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当天, 郁初刚到学校，就被比他来得还早的林昭拦在了楼梯口，显然林昭已经在这儿等了很久, 脸都被风吹红了。
郁初脚步一顿, 掀起眼皮, 抬手，把林昭的羽绒服帽子扣在他脑袋上, 摁住：“站在这儿干什么。”
林昭眼前一片漆黑，兴奋地挥着双手：“我奶奶给我零花钱了！我们今天可以去网吧！”
话音刚落, 楼下上来个老师, 老师似乎是听见了林昭在说什么，诡异地停下来看了他俩几秒, 应该是在思考他俩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他们学校开家长会是全年级统一，因为人太多，开会期间学生处于放假状态, 可以自由出入学校, 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来了不少学生和家长。
郁初：。
没给老师问话机会, 郁初一把扯着林昭上楼, 林昭压根没看见有老师, 一边踉跄着走一边嚷嚷：“我要玩那个什么LOL！”
把人扯到他俩班级的楼层, 郁初才松了手, “不玩。”
走廊上有不少学生和家长在，三三两两站着, 有的是父母一起来的, 有的是只有一方, 还有的和林昭一样是爷爷奶奶陪同。
郁初靠在墙上，“你奶奶呢？”
林昭好不容易从帽子里救出自己的脸, 闷出一脸汗，扭了扭鼻子，“奶奶在教室坐着，干嘛不去玩，奶奶特意给我的零花钱，说让我找你一块儿，你要是不去，奶奶肯定又要一直唠叨我。”
林昭奶奶平时都不让林昭去网吧那些地方，说那是乱七八糟的坏学生去的。
今天是破天荒。
不过林昭知道为什么。
别人都在开家长会，郁初就只有他一个人，又不能进教室坐着。
他奶奶就是怕郁初不高兴。
郁初转过脸垂下眼皮，又抬手把林昭帽子戴上了，“我不去。”
林昭急了，“可是待在这里很无聊！”
本来也是不无聊的，就像初中那会儿开家长会，他和郁初都会好好守在教室外面不乱跑。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你想说什么。”郁初一猜就知道林昭肯定不是单纯想去跟他玩，但林昭急得抓耳挠腮都不敢直戳他伤疤，郁初也就当不知道，眼看着林昭嘴巴一张一合平日里话很多的人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郁初才很淡地勾了下唇角，“今天有人来给我开家长会。”
林昭愣住了，主要是他好久没见郁初笑了，他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郁初话里什么意思，懵了一会儿，“啊？谁，谁啊？”
据他所知，郁初没有别的亲戚了。
还没听见回答，走廊那头，也就是办公室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知道是哪个大嗓门大喊了一声：“哪个叫郁初！给老子滚出来！”
给林昭吓得一哆嗦。
郁初抬起眼皮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手里拽着张奇，身后吴桐追着他出来，一脸“要他命”的表情。
他这么一吼基本把这边的注意力全引到他身上了。
张奇被他拽着一声不吭，还在那哭。
郁初面无表情也一声不吭。
林昭哆哆嗦嗦往郁初身前站了点，被郁初踩了一脚，缩回去了。
走廊上郁初他们班的学生下意识朝郁初站的地方看。
那中年男人没注意，还在那边走边吼：“没长眼的死小子说我儿子偷你东西是吧？”
吴桐一把抓住他手臂：“您冷静点。”
“我冷静什么冷静？我儿子稀罕他那点东西？你偷他东西了吗？”他问张奇。
张奇一直在哭。
吴桐头快疼死了，他也没跟张奇父亲说张奇偷东西，但张奇不知道是怎么跟他父亲转述的，到了他父亲口中就变成了郁初污蔑张奇偷东西，刚在办公室聊了几句就怒气冲冲冲了出来，说要给张奇讨个公道。
“我们回办公室聊。”家长会人实在太多，吴桐也不愿意闹出什么事儿来。
但张奇父亲压根不讲理，也不听，可着劲地想找郁初，也不听吴桐说什么，嘴里一直骂着：“不是说那小子没爹没妈吗？是不是今天没来？”
吴桐一听脸色都变了，旁边的其他学生和家长也开始指指点点。
替自己孩子打抱不平能理解，但戳人家伤口算怎么回事。
张奇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抬头虚虚看向郁初的地方，像是给他父亲指路。
也确实是指上路了。
他父亲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瞧见了郁初。
瘦高的男生虚虚靠在墙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注意到他看过来，郁初很轻地朝着张奇挑了下眉。
看起来很像是挑衅。
张奇父亲立马拽着张奇身后还拖着个吴桐一块儿往郁初那儿走。
林昭嘴里念着：“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不怪林昭害怕，张奇父亲和张奇压根就长得完全不一样，人高马大的，都能把吴桐一个成年男人拖着走，虽然吴桐人也不高。
被林昭念得烦了，郁初冷冷瞥了他一眼，林昭还没闭嘴，小声问：“我们会不会被他压死啊。”
郁初：“……”
压死倒不至于。
他也不傻，要是真动手，他会跑。
但现在人多，不至于跑。
眼看着两人要对上，吴桐都给其他老师使眼色去喊保安了，郁初身侧突然多出来一片阴影，挡住了大上午的阳光。
郁初眉心一皱，抬头，和陈商对上眼，几秒，迅速挪开。
陈商略带歉意：“停车多花了点时间。”
今天人多车多，他和郁初一块儿来的，但停车实在是麻烦，一直到现在才能上来。
郁初淡淡哦了声。
被动躲在郁初里侧的林昭看看郁初，又看看郁初身边的陈商，还是仰着头看的。
陈商是真的高，而且年轻，他穿了身大衣，在一众家长和学生老师中，一眼就能看见他。
他不着痕迹往郁初身前站，挡住了郁初的视线。
郁初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林昭扒着手臂，“郁初哥这是替你开家长会的吗？这是你亲戚吗？怎么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啊？”
因为以前没有这号亲戚。
郁初面无表情地想是不是不该让陈商来参加家长会，还得向林昭解释。
“远房表哥。”郁初不情不愿地说。
林昭哇了声，“他好高。”
郁初：“。”
“好帅。”
郁初：“。”
“好……”
没等林昭说出下一个好来，张奇父亲就怒气冲冲冲了过来，隔着陈商指着郁初骂：“你妈的死东西……”
没骂完，手腕被硬生生抓住了，陈商面容冷静，手上力道不小，愣是让张奇父亲痛得把手收了回去，转而把苗头对准他：“你又他妈的是谁？”
他一把推开张奇，张奇后背磕到了墙上，疼得止哭了，还要忙着去看陈商。
张奇也不知道陈商是谁。
陈商友好地伸出手向张奇父亲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郁初的表哥。”
郁初冷冷瞥他一眼。
只不过陈商伸出去的手没得到回应。
张奇父亲一脸不信，出口又要成脏，“你麻痹……”
陈商扯了个温和的笑，收回了手。
他俩这反应看得其他围观群众指指点点，一看就知道谁有理谁没理了。
张奇也知道事情发展不像他自己所料，他以为郁初没人来开家长会，在家里跟他爸告状，说郁初污蔑自己，老师偏心，导致他被罚，要喊家长谈话，而且郁初还偷偷威胁他。
“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聊一聊。”陈商一看就是那种能不动粗就不会动粗的文人，说话做事都文质彬彬，吴桐一听他那讲话语气就和那天通电话的人对上，看起来年纪太小，估计是大学生或者大学还没毕业，不过那天说的话却很老成。
吴桐一手拉着张奇父亲一边附和。
郁初冷冷盯着张奇父亲。
张奇父亲才不听陈商那一套，“和你们这种有爹生没爹养的孤儿有什么好聊的？杂种……”
郁初脸色一变，脚刚踏出去小半步，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一拳揍到了张奇父亲脸上。
四周一阵惊呼，林昭跳了一下，抓住郁初袖口，“哇！”
郁初：“……”
妈的，有病。
陈商打什么人？
陈商不仅打了人，还把人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把吴桐也给吓到了。
张奇父亲捂着半边脸一脸不可置信，这回不骂郁初了，扭头去看自己儿子，骂自己儿子：“不是说这杂……这小子是孤儿？”
周围人立马看向张奇，吴桐一个头两个大，就算是为人师表不能偏心，这回他也没法不带着有色眼镜看张奇了。
张奇还没来得及替自己辩解，他父亲又嚎了一声，他脚被踩了一下，不知道哪个狗东西。
“狗东西”陈商慢条斯理弯腰友好地朝他伸出手，非常绅士地问他：“需要我拉你起来吗？”
张奇父亲一见他伸过来的手屁股就往后挪，扭头骂张奇：“瞎了？还不拉我起来？！”
学校的保安这会儿才姗姗来迟，吴桐已经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好在事情似乎因为郁初表哥那一拳暂时安分下来，他赶紧去安抚其他家长和学生，让保安护着张奇和他父亲去办公室，本来也要护着陈商一块儿，陈商毕竟打了人，但陈商彬彬有礼地说他还有话要和郁初说，戴有色眼镜的吴桐思考了一下同意了。
人群散去，陈商一扭头，正对上郁初一张写着“你是不是有病”的脸。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郁初垂下眼，视线下移，移到陈商手上，手背红了那么一块，盯着看了几秒，郁初又迅速抬头，安静地和陈商对视。
“我是不是得被批评教育了？”陈商上学时候没打过架，没想到毕业了，打架次数成倍增加。
郁初：“……”
郁初硬邦邦说：“写检讨。”
“一般是多少字？”陈商诚心发问，“你上次被罚了500字？”
郁初眼皮突突直跳，这人怎么还好意思问，他瞥着陈商手背，“你可能要被罚5000字。”
第一次见家长跑学校和家长打架。
陈商略显苦恼地啊了声，“我还没写过检讨。”
郁初嘲讽：“谁让你打人，你不是说要等没人看见的时候再打？”
“一时没忍住。”听见那中年男人那样说，陈商的手比脑子快，他想了想，“我也不是那么好脾气的，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生气。”
郁初：“看不出来。”
嘴上这样说，但郁初想起上次在酒吧，陈商那个神情，应该也算是生气了。
陈商这么好脾气一人，两次都因为自己生气，打人。
这算不算也是近墨者黑？
果然不该让陈商来参加什么家长会。
本来这种事他自己就能解决，现在非要变成别人的麻烦。
郁初敛着眼，林昭扯了扯他袖子，眼巴巴望着他。
郁初慢慢转动脖子，看向林昭。
“你好，我是郁初的……”陈商也跟着他一并看向林昭，上次他来学校接郁初就见过林昭跟郁初一块儿回家，郁初虽然对别人态度都冷淡，但和这个小同学看起来关系不错，陈商说着顿了顿，看向郁初，咨询他的意思，应该怎么介绍自己。
郁初冷漠地补充：“远房亲戚。”
这回连表哥都称不上了。
但是林昭立马雀跃地喊了陈商一声：“表哥好！”
郁初面色如凉。
陈商笑着说你好，又从大衣兜里掏出来一把糖递给郁初：“你俩分着吃，我先去找你班主任解决一下这件事。”
郁初没吭声，倒是林昭连声应好的好的。
等陈商走进吴桐办公室，林昭迫不及待地说：“他刚刚打人！颇有郁初哥你的风范！真不愧是你表哥啊郁初哥。”
什么亲戚。
郁初一把把陈商给他的糖塞进林昭怀里，一条腿迈了出去又收回来，从林昭怀里拿走一颗糖，拆开，塞进嘴里。
甜得牙疼，陈商什么口味。
林昭连忙跟上他脚步，“郁初哥你要去哪儿？！”
郁初往校医务室走。
等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瓶云南白药，把林昭紧张得上下检查他，“你哪儿受伤了啊？”
郁初被他烦得要死，干脆戴上外套上的帽子装听不见。
再回到教室的时候陈商已经坐在教室里了，张奇他父亲也在，恰好是前后桌。
那场面看起来有几分尴尬，教室里其他家长也忍不住频频看向他俩。
张奇父亲恨不得整个人贴在桌子上，完全不像刚刚在走廊里骂人那样嚣张，不过别人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瞪了回去，张着嘴估计是在骂人。
而陈商坐得笔直，手里拿着郁初的试卷，脸上带着很轻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在欣赏着什么东西。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卷子的话。
郁初面无表情进去，把手里的云南白药扔在桌上，然后又面无表情转身。
陈商拿着那瓶云南白药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难怪那时候在教室外面郁初一直盯着他的手看。
他拿着云南白药朝窗边的郁初摇了摇，无声说了句谢谢。
郁初绷着脸，转过身去，开始想自己这次月考好像没有交白卷。
不知道陈商观察他的卷子干什么，全班最低分，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出来，教室外面站着的几个学生就放低了声音，没一会儿，张奇低着头从吴桐办公室出来，经过教室的时候也没有抬头，估计是怕看见同学们对他鄙夷的目光。
但就算不想看见，经过今天他父亲这件事，以后估计也没有人会理他了。
“郁初，我们谁都没想到张奇是这样的人。”
“就是啊，当他同桌真是倒霉。”
“他爸都这个样……”
这人还没说完，郁初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戴上帽子，走了。
跟他又没关系。
郁初并不想听这些，很烦。
等家长会结束已经过了饭点，没办法，因为张奇的事儿，吴桐被迫多开了一会儿家长会，开完会他还要去被校领导批评，他比被迫留堂的家长们脸色还差，搞得家长们都不好意思抱怨他。
陈商在楼道口找到了郁初，一见他，郁初就冷着脸问他：“吴桐让你写多少字检讨。”
“5000字。”陈商说得煞有其事，“我没写过，郁初同学是不是得教教我怎么写？”
信他个鬼。
郁初瞥他一眼，“胡编乱造。”
“那行，那我把你那位同学的家长听了事实以后追着你同学满办公室跑，损坏了一个花瓶，赔偿了几百块钱，然后他试图向我索赔，我说我们可以走法律途径以后他就说算了的事情一并写上去？”陈商沉思了一会儿，“还有他让你那位同学以后别乱惹事给他惹麻烦。”
张奇他父亲典型的欺软怕硬，一被打，就完全闹不起来了。
郁初哦了声，“你写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写叙事作文。
“回去就写，不过现在重点是你不想问问家长会开了些什么吗郁初同学？”
什么郁初同学。
郁初冷着脸，“别这么喊我。”
也没什么想知道的，家长会无非就是那些奖励谁批评谁，一般他都在批评行列，那些听每个任课老师说，都已经耳朵听出茧子了。
郁初今天懒得听，直接去楼道等了，林昭倒是去教室等他奶奶等了很久，生怕老师点他名害他奶奶又骂他。
“你们班主任喊的。”陈商笑着，“你们班主任夸你。”
那可能要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郁初掀了下眼皮，一脸你骗鬼的表情。
“真的，他说你上课非常安静，专心做自己的事情。”言外之意就是自己睡自己的，根本没有打扰其他人学习。
郁初：。
以为他是傻子吗听不出来吗。
“还有这次的考试也很好，比上次进步，题目做得很满。”
郁初忍无可忍：“你他妈没东西夸可以不夸。”
“明明有很多地方值得夸奖。”陈商似乎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颠倒黑白，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
郁初懒得再理他，往他怀里塞了包饼干就越过他往前走。
再和他走一起，他怀疑自己会忍不住想揍他。
“你买的？”陈商看了眼，是比较老的饼干牌子了，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见他奶奶吃过。
郁初声音从前面传来，“林昭奶奶给你的。”
林昭他们班结束早，林昭跟他奶奶回去之前特意来见了郁初一次，林昭这张嘴巴在他奶奶面前根本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说了。
林昭奶奶一听郁初还有个远房表哥就想着见一见，结果郁初他们班拖堂，奶奶等了一会儿怕回去晚了来不及做午饭给林昭饿着了，还是把给表哥的见面礼给了郁初，让他转交。
对奶奶来说，这饼干是她不舍得吃的，是最好的东西。
陈諵諷商应了句行，“替我谢谢奶奶，所以郁初同学想好明晚怎么过了吗？”
今天学校开始放元旦假，而明天就是31号，也就意味着要跨年了。
来学校的路上陈商就问过这个问题，郁初当时闭着眼装睡，没回答。
还能怎么过，肯定是睡觉。
不过陈商显然不这么想，郁初不回答，他还非得追上去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郁初哪里知道。
他长这么大，就没出去玩过。
沉默片刻，郁初说：“网吧。”
“你想在网吧跨年？”陈商似乎把他的话当了真，“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打过游戏，我看你们学校外面就有网吧，但未成年人能进去吗？”
“能。”郁初坐上副驾驶，“但你别去。”
“你不是想要去网吧跨年？我今晚先回去练练手。”陈商回想了一下，他上学时候其实还是打过不少游戏的，只不过后来重心放在画插画上，失去了享受玩游戏的乐趣的能力。
郁初咬着牙，“我怕你进去把网吧搞查封了。”
上次是酒吧，这次是网吧。
陈商：“……”陈商歪了歪脑袋：“这应该不至于？我又不是柯南，我也不是秦方，闲得没事抓这种黑网吧干什么，除非它坑你钱。”
陈商一脸认真，郁初忍无可忍，闭上眼，“随便你要干什么！”
反正别问他了！
他怎么知道跨年能干什么。
也就陈商喜欢乱搞什么仪式感，明明以前他跟他妈吃过晚饭就各回各房睡觉，他妈不准他熬夜。
但陈商非得搞个跨年倒计时。
说什么那是步入新的一年的象征，一定要守着才行，更何况那也意味着郁初长大了一岁，虽然是虚岁，但也向十八岁迈进了一步。
十八岁。
郁初猛地睁开眼，对上陈商那张讨厌的笑脸。
陈商正在给他盖衣服，见他睁眼也没停下手上动作，“你睡吧，我做个攻略。”
郁初：“……”
郁初闭上眼，心说，毛病。
第 19 章
结果陈商选的地方就是江边。
跨年夜江边有烟花表演, 陈商提前订了附近的餐厅。
郁初懒得管他想干什么，反正就是吃一顿晚饭等个倒计时而已。
但是现在。
郁初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时间。
早上八点。
陈商坐在他家沙发上，膝盖上放着平板, 手里拿着平板的笔似乎是在画什么东西, 身上穿着白色的毛绒厚睡衣, 和郁初身上的是同一个款式，这还是陈商买的, 说是官网促销活动买一送一，亲子套, 另一件的尺码陈商完全穿不上, 郁初才接受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
郁初眯着还没能完全睁开的眼睛，语气不怎么好：“你为什么来这么早。”
约好的是晚饭, 难得放假，平时上课陈商非得大清早扯着他起床去学校就算了，放假也来这么早。
“怕你没吃早饭饿了。”陈商丝毫没有在意郁初不悦的语气, 给他指了指桌上的粥, “你平时早饭吃习惯了突然不吃胃会不适应。”
“鬼个不适应。” 郁初没好气, 话音刚落, 肚子传来非常应景的“咕噜” 声。
郁初：。
妈的。
陈商憋着笑当没听见, “而且你们班主任不是说布置了不少作业？我看看。” 他说着点了点平板。
郁初面色更加不善。
什么作业。
他的学校生涯里根本没有作业两个字。
半分钟后, 陈商举着平板递到他眼皮底下。
是一个标着“高一七班班群”的群聊。
“是这次家长会刚建的群聊, 你们班主任说以后用来布置作业，检查作业。”陈商向郁初解释。
确实是这样, 联系方式是家长会的时候吴桐一个一个加的, 但他们班上也有爷爷奶奶带孩子的, 说是要等回去以后让孩子父母弄。
吴桐真是闲的。
郁初哦了声。
但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怕你一个人写作业太无聊，所以我把我的工作也一并带了过来, 陪着你一起。” 陈商的工作室虽然还没正式成立，但他大学时候的名气摆在那儿，找他画插画的人也一直没怎么断过。
郁初掀了下眼皮，“我不写”三个字还没从嘴里吐出来，陈商又回想了一下，“你们班主任说你每次交的作业都非常整洁，是全班最整洁的。”
郁初：“……”
他一个字都不写，能不整洁吗。
“少阴阳怪气。”郁初转身进卫生间。
“没有，我只是转述原话。”偏偏陈商语气真挚得厉害。
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吴桐说的。
郁初可不记得吴桐是个会拐着弯骂人的人。
半小时后，郁初坐在椅子上木着脸盯着面前的英语卷子。
字母是字母，看起来非常熟悉，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陌生人。
实际上刚上小学那会儿郁初还是会好好学习的，但后来——
那天郁初像平时一样坐得很板正地学习，因为他妈叮嘱他要好好学习。
但郁初人比后排的男生要高一点，那个男生以自己看不见黑板为由，开始踹郁初的椅子腿。
一开始郁初还让着他，他真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视线，就弯了点腰，但是弯腰也没有用，那个男生还是踹他的椅子，甚至下课扔他的书、扔他的笔，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郁初都一声不吭去捡了回来。
那个男生就带着别人嘲笑他，“没有爹教，居然还会翻垃圾桶，也不嫌脏。”
郁初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个男生带着班里的人欺负他、孤立他。
郁初记不太清自己那天是怎么反抗的，他好像只是把吃饭用的勺子扔在了男生脸上，只差那么一点点，勺子就插进了男生的眼睛里。
他妈收到消息赶到学校的时候郁初正面无表情地接受着男生父母的谩骂，他一声不吭，他妈弯着腰给人道歉，骂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打人。
郁初说，是他们先欺负他。
他妈说他们为什么会欺负你？
郁初说不知道。
郁初只知道，好像好好学习是没有用的。
盯着空白的英语卷子看了一会儿，郁初扔下笔，“我出去转一圈。”
他没什么写作业的心思。
再者他也不会写，升上高中以后他就没怎么听过课。
还没听见陈商回复，郁初就裹了外套出了门，走得很急很快。
陈商看了会儿紧闭的老旧的门。
郁初虽然平时对他总是一副“你别靠近我的”表情，但陈商能感知到，郁初的心情并不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难道是因为让他写作业？
陈商也知道自己只是负责照顾郁初，并不应该去逼着他学习，但等郁初成年以后，不再需要监护人以后，高中毕业以后，如果考不上大学，他又该做什么？
没办法，陈商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这些问题，他的思想并不前卫，除了靠学习改变郁初之前乱糟糟的人生，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家里那些小辈他倒是从来不会去过问他们的学业，去担心他们以后该干什么。
但郁初不一样。
他担心郁初会像之前一样，高中一毕业，一头钻进酒吧，像之前一样，被人欺负，为了钱点头哈腰，又或者是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到抬不起头，被生活压垮，不再像如今一样意气风发，嘴硬心软，磨平脾气，亦或者是跟着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乱混，收保护费……
不过这些纯属于他个人多想。
他把这些想法告知秦方，秦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说只是照顾一个小孩儿吗？这才多久你就关心起人家的未来了，他以后干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照顾他这两年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难不成还想照顾他一辈子？”
“你想得比我还多，我只不过是考虑到了一个长辈该考虑的。”陈商这时候突然有点理解当初他选择学画画的时候他父母想阻挠他的心境了，无非就是想让他过得更好一点，但他是个倔脾气，自己想做什么肯定就会去做，画画是他热爱的事情，他一定会不顾阻挠去做。
那么郁初呢。
相处至今，他甚至不知道郁初热爱什么。
不过也是有的。
陈商想了想：“他说他想赚很多的钱。”
秦方哈了一声：“赚钱的方式有很多，不过就他现在这个成绩，等以后毕业了想赚钱，我的建议是直接去抢，到时候我来给他做辩方律师……”
“那你是违背道德。”
“我这是帮你你懂不懂？”秦方简直气笑了。
“不过我也不一定会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离开，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我弟弟，万一他需要我呢？”陈商盯着郁初一个字没动的卷子，顿了顿，在姓名那一栏写上“郁初”两个字。
秦方无情嘲讽：“那他一辈子需要你，你一辈子待他身边。”-
郁初说出门转，也确实是转了，转得有点远，转到了林昭家楼下，林昭家也在个老旧的小区，他家住在底楼，开门不远就是小区门口，这小区热闹得很，不少是郁初他们学校的学生和家长。
按照林昭的话，他今天应该已经被他爸爸接去城里过元旦。
郁初在小区门口站了片刻，觉得自己有病，跑来这里干什么，刚想走，就听见林昭在他身后拼命喊他郁初哥。
郁初脚步一顿，林昭已经跑到他面前了，差点撞他身上，郁初嫌弃地退后一步。
林昭兴奋得脸红红的，“郁初哥你来找我玩吗！”
郁初冷着脸，“没有，散步。”
“散步走这么远啊。”林昭看起来是真信了。
郁初嗯了声，“你奶奶呢？”
“奶奶去卖菜了还没回来呢，你要来我家坐会儿吗？”
林昭恨不得直接把郁初拉进屋里。
“不坐。”郁初无情拒绝，“你不是去过元旦。”
“我爸说路上太堵了就不回来接我了。”林昭有些沮丧，但很快就高兴起来，“但他说今年过年一定回来。”
大人是这样的。
喜欢说谎。
郁初没有拆穿，省得一会儿林昭对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跟着林昭去了林昭家门口，跟林昭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作业写了吗。”
林昭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写完了，郁初哥你要抄作业吗？”
郁初冷冷看他，“不。”
林昭挠了挠头。
郁初平时从来不在他面前提什么作业，今天是怎么了。
林昭悄悄看了眼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啊。
“你们班主任有没有拉什么班群。”
郁初一问这个，林昭表情就很苦恼了，他点点头，“可是我奶奶没有手机，也不能让我爸爸进群，他又不会管。”
这对林昭来说是个麻烦。
郁初哦了声，盯着被泼了水的地面看了会儿，掏了掏外套口袋，掏出手机递给林昭，“你自己会弄软件吧，虽然机子老了点，但是能用，充电器你自己去买个新的。”
林昭愣了下。
他当然认得手机，是郁初妈妈留给他的手机。
“我、我……”林昭咬着下嘴唇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林昭的情况，买个二手手机其实是可以的，但是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郁初知道，以林昭奶奶的性子，肯定是不舍得的，肯定会选择不进群。
反正作业老师在学校里也会布置。
但林昭不能当那个异类。
“如果有这个号码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记得告诉我。”郁初翻了下通讯录，指着备注为“郁通”的号码。
林昭当然知道这是谁，他连连摇头，但是郁初人已经站起来了，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走了。”
林昭捧着手机一时无措，眼睛都红了。
怕他一会儿真哭哭啼啼，郁初加快脚步跑了。
林昭哭起来，能烦死人。
从林昭家出来，郁初也没别的地方去，他胡乱在附近走，走着走着又走回了小区门口。
路过门口的面馆，他脚步顿了顿，转身进去。
回家的时候陈商还坐在沙发上捧着平板，身前放着几份试卷。
一眼认出那是自己作业的郁初：。
陈商还没放弃。
黑着脸把面放到桌上，还没说话，陈商鼻子就嗅了嗅，抬起头很惊喜地问：“你买午饭了？我还在想中午应该吃什么。”
他没有问郁初为什么会突然跑出去，郁初要是不想说，就算他问，也问不出来。
很显然刚刚郁初突然跑出去的原因，属于是他问不出来的。
两份面放在桌上，郁初面无表情：“没有你的份。”
陈商已经坐到他身边，“两份。”
“我吃两份。”郁初看着陈商拆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自己。
“行，你吃两份。”虽然嘴上这么说，陈商已经开吃了，“再不吃面要坨了，味道挺好。”
郁初懒得再理他。
吃过饭，陈商又去沙发上窝着画画，郁初严重怀疑当初陈商硬要把这个沙发塞进自己家就是为了他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在自己家画画。
郁初困得厉害，回卧室躺下，闭上眼，是陈商替他打张奇父亲那一拳的画面。
睁开眼，是陈商在酒吧里打那个老男人的画面。
再闭上眼，是陈商夸他安静，夸他卷面整洁。
睁眼。
神经病。
妈的。
郁初一个翻身起来。
客厅里，陈商正对着郁初那几张卷子拍照。
郁初眯了眯眼，“你又在干什么？”
“你们老师说今天要交作业照片，我们晚上不是出去玩，我趁着现在先拍了。”陈商顿了顿，“还是你想自己来？那我把我加群的那个号给你你自己上？”
他一个字都没写，拍什么，拍几张空白卷子去气死几个任课老师吗。
“不上。”郁初拒绝得干脆，片刻，他抄起卷子，“手机给林昭了。”
陈商瞬间明白郁初上午去干什么了。
他没有过多地问，林昭的事郁初自己心里清楚，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过陈商还有挺惊讶。
那个手机是郁初母亲留给他的，他居然舍得给林昭。
就像小卖部老头说的，郁初心肠不坏。
岂止是不坏。
陈商怀疑，他的心肠甚至比自己还软。
陈商笑了声，他一笑，郁初就回头瞪他。
陈商继续笑，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郁初：“……”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但陈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向他解释，“没什么，我就是在想，郁初同学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孩子，给我带午饭，还把手机借给朋友，是我见过最好的好孩子。”
“陈商。”郁初眉毛都快跑一起了，怒的，“你是不是有毛病！”
郁初一屁股坐下来，耳根通红，目光涣散地看着自己空白的卷子上凭空多出来的名字。
好孩子个屁。
“你要说我有那就有吧，我现在听好孩子的话，什么都听。”
“你他妈……”郁初缓了缓，拿起笔，“我现在让你滚出去。”
陈商微笑着：“换个。”
郁初：。
郁初闭上眼，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打他，现在还打不过他，干脆盯着卷子平复情绪。
别说，写卷子真的能让人心平气和，还能有理由不和陈商说话。
虽然一个字不会写，但填满卷子郁初还是会的。
把几张卷子填满，已经是晚上。
郁初板着脸让陈商拍照上传群聊，陈商还特意给他检查了一遍，一边检查，一边夸奖：“这题对了，写得很好，这个解字也很工整……”
字完全是狗爬的郁初一边冷着脸一边瞪着陈商：“你要是再多说一句，今晚你自己出去跨年。”
终于如愿让陈商闭嘴。
陈商选的餐厅就在江边，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八九点，没办法，陈商光拍照上传作业就墨迹了很久，还非得选什么角度，说怎么拍出来好看，把几张郁初乱写的卷子拍得跟艺术品一样。
餐厅里人满为患，幸亏提前预定，江边人也很多，至少郁初还是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么多人。
风镇这个地方，原来人也这么多。
他们进去没多久，就有服务员来说，可能需要等一会儿，因为今年是第一年江边烟花表演，他们餐厅人手不足，很少能遇到这么客满的情况。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郁初已经快把手表上的弱智小游戏玩通关了，陈商也难得有些耐不住性子，不光是他们，餐厅里其他客人也有吵起来的，毕竟大家都是来跨年的，等了这么久还没吃上一口饭，难免有脾气。
服务员连忙来解释，说是后厨起火了，烧了一部分食材，现在正在紧急向其他餐厅借调。
听了这个理由，不少客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要继续等吗？”陈商问郁初。
还差一点就把小游戏通关的郁初听见他突然出声手一抖，失败了，面目狰狞地抬起头，郁初和陈商对视了片刻，从中午吃了面到现在已经很久，他倒是无所谓，但陈商有胃病。
不对，他想这个干什么。
郁初拉着脸：“饿死了，不等。”
谁知道还要等多久，再等下去，都能直接空着肚子跨年了。
“我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什么餐厅。”出去的时候，陈商把帽子给郁初扣上了。
郁初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很不幸的是这附近的餐厅都约满了，只能选远的，但远的，一来一回，再加上吃饭时间，肯定赶不上烟花表演。
难得在陈商脸上看到懊恼的神情，他似乎向来做什么都很稳重，郁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抬起头来说抱歉的时候，视线落到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郁初目光在便利店进出的人群上落了一会儿，“泡面吃不吃。”
陈商愣了下。
他还没想过吃泡面，他做事情都有自己的安排，陡然安排被打乱，本来想着带郁初过一个他们第一次一起的至少能算得上美好的跨年，结果就这么泡汤，说不失落是假的。
但郁初这个提议——
陈商基本没思考，“吃。”
于是几分钟后，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桶泡面坐在店外面的台阶上，外面冷，泡面冒出来的热气一股股成了雾气。
“应该都软了諵諷，能吃了。”陈商看了眼郁初那桶泡面，他的脸被埋在雾气里，熏得有点红。
郁初哦了声，抬头，视线落在陈商的侧脸。
突然觉得，陈商也不是什么大人，看起来很年轻，偏偏行事作风非要像个长辈。
陈商的右眼尾有个泪痣，不深，靠得不近的话看不见。
陈商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会弯。
“我能先尝一口你的吗？”陈商突然问。
郁初愣了下，连忙收回视线，“神经，你自己没有吗？”
“突然觉得你的更好吃，你也先尝一口我的。”陈商给的理由很充分，说的时候难得有几分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了。
幼稚。
郁初在心底骂他，但还是把泡面伸过去。
陈商也把自己那份递了过来，示意他先吃。
郁初顿了顿，吃了一口，陈商也跟着吃了一口。
就是见过喝交杯酒的，没见过交换泡面吃的。
郁初面无表情地吃着剩下的泡面，突然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吃泡面也是件很温暖的事情。
陈商突然出声：“感觉还是你的更好吃。”
郁初：。
要是陈商不在就更温暖了。
郁初扭过头，看一眼陈商，又低头。
算了，他还是在吧。
第 20 章
烟花表演快开始的时候, 江边人山人海。
因为没有提前占位，郁初和陈商坐在吃泡面的台阶上。
并没有零点的倒计时，倒计时是陈商说的, 郁初仰头去看江的对面, 烟花就在那里放, 郁初以前没来过这儿，第一次知道风镇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陈商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开始倒数：“5，4……”
他一开口, 郁初就扭头看他。
郁初想起去年的元旦, 这个时间，他好像在睡觉。
小区很安静, 不管什么时候的小区都很安静，特别适合好好睡觉。
不像现在，耳边吵闹得厉害, 都是人声, 大家都很兴奋, 好像看烟花表演是件什么大事一样。
也不一定, 也可能是过元旦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大事。
“1。”陈商笑着说：“元旦快乐, 郁初。”
与此同时, 烟花绽放了, 燃放的声音从江对面传来，很大声。
郁初盯着陈商, 哦了声, 面无表情：“元旦快乐。”
不知道陈商在快乐什么。
陈商确实是高兴, 他以前其实一直没怎么过过元旦，上学那会儿元旦对学生来说就是酷刑, 虽然放假，但作业特别多，后来上了大学，他不上课的时候就是在画画，对节日没什么概念，难得过节，他抬手，揉了下郁初的发顶，头发剪短之后摸起来的手感似乎比上次更好了一点。
陈商想起他爷爷在他小时候就很喜欢揉他的头发，陈商那时候也并不喜欢老人这种举动，但现在明白有时候是情不自禁。
尤其是郁初一脸“你在快乐什么”的表情中说出元旦快乐四个字的时候。
他的手在郁初头顶停留了几秒，郁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睛慢慢睁大，视线往上，瞟到陈商的手腕。
大脑空白了几秒，连带着人都跟着变僵硬了，好一会儿，郁初视线回正，落回陈商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在，干，什，么。”
陈商的手还在他头顶。
能明显察觉到和上次整理头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陈商肯定是在揉他头发。
揉，他，头，发。
“一时没忍住。”陈商完全没有替自己的辩解的意思，“揉了下。”
郁初：。
“你有病？”
揉他头发干什么？
上次就该剃平头。
不对，剃光头。
郁初用杀人一样的眼神盯着陈商。
陈商啊了声，“有点吵，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郁初直勾勾瞪着陈商，“说，你再不把手挪开，你的手就别要了！”
到现在都放在他头顶上。
这回应该是听清了，陈商挑了下眉，笑着说：“好的，手感很好。”
“你他妈！”郁初差点直接蹦起来。
“但是郁初你是不是害羞了？”陈商视线从郁初通红的耳朵上挪开，心情更好了点。
郁初冷着张脸，“你要不要去看看眼科，我现在只想杀了你。”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
“那不行，这里人太多了，目击证人太多，你可能还没杀了我就会被带走。”
郁初：“……”
头顶好奇怪，现在都感觉有东西在压着。
陈商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天，“烟花好像快结束了。”
已经放过了很大的烟花，现在就剩下小的了，也就是说，没什么好看的了。
郁初冷笑，“你也知道。”
说是来看烟花，结果根本没看多久。
陈商连忙道歉，“很抱歉郁初同学，我刚刚的行为给你带来了困扰，导致你没有看完整场烟花，所以——”
郁初瞥他一眼。
“所以下次我先问过你之后再去揉你的头发？”陈商说得很认真。
郁初：“滚。”
还想有下次。
他一把捂住陈商的半张脸，像平时推林昭一样，把陈商的脸推得转过去。
“看你的烟花，别他妈看我。”再看下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揍人。
陈商连忙举起双手笑着好的，仰起头去看天上。
脸上的笑一直没能压住。
郁初冷冷监督了他小半分钟，扭头，抬头，抬手。
掌心在自己发顶压了压。
神经病。
手感哪里很好？
郁初用手背贴了下脸。
脸是冻红的。
害羞个屁。
郁初重新看向烟花，烟花结束的时候，他和陈商同时看向对方。
视线对接的那一瞬间，郁初怔住，又连忙扭头，语气生硬：“看我干什么。”
纯属是巧合。
陈商见他耳根红得比刚刚还厉害，可能是被冻坏了，抬手手背极快地碰了下郁初耳朵试了下温度，哪知道郁初整个人像被电到了一样突然跳起来，周围人太多，他差点撞到旁边的人身上。
陈商有些好笑地抓住他胳膊让他站稳了，“这不是想问你要不要回家吗，外面越来越冷，我怕你冻感冒了。”陈商说着起身，很顺手地帮郁初把外套的帽子扣到脑袋上，这个过程郁初一动不动。
郁初垂着眼，耳朵上似乎还留着陈商手上的温度，并不暖和，还不如他耳朵的温度高，碰上来的一瞬间甚至让人觉得很冰。
但很奇怪。
郁初很想再去碰一下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会感觉到奇怪，奇怪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走了一趟，热的，麻的。
反正不舒服。
郁初越想脸色越冷，多半是因为陈商又他妈无缘无故碰他。
“你耳朵和脸都冻红了，我们该回去了，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陈商想自己刚刚应该是错怪郁初了，他还真以为郁初这个别扭性子是害羞了，不过现在看来不是，江边风大，多半是被风吹的。
也是他考虑不周，出来的时候应该多带件外套和围巾。
郁初脑袋埋在帽子里，陈商说话的时候就在他身后，因为人多，他俩贴得很近，比刚刚坐在台阶上的时候贴得还要近，怕郁初被人挤到，陈商还特意抬手护在郁初身后。
郁初整个人往前窜了几步，从前面人群里挤出去了，头也没回，“你离我远点。”
靠太近，浑身都不自在。
陈商已经习惯了郁初这个性子，说了句好，不过还是没离太远，怕被人群冲散，一直紧跟着。
郁初头都没回。
到了车上，陈商开了暖气，郁初眼睛一闭。
见状，陈商又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睡吧，到家了喊你。”
衣服底下，郁初伸手想把外套推开，伸出去没一点，又缩回来。
算了，盖着睡还暖和点。
就是上面全是陈商的味儿。
泡面味儿。
难闻-
元旦过后回到学校，郁初头一次被吴桐夸了几分钟。
因为张奇的事，现在不管哪门作业老师都要仔细检查过去，生怕又出现那种让人代笔的情况，不单单是他们班，听说其他学校也听说了这件事，也开始重视起代写作业来了。
搞得大家对张奇的怨念越来越大。
郁初以前交的都是空白作业，这个假期破天荒填满了，虽然都是乱写，但吴桐跟见了什么宝一样，把他拿出来当例子，“就像郁初同学，虽然不会写，但是他全部认真写完了，这就是精神，好的学习精神，我们应该学习，不管是对是错，你首先要去完成。”
郁初搭着眼皮昏昏欲睡。
要不是陈商非得在他家画画，说陪他写作业，他不写完就不走，他才懒得写满。
“你做不到量你就做质对吧，有的人，不会写就算了，连写都不写是什么意思！把作业留着给我写的吗！打印卷子不要钱啊？干脆下次不打印你的那份直接省钱了！”
“啪”的一声，郁初趴在桌上睡着了。
吴桐讲了半天，把班里所有人都骂了一通，喝了口水顺顺气，抬头往教室最后排一看，又是那个熟悉的脑袋。
本来郁初那个作业是没什么好夸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除了把卷子填满了，没有任何优点。
但今天早上他收到了郁初表哥发来的照片，照片上的郁初正背对着镜头在认真写作业。
吴桐还是第一次见郁初这么认真学习，虽然和他想的结果不一样，但总归要鼓励，更何况郁初情况特殊，他能回来上课吴桐已经谢天谢地。
他想了想，也掏出手机拍了张郁初睡觉的照片，给郁初表哥发了过去。
郁初睡了半天，剩下半天冻醒。
天气越来越冷了，没了太阳完全没法睡觉。
但听课，因为太久没听，根本听不懂，听着听着又犯困。
放学路上，林昭嘴就没停过，一直在讲手机。
“奶奶说要我谢谢你，请你下次来我家吃饭。”林昭肉眼可见的高兴，“我都不会搞那个群什么的，学了好久，奶奶都学会了我才学会！班主任老在里面发消息，催作业，特别烦。”林昭说着说着眨巴眨巴眼，“郁初哥，你的群是不是你表哥进的啊？”
郁初脚步一顿，面无表情：“什么表哥，没有表哥。”
林昭一脸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就是家长会那个高高大大的帅表哥。”
郁初面无表情盯着林昭。
林昭咽了咽口水，很紧张地问：“怎么了郁初哥，他对你不好吗？”
虽然家长会那天表哥看起来对郁初很好，还给郁初买手表，但谁也不知道背地里什么样。
万一只是做的表面功夫呢。
这么一想，林昭就担心地不行，“那怎么办啊？他欺负你了吗郁初哥？”
郁初掀起眼皮。
“要我帮你一起去揍他吗郁初哥！”
“你揍得过他？”林昭那个小身板，平时打架跑都不够用。
林昭义愤填膺：“虽然揍不过，但我可以给你挡几下……”
“……”郁初沉默了几秒，“林昭。”
“有！”
郁初低头盯着林昭的手，弯腰：“碰一下我耳朵。”
从元旦那天零点到现在，郁初都觉得自己的耳朵还是麻的。
林昭啊了声，显然不能理解郁初这个很无理头的要求，但是他很听郁初的话，用手去碰郁初的耳朵。
郁初没说放下，林昭也没敢放下。
也没什么感觉，除了林昭手很冷。
郁初皱了皱眉，“冷死了。”
林昭连忙缩回手，塞进口袋里，“外面太冷了。”
“明天把你的毛衣毛裤都穿上。”郁初直起身，转身，“他没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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