,仅仅隔着一个桌子,许柚才直观地、近距离地感受着许宴疲倦颓丧的状态。
他眼皮没精神地耷拉着,唇角似笑非笑地垂下,吃饭的那只手拿着筷子随意挑挑拣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许久没睡好,也没什么胃口。
“哥,你怎么了?”
好像很累很累,却无法休息。
“没什么,”许宴撩起眼皮扫她一下,“你吃你的,哪来这么多话。”
话音将落,便见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电话铃声,他睨一眼,半点想接起的欲望都没有。对面好似也挺有耐心,挂了打,打了挂,直到最后许宴没什么耐心地“啧”了一声,手机放耳边,简单地一个字:“说。”
颇有些让对方有屁快放的意思。
“走之前不跟你交代了?就说我去看我妹,没时间,推了。”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许宴伸手揉了揉眉心,“成,会议定在三点吧。”
挂完电话,顶着许柚望眼欲穿的眼神,许宴才敷衍道:“公司的事,小屁孩儿别管。”
见许柚不动,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教训道:“吃饭,还看?”
许柚低着头,看着满桌的名贵菜肴,却忽然没了胃口。
她了解许宴,天大的事在他那儿都不叫事儿,十分只说三分,三分只说半分,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其实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刚刚对她那敷衍的态度,只是依旧想跟以前一样,将她这个软弱无能的妹妹护在羽翼之下,给她象牙塔般的公主生活。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该天生享受,哥哥就得疲倦受累?
明明他今年也不过才21岁。
“哥,公司最近是不是很忙,”许柚食不知味地吃着饭,“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帮你分担了,你不用那么累。”
许宴脱口而出的“小鬼”停住。
最近公司却是出了点事,他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不停歇。也不仅仅因为这个,那个人好像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回头,态度一天比一天坚决。事业和感情上的挫折双双来临,还是同一时间,许宴有些支撑不住了。
所以趁着那么点时间,跑到京北市来看看妹妹。
他没想过许柚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
可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她不是小屁孩儿了,她也许久许久没有调皮捣蛋过了,久到许宴已经忘记妹妹调皮顽劣的样子。
是个大姑娘了。
许宴眉梢轻挑,嘴角戏谑一笑,“帮忙,帮什么忙?”
他好整以暇地咬住一颗车厘子,缓慢又欠揍地说:“帮倒忙啊。”
许柚:“……”
“不是,”许柚认真说,“我说真的,哥,我已经长大了,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许宴嚼着水果,半晌轻飘飘地,“哦。”
许柚:“……”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气得许柚连连吃了一小盘车厘子,泄愤似的,每一口都咬的很重,恨不得每个车厘子上都写着“许宴混蛋”几个字。她这副斤斤计较、小孩子气的模样,也就在许宴这里表现出来。
许宴比许柚想象中的还要忙,这顿饭没吃饭,他就开车离开了。
许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男人身高腿长,走路还是那样嚣张,不可一世。
可她就是觉得,哥哥瘦了。
他也没再那么骄傲。
反而卑微到了骨子里。
许柚用完餐后,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胃口一般,除了吃掉一盘水果点心,没动多少菜。也不知是不是刚刚那盘水果有点冰,她小腹隐隐作痛。
出餐厅时,小雨停了,许柚便没撑伞。
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大家出门都是穿起了厚外套。许柚一直都在南方城市生活,知热不知冷的,许宴刚刚离开前看一眼她身上的薄卫衣,嫌弃地让她别要风度不要温度,小心冻感冒有的她受。前些天陆雪和陈婷也提了几回,她没当回事儿。
这会儿走在街上,才被风吹会儿,头忽然有些晕,小腹的坠痛也越来越明显。
许柚没再继续走,打算打个车回学校。突然间,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意识昏沉时,好像有一只手抱住了她。淡淡的薄荷气息,直接侵入心底的最深处,叫醒了刻意遗忘的记忆。
“许柚,”那人嗓音听起来很慌,“你怎么样?”
第39章 遗忘(重写)
“像你们这种空有长相没有本事的人我见的多了, 永远都是嘴上说着好听,女朋友身体这么差也没见关心一下!你是她男朋友,她生理期就这几天来不记得?她得了流感不知道?最近降温昼夜温差这么大不知道叮嘱叮嘱她加衣服?”
“……生理期?”
声音冷淡里露出点无措。
“废话, 你女朋友生理期该怎么办你问我啊?”最近正在跟前夫掰扯离婚琐事的女医生,一见着这种丝毫不关心女朋友的男生就没好气, “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明早上估计才醒, 回去的时候给人家买点热粥喝, 还有暖宝宝贴,多加点厚衣服。”
走老远了她还回头望了一眼。
就说空有脸蛋有屁用!
宋祈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也没见发火,脸色如常地回了病房。
病房内只亮着一盏白灯,灯光落在病床上, 还在昏睡的人脸色更显苍白和病弱。深夜的医院里, 安静到只能听见女孩儿均匀的呼吸声。
嗡嗡——
柜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有电话打了进来。
宋祈年个高,余光下移, 看清楚来电页面上的名字。他垂着眼思考了会儿, 才慢悠悠拿过手机接通。
他还没出声, 对面的大嗓门传了出来:“许柚, 你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快十点啦!不是说今晚一起看剧吗?”
沉默几秒。
宋祈年说:“她不舒服在医院,今晚不回寝室了,明天的课麻烦你们帮她请个假。”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那头好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窸窸窣窣的碎声过后,才传来陈婷弱弱地问:“哦, 这、这样啊。那什么,许柚还好吗?”
“嗯,明天出院。”
“没什么事就好,她可能是冻着了。”陈婷磕磕巴巴地问,“我还有个问题,你是?”
顿了顿,宋祈年道:“她朋友。”
电话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两分钟就挂断,手机重新归回原位。手机有密码锁,不解开无法调节音量,若是等会儿还有人来电会继续不停震动。
思忖着,宋祈年把手机拿远了点。
病床上的人睡得安稳,睫毛轻轻盖下,黑色长发被拨在一边。
病房是在七楼,窗户没有完全拉好窗帘,一眼望去,高架上的车流从不停息。密集高耸的城市建筑都亮起了霓虹灯,有一座高楼上巨大的LED灯写着“薛太太,结婚三周年快乐”,不知道是哪位浪漫先生在与他的爱人庆祝纪念日。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发展着。
错过的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
翌日,许柚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好探在枕头边,她拧着眉适应好一会儿才看清这里是医院。
过了一晚,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她唯一记得的是倒下之前有人抱住了她。
那个味道很熟悉。
病房门应景地打开,宋祈年左手拎着两个白色袋子,见到她已经醒了,动作微微一怔。而后又恢复如常地走到病床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子上,“醒了?”
许柚眼神看着两个袋子,一个里面装的是粥,一个里面东西比较多,露出来的一角好像是暖宝宝贴和卫生巾。她皱了下眉,稍稍思考,理顺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昨天晕倒,是你送我医院的?”
宋祈年打开粥,抽出筷子,“嗯。”
“那袋东西也是你买的?”许柚双手撑着坐起来了些。
宋祈年从袋子里抽出洗漱用品,放在一边,等东西全都摆在上面了,他才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人我送的,东西我买的,昨天你室友来的电话我接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室友?
许柚拿过手机,果然有一个和陈婷的两分半通话记录,“你说什么了?”
“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宋祈年胳膊搭在沙发沿上,看过来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散漫地笑,“我说我是你男朋友,送你来了医院,你——”
许柚眉拧着,唇也抿住。
“你觉得可能吗?”宋祈年下一句话又叫许柚悬起的心落了下来,轻嗤一声,“我说你不舒服,让他们帮你请个假。”
他刚刚是故意的。
许柚有些气,可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张了张口又闭上,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眼睛重新回到屏幕上,她有些奇怪,在昨晚陈婷的通话记录下,还有一个显示“对方未接听”的通话。
——是她打给江聿的。
她什么时候打给他了?
看着那个时间点,是她正好晕倒的时候,应该是不小心晕倒手滑点了。
许柚起身拿起柜子上的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等洗漱完出来,宋祈年还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玩游戏,刀剑声唰唰地传出来。她想说“你怎么还在这”,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过手机道:“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宋祈年放大招的游戏动作不停,柜子上地粥热气慢慢减少,他瞥了一眼,这才把手机息屏,“什么意思。”
许柚耐心道:“送我到医院,还有买的这些东西,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宋祈年没答,身子往后靠在沙发里,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江聿呢,他就这么做人男朋友。”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
话说得跟江聿是他男朋友似的。
才让他这般地不满。
“他忙。”
许柚她没意识到,这也是她第二次在宋祈年问那句话时说出同样的回答。
话音将落,许柚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看清来电页面的人,接通:“江聿?”
“许柚,昨天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姐从国外带了个男人回来,还突然反悔之前的联姻,给老爷子气着了,昨晚不太方便接你电话。”江聿有些愧疚,怕她生气,“你怎么了?”
许柚倒没什么感觉,他们本来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作为普通朋友的身份,她没有立场让江聿随之随地接她电话,挂断很正常。
“没什么事,你不用为这事道歉。”
“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江聿问。
“有点感冒,昨天来医院了。”有第三人在场,许柚不想多说,欲直接挂断,可看见宋祈年套在指节上的车钥匙,她又转回了话锋,“你待会儿能来接我吗?”
“可以啊,就你一个人吗?”
许柚停了停,“嗯。”
挂断电话后,许柚给江聿发了地址过去。
她握着手机,转头看向宋祈年,继续刚才那个话题,“钱我——”
宋祈年靠在沙发里,双腿大喇喇地敞开,还是懒散的姿势,他眼神却冷,“你昨天不舒服给江聿打电话,他挂了?”
“这是我跟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许柚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她好脾气地重复一遍,“我很感谢你昨天能送我来医院,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费用吗?我转给你,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四个字,被她轻飘飘地说出口。
两人较劲一样,对视着,谁也不曾说话,谁也不后退一步。
过了些时候,宋祈年先败下阵来,转过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江聿会来接我。”
宋祈年套在指节上的车钥匙晃了晃,忽然明白了从刚才醒过来就开始跟他谈钱是为了什么。柜子上的粥她没动一口,除了必须得用的洗漱用品,其他的也是碰都没碰一下。
她就那么想跟他撇清关系。
宋祈年目光灼灼,“你是想跟我划清界限,是吗?”
许柚整理了下塑料袋,归还给他,“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之后我会拜托江聿把钱还给你。”
她没回答是与不是,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祈年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心里堵着一口气,他道:“如你所愿。”
……
江聿刚把车停好时,许柚正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就一件单薄的卫衣,脸色也苍白着,从医院里出来那刹那像是风都能将她吹跑。
江聿加快步速过去,低头见她病态,难得没了平时的嚣张浪荡样,“对不起,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没事,我手滑点到了你,”许柚解释,“本来没想打给你的。”
江聿扶她的动作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很快又隐去。
“你现在好一点吗?”
许柚头还有些晕,鼻子也不通气,说话总是带着鼻音,她点了点头,“还行,休息会儿就好了。”
今天起了风,许柚随便扎起来的长发凌乱地飘着,有这么几缕落在了江聿的肩膀上,他没有拂开,“你冷吗?”
冷当然是冷的,许柚蜷了蜷手腕,想把自己缩在卫衣里取暖。忽然间一股温暖将她整个人罩住,漫天里,全是少年身上的淡淡香味。
她脚步蓦地僵住,愣了愣,抬头看向江聿。
少年却没有看她,脸色平常地看着车流,语气还是那样吊儿郎当:“今天风挺大的,你刚出
院别冻着了,我今天穿多了,有点儿热。”
“不用了。”她想脱下来。
“穿着吧,”江聿轻轻推了一下她后背,右手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改天老爷子要见你呢,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吧。”
他状似不经意般道:“朋友之间的关心而已。”
许柚推脱的手停在半空,她最近身体却是太差,要是刚出院又冻着了,的确是个麻烦事。
“那谢谢。”
“谢什么谢,我昨天都没接到你电话。”他似乎格外在意没接到她电话的事情,没说一遍,就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许柚刚要系安全带,江聿已经伸手过来,车内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近。
从背后看,像极了浅尝辄止的吻。
车身慢慢离开医院门口。
墙角的一抹影子才现身。
宋祈年站在原地,风将他冷白的腕骨吹得通红,触及一片冰凉-
大学的日子过得很快,在许柚出院半个月后,她的流感才完全康复。
陈老的课依旧生动有趣,也仍然让人胆战心惊。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后来只要是陈老的两节早八课,陈婷、陆雪和许柚三个人轮流起早去占座。今天又轮到了许柚,她占的是第五排,不前不后刚刚好,能看得见上课内容,也听得清陈老训人。
“上了大学,不意味着你就能随心所欲不思进取,你想想你努力刻苦这么多年,做题背书起早贪黑,难道就是为了来大学玩手机、不做作业的吗?”
“大学是可以比高中轻松,但不代表你就能自甘堕落。”
陈老在上面训,学生在下面聊,叽叽喳喳的。许柚一向擅长屏蔽这些声音,她拿着笔预习,耳朵里突然闯入一个名字——
“当年我有一个学生,叫许青山。”
“他考上京大的时候,还是九几年。那时候经济没现在发达,他家在一个偏远山区的农村,小时候为了读点书,鸡叫就要去挑水劈柴,天一蒙蒙亮就得出发,硬生生靠一双脚走几里地到镇上去上学。他肯吃苦,家里穷也争气考上了京大,上了大学一边念书一边去给人洗盘子,收泔水桶,捡塑料瓶卖钱,大冬天就穿一双布鞋……”
台下的学生发出些稀稀拉拉的笑声,说陈老又把自己的得意门生拉出来演讲,学姐学长们讲他们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每次都是原话。
陈婷和陆雪也在刷着视频玩。
许柚却毫无征兆地红了眼眶。
爸爸。
提及往事,陈老的火气消了些,摆手让男生回位置上坐着,叹了声气:“那时候穷啊,为了念书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背驮着感慨,“当爸爸了吧。”
许柚忽然哽咽,她红着眼无声点头。
对,他当爸爸了。
可他也去世了。
铃声敲响,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教室,陆雪和陈婷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见许柚还埋着头,“许柚,不走吗?”
“我再看会儿书,你们先走吧。”
“这样啊,那你记得吃饭。”
陆雪和陈婷一走,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许柚抿了下干燥起皮的唇,理了理衣服,才往正慢慢踱步出教室的陈老走去。
“陈老。”
陈老回头,他对这个长相气质干净的女孩子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笑:“同学,有什么事吗?”
许柚看了眼他夹在胳膊肘的书,轻轻道:“陈老,我叫许柚。许青山是我的爸爸。”
陈老愕然半晌,皱纹遍布的眼睛忽然升起点点雾气,他激动地把书拿在手里,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好、好、好啊,青山的女儿原来这么大了。缘分啊,没想到他当年做我的学生,现在女儿也是我的学生。你爸爸这些年怎么样?”
“他——”许柚顿了顿,“他几年前去世了。车祸,和妈妈一起。”
陈老眼底那点雾气越来越浓,“怎么就车祸了,青山那么细心的一个人,从来不发脾气。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不说那些了,白提你的伤心事,这些年苦了你。”
许柚摇头,笑了笑:“我还有一个哥哥,这些年是哥哥照顾我。”
陈老点头,心里也算有些慰籍。
人老了,就是念旧,在许柚陪陈老出教学楼的一段路,两个人聊起了当年许青山大学的事情。
“你爸爸当年长得白净帅气,跟你眉眼像得很,不知道多少姑娘看上他,那个时候没手机,都是写信。有一个小姑娘,追他追得最勤快,给你爸爸臊得几天都躲着来上课。”
“是吗?”
“小姑娘学世经的,挺漂亮吧。我年纪大了,记不清名字了,好像叫胡月婷……”
“那是我妈妈。”许柚笑。
陈老开怀,“小姑娘这是追上了啊。”
一直到京大校门口,许柚扶着陈老上了车,她才停下。
陈老许久没这么畅快了,他摆手,有些意犹未尽,“你爸爸,人穷志不穷。”
“他这辈子,最想走出农村,走出国门,去外面看看。”
晚上回寝室,许柚在浴室洗脸,冷水扑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却在某个瞬间忽然烧烫了一颗平静无波的心脏。一直犹豫的念头,这一刻在心里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她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女孩儿清澈温柔的眉眼,真的和年轻时的爸爸很像。
爸爸,我当你的眼-
京北市大幅度降了温。
学生上课出门都穿上了羽绒服,有上次的教训,许柚再不喜欢穿厚重衣服也变乖了,买了一柜子的毛呢大衣。
她一米六五的个子,身姿清瘦,里面穿件米白色的毛衣裙,外面搭上一件大衣,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整个人温柔又清冽。
意外地,在食堂里遇到了李睿和宋祈年。
两人手上拎着饭盒,看外包装,应该是九号窗口的牛杂面。这家窗口的口碑并不好,味道一般,而且小料给的也很抠,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大老远从经管院跑来这边食堂点两碗难吃的牛杂面。
许柚不想跟两人有交集,当作没看见走开,李睿倒是先跟她打了招呼,“许柚。”
“上次听江聿说你生病了,好了吗?”
走不了了。
许柚叹口气,她接过窗口阿姨递过来的打包饭盒,调整了下位置,避免汤撒出来,才说:“好了。”
睿哥的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她想了想说:“学长有什么事吗?”
“正好看见你了,就打个招呼。”
李睿也觉得挺巧,本来他想出去吃的,再不济随便在学院附近的食堂吃了算了,才懒得大老远跑来这儿。但耐不住有的人公主病犯了啊,说什么食堂胃口吃厌了,换个地方吃。
他皮笑肉不笑,寻思着:你说这话你良心不会痛吗宋祈年?京大的食堂你吃过几回?哪次不是点外卖或者出去吃?
结果人懒得搭理他,扭头就走。
不过在这儿碰到许柚了,李睿才想起来还真有个事要说:“对了,江聿这几天跟你联系没?他电话打不通,不知道还以为他老人家进山了。”
许柚:“他姐姐最近回国了,可能在处理家事。”
“这样啊,我就说嘛!”李睿哎呀一声,先是欣慰羡慕地一笑,后又开玩笑地起哄,“算这小子有点良心,玩失踪还知道跟女朋友报备!”
许柚没接话,安安静静地拎着饭盒。
她这副低眉顺眼的乖样儿,看在别人眼里,倒像是有点害羞。
宋祈年偏开头,视线落在一边的地板上,看着浮灰起起落落。
李睿奇怪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在逃避些什么。转念想到今天来的事儿,又说回刚才的话,“正好,今天碰着你了,回头你跟江聿说一声,到时候你们俩一起过来。”
许柚不解,“去哪?”
“祈——”祈祈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很快收到宋祈年看来的一眼,目光淡淡,压迫感却十足。
冷淡的眼神里写着。
当着别人面敢叫出这么个恶心称呼,你他妈别活了。
李睿惜命,顺势改了口,“祈年的二十岁生日啊,过几天打算组个局,你跟江聿记得来啊。”
话音落完,宋祈年才散漫地看向许柚,口吻漫不经心:“二十岁的生日,来吗?”
许柚没有他意料之中的答应或是拒绝。
她最先的反应是,愣住。
好像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几秒过后,宋祈年唇角挂着地一抹假笑,彻底僵住,眼里升起了些不可思议。
——她已经不记得他的生日了。
第40章 生日(重写)
12.22, 冬至日,是宋祈年的生日.
也是很多意外发生的日子。
就像很早以前,母亲付薇说的那句话一样, 他是个灾星,他的出生就带着原罪, 过什么生日。
宋祈年也从来不屑于过生日。
直到十六岁时, 许柚旁敲侧击地问他生日, 他鬼使神差地没拒绝, 而是问她会不会给他买蛋糕。女孩儿自己做的草莓蛋糕有股淡淡的鸡蛋腥味儿,周围的奶油也化的软塌塌不成形,插蜡烛的时候也险些弄成了十七根,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吃完蛋糕, 两人一起在小店前放了几根仙女棒。只有两个人的生日, 冷冷清清,过得也简单。但那场小小的焰火,却在宋祈年记忆之中留下了一个烙印, 他忘不掉。
他过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
后来十七岁, 许柚的祝福和礼物如约而至, 就像她曾经说过——
“你的生日, 我一直记得。”
而今,他二十岁的生日,她却不记得了-
冬至这天,李睿把生日的局组在高级会所。
来的人不多, 除了关系好的兄弟, 还有玩赛车认识的几个朋友。赛车圈子里的人性格狂野,不拘小节, 走哪儿都能打成一片,酒瓶一碰称兄道弟。
生日宴持续了几个小时,包间里的人就疯玩了几个小时。宋祈年晚上会回老宅,眼看着到了下午,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李睿拿着话筒唱了大半天,嗓子遭不住,下来灌了几口饮料。扭头见着宋祈年坐在沙发一角,从来到现在都没变过位置,他笑着走过去,“你老僧入定呢,你生日宴好歹吱个声儿啊,刚李霄还问我是不是我过生日。”
宋祈年陷在沙发里,周遭的一切热闹仿佛都与他无关。手机在他掌心转几圈,食指无意识地轻点着屏幕,这是他逐渐没耐心的表现。
他扫了眼包间里的一群人,“人来齐了?”
人走得差不多,音乐还开着。
李睿跟着音乐声律动,刚想说声“没听清”,在看到一排排蛋糕点心时,怔了一下。宋祈年不爱吃草莓,或者说他压根儿不爱吃甜的东西,这些事儿李睿都知道,他昨天就跟这里的经理交代了,点心什么的别上那些甜腻蛋糕,上最新鲜的水果。
可现在前面一排排草莓蛋糕。
李睿啧一声,“经理不上心啊,都说了不要蛋糕。”
说着他就要打电话问责。
“不用,”宋祈年拿下他的手机,“我让人摆的。”
李睿发懵,“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还整一排草莓蛋糕,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草莓了?”
宋祈年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扔回他身上,没回答他的问题,抬手拿起一杯饮料,抿了口,“刚问你人来齐了没?”
“算来齐了吧。”
“不会给准话?”宋祈年有些不耐。
李睿不知道又是哪里惹着这位大少爷了,喜怒无常的,他撇嘴:“除了江聿跟许柚,都差不多来齐了。”
提到这事,他才想起来忘记跟宋祈年说,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江薇不是最近回来了么,江聿今天回江家老宅,没空来你生日宴,不过礼物送到了,就在那儿,看看?”
包间的一角堆放着很多礼物。
名牌手表,球鞋,限量版签名篮球,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礼物都有。
宋祈年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动声色问:“许柚也去了?”
李睿不疑,“肯定啊,江聿他姐回来了,这小子可不得巴巴地带着女朋友回家。要我说啊江聿还挺爷们儿,就谈了这么一个女朋友,各种排面儿都给足了,江老爷子那种说一不二的脾气,见了许柚几面都没反对,一看就是满意的不得了。”
“估计订婚这事没跑。”
酒杯“噔”地一声,冷不丁甩在桌上,发出脆响。
宋祈年眼神冷淡下来。
包厢里音乐换了个调子,不知道谁离开前点的歌,嗨爆的欧美风音乐切换到了要死要活的为爱疯狂,歌词里的伤感心酸满的都要溢出来。
“我们已经错过,错过,再也回不来了……”
“你别再纠缠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不再爱你了……”
“我们都是过去,你也只是过客……”
“别再纠缠我,我另有新欢了——”李睿听过这首歌,听着旋律就哼了出来,一扭头,对上宋祈年冷不丁的眼神,凉飕飕,阴恻恻的。他喉咙一噎,“怎、怎么了?”
宋祈年:“把音乐关了。”
包厢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李睿抬手关掉音乐后,示意门外等待的服务员进来收拾,他自己出去上厕所,为了唱歌憋一小时了。
服务员兢兢业业地收拾着狂欢后的狼藉。
关了音乐后的包厢,安静到近乎诡异,除了偶尔酒瓶碰撞的轻声,听不见一点动静。气氛过于压抑,收拾沙发上堆放着的礼物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赔不起。
一个黑色四方礼物盒落在地上,粉色丝带串了一张小卡片。
服务员轻轻拿起。
上面的几个大字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祝宋祈年二十岁生日快乐!
——江聿&许柚
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刺眼至极。
宋祈年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突然,“砰”的一声,高脚杯猛地砸在墙壁上,玻璃四溅开来,有一小块碎玻璃划伤了宋祈年还未放下的胳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服务员震惊在地,“宋少,您、您受伤了!”
宋祈年像是丧失了痛感,抬手抹了下伤口,看着指腹上的那点血珠,他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她没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为的是跟江聿回去见家人。
……
回到宋家老宅已是深夜。
宋家老宅是一栋白色的欧式建筑,前亭是一座圆形假山,巨大的喷泉池形成一道水幕,充当一道自然屏风将庭内和庭外隔开。
黑色宾利停在庭外。
管家远远地望见宋祈年回来,立即恭敬地上前要为他驱车,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管家缓了缓才明白过来,少爷今晚不在老宅住。
今晚怕又是不太平。
宋祈年一身黑色外套像是隐匿在深夜中,唯有左手腕衣袖撩起来露出半截手臂,上面贴了一个创可贴。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到门前,推门的动作因里面的谈话而停住。
“你就别动气了。”
“祈年还小呢,二十岁的年纪不归家也正常,生日嘛肯定是在外面跟朋友过才开心。”
女人一句一句温柔地安慰道。
“二十岁了,还小?”男人声音没有同龄岁数人的浑厚,反而像是三十岁男人的沉静,内敛,不容挑衅,“是我无能,没教育好。他的性子一点都没随我,随了他母亲。”
屋内寂静片刻,像是提到了某个禁忌话题。
“付薇的性格是这样。”过了许久,戴语琳才重新说话,轻轻柔柔的话音安抚着男人的烦躁,话里夹着温柔刀:“她以前刚在娱乐圈出道的时候,身上就有一股倔劲儿,只要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看上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要得到。”
宋淮冷笑一声:“是啊,为了嫁给我,不折手段。”
“自己的孩子都可以随便抛弃。”
那个女人的狠,与他宋淮不相上下。
孩子不过是她明哲保身、上位的工具。
“你这一提起,我忽然想着,”戴语琳说,“付薇她不是还有——”
十二月底的温度直降到冰点。
那句话在戴语琳还没说出口时,宋家老宅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灯光与屋外的白雪交织变幻时,一双与昔日付薇相像的凌厉眉眼,出现在两人面前。
管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快速地拦住,“少爷,今天是您二十岁的生辰,先生和太太等您许久了。”
言下之意是莫要冲动生事。
戴语琳见到宋祈年,就像耗子见了猫,肩膀往后一缩。
心虚地眼神躲闪。
“太太?”宋祈年淡笑,“一个戏子而已。”
戏子两个字一出口,戴语琳脸都白了一瞬。
“你的教养呢?”宋淮沉下脸,“去淮城野了几年,当了几年孤儿,现在一点修养都没有了是吗?”
“管家!”
每当父子对峙的时候,只要一唤到管家,谁都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管家是宋淮手里一把利刃,唯命是从。
不到片刻,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宋祈年睨了一眼管家手中的长鞭,手柄一端是暗红色,鞭身是金色,边角又编织着深红色。每次刺破皮肉,与鲜红的血液融为一体时,鞭身会更加漂亮。
他也只看了一眼,淡淡地勾唇,笑得却没什么动态感,“宋淮,你的确无能,永远都只会这套。”
宋淮:“可你也只服这一套。”
“唰!”长鞭从空中一挥而下,一声戾鸣。
在二十岁生辰这天,宋祈年收到了父亲赠予的生日礼物。
左肩膀的一鞭子。
黑色外套被打得倾斜,拉链被撕扯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色卫衣。左肩膀被抽出一道血痕,那里的白色布料已经被红色晕染。宋祈年脸色白了些,他抬手将溅到眼睑处的血点抹除,嘲讽地勾了下唇,桀骜不减,“谢谢父亲的生日礼物,我记住了。”
这十几年的每一样他都好好地记住。
等老爷子醒来的那天,他会一笔一笔地还回去。
……
冬至日的夜晚格外热闹,大街小巷都站满了人,小孩儿嬉笑打闹地到处跑。
宋祈年形影单只地走在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他懒得理会,可想起什么,又接通:“喂?”
“阿祈,生日快乐。”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林笙,她笑着问:“刚跟你发消息看你没回,就给你打电话了,今天跟同学吃蛋糕了吗?”
“嗯。”
“玩的开心吗?”林笙笑,“回到京北,朋友是不是多了一些,之前在淮城朋友只有这么几个。”
“还行。”宋祈年兴致缺缺,一两个字往外蹦。
那边的林笙一直在等他说那两个字,可少年还是一如既往,从不对她说那两个字。
她知道,他心底终究还是有隔阂。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先挂了,等有空的时候我去看你?”
“不了,京北最近不太平,得空了我去圳城找你吧,”宋祈年顿了下,即使不愿说那两个字,还是关心道,“你定时去医院复查,别忘了。”
他淡淡道:“挂了。”
挂完电话后,宋祈年没有回公寓,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直到在云珠广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儿穿了件米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围着白色的围巾,遮挡住了她纤细小巧的下巴,只能看清弯起的唇角。她被一群小孩子簇拥着,有的牵她手,有的扯她袖子,还有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抓她大衣上的牛角扣。
“姐姐,你很喜欢仙女棒吗?”扎着两个揪揪头的小女孩仰头问。
“喜欢呀,”许柚弯腰玩她的两个小揪揪,“仙女棒很好看,像不像烟花?”
“像!”小女孩儿围着她转,“还像流星雨!”
扯她牛角扣的小男孩儿蹦跶得老高:“流星雨可以许愿!仙女棒也可以许愿吗!!!”
“姐姐,我要仙女棒许愿……”
“我也要!”
几个小孩儿嬉皮笑脸地拽着许柚去旁边的小摊,一人分了一支仙女棒和烤肠。冬至日晚上出来做生意的小摊足足有平时的两倍多,烤肠摊子边就是糖葫芦串串,许柚小时候很喜欢吃糖葫芦,她给小孩子一人买了一根,犒劳自己似的,也给自己买了两根。
一转头,看见了宋祈年。
他就站在几米之外,不知道站了多久,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姐姐,妈妈来啦。”小朋友拽拽她大衣上的牛角扣,指了指一边准备收摊回家的几个小摊。
许柚笑着点点头,“那你们跟着爸爸妈妈回家吧,路上小心。”
“谢谢姐姐!”
“姐姐再见!”
小朋友走后,许柚敛去脸上的笑容,眼看着宋祈年慢慢走近,她不紧不慢地拆开一根糖葫芦,“有事吗?”
宋祈年停在她跟前。
重逢两月以来,他眼里刻意伪装的骄矜,慢慢撤下。他看着她,眼神像是两个人回到了高中。
“我今天二十岁生日。”他提醒。
“哦。”许柚咬下一小块糖,她以前吃糖葫芦最喜欢吃的就是上面红糖,“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现在已经连一句生日快乐都不想跟他说。
许柚抬脚离开,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忽然被人攥住。因为距离的靠近,一股淡淡地血腥味传来,顾不上哪里飘来的味道,她惦记手里的东西,眉心一皱,“这是我的。”
左肩膀上的伤隐隐作痛,也用不上力,宋祈年却执拗地不松手,嗓音淡淡:“你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过于幼稚和斤斤计较的话,使他这会儿突然变得很陌生。
“那生日快乐,”许柚敷衍地说了句,像是说了一句最日常不过的话,说完就要拿回自己的糖葫芦,“现在可以放开了吧?要是想吃的话可以自己去买。”
“不可以当做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宋祈年问。
许柚不明白他今晚这副纠缠的样子,是受了刺激还是抽疯,有些不耐。她道:“宋少的生日排场那么大,想必对您的祝福和送您的生日礼物肯定不少,不缺我一个。”
“如果我说,”宋祈年看她,眸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就是缺你一个呢?”
许柚觉得嘴里甜滋滋的红糖,忽然变得食不知味。她眼里因为刚刚和小孩儿一起玩闹而聚集的温柔,一点一点消失,半晌淡声道:“怎么会呢。”
她转身,“宋少有父亲,有继母,家世显赫,想要恭维您奉承的人数不胜数。不会缺我一个。”
以前现在,从来都不缺她这一个。
从来到京北的第一天起,许柚就做好了两个人会再遇的准备,可从没有想过两个人再有交集的设想。话说得难听一点,她就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希望生活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他们从不相识。
可生活不如她愿,她只能装着两个人不认识,当一个陌生人相处。后来赛车俱乐部,两个人再遇,宋祈年好像也跟着她没有提起以前的事情,许柚便觉得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彼此装作不认识。
以前发生的所有全部抹除掉。
可今晚的宋祈年,显然不是这么想,他的手一直都没从那根糖葫芦上放下过。好像攥紧了糖葫芦,就是攥紧了她,在这种街道广场上敞开了去较劲以前有、现在没有的事。
可她不想这样。
也觉得没有必要。
要装的不认识,可以,当个陌生人相处也挺好。但如果想重新提起以前,把两个人的关系拉回以前,她不允许。
“宋祈年。”
许柚将那颗只吃了一口的糖葫芦卷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认真道:“我希望以前的事情都不要再被提起了。”
宋祈年看着她,“为什么?”
他轻笑了一下,眼底很冷,“你不会觉得一直装不认识很有意思吧?”
许柚说:“没有意思,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简单的四个字,将他们的过去否定的彻彻底底。
“你是不是在意那件事——”宋祈年说,“我失约了。”
天地好像忽然变得安静,所有的夜色都聚集成一团压抑的黑,朝着许柚袭来。铺天盖地的冷,怀抱里小猫僵硬的尸体,一次又一次的落空,那种失望与希望的泯灭感觉,生生将她对他的信念和信任全部摧毁。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许柚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坐在台阶上等他,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真的很想揪住宋祈年的衣服,对他发火,对他质问,问他到底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约,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像她刚刚买下的那根糖葫芦,很久以前她爱吃,就是掉在地上了她都会心疼。可现在长大了,糖葫芦这种东西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兴致来了就买一根尝尝,甚至尝都只尝那么一小块,不想吃了,就直接扔掉。
她不会再耗费一点心思在上面。
对于眼前这个陌生到极致的少年,许柚亦然。也许那几年真的只是黄粱一梦,所以自从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
许柚:“那些事情在我决定转学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你为什么失约,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说起来,你以前救了我两次,我很感激你,你不欠我什么。”
“我们,”她说,“没有什么关系。”
宋祈年清亮的瞳孔一片暗色,夹杂着一丝难忍的怒意,“没关系?想跟我划清界限对吧?”
“对。”许柚承认。
两人对峙间,另一道声音传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
江聿和许柚从江家出来后,路过云珠广场,便下来走走。刚刚两个人遇见了一个走失的小朋友,江聿把他送了回去,过来的路上看着几个小气球,觉得挺有意思,随手买了一个。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宋祈年。
江聿笑了笑:“祁哥,我今天带着许柚回江家,没去你生日宴,不好意思啊。”
宋祈年罔若未闻。
他目光落回许柚脸上,见她目光不躲不闪,坦荡荡地承认她为了江聿而没有来他的生日宴。忽然间,宋祈年左肩膀被风吹的一阵一阵地疼,那股疼意很淡,却慢慢地蔓延到胸腔,喘一口气都觉得快要窒息。
他沉默半晌,转身离开。
身后的两个人还在说话,“怎么遇到祁哥了?”
“碰巧。”
“不是说给我买糖葫芦吗?”
“忘了哈哈哈,我再给你买一根?”
所以就连那根不放手的糖葫芦,也是给别人买的。
这是宋祈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许柚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冬至日过后几天,就是跨年夜。
这几天整座城市像是提前进入了新年,外面街道很热闹,繁华快节奏的都市也多了一点人情味。
就在这样万家欢乐的日子里,宋祈年的睡眠突然出现了问题。
那晚跟许柚分开之后,他回了寝室休息,却始终无法入睡。起初以为是寝室环境不行,后来的几天他回了私人公寓,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定时有家政阿姨过来打扫,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他。就连李睿来,也会提前说一声。
可一周过去了,他的睡眠依旧没有改善。
抽屉里的安眠药被他拿了出来,时隔一年多,又开始重新服用。只有药物作用,他才能进入深入睡眠。
一直到跨年前一天,宋祈年因为安眠药一直到中午才醒,打开手机收到好几条消息。有几条是宋老爷子私人护工发来的,说老爷子今天手指动了动,医生说趁着这两天没下雪多出去晒晒太阳。
宋祈年回复了一个时间,是下午四点,他会过去。
然后是李睿,问他今年跨年夜在哪儿玩。
宋祈年刚想回一个“不知道”,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有人在一个群里@他。
那个群是李睿建的,里面都是玩儿的比较好的一些朋友,有赛车圈里结识的,也有射击俱乐部里聊得来的,时不时会弹出几条约着玩儿的消息。
新进群的是一个叫“飞鸟向山”的账号,头像是某个动漫里一只盘旋在大海的海鸥截图,很有治愈感。
群里一直很活跃,时不时有人来冒泡。今天突然进来一个新人,一个两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刷表情包表示欢迎。
直到一个人出来打断。
江聿:「你们别吓着她了,收敛点儿,许柚,你别理他们。@飞鸟向山」
飞鸟向山:「没事的」
李睿:「你小子够小气的,开玩笑都不能开了,表情包都不让发!!!」
李睿:「许柚,跨年夜你有啥活动没?」
飞鸟向山:「应该和室友一起去云珠广场,那边可以放仙女棒。」
群里几个人话题渐渐转向了跨年夜要买什么东西玩儿。
宋祈年目光触及那个名字后,握着手机的手指便没再动过,越攥越紧。
片刻后,他才发了一条消息。
S:「欢迎。」
群里蓦地安静下来,似乎惊奇他这个万年潜水的人今天竟然出来说话了。最先是李睿打趣他,接着陆陆续续的人@他,调侃他是万年卧佛。
许柚朝他发了一个“小兔道谢”的表情包,很萌的那种。
宋祈年看着小兔子,忽然想起那个被扔在垃圾桶的兔子挂件。过了会儿,他想着回一个表情包过去。
——可他没有表情包。
他很少在微信上与别人说什么话,向来都是言简意赅,表情包这种东西,他只有从李睿那里搜刮来的。
但是,比较欠打。
在思考的片刻功夫,赛车俱乐部的人@他了一下:「祁哥,下周来飙车不,睿哥来呢。」
李睿:「祈年来不来?」
他的名字被两人敲在了群里,其他人见怪不怪,还在继续聊着话题。只有一个人,本来在跟大家说着仙女棒的事情,却在看到他的名字的刹那,蓦地没了消息。
像是跟他一起待在一个群里都觉得难以忍受。
许柚悄悄退出了聊天话题。
宋祈年在群里回了个“没空”,把群设置成了免打扰,再返回页面时,点进了“飞鸟向山”的账号。
因为没有加好友,只能从添加好友的页面,小小的看见一排朋友圈状态。排在的第一张照片是上周许柚在云珠广场那夜拍的;第二张是几张小猫图片,都是同一只,还能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少年在旁边。
是江聿。
宋祈年眼睫颤了一下。
她的生活里多了一抹无处不在的影子,但那个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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