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郁初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
陈商早上就跟郁初说过这段时间他会忙, 他在年前要交稿,所以从现在开始到年前,陈商基本都会待在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 但也就陈商一个人。
陈商倒是想招助理, 但他这个人有别人在的时候没法安心画画, 所以在画稿期间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陈商虽然忙,早上还是会雷打不动地按时“顺路”带郁初去学校。
看着空荡的难得没人的房子, 郁初扔掉书包回房间爬床准备补觉。
半小时后,郁初睁开眼睛, 看向房门口。
静悄悄的, 没有人,也没开灯, 一片漆黑。
但睡不着。
一定是在学校睡太久了。
一个翻身爬起来,郁初坐在床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生活一向单调, 他妈在的时候也是这样。
正想着, 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家平时没什么人来, 除了陈商。
陈商不是有钥匙吗。
难道钥匙掉了。
掉了一定要让他赔, 那是他家唯三的钥匙。
一把是郁初妈妈的, 一把是郁初的, 剩下一把, 给了陈商。
郁初冷着一张脸去开门,结果门口站的是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看见郁初脸这么臭, 还特意确认了一下, “你好,是郁初吗?”
郁初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这是你家长给你点的外卖。”男人确定了没找错地方, 点餐的人给他说的就是收餐人是个长得好看但表情难看的小孩儿。
虽然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多小的小孩儿。
郁初脸色更冷了,一把接过外卖,冷冷说了句谢谢,砰地关上门。
刚把外卖放到桌上,陈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估计是他那边收到了店家的消息,陈商一开口就是问:“给你点的晚饭拿到了没?”
郁初拆开一次性塑料盒,不知道是哪家的炒菜,还搞了个拼盘,郁初嗯了声,“饿不死。”
“饿不死也得吃,我不在估计你又要不吃饭。”陈商语气里带着笑意。
事实上他今天已经废了一天的稿,画出来的感觉和他自己想要的感觉总是不一样,和郁初打电话也算是给他自己放松一下,原本他这个人一旦开始画稿就会忘记时间,不过惦记着家里还有个小孩儿没饭吃,反倒是没让神经那么紧绷着。
郁初冷哼一声,“你饿死了我都不会饿死自己。”
他边说边往嘴里塞菜,但是吃多了陈商做的饭菜再吃外面的,难免口味挑剔,难吃。
但郁初还是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他不挑食。
“你提醒我了。”陈商自己还没吃饭,只有中午吃了一点早上剩的粥。
大学期间的胃病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来自这里。
郁初一下子听出来他的意思,“怎么没把你的胃痛死。”
“下次你关心我能不能换个好听的说法?”陈商忍不住笑。
“你可能想多了。”郁初瞥一眼手表,当然手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已经能想象出来陈商在那头的笑。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太自恋了。
他怎么可能会关心他。
没几口郁初就把饭和菜全部吃完了,他最近饭量见长,比以前多了不少,他自己都能明显察觉到。
估计是听见他放筷子的声音,陈商开始叮嘱他:“吃完饭早点睡。”
“你烦不烦?”郁初没动,还是坐在那儿,平时陈商吃饭慢得很,得十几分钟。
郁初都等习惯了。
“还好,我没觉得自己烦。”陈商非常理直气壮,“我上高中那会儿我家里人每天都逼着我早睡,有时候确实会觉得烦,但是当我变成了这个逼别人的身份的时候,我丝毫没觉得烦。”
郁初:“……你……”
“如果不是他们逼着我早睡,我想我也不会长现在这么高。”
郁初怀疑陈商话里有话。
他现在比陈商矮了十几厘米。
郁初:。
郁初沉默了一会儿,“你在骂我矮?”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还在发育阶段还能再往上蹿蹿,但是上课睡觉的话是蹿不了的,不仅蹿不了,还会感冒发烧咳嗽。”
郁初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怎么知道我上课睡觉。”
陈商翻了翻手机相册,“想听实话吗?”
郁初声音冷冰冰的:“说。”
“你们班主任给我拍了照片。”陈商说着点开那张照片。
收到照片的时候陈商还以为郁初出了什么事,还好只是上课睡觉这种小事,不过吴桐的拍照技术不错,只拍到了郁初一个人,脸侧着靠在桌上,虽然没有正脸。
但看起来比平时的郁初乖巧多了。
“拍得还挺好,等明天早上我给你看。”
“看个屁。”终于知道是被谁出卖了,郁初没好气,刚想骂人,陈商那边却突然传来嘟的一声。
电话突然挂断了。
看着断掉的通话,郁初呆坐了几秒。
神经病,他居然和陈商打了这么久的电话。
没一会儿,陈商的电话又打了回来,向郁初解释刚刚外卖电话进来。
郁初哦了声,“睡了,挂了。”
陈商有些讶异,“居然真的听话要早睡了?”
“当然只是不想再跟你说话的借口。”郁初很冷漠地告诉他真相。
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没主动挂断电话,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陈商忙着吃饭,偶尔和郁初吐槽一两句这个菜难吃,太油了,吃不下。
郁初懒得搭理他,拿了张卷子搁那儿做题,依然是填满就行。
等挂断的时候,是郁初手表没电了。
第二天一早,郁初的生物钟让他醒了过来,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陈商来他家的时间。
郁初洗漱完等了一会儿,门口还是毫无动静。
估计是陈商终于知道就算是早起去学校对他来说也是没用的。
出门之后,郁初在陈商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开门。
陈商早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了,但郁初一次没进去过,又不是他家。
他现在进去,只是单纯的怕陈商万一猝死在家里。
但人还好好的,只不过这会儿正睡在沙发上,不知道昨晚几点回来的,陈商的工作室离这儿并不近,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非得搞那么远,还非得回来。
陈商身上什么也没盖,客厅里倒是开了空调,暖和,但不够暖和。
郁初四处环顾了一下,黑着脸去陈商卧室给他抱了条被子出来粗鲁地盖到他身上。
陈商动了动,但人没醒。
睡得也并不规矩,沙发对陈商来说太小了,一只脚踩在地上,一条腿搭在沙发上。
和他平时的气质完全不符。
郁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腰,手停在了陈商头上几毫米的地方。
陈商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发质看起来也不是硬邦邦的那种。
不知道什么手感。
让他揉自己头发。
郁初手逐渐靠近,正要贴上陈商的头发,突然听见厨房“叮”的一声提醒。
吓得他一下子蹦起来,连着心跳都变得快得不像样。
是预约的粥好了的提醒,也不知道提醒几遍了。
郁初立马收回手跑去厨房门口,又扭头看了眼依然睡得很死的陈商,面无表情转过头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被吓得乱跳的心脏才平复下来,早就习惯了吃早餐的肚子饿得咕地叫了声,他低声骂了句,然后进去,给自己盛了碗粥。
这不是他要喝,是肚子要喝。
喝完,他在陈商家冰箱里翻了翻,陈商喜欢买菜,郁初喜欢吃什么,他就买什么,冰箱里不少菜,但郁初会的不多,而且马上到上课时间了,郁初粗略炒了个没怎么放油的青菜,放微波炉里保温着,去学校了。
陈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
因为画的稿子不满意,他凌晨才回来,其实本来可以直接睡在工作室,但因为惦记着给郁初弄早餐,他还是回来了。
看见时间,陈商一阵头痛,连忙爬起来,急匆匆想往郁初家赶。
订的闹钟根本没用,陈商有些懊恼,下次应该订个十几个。
片刻后,陈商反应过来。
他睡的时候身上没盖被子。
他去对门看了一眼,确认了郁初不在家,定位也在学校,才松了口气。
带孩子也有这点不好,一直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好在郁初还挺让人省心。
回了自己家,陈商去洗了把脸,虽然平时他总是看起来成熟稳重,但这会儿也乱糟糟的,让自己一切回归平时的样子,陈商才进厨房,刚要盛粥,看见了微波炉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一看就是郁初的字。
非常简短且直白的一个字——吃。
陈商忍俊不禁,打开微波炉,看见里面放着的一盘青菜。
郁初没什么手艺,以前也很少做饭,菜也没什么味道。
但陈商觉得还不错。
至少他家那几个侄子是干不出来这种事儿的。
郁初跟那几个孩子完全不一样-
郁初晚上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冰箱上的便利贴,是他早上贴在陈商家微波炉上那一张,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贴得上去,下面多了一行字——很好吃。
两个人的字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神经。
郁初盯着下面那行字看了很久,撕下便利贴,塞进书包。
今天陈商没点外卖,他去工作室之前提前给郁初做好了晚饭,让郁初热一下就吃。
郁初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面无表情吃饭。
几分钟后,手表毫无动静。
一个小时后,也毫无动静。
一晚上过去,依然毫无动静。
郁初把手表塞进了枕头底下,免得第二天早上打扰他睡觉。
但第二天早上打扰他睡觉的不是手表,是陈商本人。
陈商又准时进了他家门,他进来的时候郁初已经洗漱完毕了,看见他,郁初也没什么好脸色。
陈商打了个哈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他昨晚也是凌晨回来的,好不容易早上被几个闹钟叫醒,上学时候也没这么规律过。
郁初看都没看他,越过他就下楼。
陈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他了,连忙跟了上去,下楼的时候,感觉胃隐隐作痛。
这两天吃的外卖太油腻,胃似乎开始反抗了,早知道他应该在工作室建个小厨房,还是得抽空去买个电磁炉凑活用一下。
开车的时候,陈商胃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可能也跟没吃早饭有关系,郁初也没有吃早饭,陈商今天早上起来的时间刚好,没来得及弄早饭,也忘记预约粥了,他有时候忙起来就是会忘记一些事情。
陈商本来打算去学校附近买点,但是半路路上突然冒出来一条不会看车的狗横穿马路。
紧急刹车踩得很及时,但也把陈商吓了一跳,这么一搞,就完全无法忽视胃痛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就算是狗走了,他都没法继续开车了。
郁初一扭头,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陈商抬头一脸抱歉:“可能你得自己去学校了。”
“本来也没要你送。”郁初冷着脸,视线一直落在陈商捂着的胃上。
听见这话,陈商故意露出失落的表情,郁初头一撇,不去看他。
陈商强忍着不适把车停到路边,“你先去学校。”
“你准备一个人痛死在这儿?”郁初语气很不好。
他看得出来陈商很不舒服,他也知道陈商是胃痛,但他一点也不想看见陈商这副表情。
大概是因为他并不想看见任何人生病。
生老病死。
病后面会伴随着死。
和他妈一样。
郁初牢牢抓着门把手。
“哪有那么严重?我缓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回工作室吃个药。”陈商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估计缓不过来,不过不这么说,郁初上课要迟到了。
“随你。”郁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昨晚开始就心情不佳,大概是因为昨天上课没能睡觉,被迫听了一整天的课,耳朵里全是老师说的什么ABCD,导致他昨晚做梦都是。
下车的时候郁初关车门的声音都很大,听得陈商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又哪里惹到他了。
小孩子的脾气就是阴晴不定。
陈商抬起头,看见郁初跑得飞快,已经跑走了,才又继续去捂住自己的胃,心想要是再不吃点药,他可能真的要痛死在这儿了,也是他考虑不周,没有随身携带胃药,也低估了外卖对胃的伤害程度。
正打开外卖软件找有没有外卖送药的,还没翻到,车窗又被敲响。
陈商抬起头。
郁初跑得气喘吁吁,头发都被吹乱了,整个来回不超过五分钟。
陈商解了锁,郁初立马上车,把药和水一并扔给陈商,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就盯着陈商说:“吃。”
有那么一瞬间,陈商怀疑他俩的辈分调换了。
第 22 章
没敢忤逆郁初, 陈商当着他的面把药吃了,等胃里那阵劲过去才提起郁初上学要迟到的事。
整个过程郁初都一直盯着陈商,听见陈商提起迟到, 他眼皮动了动, 眼神冷漠地哦了声, 但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陈商有些好笑,“我真的没事了, 药也当着你的面吃了。”
“谁担心你有没有事。”鬼个没事,脸色依然惨白, 失去了风度翩翩的模样, 郁初记起第一次见陈商,他站在自己家门口, 跟堵墙一样,哪跟现在似的。
郁初干脆瞥过脸不再看陈商,闭上眼睛, “我困, 不想去上课。”
陈商想起早上去郁初家的时候郁初精神饱满的模样, 哪里和困字搭边, 他心里有数, 但这会儿不好戳穿郁初, 毕竟郁初是真关心自己, 陈商一点儿也不觉着他这种行为烦人,反而打心底高兴, 他想了想, 干脆说:“那我给你班主任请个假, 你今天就不去上课了。”
没料到他当了真,郁初眼睛一睁, 又立马闭上,“随你。”
他还懒得去学校。
但陈商是傻子吗。
这么好骗。
陈商当着郁初的面给吴桐打了电话,电话里说的是郁初胃疼,请假一天,吴桐也没怀疑,前段时间郁初不好好吃饭吴桐也看着,胃不好也正常。
等他打完电话,郁初才出声嘲讽:“你还挺会撒谎。”
“那倒也不是,我并不擅长撒谎。”提起这个话题,陈商莫名心虚,他从第一次见郁初就撒了个弥天大谎,虽然如今郁初不提起,但每次触碰到关于这种话题,他总是没办法控制住的心虚、慌乱,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把真相告诉郁初,但他也没把这种心情表现出来,生怕郁初看出端倪。
虽然现在郁初已经开始关心他,说明已经在接纳他,但陈商知道,郁初对他的接纳,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对生父的期盼。
郁初自然不信,冷笑一声。
陈商急着解释:“真的,刚刚不过是隔着手机,你班主任又看不见我表情,你看我耳朵都红了。”
他说着把自己的头凑到郁初胸前。
突然一颗脑袋凑过来,郁初被吓了一跳,垂眼,视线落在陈商红了的耳朵上,还有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和脖颈。
郁初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耳朵发麻,后背绷得笔直,冷着一张脸,“你有病啊谁要看你耳朵!”
陈商连忙把头缩回去,哎呀了声,赶紧转移话题:“我现在好多了,你跟我回工作室补觉?”
郁初盯着窗外头也没回,硬邦邦地说随便。
反正他在哪儿睡觉都是睡。
陈商笑了声,启动了车。
去工作室的路上,陈商顺路买了两个人的早餐,郁初说是困,但一路上精神都很好,就连吃完早餐都没感觉到丝毫困意。
陈商的工作室和上次郁初见到的比乱了很多,怕郁初嫌弃,一进去陈商就解释:“这几天忙着画稿没时间整理。”
郁初不在意地应了声,既然是特意请假睡觉的,郁初当然也不会浪费这个机会,一进去就直奔沙发,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直接占据了大半张沙发,然后闭上眼,一副“我就是来睡觉”的模样。
但他没能睡着。
因为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陈商在他脚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沙发凹陷进去,郁初人没动,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陈商抱着平板姿势随意地坐到沙发上,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存在,但眉头皱着一直盯着屏幕迟迟没有动手,隔了好久,陈商才开始动笔。
这还是郁初第一次见到陈商画画时候的样子。
认真且专一。
他想起陈商说的对画画的热爱和执着。
而郁初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以后又该干什么。
在陈商出现之前,他想赚钱,赚很多的钱,治好他妈的病。
但是,他妈已经去世了。
郁初并不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只是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陈商出现之后,赚钱这个目标好像已经淡出了他的生活。
郁初想见到他爸,就像林昭说的,就算是他爸不要他了,那也要见。
因为那是他爸爸。
除此以外呢。
以后,把陈商给他的这些都还给陈商。
然后他和陈商两清。
郁初猛地闭上眼,动作幅度太大,他的腿跟着动了一下,陈商坐得太近,郁初的脚也因此撞到了陈商的大腿。
陈商扭头看了郁初一眼,见郁初还是一副睡着的模样,伸手握了握郁初的脚。
冷的。
干脆把郁初的脚放到了自己的腿弯下暖着。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小时候在沙发上睡觉,他爸也是这样做的。
但郁初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妈都没干过这种事!
陈商是不是有病!
郁初闭着眼睛,动又没法动,直挺挺的,跟尸体没什么差别了。
挺到后来,郁初还真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盖了条毯子,陈商人已经滑到沙发下面去坐着了,头发被他抓得乱糟糟的,有些不修边幅,看起来,还确实挺符合艺术家的气质。
和平时的陈商完全不一样。
郁初没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又迅速压下去。
但陈商压根没注意到他醒了。
郁初也没打扰他,看了眼时间,都过了午饭时间,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蹑手蹑脚爬起来,出门,关门。
陈商都没发现。
郁初严重怀疑,这个时候就算是工作室进了贼,陈商都不可能会发现。
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
郁初回来的时候,陈商还是保持着他出去之前的姿势,郁初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出声喊他:“吃饭。”
陈商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极快地抬了下头,“我等一会儿吃。”
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也接受不了有另一个人在场,但今天郁初在这儿睡觉,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陈商顺口说完,片刻后察觉到不对,再次抬头,对上郁初冰冷的视线。
“爱吃不吃。”郁初懒得再多说,拆了自己那一份。
陈商咳了声,他今天状态不错,一直卡着的部分终于画出来了,本来想着一口气画完,但现在,停下来也不是不行,相比起来,还是顺着小孩儿的心意更重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气回原形了。
自从陈商开始画稿,他俩就没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郁初瞥了旁边一眼,陈商正一点点往他这边挪。
郁初:。
郁初扭过头,装没看见。
陈商也没挪多近,两个人没贴到一起。
“我画稿的时候会忘记时间。”陈商有些抱歉地解释,他刚刚也不是故意的。
郁初哦了声。
“你刚刚应该先提醒我,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买饭,我可以点外卖。”
今天外面确实冷,还下雪了。
郁初也是出去才发现下雪了,一下雪,气温直降,比早上出门那会儿更冷,他买的那家店在小区外面,跑来的时候,手脚冻得冰凉。
但郁初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太大感觉。
这会儿陈商一说,郁初突然感觉鼻子有点痒,他屏了会儿气,把那股痒压了下去,才木着脸说:“冻不死。”
“手给我我试一下。”郁初穿得并不是很厚,怕郁初真冻感冒了,陈商有些担心。
“试什么?”郁初机械性转过头来。
“温度。”陈商说着朝郁初伸出手。
屋里虽然有空调,但没那么快焐热。
郁初视线落在陈商手上,陈商的手很大,手的大小跟着身高走,相比起来,郁初要比他小很多,郁初手指动了动,张嘴:“你有病,我又不是什么豌豆公主。”
“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刚刚无视你的忏悔,和没有注意到你自己跑出去的歉意。”
说得好像他今天就算不呆在这里也不用出门了一样。
郁初没见过这么娇贵的人。
见他依然不动,陈商摊牌,“其实我只是想帮你捂一下手,我这儿没有热水袋。”
郁初的手被冻得通红了。
“说了我不是豌豆公主。”说完,郁初冷着脸,打了个喷嚏。
陈商愣了下,“好了豌豆公主。”
郁初:“……滚。”
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你骂我我就舒服多了。”陈商松了口气,他不过是怕郁初因为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反应生气,故意找了点借口,不过现在看来郁初也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感冒成了真,“不过现在豌豆公主好像真的要感冒了,我给你买点药。”
陈商很少感冒,也没在工作室备这些药,看来以后都得买点。
“你再敢喊一句试试。”郁初语气越来越冷,快要杀人了。
陈商一边吃东西一边买药一边问:“什么?豌豆公主?还是豌豆弟弟?”
“你想死吗陈商。”如果语气能杀人,陈商现在应该已经被杀了。
但郁初现在说几句话就打一个喷嚏,打得他鼻子完全塞住,他严重怀疑陈商是个乌鸦嘴。
陈商说:“不想,一会儿晚上我早点送你回去,你睡我家。”
“不睡。”郁初拒绝得干脆,他不可能住在陈商家。
“其实当初我给你留了房间,所以你不用睡我的房间。”陈商当时其实买了两张床,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他也并没有指望郁初那个倔脾气会愿意和他住,但现在郁初感冒了,再加上今天突然大降温,他不得不把提起这事儿。
“不。”郁初头都没抬。
“我觉得现在这个天气你更适合住在我家。”
“我以前也没有冻死。”郁初又打了个喷嚏,打得他自己开始烦了。
他以前很少感冒,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冻着。
多半还是因为陈商乌鸦嘴。
“那我今天不送你回去了?你住在这儿?也行,正好我通宵画稿。”陈商说着顿了顿,又往郁初那儿坐了点,“好孩子,听哥哥的话,你要是感冒严重了,我会自责,毕竟这事儿怪我没有注意,害你冻得感冒。”
郁初:“。”
听见好孩子那三个字的瞬间,郁初耳根瞬间发烫,握着筷子的手都变得僵硬。
半晌,他慢吞吞扭过头盯着陈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闭,嘴。”
说话已经带上鼻音了。
几个小时后,郁初黑着脸站在陈商家客厅,虽然已经喝过药,但郁初的感冒反而变本加厉,回来的路上头晕目眩,鼻塞流鼻涕,什么症状都出来了,也就导致他更加沉默。
怕郁初反悔,陈商迅速给他开了空调让他进他自己的卧室。
卧室一看就是儿童房,不过换了张大床,房间和郁初自己家里的差不多大,但更新。
陈商叮嘱他,“浴室在我那间,你可以随便用,进来的时候不用敲门,但得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在里面。”
郁初哦了声,“你可以出去了。”
他现在浑身不自在。
第一次住在别人家。
这个别人,还是陈商。
陈商连忙听话地准备出去,人刚走到房门口,听见郁初闷闷的声音。
“你还去工作室吗。”郁初问得很随意。
看起来很随意。
陈商愣了下,“今天不去了,我就在隔壁房间,你有事喊我,当然我也可能半夜进来看你有没有踢被子。”
郁初:。
“我他妈不是小屁孩。”
“在我眼里你是。”陈商笑了下。
在他眼里,郁初确实是小孩儿,不然郁初感冒他也不至于这么紧张。
郁初:。
郁初爬上床,把头往被子里埋,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被面。
是个屁。
他已经要十七岁了。
是大人了。
为什么非得把他当小孩。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对“小屁孩”这么抵触的情绪来。
第 23 章
郁初的感冒来势汹汹, 第二天他直接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陈商给他请假的时候才知道班里也有其他学生感冒请了假,这波突然降温导致的感冒似乎很严重。
早上陈商让郁初吃了药, 郁初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本来打算睡醒回自己家, 结果这一觉又睡到了下午,出来的时候陈商正窝在沙发上画稿, 听见动静立马看向郁初。
郁初脚步一顿,“你怎么没去工作室。”
他说话比早上好多了, 但还是哑, 还有点咳嗽。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郁初就套了自己的毛衣和外套,他就是想回家, 再说这里又没有他的衣服,他还能穿什么。
陈商问完从自己卧室抱了几件衣服过来,都是全新的, 郁初的尺寸。
“你试试合不合身。”一把把郁初重新推回卧室, 陈商向郁初解释, “外面太冷了, 我干脆不出去了, 待在家里更舒服点, 晚上想吃点什么?”
实际上工作室的环境更适合他画稿, 但是郁初生病了,他没法把郁初一个人丢在家里。
但话不能那样说, 那是给小孩儿增加无形的压力。
“我不要。”郁初看着那几件一看就是大商场里买的衣服, “我又不是没衣服。”
“那也退不了了, 我都把吊牌剪了。”陈商拿起一件白色的羊绒衫展示给郁初看,吊牌确实剪掉了, “你不穿我穿?”
郁初嗯了声。
陈商说:“那我试给你看看。”
郁初扭头咳了两声,一回头就看见陈商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家里空调全都开着根本不冷,陈商自己也只穿了一件毛衣,他直接把毛衣掀了起来,穿着衣服看起来并不壮实的人衣服一掀居然还有腹肌。
郁初愣愣地盯着陈商的腹肌。
这个人为什么平时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但是有腹肌。
陈商自然也注意到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声,“怎么了,你想要摸一下吗?”
“你有病啊!我又不是没有!”郁初立马跟被吓到一样往后跳,不过因为他嗓子哑,骂起来就没平时那么有威慑力,听得陈商忍不住想笑,但还得照顾病人情绪,不能笑出声来。
不过这段时间郁初明显比之前胖了一点,陈商刚刚推他的时候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骨头没有之前那么硌人了,这是好事。
陈商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穿上了那件买给郁初的羊绒衫,但因为尺码问题他穿得很费劲,郁初一度怀疑他要把衣服撑爆了,陈商才放弃完全把衣服套到自己身上,脱下来的时候他无奈地朝郁初耸了耸肩:“你看,我穿不上,只能你穿,这件尺码已经算大的了,其他的尺码更小。”
“你在嘲讽我长得矮。”郁初红着耳朵面无表情盯着陈商穿上衣服。
“没有嘲讽,这是事实,你确实比我矮。”
郁初瞬间去瞪他,但下一秒,额头贴上温热的触感,郁初直接没法动弹了。
陈商掌心贴在郁初的额头上试了下温度,“没有发烧,你把衣服换上,这样在家里可以不用穿外套,你要是真不穿,那衣服就浪费了,你也看到了我实在穿不上。”
陈商这回没有立马把手拿掉,贴在郁初额头上讲完了全程,他的手心很热,指腹有点茧子,虽然没有摩擦,但是光是碰着就能感觉到。
郁初大脑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商已经出去了,还很贴心地给他带上了门,留给他换衣服的空间。
又不是没被人碰过,林昭平时也没少碰他。
郁初冷着一张脸用自己的手心贴了贴额头,也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陈商一碰他就觉得热得厉害。
陈商是不是把手在火里烤过。
他扭头看了眼床上的那些衣服,站了片刻,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
总不能真的浪费。
这么一打岔,郁初也直接忘了自己本来起床是要回家的目的。
他出去的时候陈商正在把粥端到桌上。
郁初没什么胃口,感冒咳嗽让他从早上吃过一点东西之后到现在都没感觉到一点饥饿,但他也没说,只是慢吞吞把粥喝完了。
喝的过程中,陈商又过来贴他的额头,郁初瞬间动作更加迟缓,但陈商没发觉,确定郁初没发烧后,陈商皱了皱眉,“你脸怎么这么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喉咙有没有感觉好点?”
郁初挺直着脊背硬声:“没有不舒服。”
陈商还是担心,小孩子身体脆弱,更何况是郁初,之前还那么瘦,好不容易养起来一点,结果又突然重感冒。
“你坐远点。”郁初盯着粥。
知道郁初不喜欢别人碰他靠他太近,陈商立马挪开一个身位,“晚上想吃什么?”
郁初却更加不舒服了。
陈商靠近了他不舒服,离远了他也不舒服。
他抿起唇,“都行。”
说完又一口一口把粥喝完了。
看得陈商皱眉。
平时郁初吃饭都很快,但今天很明显并不想吃,郁初不说,但他看得出来郁初没胃口。
喝完粥,郁初没什么困意,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要回家的,他看了眼正在厨房里忙的陈商,在客厅站了好久,要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正他说了,陈商肯定也会不准。
倒不如偷偷溜走。
不知道为什么,郁初就是觉得自己今晚不能再睡在这儿,再睡在这里,他以后都走不掉了。
趁着陈商没注意,郁初回房间套了件外套,他还是惜命的,感冒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是咳嗽,他一点也不想冻着。
快速跑出陈商家,郁初站在门口看了眼,觉得外面冷得刺骨。
不只是外面,他自己家里也冷得刺骨,明明以前低温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冷,难道是今年特别冷?
郁初一进家门就连声咳嗽,老房子隔音不好,一咳嗽整个楼道全是他的咳嗽声,正要回头关门,郁初就和出现在家门口的陈商对上了视线。
郁初有一瞬间心虚。
“我给你拿了点零食在床上,还有平板,下了游戏。”陈商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要回家,语气很平静地说着,“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郁初愣愣地哦了声,“我……”
陈商歪了歪头,“怎么了豌豆少爷?你要说什么?”
郁初:“……”
“你他妈才豌豆少爷。”一骂人他就猛地咳嗽。
陈商连忙上前帮他拍背缓解他的咳嗽,郁初一边推他一边咳,好不容易缓过来,整张脸都咳得通红,一抬头见陈商就穿了一件毛衣,郁初拧着眉:“你不怕冻死吗外面那么冷。”
陈商也确实觉得有点冷,不过有时候不用点苦肉计是不行的,他嗯了声,“这不是听见你咳嗽立马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虽然他刚刚从厨房出来就发现郁初不见了,也猜到郁初肯定是不乐意住他家,但他还是先去房间把东西都给整理好。
郁初冷着脸,“我回家拿东西。”
不对,他明明就是要回家。
为什么说出口就变了。
咬了咬牙,对上陈商明白了的眼神,郁初只能僵硬地转身回去拿东西。
陈商就站在门口也没跟进去,似乎完全没怀疑他其实是要回家。
郁初没什么东西能拿,他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拿了手表充电器和换洗的内裤。
内裤他还扔了又拿了。
一会儿想的是他又不会在陈商那儿住多久,一会儿想的又是,不行,得换。
最后还是拿上了。
重新回到陈商家,郁初才感觉到身体渐渐回温。
明明以前很适应外面的温度,现在一旦尝试过更温暖的地方,居然就不适应了。
如陈商所说,陈商在床上放了一堆吃的和平板,郁初朝客厅看了一眼,陈商又开始画稿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儿肯定会耽误陈商画稿,但他一走,陈商肯定又要追出来。
更加耽误。
算了。
他住在这儿,纯粹是为了不耽误陈商工作。
本来白天的时候郁初的喉咙好了不少,除了有点咳嗽,吃晚饭的时候他食欲还回来了点,但到了晚上睡觉,郁初的咳嗽开始变本加厉,直接咳得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进了卧室。
陈商还没睡,听见动静敲了几下门,没得到回应,担心郁初有什么不舒服,他还是直接进来了。
一进来就看见床上的郁初被子都没怎么盖好,闭着眼蜷缩着,整张脸因为咳嗽而通红,陈商连忙上前帮他盖好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都是汗,但体温还是正常的。
但咳成这样,明天肯定要去医院。
陈商也没有什么办法,他自小身体健康,没有像郁初这样生过病,看来还是郁初吃太少的缘故。
正要起身去给郁初倒水,郁初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妈……”
郁初还没完全清醒,咳嗽让他没法进入深度睡眠,他难受得厉害,迷迷糊糊感觉有人靠近,他的卧室只有他妈能进来,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胳膊。
陈商愣了下,又有些心疼,任由郁初抓着自己的胳膊,他坐到床边,拍了拍郁初的后背,“我是你哥。”
郁初咳得太厉害了,听见说话声,意识朦胧地睁眼,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他刚想说话,结果又开始咳了起来。
陈商没法,只能先安抚他,“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也是他没考虑周全,没想到大半夜会咳得这么厉害。
郁初没有说话,只是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陈商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郁初才松了手。
陈商回来的时候郁初已经坐起来了,靠在床头还在不断地咳,眼泪都快咳出来了,他本来想问陈商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房间,但话还没说出来,陈商就扶住他的后脑勺,把水杯递了上来。
“喝点热水会好点。”陈商让郁初靠到自己身上。
郁初挣扎了一下,但他咳得实在太难受了,这样靠着还好受一点,他想了想,眼睛一闭,张开嘴让陈商喂他喝水。
这辈子没干过这种事,郁初内心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温水喝下去之后确实好受了不少,连咳嗽都缓解了不少。
一喝完水,郁初立马从陈商身上挪开。
陈商身上的温度和味道都太明显,让他整个人很不自在。
陈商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点了?”
郁初脑袋一偏,浑身僵硬地嗯了声,整个人直接往下往被窝里滑,结果刚进被窝,又开始咳。
郁初:。
陈商连忙放了水杯去拍他后背,拍了一会儿还缓解了一点。
郁初脸都埋在被子里,脸色通红,后背上传来的力量缓和又温暖,让他逐渐又泛起了困意。
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压上来的重量,半睡半醒之间郁初睁开眼开了眼,是陈商把胳膊搭在他身上了。
陈商现在也躺在床上,就躺在他身前,胳膊圈着他,拍着他的后背。
郁初张了张嘴。
但这样实在是太舒服了。
郁初脑袋钻出了被窝靠在陈商胸口,头顶抵在陈商的下巴上,很快睡了过去。
陈商松了口气,把人揽得更紧了点。
小孩儿生病就是需要哄着睡。
后半夜,陈商又替郁初挪了几次脑袋。
郁初脑袋一直埋在他胸口,他怕郁初把自己闷死,每次挪,郁初都皱眉,似乎很不满意这种行为,没一会儿又靠了过来,脸贴着他胸口睡,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陈商没法,只能任由着他去。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家里那几个侄子,他们生病会大吵大闹,生病的人确实会比平时更脆弱,需要别人关系,所以陈商能理解他们。
但郁初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变得更安静了。
也更让人心疼。
第二天郁初醒来的时候床上就他一个人,他呆坐了片刻,想起来昨晚的一切。
郁初:。
上次在医院两个人睡一张床纯属被迫,这次……
这次好像是他拉着陈商的。
郁初面无表情下床,刚开房门,听见了客厅里陈商说话的声音。
陈商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再晚几天吧,郁初生病了,我得留在这儿照顾他。”陈商在和他父亲通电话。
他爷爷也生病了,老爷子惦记着孙子,一直念着要见孙子,陈商父亲几次说过年前陈商就会回家,老爷子还是吵,陈商父亲没法才给陈商打了电话让他提前回家。
陈商知道爷爷是老毛病,换成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回去,但这回不一样,“爷爷身边有您和母亲在。”
但郁初身边除了他没有别人。
陈商父亲笑了,“看得出来你对这孩子是真的上心,我再给你劝两天,他都把我烦得不想去医院了。”
“谢谢爸。”
挂断电话,陈商松了口气,一扭头看见郁初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郁初面无表情张嘴:“你要回家吗。”
“暂时还不回去。”陈商又要上前去摸他的额头试一下他的体温是否正常。
但这回没摸到,郁初往后退了一步。
小孩儿面色淡淡地看着他,陈商有些不解,就听见小孩儿无所谓地说:“你的家人更重要,我只是感冒咳嗽,又不是什么大病。”
郁初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握了握,“又不是不能一个人。”
话虽这么说,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没看陈商。
陈商顺着他的话嗯了声,“你说的对。”
郁初垂眸盯着地面。
“但是郁初,你现在也是我的家人,我担心我爷爷,但我也担心你。”陈商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总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在这里不管吧?那样我就算回去了我也没法安心,倒不如不回去。”
手握成了拳头,郁初慢慢抬起头,正好看见陈商抬起手,似乎又要来贴他的额头。
郁初表情顿了顿。
陈商摸了摸鼻子,“忘记提前问了,能摸你的头发吗?”
“你他妈……”郁初冷着脸,不着痕迹往前挪了一步。
算了,看在他昨晚被自己折磨了一晚上估计没睡好的份上。
郁初微微低下头,红着脸:“要摸就摸,废话好多。”
第24章
怕郁初晚上还是咳得睡不着, 当天下午,陈商拽着郁初去了医院。
郁初讨厌医院这种地方,一进医院就一声不吭, 被陈商拉着做了一堆检查, 最后查出只是单纯的感冒咳嗽, 开了一堆药。
果不其然,就算吃了药, 明明白天的时候不咳,一到晚上睡觉, 郁初就开始咳嗽, 这回他甚至还没睡着,就算喝了水也压不住。
郁初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尽量降低声音, 但房间门没多久又被敲响了,陈商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郁初,我进来了。”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 陈商已经熟门熟路进来了。
郁初声音又哑又硬巴巴的:“你出去。”
陈商给他倒了新的水放在床头柜, 坐到床边, 拍了拍他的后背, 郁初瞬间整个人僵硬了。
清醒的时候和半梦半醒之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郁初脑袋一动不动埋在被窝里, 陈商的动作和昨晚差不多, 隔着被子拍打他后背, 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会让他好受些。
但是今晚他绝不可能再让陈商睡在这里。
“能不能让点位置给我?昨晚你快把我挤下去了。”陈商说着已经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郁初:。
郁初恨不得把那一角的被子压住,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他闭着眼睛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给陈商让出了一个位置。
陈商躺下来之后先试了试郁初的体温, 确定没发烧以后才重新替他拍后背, 整个过程郁初都一动不动跟木乃伊一样,陈商忍着笑, “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郁初睁着眼一会儿咳一声,面无表情地想,这样怎么睡得着。
结果没过多久他就睡了过去,又一次像昨晚那样脑袋抵在了陈商胸前。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只要郁初一咳嗽陈商就会进来陪他睡,郁初一开始还很抵触,后来就逐渐麻木了,反正他就当陈商不在,也压根不知道自己大半夜非得埋在别人胸前睡觉,毕竟早上他醒来的时候陈商已经起床了。
连着休息了一个星期,郁初的咳嗽终于好多了,重新回到了学校上课。
他们班上还请假了好几个学生,就连林昭都不幸中招,说话带着鼻音,一边表达着对郁初这几天不在学校的思念,一边说着马上要放寒假了,这回他爸爸真的要接他去过年了。
郁初哦了声,一手抵住他的脑袋,“我感冒刚好点,你离我远点。”
林昭瞬间滋儿哇乱叫,还没叫唤完,郁初从包里掏出来一堆药,都是他没吃完的,他递到林昭面前:“拿这几天的笔记换。”
药是陈商让他带的,郁初懒得分装,就全塞进书包里了,他感冒也好差不多了,其实不用吃了。
“郁初哥,你说拿、拿什么?”林昭怀疑自己听错了。
郁初面无表情盯着他。
打死他都不会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的。
他上课从来不会记笔记,更别说看别人的笔记了。
但林昭不一样,林昭学习成绩好,他们班主任还三番两次不允许林昭跟郁初走一起,怕林昭被带坏了。
在郁初逐渐变冷的眼神下,林昭连忙乖乖递上笔记,换走了郁初的药。
林昭抱着药吸了吸鼻子,“谢谢郁初哥。”-
郁初到家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他一开门就听见门撞到了什么的声音。
放在门口的行李箱也因为撞击滑出去一段距离。
郁初愣了下,站在门口没动。
正好从卧室出来的陈商连忙把行李箱扶好,神色有些匆忙:“正好你回来了,刚想给你打电话。”
郁初嗯了声,抬起眼皮:“你要回家吗。”
“我爷爷今天突然昏迷,我必须得回去了。”陈商也是傍晚才接到他父亲电话,本来商量好是一周之后再回去,但现在不能再拖。
郁初哦了声,垂下眼,“好。”
他语气很淡,听起来有些无所谓。
但垂着的手慢慢蜷缩了起来。
“我晚上十点的飞机,现在就得走了。”
陈商带回去的东西就一个行李箱,但现在看起来,明明他人还没走,客厅好像已经空了。
郁初站在门口嗯一声回应他。
“记得好好吃药,回家就把空调开了,别又把自己冻感冒了,衣服也要多穿点,都在衣柜里。”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别,陈商总算明白自己当年去寄宿制学校他母亲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为什么开学之前还非要抱着他眼眶泛红了,确实是会舍不得,也会担心,“菜我都塞在了冰箱里,应该够吃一阵,要是懒得自己弄就叫外卖,我把附近的外卖电话都整理出来贴在了冰箱上……”
“你不回来了?”郁初抬起头打断他。
陈商顿了下,“那倒没有,不过可能得一段时间。”
“那你废话那么多。”郁初面色淡淡的,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陈商要离开这件事。
陈商笑了下,“这不是怕你在我离开的时候跑了吗?”
好不容易让小孩儿接纳自己,一会儿分开一段时间又生疏了怎么办。
郁初瞥他一眼,没吭声。
陈商哎了声,“不会真想跑了吧?那冰箱里的菜怎么办?等我回来可能都不能吃了,我阳台上的仙人掌还需要你浇水……”
“闭嘴。”郁初听烦了。
这人怎么那么烦。
他跑什么,往哪里跑。
再说,就算他不住在陈商家,也还是住在对门。
正好陈商走了,他也不用再住在他家了。
本来应该松口气,但这口气,郁初怎么也松不出来。
陈商伸手关了门,“那记得给我的仙人掌浇水。”
“不浇水死不掉。”郁初语气冰冷。
“不行,它比较脆弱,需要有人照顾。”陈商说着顿了顿,抬手。
郁初一看他这个动作就知道他要干嘛,干脆闭眼。
陈商的手果不其然落到他脑袋上,很轻地揉了揉。
不知道有什么好揉的。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一会儿赶不上飞机,我把平板和手机放在你床上了,有事给我打视频。”陈商看了眼时间,最后摸了摸郁初的脑袋。
郁初硬邦邦哦了声,“谁他妈要和你打视频。”
陈商笑了声,“是我要和你打视频。”
郁初嘴巴一闭,说不出话来了。
陈商走的时候,郁初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等门关上了,他才转过身,盯着门口看了好久,外面下楼梯的声音持续了好久才消失,等一切归于平静,郁初才起身,回房间,抱着自己的衣服出来,站在客厅里好一会儿,又抱着衣服回房间。
算了,一会儿陈商的仙人掌渴死了。
陈商回了家,郁初的生活跟之前也没有什么大差别,学校和家两个地方来回跑,生活作息也一样,早出晚归,上学没有迟到过。
就是这几天楼下小卖部老头看见郁初都不怎么敢打招呼,郁初总是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一袋面包。”郁初戴着帽子站在小卖部门口。
老头一见是他,哎呀了声:“你哥拜托过我,不准你吃这些没营养的。”
郁初脸一黑,“你不做生意?”
什么他哥。
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郁初看了眼手表,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老头摸了摸鼻子,“做啊……但是你哥给了我钱让我看着你点,你想吃什么,实在不行去叔家里吃。”
神经,还给人钱。
郁初冷着脸,转身上楼。
刚进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郁初脚步一顿,关上门才去看。
果不其然是陈商的视频电话。
郁初板着脸坐到沙发上,按下了接听。
陈商的脸马上出现在了屏幕上,他就穿了件连帽卫衣,看起来一点也不冷,背景应该是家里,后面是一大片玻璃窗。
“怎么又要吃面包?”
郁初没吭声。
老头的消息传得真快,明天他从学校外面买。
估计是看郁初一动不动又没说话,陈商对着手机喂了好几声,自言自语:“卡了?网也没什么问题啊。”
“有话快说。”郁初冷不丁出声。
陈商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网断了。”
郁初:“哦。”
就应该直接挂断,有什么好说的非得打视频。
“怎么这副表情?空调开了吗?冷吗?”看着郁初和平时一样冷淡的表情,陈商连着几天担忧的心终于放下来一点。
郁初抬头看了眼空调,按下遥控。
“生我气?”郁初一直不说话,陈商大抵也知道缘由,他这几天一直在忙,老爷子身体实际没什么大碍,就连昏迷都是骗他回家的理由,陈商责怪不了老爷子,这几天一直陪在老爷子身前身后,晚上才有时间去画稿,连着几天没能休息好,时间太晚了他也没舍得打扰郁初睡觉。
今天老爷子出院回家,在家里摆了宴,家里亲戚来了不少,饭桌上几位长辈轮番轰炸他的终生大事问题,说他们在他这个年纪大多已经订好了亲事,扰得他实在没法才出来透气。
结果就收到了小卖部大爷的告状。
现在见郁初这种表情,陈商心底倒是高兴,不过面上不敢表现出来,连声给小孩儿解释:“这几天实在太忙,等闲下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等明天就有时间了。”
跟他解释这个干什么。
郁初掀起眼皮,直直看向镜头,哦了声。
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玩着遥控器。
陈商笑了声,“所以怎么又要吃面包?菜吃完了?还是……”
“外卖难吃。”郁初硬邦邦打断他的话,视线乱飘,落在窗台的仙人掌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张嘴:“你再不回来,仙人掌就死了。”
第 25 章
陈商倒也想现在就回去, 他才走了几天郁初就又要开始啃面包了,但老爷子刚出院现在他不好提这个,他只能跟郁初保证, “我尽快, 让我看看仙人掌快死了是什么样。”
怎么这么麻烦。
郁初面无表情起身走到窗台前举着手机把镜头对准目前还是娇翠欲滴的仙人掌, 才对准几秒,就听见陈商说:“看见了。”
陈商睁眼说瞎话:“确实是快死了, 我得赶紧回来好好养他。”
郁初盯着仙人掌好一会儿才哦了声。
“不过现在我们豌豆少爷得吃晚饭,我给你点个外卖, 外卖不好吃你也得吃点, 我看看有没有新开的店。”
郁初轻轻哦了声,没反驳。
反正他也饿了。
仙人掌应该也饿了。
郁初拿起旁边的水壶给仙人掌浇了点水。
刚放下水壶, 陈商那边就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离得很近,应该是在和陈商说话, 陈商的镜头一晃, 对准天上了。
“小商这是在和谁聊天?看你一直在这儿笑。”说话的人是陈商的姑姑, 也是刚刚饭桌上的催婚大队之一。
按道理陈商还年轻, 大学才刚毕业, 但陈商优秀, 成绩好相貌好家庭也好, 这些亲戚早就盘算着给陈商介绍对象,还得是身边人, 早就旁敲侧击问陈商父母他有没有谈恋爱。
陈商礼貌性笑了下刚想解释, 姑姑就挤眉弄眼, “这是谈对象了?哪家的小姑娘?多大啦?长得好看不?”
这话要是被郁初听见指不定得把他家拆了。
陈商赶紧阻止姑姑,“不是, 是弟弟。”
“弟弟?哪个弟弟?”除了陈商父母,陈商家其他亲戚并不知道郁初的事,这也是陈商他家里的私事,并不需要被别人知道。
陈商也没做过多的解释,想了想,“有机会让您见见。”
姑姑也就没过多盘问,又开始提起刚在饭桌上提起的那几个小姑娘,什么准备考研的,哪家公司老板的女儿,听得陈商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回头朝他父母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母亲少见儿子吃瘪,笑得合不拢嘴,笑了一会儿才舍得出来救场。
好不容易把姑姑弄走,陈商重新看回手机,视频已经被挂断了。
郁初盯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耳根子一片通红。
什么对象。
谁他妈会是陈商对象。
郁初刚想把手机扔掉,陈商就发了消息过来解释:“是我姑姑,她在催我谈恋爱,你别生气把我仙人掌养死了。”
盯着信息看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郁初更烦了。
陈商本来想重新打回视频,但他父亲过来找他聊天,笑了一会儿那些长辈催婚的事儿,又提起郁初,“那孩子现在怎么样?我看你们应该相处得很好。”
“确实很好。”陈商只得作罢,发了条消息告诉郁初一会儿记得拿外卖,收起手机,他之前没有向父亲具体提过郁初的事,“他很听话,也很懂事。”
“他爸也是个好脾气的人。”陈商父亲感叹了一声,“辛苦你了,等他成年以后你也就解放了,到时候你那个工作室……”
“爸,我先进去了。”眼看着父亲又要提起自己不愿意参与的话题,陈商赶紧打断他的话回了屋。
这天过后,每天晚上放学,郁初都能准时接到陈商的视频,陈商说是要看看他的仙人掌活得还好不好。
生怕仙人掌真的被养死了。
害得郁初每天都得准时回家。
郁初靠在教室外面的墙边看了眼时间。
今天已经晚点了。
林昭到现在都没出来,学校里人已经快走没了。
郁初没什么耐心,又等了一会儿,正准备去林昭他们班转一圈,就看见林昭他们班门口探出来一个脑袋。
林昭在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似乎在找什么。
郁初眉头一皱,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林昭又立马缩回去了。
郁初也不动了,就在门口站着。
没一会儿,林昭就抱着书包自己出来了,一脸心虚,“郁初哥,你还没走啊?”
以往都是林昭去找郁初。
郁初垂下眼,视线落在林昭的侧脸上,那儿肿起来了。
郁初记得,昨晚他俩一起回家的时候林昭还好好的。
郁初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你被打了?”
林昭连忙捂住脸,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谁打的?”
林昭低着头没敢吭声。
他知道他要是说了郁初肯定会帮他,但是郁初最近有在好好上学好好学习,都借他笔记好几回了,而且都这么久没打架了也没和校外的人混一起,林昭不想再让郁初卷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所以他今天才想着自己偷偷溜走。
哪知道老师晚了一分钟下课,等他出来,郁初正好在后门口站在,他只能在那儿守着,结果郁初一直没走。
他不说话,郁初也就不动,气压低得林昭以为他要打自己了,吓得赶紧和盘托出:“我只要把钱给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你傻逼是吧?”郁初很少这么骂林昭,林昭自知理亏,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任由郁初拎着自己的领口把自己拽下楼,跟个鹌鹑一样。
到了楼下,林昭才嗫喏着:“我全身上下也就五块钱……其实也还好啦郁初哥你别生气。”
郁初一句话没说。
林昭跟在他屁股后面,突然想起刚和郁初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上初中,被分到和郁初一个班,还是前后桌,但他胆子小,那时候郁初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听别人说郁初小学时候就打人了,林昭可害怕他了。
但是那天他们班有个小学时候就欺负林昭的男生骂林昭是没爹没妈的野种,林昭被欺负惯了,不敢吭声,因为被打了是很痛的,只能任由着被骂,结果那男生没骂他几句,就被郁初给揍了。
林昭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郁初在办公室被老师、被他妈妈、被对方妈妈骂的样子,表情倔强得不行。
林昭很害怕,又不敢站出去说清原委,怕老师喊他奶奶来,怕奶奶难过,只能在门口看着。
从那天以后,林昭就一直跟在郁初屁股后面。
郁初跟着林昭到林昭家小区外面那条弄堂的时候,那几个混混已经在等着了,见着林昭就朝他要钱。
他们观察好几天了,这个林昭每天自己一个人回来,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林昭哦了声,浑身抖了抖,那混混见他这怂样,刚要抬手拍他脸,手腕就被抓住了,然后一个书包砸到了他头上。
书包里不知道什么书,重得要死,砸得他瞬间头晕眼花,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这几个混混这才发现林昭身后还跟了个人。
另外的混混见状也冲了上来,林昭哇了一声,也把书包砸了出去,正中一个人的脸。
那人晃了两下,扶墙了。
林昭惊呆了。
郁初也愣了下。
但林昭没本事打架,只能退出战场,默默给郁初加油。
郁初很久没打架,今天虽然有准备,但还是有些生疏,脸上中了两下拳头,他舔了下唇角。
不知道有没有留伤口。
留伤口的话,会被陈商看见。
郁初垂下眼,再下手的时候,重了许多。
几分钟后,郁初踩着一个人的后背,“滚。”
几个混混赶紧互相搀扶着跑了,本来他们也只敢欺软怕硬,想着年前赚点零花钱,哪知道会遇到会打架的。
根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看着混混跑掉的背影,林昭赶紧抱起两人的书包。
郁初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能尝到点血腥味,他看向林昭,刚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郁初动作一顿,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
果然是陈商的视频。
但是他现在不能接。
会被陈商看见他又打架了。
刚要把手机塞回去,林昭突然跟见了鬼一样窜到他身后,“我好像看见我奶奶了!”
他这么一窜,直接撞到了郁初胳膊。
郁初手一滑,直接按到了接听。
“怎么……”陈商话说一半顿住。
郁初那边背景并不是家里,而是亮着路灯的巷子。
镜头里也不是只有郁初一个人,还有林昭半张脸。
郁初的脸上有伤。
陈商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你打架了?”
郁初敛起眉眼,牢牢抓着手机,没出声。
有一点心虚。
但仔细想想,他心虚什么。
他又没答应陈商以后不会再打架。
他直直看向镜头里陈商的脸。
几秒后,又一次垂下眼,躲开陈商视线。
陈商有些担心,刚想问郁初除了脸还有哪里伤到没有,一直在郁初身后的林昭突然一个大鞠躬,“对不起郁初表哥!都怪我!是我没有用才让郁初哥帮我的,郁初哥不是故意要打架的,如果您要骂的话就骂我吧!郁初哥都是要帮我!以前是现在也是,他不是坏人……”
很久之前就该说的话,到现在才说出口。
林昭都快哭了。
没料到林昭突然说这些,郁初怔了几秒,“你……”
“我没有要骂他。”陈商无奈出声,心想他看起来面相很凶吗?
陈商耸了耸肩,“我只是想问我表弟他除了脸上还有其他地方伤到了吗?我现在人不在这里,还得麻烦你帮我多照顾他一下了。”
林昭啊了声。
什么表弟。
还演上瘾了。
郁初面无表情盯着镜头,仿佛陈商只要再多提一次那两个字,他就能隔着屏幕揍陈商一顿。
陈商故意清了清嗓子。
林昭一脸不可置信,反应了一会儿,“好!我会多照顾郁初哥的!”
“你照顾个屁。”郁初脸色更臭了。
林昭压根没发现他越来越臭的脸色,扒着郁初胳膊和陈商对话,“你真的不会骂郁初哥吗?”
陈商笑着:“不会,我为什么要骂他?他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他做错了,我骂他能解决什么吗?”
林昭眨眨眼。
郁初忍无可忍。
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好聊的。
陈商对每个他眼中的小孩都这样吗。
都会笑成这副鬼样。
郁初舔了舔唇角的伤,正要挂掉视频,陈商却笑着对很紧张的林昭说:“还有我觉得你说得对,他不是坏人,他是帮了你的小英雄。”
明明自己都过得不怎么好,还要去帮别人。
郁初何止是嘴硬心软。
郁初:。
郁初啪地挂掉了视频。
林昭本来还想应和两句,屏幕突然就黑掉了,林昭挠了挠头发。
郁初一把推开他,“你再不回去,你奶奶真的要出来了。”
林昭哇了声,“郁初哥你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除了脸上郁初没别的地方受伤,他回到家对着镜子照了好久,陈商都没再打视频过来。
第二天学校期末考,连着考三天。
考试之前吴桐还特意叮嘱郁初这次好好考。
郁初这段时间的表现吴桐都看在眼里,虽然交上来的作业没什么质量,但再怎么说人家也已经好好学习了。
看见郁初嘴边的伤,吴桐皱了下眉,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还是先好好考试,剩下的等考完再说。
一天的考试下来,郁初面色差得厉害,出学校的路上林昭都不敢问他考得怎么样,忍了好一会儿林昭才很担心地问:“郁初哥,你表哥有没有骂你啊?”
听见表哥两个字,郁初脚步一顿,扭头面无表情盯着林昭。
吓得林昭咽了咽口水,“怎、怎么了?他骂你了吗?他、他这么虚伪吗?那个,那个是不是你表哥啊郁初哥。”
林昭说着说着就去看校外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视线还是比较清晰的。
陈商人高,长得又出挑,他往校门口站,很难不注意到他。
郁初顺着林昭视线看过去,表情顿住。
陈商似乎也看见他了,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郁初面无表情走过去。
好几天没见,陈商还是一点没变,也跟视频里一模一样。
走到他面前,郁初微微抬起头,面色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你怎么来了。”
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来看看我们小英雄伤得怎么样。”陈商笑了下,弯腰抬手,很轻地碰了下郁初唇角边的伤口。
不痛,但痒。
郁初皱了下眉,人没动,拳头攥紧了。
看起来是除了嘴边这个伤就没有别的伤了,陈商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接过郁初的书包。
郁初丝毫没反抗,人跟呆了一样。
“我开了车,也顺路送你朋友一起吧。”陈商说着,看向跟在郁初身后的林昭。
林昭一脸不好意思。
郁初木着脸转过身来,瞥了林昭一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哦”字来。
第 26 章
几分钟后, 车里气氛沉默。
林昭挤在郁初身边,不停地张望车中装饰。
他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
郁初扒开林昭的手,抬头看向窗外, 无情开口:“你到了。”
林昭家离学校很近, 平时走路也才几分钟, 这会儿坐车更快了。
林昭恋恋不舍下车,和郁初招了招手, 又和陈商打招呼,“谢谢表哥, 我走啦!”
陈商回他一个温和的笑。
和平时对郁初的笑一样。
郁初盯着陈商看了两秒, 低头,撇开脸。
陈商从后视镜里看他, 小孩儿面无表情盯着外面就是不看他,看起来像是生气了,陈商笑了声:“郁初, 你是想把我当成司机吗?”
郁初眼皮颤了下, 人没动, 毫无情绪地问:“什么司机。”
“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如果我开车而你坐在后面的话, 一般我就是你的司机。”陈商给他解释完, 直接了当:“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坐到副驾驶来。”
郁初抬了下眼皮。
半分钟后, 郁初冷着一张脸坐上了副驾。
“他是你的朋友,郁初。”郁初的心思太好猜了, 什么都写在脸上, 就像现在, 他恨不得把“我吃醋了”摆在脸上,一点都藏不住事儿, 小孩子有这种情绪正常又可爱,但要他自己说出来是不可能的,这么久没见,陈商也不舍得让他生闷气,干脆挑开来说,“我顺路带他回来是因为他是你朋友,就算我不说,你是不是也会要我顺路带他回来?”
但郁初可能会开不了这个口。
他应该会选择和林昭一起走回林昭家那边,然后再上车。
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就算陈商不喊林昭上车,他也会和林昭一起走回林昭家路口。
郁初动了下脑袋,缓缓看向陈商,片刻,哦了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看看我的仙人掌还活着没有。”说这话的时候,陈商看的却是郁初。
郁初冷着脸,“没死。”
“确实还活着,就是受了点小伤。”
郁初:。
“你在说什么。”
“在说我的仙人掌。”
陈商半点不心虚。
郁初盯着他,“你最好是。”
最好是在说仙人掌,而不是在说他。
陈商憋着笑嗯了声,才正经地说:“我跟家里说今天有点事出门,明天凌晨的机票飞回去。”
换句话说,他只能回来一天。
没办法,年底家里事情多,老爷子还躺在床上非要让陈商陪着,陈商人都回去了,年前也不可能丢下老爷子不管。
只不过郁初和人打架受了伤,他实在放心不过才借口跑了回来。
郁初垂下眼,“知道了。”
回到家,郁初一句话没说就进了厨房。
陈商还在装模作样检查自己的仙人掌,家里和陈商走的时候差不多,郁初整理得很好,不过沙发上多了郁初换下来还没洗的衣服,平板也被随意地扔在那儿,茶几上还放了卷子,很多地方都添上了郁初的气息。
听见厨房门关上的声音,他有些讶异地问:“你要下厨吗?”
郁初就嗯了一声。
反正他本来就是准备自己做饭吃的,跟陈商有没有回来没关系。
只不过,多几个菜而已。
冰箱里的菜早就吃完了,他前几天又出去买了点回来。
郁初也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菜,就很普通的家常炒菜,他盯着水池里的菜看了一会儿,拉开门,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陈商,冷着声问:“你要吃什么。”几秒后他补充,“我不知道吃什么。”
反正不是特意要给陈商做。
陈商了然地点点头,“可以点菜吗?什么菜都可以?鱼也可以?”
居然还记着鱼的事儿。
郁初:。
“你他妈爱吃不吃。”
说完啪地一声关上厨房门。
把人给惹毛了,陈商连忙起身靠在厨房门口,门能拉开,但他没进去,就在门口给郁初道歉求饶,“好郁初,我不挑食,你做什么都行,不过我还是最想吃番茄炒蛋,家里还有番茄吗,没有我出去买点。”
他也没说不让郁初做。
这是郁初的心意,他高兴接收还来不及。
好一会儿,郁初才回答,“有。”
郁初在厨房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陈商在看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卷子,这是前几天要给家长签字的,但陈商人不在,郁初干脆就没交,反正都期末了,吴桐也没多检查。
郁初就一直没管,也没给陈商说。
见陈商看得聚精会神,郁初端菜的时候脚步都有些僵硬。
他考得又不好,有什么好看的。
估计是听见声音,陈商朝他看了过来,不过没提卷子的事,而是鼻尖嗅了嗅,“闻起来很香。”
郁初果然做了番茄炒蛋,第一道就是番茄炒蛋,还特意放在了陈商平时坐的位置前面。
郁初没吭声。
等他把菜全部端出来,陈商已经坐到桌前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郁初没来由的紧张。
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他面无表情坐下,陈商举着筷子朝他笑了下,“那我开动了?”
郁初机械性点头,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咀嚼了好久。
一直到陈商尝遍所有的菜,满意地点头,夸了一句很好吃,郁初才把嘴里的东西吞咽进去。
还有味儿。
是甜的。
一顿饭吃完,陈商去洗碗,郁初把自己放在茶几上那张卷子拿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厨房里陈商高挑的身形,好一会儿,他开口,“我们后天考完。”
“那是不是后天开始就放寒假了?”但放了寒假,郁初就得一个人待在家里,想起这个,陈商就觉着对不住他。
郁初答非所问:“成绩三天后出来。”
陈商不解地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
郁初视线乱瞟,“三天后返校,拿卷子。”
陈商眨了眨眼。
“要家长签字。”手指紧紧攥着卷子,快把卷子攥破了。
“那你乖乖等我回来给你签字。”陈商忍不住笑,尤其是见郁初耳根通红。
这好像是郁初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值得纪念。
郁初绷着脸哦了声,没再吭声。
晚上洗完澡,郁初迟迟没有睡。
外面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一直向他传递着,这个家里有另一个人存在的事实。
他不爱开灯,前段时间,屋里一直是黑的。
现在亮着,但明天又要黑了。
又没事,反正灯还会亮。
郁初刚要躺下,房间门被敲了两下,陈商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我进来了郁初。”
他现在又没咳嗽,陈商进来干什么。
郁初抿起唇,陈商已经开了房门进来,手里还拿了碘伏和棉签。
郁初心中警铃大作,“你干什么?”
“给你上药,你嘴边的伤还没好,好像挺严重,一会儿破相了。”陈商自顾自坐到床上。
郁初屁股往后挪了挪,在陈商拿着棉签戳上来之前冷声道:“是很严重,再不上药就自动愈合了。”
陈商笑了声,低下头,一只手抵住郁初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方便自己观察伤口,另一只手拿沾了碘伏的棉签很轻地在郁初嘴角边的伤口上旋转了几下。
郁初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热了。
他垂下眼,视线底下,是陈商高挺的鼻梁和被挡住的看不见的面容。
但他能很清晰地描绘出陈商此刻的表情。
温柔的,专注的。
还有,热的。
他的手是热的。
“好了,你注意点不要舔到,我去睡了。”陈商把手收回去之前,习惯性揉了两下郁初的脑袋。
感觉到郁初的僵硬,他心情更好了。
可能这就是养孩子的恶趣味。
一直到陈商关上房门,郁初才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抓住床单,指骨都泛了白,冒出一身热汗,双腿不自然地并拢。
好一会儿,他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腿间。
他居然对陈商……起了反应。
郁初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早在初中时候就开始有生理反应,他明白这是正常现象,但不正常的是,他不该对陈商有这种生理反应。
明明……这应该是男女之间的……
而且,陈商一直自称是他哥哥。
不对。
郁初突然想起酒吧里那个男人,想起那天晚上陈商告诉他的。
同性恋。
郁初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但睡得不好。
他做梦了。
梦见陈商用指腹碾过他的唇角。
陈商的指腹很热。
郁初从睡梦中惊醒。
家里已经没人了,陈商给他做好了早餐,还留了便利贴,上面的字很漂亮:好好吃饭,等我回家,照顾好我的仙人掌。
郁初掌心发烫,连早饭都没吃就跑了出去。
跟逃一样。
今天考试第二天,郁初一直心不在焉。
本来他也考不出来多少,幸好第二天都不是主科目,他胡乱把卷子填满,最后一门考完第一个出了教室门。
晚上陈商惯例给郁初打视频电话。
他回去之后老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一直在问他昨天那么急匆匆离开是为了什么,甚至还误认为他在外面谈了恋爱,让他早点把人带回家。
陈商哭笑不得,心想得亏这回郁初没听见。
在和父亲商量以后,陈商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老爷子。
郁初的父亲是他父亲的恩人,老爷子听了以后第一句话也是:“那你不把人带过来过年?”
陈商只好笑,“他脸皮薄,认生。”
“你爸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本来就该他去,怎么派你去照顾人,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爷爷,我已经快23岁了。”
老爷子哼哼两声:“那孩子也要17岁了,也轮不着你照顾。”
虽然没明说,陈商也懂了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他没点头,“他很独立,也很听话,我只是顺手,谈不上照顾。”
他都这么维护那个孩子了,老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不过闭眼睡觉之前还是提了一句:“反正别走太近。像昨天那种急匆匆赶回去的情况,我是不想再看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外面谈了个小男朋友。”
陈商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怎么会被误解成这样,他无奈地解释:“爷爷,我把他当亲人,您这么说的话,下次我要回去会提前告诉您。”
和老爷子谈话结束,陈商回了房间给郁初打了视频。
这回隔了好久才接,他还以为郁初又晚回家了。
郁初没举着手机,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镜头对准了天花板,陈商一时间失笑,“郁初同学,你在做什么?”
听见陈商的声音,郁初没来由一颤,生硬地回答:“吃饭。”
其实他才刚到家,连饭都没熟。
只是他现在不想看见陈商的脸。
都没有一点碗筷的声音。
陈商听出来了,但没拆穿,刚想再说点什么,郁初匆匆一句“我先吃饭”直接把视频挂了。
头一次被挂这么快的陈商:?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又有哪里惹得豌豆少爷不开心了。
还是因为他只是回去了一个晚上,让郁初不高兴了。
看来他还是得跟老爷子提一提过年的问题。
总不能真的放任郁初一个人过年。
挂断视频,郁初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伸手摸了摸唇角的伤口,已经好差不多了,本来就不怎么严重,也就陈商这种事儿多的才会想到要上药。
郁初脑子里又突然浮现出昨晚那个梦。
片刻后,他又洗了把冷水脸。
最后一天考试只有半天,中午就放学了。
林昭今天格外兴奋,在教室门口一见着郁初就手舞足蹈:“我爸来接我了!还带我奶奶一块儿去他那过年!”
林昭奶奶本来不愿意去,但她疼孙子,只能随了孙子心意。
林昭说着偷偷把手机塞进郁初口袋:“郁初哥,谢谢你的手机,我爸说他给我买一台新的。”
郁初嗯了声,“提前新年快乐。”
林昭更高兴了,“新年快乐郁初哥!”
林昭的话音刚落下,紧跟着传来一声女声,叫的是郁初的名字,很小声。
郁初一开始没听见,还是林昭提醒他,郁初才转过身。
林昭一脸好奇地看着。
女生连头都不敢抬,郁初也不认识她,他平时基本和同学没什么交流。
郁初皱了下眉,刚要直接走人,女生却快他一步,递了一封信给他,头更低了,耳朵也很红,声音也很轻地说:“我喜欢你郁初同学。”
说完,没等郁初有什么反应就跑了。
林昭哇了声。
郁初垂眸看向手里的信,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郁初哥你怎么扔啦!”林昭痛惜得不行。
他们班也不是没有人谈恋爱,早恋很正常,林昭平时也没少碰见过,但是这是给郁初的情书!
以前郁初脾气差,其实也不是没有女生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看,但是没人敢说,更别提给他写情书,但最近郁初收敛了很多,连上课都安分了,自然有人起了心思。
不过这个女生郁初根本不认识。
郁初面无表情:“你想要你自己去捡回来。”
林昭瞅了瞅垃圾桶,“那还是不要了,可是她说她喜欢你啊郁初哥。”
喜欢?
郁初垂下眼。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陈商的脸。
他面色一滞,“神经。”
说完抬腿就走。
林昭连忙追上他,一路上嘴都没停过,在那儿讲他们班谁谁谁早恋被抓了,教导主任还专门在操场抓人,还有什么小树林偷偷约会。
郁初又不是不懂这种事,听林昭说得烦了,加快了脚步,心跳快得厉害。
到了校门口,林昭突然就不讲了。
他爸爸的车就在校门口。
林昭高兴得不行,邀请郁初一起上车,顺路送他回家。
郁初果断拒绝了。
他不喜欢上陌生人的车。
也不想打扰别人一家团聚。
林昭没办法,郁初不愿意的事情没人能逼他,只好放任郁初一个人走回去。
车启动的时候,林昭还不停地朝着郁初挥手。
郁初被他烦得没法,只能也朝着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回到家,郁初摸出手机。
他没告诉陈商他们今天放学早,昨晚的视频他挂得快,但现在陈商应该在忙。
他打开两人的对话框好几次,删删减减,最后留下“我放学了”几个字。
刚发出去,还在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也没变。
郁初心脏一顿,拿出来一看却是陌生号码。
并不是郁通。
郁初垂着眼,接通了电话。
那头传来很标准的普通话,“您好,请问是郁通先生的家属吗?我这边是法律事务所,关于郁通先生生前拟定的遗嘱,请问您有时间……”
后面的话郁初有些没听清,他怀疑自己幻听了,重新问了一遍,“生前,什么意思?”
抓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第 27 章
陈商回消息过来的时候, 郁初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呆坐着沙发上,脑子里回响着刚才那人说的话。
郁初的第一反应是骗子。
对方说他爸爸在一年之前去世,立下遗嘱时委托人要求在自己去世一年之后执行遗嘱, 现在已经到了时间。
对方还给了郁初律师事务所的地址, 就在风镇的隔壁市。
但陈商告诉过他, 他爸爸只是很忙,没有时间来见他。
郁初想自己现在应该去问陈商。
但万一只是骗人的呢。
他不能像之前一样莽撞, 无缘无故误会别人。
陈商也没有必要在他爸爸这种事上骗他。
他相信陈商。
郁初冷静地拨通了郁通的号码。
在这之前,很多很多次, 他都没有敢拨通过这个号码。
得到的结果是对方已经关机。
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论郁初打多少遍, 对面还是无情地传来关机提醒。
一直到手机自动关机,郁初才停止拨打郁通的号码, 他盯着黑掉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刚刚放在一旁的陈商给他的手机在震动。
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陈商就给他回了消息,许是看他许久没回复, 隔了一个多小时, 陈商才又发了几条消息。
陈商:今天放这么早?那这算是放寒假了?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陈商:我在吃午饭, 在家里不敢玩手机, 但我偷偷给你回消息
陈商:好了我刚被抓了
这是一个多小时之前的。
而现在。
陈商:豌豆少爷你是在吃午饭吗?
陈商:好的我错了我不喊你豌豆少爷了
陈商:郁初同学, 我现在不方便视频, 但我很方便发消息
陈商确实不知道郁初今天放这么早, 这还是郁初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当然值得高兴。
只不过发完那一条消息郁初就没了声, 陈商也没法在饭桌上一直玩手机, 只能等吃完饭再发, 只不过郁初一直没有回复,陈商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郁初的回复就过来了。
郁初:在吃饭,你话怎么这么多,打字很麻烦
陈商已经能想到郁初此刻板着一张脸非常嫌弃的表情,他笑了声,干脆发了条语音:“这不是怕你一会儿不理我了吗?”
郁初点开语音。
听见陈商的声音,一直乱糟糟的大脑突然很神奇地平静下来。
他相信陈商。
那个打电话的人一定是骗子。
郁初不太会用手机的各种功能,陈商给他的手机他平时也只用来和陈商打视频,聊天软件也只加了陈商和林昭两个好友,游戏他平时也玩得少,他知道这手机并不是他的,总有一天会还回去。
他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导航软件,输入了方才电话里那人告知他的律所名字,地图上确实显示了,也确实是在对方所说的那个位置,他甚至还去网站上查了,这个律所规模并不小。
风镇只有一个汽车站,而这个汽车站的位置离郁初住的地方其实有点远,郁初从来没有去过。
他下楼的时候小卖部老头还哎了声,问他去哪儿。
郁初停下脚步告诉对方,“有东西落在学校了。”
老头也没怀疑。
郁初打了辆车去车站,因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司机一直问他为什么去车站。
郁初没回答,只是给了对方一个很冷的眼神。
司机就没再问了。
风镇到隔壁市的班次并不多,尤其是年底,客运量很大,郁初又不会网上抢票,他去窗口排了好久的队,才被告知剩下的最早的一班车是傍晚五点多。
郁初买了那一班的车票,又去车站里的小商店买了桶泡面。
正好陈商问他吃了什么,他回答:面。
陈商也没有过多怀疑,告知郁初自己要去忙了以后就没有再给郁初发消息了。
他的画交稿了,还有一些事项和对方对接,临近年底公司也忙,他父亲又让他去公司帮忙,可以说这几天他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昔日好友知道他回家了想约他出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本来也可以不用去父亲公司帮忙,但为了争取能够回去陪郁初过年,他只能在这方面做出让步。
郁初坐上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到隔壁市的时候,他手机没电了。
他打车去了律所,但时间太晚,律所已经关门了。
没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他只能找附近的小旅馆住一晚上,旅馆的前台看他身份证见他是个未成年,还特意提醒他晚上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
郁初没什么表情地应了。
房间的空调是坏的,这个晚上很冷,郁初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他把借的充电器还给前台后开了机,陈商果不其然给他发了消息,但是是半夜了。
陈商:睡了吗?我才刚下班,被我父亲压榨了
还发了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包。
话真的很多。
郁初抿起唇,指腹点在手机屏幕上,想关掉,但最后还是回了消息:睡着了,今天约了林昭出门
他不擅长骗人,但现在也不是面对面,没有人会看穿他在骗人。
他回完就切了导航软件,今天他没打车,直接走过去的,离得不远。
到了律所,郁初向前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告知了对方自己昨天收到的电话内容。
前台见他是个未成年,又是一个人来的,态度温和了许多,把他领着去了负责的律师那边。
“这是郁通先生的遗嘱,请您过目。”律师见郁初是只身前来,怕他有什么不懂,还特意向他解释了。
郁通在得知自己生病的时候就立下了这份遗嘱,他名下所有财产都归他的前妻和儿子所有,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没有再婚,也没有另外的孩子。
律师见过郁通,是个很瘦削的男人,和眼前的男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男生明显更好看一点,也看得出来被养得很好。
而之所以要在去世后一年执行遗嘱是因为郁通有一笔追了很久的工资没能拿到手,对方承诺一年以后就会发放工资,他怕到时候工资还没能下来。
只不过那笔工资至今还未打款。
而郁通留下的遗产也只有万把块钱和一些并不算很值钱的东西。
因为没有前妻的银行卡号,又怕自己死了以后前妻和儿子拿不了这笔钱郁通才花钱立了遗嘱。
整个过程,郁初都在安静地听律师说。
“如果您同意的话,需要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
郁初一声未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静静地看着这份遗嘱,好一会儿开口,语气冷静地问:“骨灰在哪。”
他遇到这种事向来冷静。
就像他妈去世的时候,他一个人办完了丧事,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
“这个我并不知晓,抱歉。”
出律所的时候时间还早。
外面有太阳,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但还是很冷,和昨晚一样,刺骨的冷。
郁初对郁通的印象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早就想不起郁通长什么样了,自从离婚后,郁通也从来没来看过他。
但郁通是他爸爸。
也是他妈死后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现在,他好像没有亲人了。
郁初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按照往常睡觉的时间爬上床。
但没开空调,也没睡。
手机上有几个小时前陈商发来的语音,估计是午饭时间发的,郁初听见背景音里嘈杂的说话声,还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陈商说:“我在公司食堂吃饭,菜式还不错。”
还给郁初拍了几张食物照片。
郁初没有回复。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当初陈商说过的那些话。
陈商明明告诉过他,他爸爸只是太忙了,有事要忙,才没空来见他妈最后一眼。
为什諵諷么要骗自己呢。
又是半夜的时候,陈商给他发来消息问他睡了没有。
这回郁初回复了,说没有。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接了陈商的视频。
镜头里的陈商和现实里的陈商有些不一样,也和梦里的陈商完全不一样。
陈商神色明显透露出疲态,上班可比画画累多了,毕竟是他讨厌的事情,但还是强撑着没有打哈欠,见郁初房间没开灯,他问郁初:“怎么这么晚没有睡?”
郁初说:“打游戏。”
陈商没忍住笑了声,“玩什么?带我玩一把?不过我很久没玩游戏了,估计玩得挺菜。”
“我要睡了。”郁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异样。
陈商啊了声,“我也该睡了。”
虽然这么说,郁初也没有挂断电话。
他本来是想问陈商为什么骗自己,但到最后睡着了,也没能把话问出来。
问了又能怎么样。
他想要什么答案?
郁初自己也不知道。
接下去几天,郁初一直像没事人一样。
他去学校拿了期末卷子,考得并不好,只比之前有一点进步。
全校倒数第十。
又无所谓。
每天晚上,或者是半夜,和陈商视频。
陈商一天比一天看起来疲惫,但精神看起来很兴奋。
直到年三十那天,陈商说:“我要回来了。”
这是他和他父亲拿打工交换来的,陈商一直不愿意进公司,之前他父亲苦口婆心怎么也没劝得动,但这回陈商拿了回去陪郁初过年的条件。
本来陈商父亲也并不会反对,但老爷子那边需要有人去做思想工作,这是个难事。
郁初眼皮颤了下,“什么时候?”
“应该晚上到,今天路上很堵,我已经在家门口堵了半小时了。”陈商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出了门。
“哦,你别把人撞了就行。”
陈商连忙替自己辩解:“我车技也不至于那么差,人多的话我会开慢一点,而且我只是开到机场。”机票他提前好久就订好了。
陈商向来孝顺,这也是少数的违背老爷子意愿的一次,他只是觉得不能留郁初一个人过年。
他怕郁初又一个人啃面包。
面包那玩意儿吃多了可没什么营养。
听见陈商的一长串回复,郁初语气硬邦邦的,“谁管你。”
陈商笑了声,“你刚刚不还让我别把人撞了?这不是在关心我吗?”以防郁初又要炸毛,陈商赶紧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明明没什么话好说,因为陈商话太多,两人的硬生生打了一路的电话,一直到郁初手机没电了。
他昨晚和陈商打完视频忘记充电了。
电话断掉以后,郁初就躺下来睡觉。
他妈去世的那几天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一直没能睡好。
但这几天他睡得其实还好。
就像现在,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睡了整整一天。
郁初有点饿,但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脑袋也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昏沉,刚准备爬起来,好久没用过的手表突然震动起来。
是陈商的电话。
“看楼下。”陈商的语气很兴奋。
郁初走到窗边。
外面很暗,老小区,不少路灯都不亮了,外面也没人,大年三十,大家都在家里过年,根本没有人出来。
不过小区里住户家的灯比平时亮了许多。
郁初往楼下看。
陈商就站在楼下,他身形太好认了,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来。
陈商手里拿着两根很长的仙女棒,跟个傻子一样拼命朝着楼上挥舞,仙女棒的火花就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漂亮的但又转瞬即逝的金线。
生怕郁初看不见一样。
幼稚。
郁初掌心贴在窗户上。
他没开灯,屋内一片漆黑,不知道陈商能不能看见他。
陈商在电话里问他,“看见了吗郁初同学?”
“你幼稚吗。”郁初从来没玩过这个。
陈商笑了声,“还好,我也没有很老吧?”
郁初鼻子发酸,他抬手摸了摸眼尾,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湿润,他嗯了声,声音很低地说:“有。”
第 28 章
陈商注意力在手里快燃尽的仙女棒上, 没听出郁初语气里的不对劲,哎了声,语气中多了点笑意:“老就老吧, 那你喊一声哥?”
自从上次酒吧之后郁初就没再喊过他, 陈商其实还是有些期盼。
郁初抓着手机没有说话。
陈商手中的仙女棒已经烧没了, 那两道金线也随之消失。
他不说话,陈商不催他, 也不逼他,只笑了声:“我买了挺多, 你要不要下来玩一会儿?”
郁初说:“不要。”
“真的不要?真的很幼稚?我觉得还挺好玩, 比我们元旦看的那场烟花好玩多了。”陈商的声音里带了点诱哄。
他倒不是真的很喜欢玩这种东西,只不过家里的小辈们绝大多数都喜欢玩, 什么能扔出去的炮仗之类的,但陈商觉得那些玩意太危险了,就选了这个看起来最不危险的。
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 郁初动了动腿, 最后还是说:“不要。”
看起来是真不喜欢。
陈商只好无奈放弃。
他没挂断电话, 一边从车里拿出从隔壁市带回来的菜, 一边上楼问郁初:“你是不是刚睡醒?怎么都没有开灯?我打包了一些菜, 今天晚上我就不下厨了, 有点犯懒。”
郁初哦了声, 刚开了灯,就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和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是同步的。
越来越近, 一声又一声, 跟踩在他心里边似的。
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慢慢攥紧了。
没多久, 门口和手机里都传来了开门声,还传来了陈商说话的声音:“豌豆少爷, 快来给我开门,我没手了。”
陈商打包了不少吃的回来,他一进门,屋里就都是饭菜的香味。
“怎么没开空调?”他看了眼把打包盒放到桌上的郁初,男生就穿了件羊绒衫和宽松的牛仔裤,看起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衣服和裤子都是皱的,头发也睡得乱糟糟,还翘起来一撮,莫名让人心软。
只不过屋里实在太冷了。
郁初脊背一僵,“忘了。”
“不冷吗?”开了空调后陈商走到郁初身边,没等郁初反应过来快速握了下郁初的手,冰凉的,他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郁初背上,“你先穿着,我把菜分装出来,不是镇上买的,我朋友推荐的餐厅,味道很好。”
陈商的外套上还残留着仙女棒燃烧留下的火药味,很淡,和他车载香水的味道混在了一起,说不上好闻。
但很暖和。
郁初本来感受不到冷暖,但现在諵諷却突然觉得有点冷了。
陈商的外套穿在他身上有点大了,完全把他给盖住了,也因为他瘦,就算是披着,外套也没有要掉下去的意思。
郁初的手动了动,攥住了衣服的一角。
不知道是想脱下去,还是想攥紧了。
他在桌角的位置站了太久没动,陈商终于察觉出来不对劲。
郁初就算平时再怎么不爱说话,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沉闷。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年三十,本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
犹豫了一下,陈商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郁初身后,抬手安抚性地揉了揉郁初的脑袋。
这么一来,他更加直白地感受到了不对劲。
郁初似乎在发抖。
陈商一愣,手在郁初发顶停了片刻,立马收了回来。
郁初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背对着他,陈商也没把人强制性地转过来,而是自己走到郁初对面,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有点窄小了,勉强能挤进去,他半蹲下去,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来,就看见男生满脸泪痕。
郁初哭了。
这是陈商没有料到的,他向来稳重,这会儿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抬起想替郁初擦眼泪的手刚到半空中,郁初就跟没事人一样,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情和平时大差不差,但里面还藏了点别的什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眼眶也通红。
陈商张了张嘴,郁初就往后退了一步,抹掉脸上的眼泪,他妈去世的时候他都没哭过。
郁初深吸一口气,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陈商,很平静地说:“我拿到了我爸的遗嘱。”
陈商怔住了。
“律师说,我爸在一年之前已经因病去世。”郁初的语气平静到不像是知道自己父亲去世的小孩儿,“所以我发出去的消息没有人回我,那你口中那个因为工作原因没办法回复我的人,是谁。”
渐渐的语气也不怎么平静了,甚至还在发抖,很明显有了颤音。
还有眼泪滚进了嘴里。
真他妈的烦。
又一次抹掉脸上的泪,郁初死死看着陈商,一字一字地问他:“为什么骗我?”
陈商心脏被什么攥住一样,他没有否认自己知道郁通已经去世的事实,“对不起,我当初只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也想着正好有理由能让你不那么排斥我……”
他也想过很多次要怎么告知郁初真相,但没想到被一份突如其来的遗嘱打乱了一切。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郁初听见陈商说了什么,但他现在没办法很好地思考,他知道这事儿跟陈商没有太大的关系,陈商唯一做的事情就是骗他他爸还没有死,但是他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死了就死了,又能怎么样。”他前言不搭后语,“你看我等他的消息,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不是。”
“还是看我是个孤儿,很同情我。”郁初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没有什么好同情的,我自己能活下去,又不是活不下去,你不是调查过我吗,不是应该知道,我妈的丧事是我自己的办的,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有必要吗,没有必要骗我,骗我有什么好处。”
郁初哽咽着:“对,你老是把我当小孩儿一样,可是你是谁啊,你谁都不是,你跟我又没有血缘关系……”
这些话刚出来,陈商的手覆在郁初后脑勺,往前一揽,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迎面就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郁初的声音全被吞进了温暖的胸膛,一下子没能发出声音来,但这几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莫名其妙朝着陈商发的脾气,突然好像找到了宣泄口。
陈商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抬起手摁在郁初后脑勺,把人结结实实按进自己怀里,叹了声气,“郁初,想哭就哭吧,你父亲的事是我的错,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
郁初的手垂在身侧无处安放,他颤了一下,本来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在这个时候跟决了堤一样。
他哭得没什么动静,只是陈商抱着他,自然能感受到他因为哭而带起来的全身的震颤。
陈商只能一下一下替他顺着后背,脑子里却在想,在郁初这儿,他还是什么都不是。
小孩儿还真是会伤人心。
但郁初这会儿正处在伤心之中,这种气头上的话也不能当真。
陈商这么劝慰自己,心底却还是有几分无法掩盖掉的难过。
郁初哭得并不久。
他只是这几天压抑得太久了。
难过,说不上太难过。
只是突然知道自己变成了孤儿,从前还有什么期盼,现在彻底没有了。
但事实上从他妈去世开始,他就应该接受了自己变成孤儿这件事,不是吗。
推开陈商的时候,郁初才发现,还有一件让他难过的事情。
自始至终,陈商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哪怕是他说了伤人的话,陈商也没有生气。
就好像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确实是。
从一开始,陈商就把他当成小孩儿。
只要他成年,陈商就会离开。
也确实是因为同情,同情他一个孤儿,陈商才会来照顾他。
郁初擦掉眼泪,垂下眼,神色又平静了下来,只是声音有点哑,能听出来刚刚哭过。
他说:“吃饭吧。”
没料到郁初恢复这么快,陈商愣了下,“好,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番茄炖牛腩。”
郁初一声不吭拉开椅子,就好像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商担心地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怕他饿了,把菜全部摆了出来。
这顿年三十的晚饭吃得非常平静。
平静到令人心慌。
陈商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但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方面确实怪他没有告诉郁初真相,另一方面,他自己心情也受到了影响,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陈商吃饭慢,郁初也难得跟着他慢了一回,再加上他确实一整天没有吃了,有些不知饥饱,不知不觉吃多了,还是陈商放下碗筷问他:“是不是吃撑了?”
郁初已经吃了三碗饭,他平时最多也只能吃两碗。
郁初愣了下,没有反驳,哦了声,放下了碗筷,才感觉肚子涨得难受。
“我睡觉去了。”郁初忍着肚子的不适起身。
陈商看了眼时间,还没有到十二点,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他应了句好,在郁初进卧室之前说了句:“新年快乐,郁初。”
郁初脚步顿了顿,“新年快乐……哥。”
最后一个字,声音很低。
第 29 章
但陈商还是听见了。
他猛地抬头, 但郁初已经进了卧室,并且很快地关上了房间门。
陈商心头一滞,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去说些什么, 哪怕是现在去跟郁初吵一架, 告诉郁初, 他因为郁初那句你谁都不是而生气了。
但他又没办法真的去和郁初吵架。
郁初有句话没说错,一直以来, 他都是把郁初当小孩儿,把自己放在一个长辈的位置上, 一开始选择照顾郁初也确实是因为同情。
那么后来呢。
陈商仔细反思了一下, 觉得自己没办法对自己家中小辈做到这些份上,他也没有什么非要当别人长辈这种奇怪的爱好。
而郁初的那一声哥, 陈商听了也并没有多么高兴。
恰好这个时候,陈商的手机响了,是他爷爷给他打的视频电话。
陈商只能暂时放弃思考和郁初之间的问题, 揉了揉眉心, 去接电话。
卧室里, 郁初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窗外。
外面太安静, 连路灯都已经关掉了, 但是卧室外面的声音他能听见一点。
他听见陈商用一如既往的温和的语调和人打电话, 时不时关心对方两句, 又听见陈商喊了对方一句爷爷。
没一会儿,这个电话似乎挂掉了, 但没几分钟, 又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房子隔音差就是这点不好, 说什么他都能听见一点。
这回不是陈商的家人,而是他朋友, 但陈商的语气没变,和对面说了句新年快乐。
陈商不管对谁都是一样的,他有他的家人、朋友。
他也迟早都会离开。
郁初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蜷缩起来。
第二天,郁初跟平时上学一样起得早。
他起来的时候陈商在厨房弄早餐,厨房门没有关,大约是听见开门声,陈商回头看了一眼,正要拿起手中的材料问郁初早饭要喝什么粥,郁初脚步停下来,喊了他一句:“哥。”
然后垂下眼,抱着自己的书坐到沙发前。
很平静,不像平时一样,就算陈商再怎么拐弯抹角哄骗他,他都不愿意喊那一声。
陈商一愣,一时间想说的话都吞了进去,好一会儿才应了声,“要喝什么粥?”
以往郁初会说随便,反正他不挑食。
但现在,郁初沉默了几秒,“白粥。”
陈商说了句好,没有立马去煲粥,而是站在厨房门口盯着郁初看了好一会儿。
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按照他的脾气,这个时候应该坐下来好好和郁初聊一聊,但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你别喊我哥了,我听得并不高兴。
那不是单纯惹郁初生气?
但他觉得郁初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喊自己。
毕竟他在郁初那儿什么都算不上。
想到这儿,陈商又觉得好笑。
他向来比同龄人更懂事,也更成熟,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居然因为小孩子这种气话斤斤计较到现在。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把粥煮了,又走到郁初身边坐下。
郁初正拿着英语书和上面的英文字母上演一场最熟悉的陌生人见面大会。
他期末考试英语考得最差,连蒙都没蒙对几题。
可是以后总要靠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有陈商给他花的那些钱都要还给陈商。
他得赚很多钱才行。
可以他的本事,能赚什么钱?
郁初一整晚没有睡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思绪乱飞,身旁的沙发突然凹陷进去一块,手中握着的笔一紧,郁初偏头看向陈商,张了张嘴,还是把“你坐这里干什么”吞了进去。
“中午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先帮你做好,朋友约我出去吃饭,我可能得晚上才能回来。”陈商思考片刻,还是没有提要和郁初好好聊聊的问题,但他这话也不是骗郁初。
秦方本来以为他在家过年,昨晚通电话的时候还在感慨今年过年又凑不到一起,一听陈商说他在风镇,立马嚷着说要出来见一面,最好是能天天见面,他压根不想留在家里被迫应付家里各种长辈,要说谁讨厌过年,应该就是他们这一辈的人了。
陈商回风镇本来是想陪着郁初过年,但秦方这么一提,他想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也许郁初这会儿还不想让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
郁初没什么反应地哦了声,“中午我自己解决,不是还有昨晚剩的菜吗。”
陈商张了张嘴,“行。”
他还是顺着郁初的意愿为好。
只不过心中还是很烦闷。
郁初垂着眼没有再说话,就连吃早饭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
一直到陈商出门前,郁初还在捧着他的英语书,眼皮一搭一搭。
没办法,实在看不懂。
但是如果不看,不努力一点,他拿什么还给陈商。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郁初才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
“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那小孩儿来。”秦方订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大过年全是人。
闻言陈商顿了下,“他可能会认生。”
话这么说,但他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秦方跟他当了那么久的朋友,自然看出些不对劲来,迟疑了片刻,“跟家里吵架了?”
不然他也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能让陈商这样的人大过年不在家里反而待在风镇。
“怎么突然这么问?”陈商看着菜单,想的确实不知道郁初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好好吃饭。
这回回来郁初明显瘦了点。
“我看你脸色挺差,还以为你跟家里吵架了,不是家里那是……”秦方想了想,“总不能是和那孩子吵架了吧?”
秦方一语戳破真相。
陈商怔了一下,“这么明显?”
秦方瞬间大笑:“还真的是?不是,你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儿吵架?”
陈商脾气多好他又不是不知道,他都不会和朋友吵架,更别说小孩儿了。
陈商瞬间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你问我?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置气。”
陈商想了想,还是把昨天的事情和秦方说了。
“没有告诉他真相确实是我的错,我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陈商喝了口茶。
秦方啧了声,“这确实是你的问题,从一开始你就把他当成孩子,你就没想过,除去他已经快十八岁不说,他能独立抗下他母亲去世的事情,就说明……”
“秦方。”陈商的声音有些严肃,摆明了不想听秦方说接下去的话。
秦方只能立马截断话头,“好吧,客观上讲他确实还是个孩子,但你也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反正等他成年了,你也要走了不是吗,你又不是会陪他一辈子。”说着说着秦方又觉得不对,“不对啊,你说你跟他置气,你跟他置什么气?”
陈商又喝了杯茶,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虽然气头上说我谁都不是,但后面又喊了我哥,但我总觉得不得劲。”
秦方不爱和年纪小的相处,之前帮郁初也是因为陈商的缘故,上学时候陈商帮过他不少,这题还真把他难倒了,思考了好久,最后蹦出来一句:“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什么?”
秦方啧了好几声,“像跟女朋友吵架了跑来跟我诉苦,亏我大过年还惦记着请你吃饭。”
陈商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神经。”
秦方:“……”秦方表情无异于看见外星人,“卧槽谁把我兄弟掉包了,你是谁,为什么用我兄弟的嘴说脏话。”
“郁初哥你居然没有骂人。”另一头,郁初听着平板里林昭传来的声音。
他俩在打游戏。
林昭他爸给林昭买了新手机,他爸和他爸的新老婆新儿子早起去串亲戚了,林昭没事儿做,就找上了郁初,问他要不要玩游戏。
郁初本来是不玩的,但英语实在看得他头昏脑涨,干脆就下了一个。
他俩都是新手,但不知道是不是匹配机制问题还是队友是老手开小号,排到的队友脾气又炸玩得又不好,一直在怪他们没玩好。
就连林昭一个抗压能力很强的都被说得烦了,更别说郁初的脾气。
但郁初居然一声没吭。
一把游戏结束,林昭才憋不住问,他觉得郁初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大过年,郁初一个人留在家里……
早知道他就不该非要他奶奶跟着他一块儿和他爸过来了。
自从他爸把他们接到这里,这个家里好像四处都在透露着不欢迎他们的气息。
林昭昨天半夜还听见他爸和他爸的新老婆因为他和奶奶在吵架,问什么时候能把他们送走。
“骂人有用吗。”郁初冷淡地反问。
林昭啊了声,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见了开门声,他爸回来了。
他连忙小声跟郁初说了句,“我爸爸回来了,我先不玩了。”
然后就秒下线了。
郁初盯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队伍,本来冷淡的面色更加冷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起身,拿了件外套,出门。
剩的菜他没吃,也不想在屋里待着。
因为是过年,小卖部老头也没有开门,小卖部的卷帘门上贴了对联,看起来很喜庆,郁初站在那儿辨认了一下什么字才走。
大年初一,小地方都没有什么店开门,郁初走了很远,走到了平时没去过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小店开着。
生意还不错,人差不多快坐满了。
郁初刚坐下来,就有个女声问他要吃点什么,但声音很快变了调,变成了小心翼翼的:“……郁初……?”
郁初转过头,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那天在办公室里给他作证的女生。
女生显然也没想到郁初会到自己家店里来吃东西,平时默不作声,这会儿却突然面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你、你要吃什么?”
她说完看了眼后厨的位置。
她怕被父母看出端倪。
“刘雅君?”郁初皱了皱眉,“牛肉面。”
刘雅君没想到郁初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更加慌乱了,呆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记下郁初要吃的东西,去后厨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椅子。
郁初对同学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他能记住对方名字纯粹是因为张奇同桌提起过她的名字。
这家店环境并不算好,就连桌子都很老旧,但牛肉面的味道却很香。
只是郁初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并不怎么想吃了,见他很快放下筷子,一直在旁边偷看的刘雅君大着胆子走过去。
“是不好吃吗?”平时在学校刘雅君除了那次帮郁初作证就再也没和郁初说过话,她平时也是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儿说话还磕磕绊绊。
郁初面无表情看向她。
刘雅君一下就噤了声。
郁初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她今天居然还敢大着胆子跟他说话。
许是因为在校外,平时不敢的事情,现在就敢了。
“没有。”好一会儿,郁初才说。
刘雅君愣了下。
郁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没有继续吃,刘雅君刚想说如果不合他胃口,她可以帮他换成别的,郁初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手机除了陈商也没有别人知道号码。
郁初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似乎是慌乱,然后,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还有些落寞。
她坐在郁初旁边很久了,郁初一直都是冷淡的、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郁初脸上看见这么生动的表情。
刘雅君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看着郁初拿出手机却没有按下接听,还想继续看,但是她妈喊她过去端菜,她只能离开。
郁初看着手机上跳动的“陈商”两个字,想拒接,但还是在最后一秒按下了接听。
陈商的声音很快从那头传了过来。
他说:“郁初,我出车祸了。”
第 30 章
郁初腾地站起来, 张了张嘴,又闭上,死死抓着手机, 呼吸变得急促又不安。
没等他说什么, 陈商自顾自报上医院位置, 末了,加上一句满怀期盼的:“你要来吗?郁初, 我现在很需要你。”
第一次被人说需要。
郁初人已经走出几步,顾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满脑子都是陈商是不是蠢,早就跟他说了开车小心点, 车技那么烂,连后视镜都能剐蹭坏了。
走到店门口,他又回头, 一边硬邦邦哦了声, 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放在桌上。
刘雅君忙完再过来的时候, 郁初人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一张十块钱。
她看了眼厨房位置, 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来, 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花钱, 她把郁初的那张十块钱放进自己口袋,又把自己的那张十块钱放到厨房里面放钱的抽屉里。
医院里, 秦方听着陈商打完全程电话, 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等陈商挂断电话,他上下扫视陈商, “你得内伤了?片子不是没什么问题吗?”
就在送陈商回去的路上,车是秦方开的,他开车快得不要命,结果碰上前车莫名其妙突然刹车,紧急刹车都没能阻止两车撞上,车头撞得稀烂,得亏车配置高,里面人没受什么大伤,秦方手臂撞到了方向盘,骨折了,陈商脑震荡,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
做笔录的警察刚走,陈商就给郁初打了电话。
听见秦方的话,陈商捂着脑袋,“我这脑震荡不算伤?”
“你让人小孩儿来医院能干什么?就算住院,这不是有我陪着你?”秦方晃了晃自己绑着绷带的左胳膊。
“我俩不是一个科。”陈商理由很充分。
不过秦方是干律师的,也会猜人心,连着啧了好几声,“你什么时候也嘴硬了?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那小孩儿和好吗?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要不是深知陈商为人,秦方还真会觉得他俩有什么奇怪的猫腻。
陈商这人虽然脾气好性格好人缘好,但也没好成这样,至少是不会对他们这群朋友用什么苦肉计来求得和好的,一顿饭已经是顶天。
再者,朋友之间吵架请一顿饭确实就能和好了。
哪里需要谁哄谁。
被猜中心思,陈商也没否认,思考了一会儿,“你说我要不要装得严重点?”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己否决:“不行,他已经很讨厌我骗他了,我不能再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一次。”
秦方选择沉默。
郁初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他是打车来的,下了车一路跑过来,很冷的天硬是跑出一身汗,胸口不停起伏着,他的手放在门上,很快又缩了回去。
里面传来秦方打电话的声音,“真撞车了,回不去,我在陈商这儿住几天。”
对面是秦方父亲,催秦方回去走亲戚的,秦方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会儿左手骨折了,更不乐意回去了。
他说完又把电话给了陈商。
郁初听见陈商笑了声,喊了句叔叔,又替秦方解释,“叔叔您放心,秦方他说的是实话,我俩现在一起在医院。”
秦方的电话很快就挂断了,他笑了声,“得亏是你,要是换成别人,我爹不知道还得说多少屁话。”
陈商也笑:“得亏是我。”
两人听起来关系很好。
郁初之前在陈商口中听过很多次秦方名字,不论是要让秦方帮忙还是陈商以前给他的个人简历上,那上面也写了秦方的名字,说是他最好的朋友。
秦方也很优秀,家境优渥,他自己也是律师。
这样的人,才配和陈商当朋友。
郁初站在病房门口,双手慢慢攥紧了,剪得很平整的指甲都掐进肉里,但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是脑子里在想,反正都有人陪着,为什么要喊他过来,说什么需要他。
他刚刚头脑一热,又忘记了,自己在陈商那边,只是一个成年以后就会抛弃的小孩儿。
他该对陈商心存感激,不该因为陈商欺骗自己而生气,那都是为了他好。
所以他听陈商的话,喊他哥。
郁初低着头,咬着牙把鼻子冒出来的酸劲憋回去,转过身,还没能踏出一步,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郁初!”是陈商的声音。
郁初抬起腿就想跑,但陈商似乎预知了他的行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么?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
郁初卯这劲想把胳膊从陈商手中抽回来,但他力气实在敌不过陈商,只能硬生生被拽着,还被拽着转过了身。
郁初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你放开我!”
终于听见熟悉的暴躁语调了,陈商内心刚有一丝窃喜,就看见小孩儿一脸怒色地抬起头看他,眼眶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陈商一愣,“怎么又要哭了?”
郁初瞥过脸咬着牙不说话。
陈商赶紧抬起一只手去擦郁初脸上的眼泪,不过还没碰上就被郁初偏过脸躲开了,陈商只好收回手,语气更加温和,“先跟我进去?”
这回他没强拉郁初。
刚才只是他看见门口有个脑袋在动,一看就知道是郁初,结果一出来发现郁初那姿势不就是想跑,他想都没想就把人给拉住了。
郁初扭着脸脚底下跟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陈商低下头来,“郁初,你看我脑袋裹着这一圈,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吗?或者说,在你心里,我真的什么都不是吗?”他语气还是温和,但话里透露出来的情绪却是难过的,“在你父亲的事情上欺骗了你是我的错,不管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愿意接受,但你跟我说我谁都不是,是气话吗?还是认真的?”
郁初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比,他不敢扭头看陈商,陈商却给了他机会:“你要是认真的,你现在就可以走。”
陈商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郁初较劲这个,也没想过自己还说出口了。
本来只是他单方面照顾郁初,现在却变成了非得要个名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于那个名分干什么。
郁初愣怔片刻,张了张嘴,又立马闭上,僵硬地转过身,看见陈商头上缠着的纱布,还有陈商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陈商一直是温柔的,郁初被他看着很多次,他的眼神一直都是坚定又柔和。
可是现在,郁初从他眼神里看见了难过。
郁初嘴巴微张。
他不说话,陈商也就静静等着。
郁初的手又一次攥成拳。
“你们俩在这儿杵着干什么?”秦方上了个厕所出来才发现这两人搁门口站着,他眨了眨眼,朝郁初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你好,我是秦方。”
郁初瞥了他一眼,没伸手。
秦方也不觉得尴尬,一看这两人气氛就不对劲,他收回手,哎了声,“有什么事先进去说,一会儿护士过来得骂人了,医院里可不准大声喧哗。”
他说着推着郁初后背,郁初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还没甩开秦方的手,陈商就已经把秦方拉开了,虽然没说话,但陈商走到他和秦方中间,推着他往里走。
郁初要把人甩开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片刻不留神,就已经进了病房里。
秦方没跟着进去,而是出去了,“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他说着还朝郁初抛了个媚眼,然后贴心关上了病房门。
郁初脚步一顿,又攥紧了拳头。
“你没走说明是气话。”陈商把郁初推到床边才收回手,自己在床边坐下,仰头看着郁初:“那你现在想打我还是想骂我?”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而且他还是被强制推进来的。
郁初垂着眼,视线落在陈商的鞋子上。
陈商自顾自道:“不过你想打我的话还是别打我脑袋,医生说我有点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
郁初的手攥紧裤子边边,呼吸重了几分,“我在你眼里,就只会打人吗。”
陈商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还是只会骂人。”郁初憋着气,“你喊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吗。”
“我只是想让你出气。”没料到郁初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陈商心里也发堵,“我喊你来是因为我需要你。”
“需要我干什么。”郁初抬起头来,“你不是有朋友在吗,我就是个小孩,我能做什么。”
他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郁初烦得要死。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爱哭的性子,他妈去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他在陈商面前哭什么。
还哭两次。
他想把眼泪憋回去,但是怎么也不行,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一下子用了劲,嘴巴就破了皮,刚尝到一点血腥味,唇上就多了不属于他的温度。
是陈商的指腹,冰凉的指腹。
“松口。”陈商按住郁初的下嘴唇,用了点劲。
郁初愣住了,居然还真的听他的话松了口,这个触感,郁初之前在梦里梦到过。
但现在更加真实。
郁初大脑一片空白,任凭陈商指腹按在出血的地方。
“他是我朋友。”陈商仔细看着郁初咬破的伤口,还好,出血不多,“你不一样,你是郁初,我不会因为秦方生病大半夜不睡觉而去哄他,也不会为了他天天起早贪黑苦恼今天得做点什么菜才能让他吃得开心吃了补身体,更不会为了他大年三十跑出家里,当然你要说是小孩儿,那我更加不会为了家里的小辈做这些事情。”陈商抬手抹掉郁初眼角的泪,“你要说我需要你什么,那大概是像我之前陪着你那样陪着我,当然我其实并不需要人陪,但如果是你的话,我就需要。”
陈商确实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小辈。
但他从来没替他们做过这些事。
于他而言,郁初确实是特殊的。
郁初又要去咬唇,但是这回咬在陈商手指上,他吓了一跳,连忙松口,扭过头,感觉唇上还留着陈商的温度,他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舔,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闭上眼,硬邦邦道:“谁信你。”
“完了我以后在你这儿是不是实打实是个骗子了?”陈商跟随着他,他脑袋往哪儿转,陈商也就跟着往哪儿转。
跟得郁初实在受不了了,怒气冲冲:“你干什么!”
“看你还想不想理我。”陈商捧起郁初的下巴。
郁初一下子僵硬得不能动弹,只能迎上他的视线。
陈商叹了声气,“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气话还是实话了吗?我真的很在意这个,我也会难过的,郁初。”
郁初抿住唇,视线落在陈商手指上,好一会儿,躲开陈商视线,硬声:“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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