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在剧组又待了两天, 乔芷的重头戏都差不多结束了,沈听眠这才提出离开。

    实话说刘导也没想到他真能在这里待到剧组杀青,能待到现在,已经很让他惊讶了。毕竟是谢长青手底下带的人, 凭对方的本事, 哪怕沈听眠现在没什么名气,拉一两个资源过来也是轻轻松松。因此对沈听眠这般能沉得住气也是更加满意, 说了一番好话才送他离开。

    早上江城的飞机, 中午落地Z城, 傅斯越亲自来接他。

    沈听眠眉眼稍弯:“你工作不忙啊?”

    “再忙, 来接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傅斯越单手打着方向盘,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上一次去看沈听眠时对方的表现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明里暗里的打探得到的答案却始终是没事,傅斯越不见到他的人,就一刻都不安心。

    好在现在亲眼见到了他,见他眉眼和缓, 毫无阴霾, 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至于之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想说, 傅斯越也不强求。哪个人没有秘密?他总不能要求对方把心剖开来给他看。

    车窗两边的景色飞快变化,傅斯越道:“奶奶知道你要回来了很高兴,说要我带你回家吃饭,你看是想中午去,还是晚上去?”

    沈听眠想了想:“中午吧。”

    晚上去的话难免留宿, 沈听眠虽说不介意和傅斯越睡在一起, 但是毕竟是在傅家老宅,那么多人在, 想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

    傅斯越应道:“好,那就先去吃饭,再回家。”

    沈听眠听到“家”字,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

    ·

    老太太知道他要来果然高兴,提前在外面接着,见了人后又亲亲热热的,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没多看两眼。

    知道沈听眠杀青后更是开心,让他没事就多来这边玩玩,拍戏拍了那么长时间都瘦了,得吃点好的补补。

    沈听眠一一应是,态度耐心温和,让傅斯越都不由侧目。

    吃过午饭后,老太太照旧要休息一会儿,沈听眠二人则找了理由告辞。

    回到家之后,已经四点多了,天色尚早,吃饭也吃不下去,沈听眠就提议不如在外面走走。

    他搬来这里将近三个月,还没好好看看外面的景色呢。

    傅斯越对他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应。

    别墅区名为江南岸,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因在这片区域的正中央,有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人工湖,湖边杨柳依依,湖心处还有一座亭台,形式完全是江南风格,景色秀丽雅致,故名为江南岸。

    已经是九月底,气候正好,不冷不热,打眼一瞧,有不少人都在附近散步,还有些小孩在一旁的公共广场追逐嬉笑,瞧着热闹异常。

    沈听眠脚步微顿,远远看着那群孩子,不由叹道:“小孩真的是精力充沛。”

    傅斯越站在他身侧,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沈听眠回眸,有些好奇地看他:“斯越哥为什么不喜欢小孩?”

    傅斯越道:“也算不上不喜欢。”他组织了下措辞:“我表姐家里就有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平时很活跃,活跃到有些闹腾。”他皱了皱眉:“很吵。”

    沈听眠忍不住道:“六七岁的小男孩嘛,调皮些是难免的。”

    傅斯越只看着他:“你小时候也是那样吗?”

    沈听眠顿了顿:“应该不是吧?”

    他偏了偏脑袋,想了想道:“小时候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听院长和其他阿姨说我好像从小就挺听话的,也不怎么闹腾,很让人放心。”

    傅斯越就一副你看吧的表情看着他,沈听眠顿时无奈:“这哪里是每个小孩都能一样的?”

    就像在他们孤儿院里,有乖巧听话不用人操心的,也有混世魔王屡教不改的,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个性,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一样。

    沈听眠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边问他:“斯越哥有想过孩子的事吗?”

    傅斯越摇了摇头:“暂时没想过。”他又道:“不过等再过几年,可能会考虑从孤儿院收养一个。”

    左右他喜欢男人,不可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那么执着这些也没必要。倒不如等以后时机成熟,去孤儿院看看,挑一两个资质好的孩子放在身边教养,也是一样的。

    沈听眠一时沉默。

    虽已是九月底,但气温适宜,微风拂面,只觉和煦。唯一能证明秋天的东西,大概就是湖岸边那一排金色的杨柳了。

    他远远望去,杨柳随风而动,或有一些枝叶长的,轻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沈听眠忽地问他:“那如果,现在有一个要孩子的机会放在面前,你会要吗?”

    傅斯越失笑:“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沈听眠抿唇轻笑,神色平静:“如果,如果嘛。”

    傅斯越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眸色沉沉,忽地道:“听眠,你好像很关心孩子的问题。”

    沈听眠神色不变:“我好奇呀。”

    他继续往前走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头,道:“我们剧组有个小女孩,演的女主的女儿,乖乖的,软软的,听话又懂事,真的很可爱。”

    “哦。”傅斯越不冷不淡地应了声,微深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背影上,蓦地来了句:“你喜欢女孩?”

    沈听眠有些诧异回头,旋即笑道:“男孩女孩都好啊。”

    “小孩嘛,只要教得好,都是可爱的。”他又看着傅斯越,目光执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傅斯越沉默了一会,慢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

    沈听眠脸上的笑意一顿,片刻后,语气平常地“哦”了一声。

    但不知是不是傅斯越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不是那么高兴。

    两人都没再说话,彼此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傅斯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在反复对比分析这两次的情况,似乎想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傅斯越也没得出答案,沈听眠却好像已经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转头笑意盈盈地同他:“回去吧。”

    傅斯越神色微微一顿。

    ·

    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如往常,两人时不时说些什么,直到傅斯越低头看了眼手机,眉头微微皱了皱。

    沈听眠以为他是工作上又有什么事,便问:“怎么了?”

    傅斯越放下手机,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他道:“我的一些朋友,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你的存在,闹着想要见见你。”

    沈听眠一愣,把筷子放到一边:“见我?”

    傅斯越点了点头:“他们攒了个局,起哄要我带你过去。”他看着沈听眠,问道:“你想去吗?”

    沈听眠心下一动,道:“我不想去……就不去吗?”

    傅斯越点了点头:“当然。”

    他神色自然,好似这是什么很正常的事一般,丝毫看不出勉强。沈听眠看了,手指微微动了动,忽地就有种冲动。

    他想问傅斯越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段关系开始的初衷是为了骗奶奶,那么在他朋友面前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勉强可以说去见了他们,能让他们的关系更真实可信,又为什么要把决定权放在他手中?

    他们之间,明明傅斯越才是主导的那一方,可对方却好像在悄然间,把这个权力给了沈听眠。

    他看了傅斯越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笑道:“去。”

    为什么不去?

    傅斯越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在群里回了句去,也没管自己一句话炸出了多少人,记下了地址,便把手机关上。

    这种场合注定不可能吃得多好,于是两人不紧不慢,把这顿饭吃完了才出发。

    再加上半路堵车,等他们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可饶是如此,包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室内还是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沈听眠站在傅斯越身侧,见状不由顿了顿。

    下一瞬,包厢里就响起了一阵扑天倒海般的浪潮:“傅哥来了!”

    “傅哥来晚了!”

    “来晚了得罚酒!”

    “罚酒罚酒!一人三杯!”

    这是一家综合性的会所,包厢里各种娱乐设施齐全,各个角落的镭射灯四处闪耀,不免有些刺眼。

    沈听眠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包厢两边坐得满满的,唯有中间位置上还有两个空位。那里还坐了一个熟人,江盛的盛总,盛寻。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染了一头奶奶灰、打扮时髦的男人,也在那起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奶奶灰看了眼沈听眠,对着傅斯越挤眉弄眼道:“傅哥,不给大家介绍介绍嫂子?”

    傅斯越神色平静:“这位是沈听眠。”他又看着沈听眠,声音温和了一些,道:“这是齐思成。”

    齐思成笑嘻嘻地道:“嫂子好,嫂子跟傅哥一样喊我老齐就行了。”他说着,一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听眠,心下有些啧啧称奇。

    真看不出来,傅斯越单身那么多年,喜欢的竟然是这种类型的。

    沈听眠好似没注意到他的打量,神态自然从容,笑着道:“齐哥。”他有看了眼盛寻,道:“盛哥。”

    对方让他喊老齐,是看在傅斯越的面子上。但毕竟是头一回见面,他年纪又比较小,要是真的这么喊,就有些不合适了。

    盛寻对他笑了笑,齐思成脸上的笑容也深了些许,连忙招呼道:“来来来,赶紧坐,专门给你们留的位置呢。”

    沈听眠看了傅斯越一眼,对方也没拒绝,拉着他的手从容入座。

    包厢里又热闹了起来,一时各种跑调的唱歌声充斥于耳,眼前各色灯光闪烁。沈听眠有些不适应,却并未表现出来。

    齐思成在那一旁笑嘻嘻地道:“傅哥可是来晚了。”

    傅斯越不轻不淡地“嗯”了一声:“路上有些堵车。”

    这话不管别人信不信,齐思成是不信的,他眼睛不怀好意地转了一圈,嘴上却道:“理解理解。”话音又一转:“不过既然来晚了,不表示表示,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傅斯越轻飘飘地瞥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齐思成嘿嘿笑着:“也没想怎么样。”

    “来晚的人,自罚三杯,这不过分吧。”

    听到这话,周围也顿时起哄了起来:“不过分不过分,就三杯而已!”

    “傅哥酒量那么好,老齐你这是不是在故意放水?”

    “妈的我上次被这群畜生灌了十杯酒,啤酒杯啊,差点没给我喝死过去!”

    一群人吵吵嚷嚷,傅斯越神色不变,端起桌子上的酒就一饮而尽。

    连着三杯下肚,齐思成顿时鼓掌叫号:“傅哥牛逼!”

    沈听眠有些关心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才算放下了心。

    这群人虽然闹腾了点,但还算有分寸,杯子都是那种小杯,并不过分。

    沈听眠刚这么想着,就见齐思成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他心下一跳,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便见齐思成咧嘴笑了起来,道:“头一次见面,嫂子意思意思,喝个一杯就行了。”

    沈听眠看着桌子上刚刚他还觉得不大的杯子,神色微微一僵。

    他没想到这话题竟然还能落到他身上。

    一杯酒而已,若是之前,喝了也没什么。但是现在……

    他神色有些为难,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傅斯越,神色带了些求助的意味。

    傅斯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捏捏他,抬眸看着齐思成,道:“他不能喝酒,我替他喝就是了。”

    齐思成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句话,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他摇头晃脑,假模假样地道:“哎呀,这……这不合适吧?”

    周围的人也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这能代喝吗?”

    “我也不知道啊,之前也没见过这种事儿啊。”

    “你又没对象,没见过这种事不是很正常?”

    “那有对象就能代喝了?”

    “那人家心疼对象,你也不能不让人家心疼吧?”

    “也不是不成,只是总不能说代就代吧?不得有点表示嘿嘿?”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但好在都卡在傅斯越的线上,并未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傅斯越也未见不喜,只是看着他们在那闹腾,眸中笑意淡淡。

    眼看着周围嘈杂,齐思成终于站了出来,他一副打商量的样子:“这样,这样,我觉得呢,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咱们折中一下哈。”他看着傅斯越,道:“小嫂子第一次来,客气客气,才让他喝一杯的,老傅你要是要喝的话,那可就不止一杯了。”

    傅斯越眸中微动,齐思成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嘿嘿笑道:“这少说也得三杯才行。”

    傅斯越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齐思成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又想着这种机会百年难得一遇,当即又硬气了起来,话音一转道:“不过呢……你要是不想喝酒,这还有一个别的办法。”

    傅斯越淡淡道:“怎么说?”

    齐思成目光在他和沈听眠之间打转,笑容忽然变得暧昧:“你和嫂子亲一个。”

    周围霎时一片寂静,随后有人吹着口哨:“齐哥牛逼!”

    “齐哥,你今天要是不幸牺牲,兄弟们会去给你烧纸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背后,沈听眠的脸色在黑暗中慢慢红了。

    “去去去!”齐思成看向周围,一副嫌弃的模样:“都一边儿去。”

    他转头看向傅斯越,又笑了起来:“傅哥,你选吧。”

    傅斯越往后靠坐在沙发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轻轻笑了笑:“你胆子肥了。”

    齐思成被他这语气弄得有些发毛,但他向来是作死的性子,都走到这一步了,当即硬着头皮道:“傅哥这话说的,我不是尊重傅哥的意见吗?”

    傅斯越目光在那几杯酒上一扫而过,盛寻在一旁看热闹,见状友情提醒道:“哎老傅,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家伙今儿个不做人,把这边最烈的酒都要过来了,你面前这三杯,还都是不一样的酒,悠着点哈。”

    话是这么说,但他那副样子,摆明了就是看好戏的姿态。

    傅斯越看了眼沈听眠,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眸色沉静,耳根处却泛着些红意,目光有些游移,似乎不敢看他。

    傅斯越一时之间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带他来这种地方的。这一群都是个混不吝的,平时玩起来也没大没小,他倒是不介意,却难免有些介意沈听眠的想法。

    ——或许傅斯越自己都不明白,在最开始,他接受了这群人的邀请,同意带着沈听眠过来,本身就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想把沈听眠圈到自己的圈子里,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认识他。

    想……在他身上打下自己的标签。

    齐思成还在那儿怪叫着,傅斯越看了眼沈听眠,蓦地移开视线,伸出手就想去拿酒杯。

    手臂处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不轻不重,却让人拒绝不得。

    他垂眸看去,就见少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低低唤了一句:“斯越哥。”

    他轻轻咬着下唇,让本就红润的唇颜色更加浓艳。

    他慢慢抬起眼睑,眸光水润澄亮,说:

    “我不介意的。”

    第 32 章

    傅斯越眸光骤然深沉。

    昏暗的环境中, 彼此的神色看得不甚清晰,周围很是嘈杂,但沈听眠砰砰的心跳声却是清晰可闻。

    他头一回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种话,的确是带着些试探的意思, 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 他看着傅斯越的目光中带着细微的期待和羞涩。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亲一个亲一个,沈听眠垂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唇瓣有些干涩, 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

    傅斯越看了他许久, 沈听眠眼睫有些不自在地轻颤, 却并未收回目光。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傅斯越的想法,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在他舍弃了平日的腼腆羞涩后、做出这种主动的姿态后,对方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这一段时间应该很短,可沈听眠又觉得很长。

    他看不太清傅斯越的神色,只知道自己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 快到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 却在下一瞬, 猛然跌回谷底。

    傅斯越回过头, 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声不吭,仰头喝下。

    沈听眠原本躁动羞涩的心瞬间如坠深渊,整个人顿时冷了下来。

    周围也发出了一声“噫”的声音,似乎很是不满。

    傅斯越放下杯子, 神态平静:“想亲自己亲去, 凭什么亲给你们看?”

    周围的人哈哈笑着,似乎对他这占有欲极强的话并不奇怪, 沈听眠却笑不出来。

    他看着男人在昏暗灯光下有些模糊不清的侧脸,有些不清楚这究竟是借口,还是他的真心。

    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僵硬,他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尽量自然,不至于露出破绽。

    他牙关紧咬,原本滚烫的脸上火辣辣地疼,难堪等种种情绪笼罩在心头,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恬不知耻的跳梁小丑,引来的只是别人的笑话。

    直到手背上覆上了一抹温热的触感。

    他怔怔回眸,傅斯越看着他,低低说了句:“他们在那闹……不合适。”

    沈听眠沉默了一会,冲他勾了勾唇角:“我知道。”

    不用跟他解释的。

    ……

    晚上的酒喝得有些多,那些人明明有些怕傅斯越,却又乐此不疲地在敬他,傅斯越竟也是来者不拒,沈听眠在他身侧,看他关进肚子里的酒,一时也忍不住有些担忧。

    等好不容易都散了,盛寻把他们二人送到停车处,问了句:“怎么回去?”

    沈听眠道:“我叫个代驾就好,麻烦盛总了。”

    盛寻今天喝得虽然没有傅斯越多,但也不少,闻言摆了摆手,道:“没事,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沈听眠应了声好,见他转身离开,这才从傅斯越西裤口袋里摸钥匙。

    傅斯越却猛地攥住了他的手,沈听眠抬眸看去,对方神色平静,眸光似乎也很清醒,只微微有些沉重的呼吸暴露了他醉酒的事实。

    “做什么。”他慢慢开口问道,字句清晰。

    四下无人,沈听眠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半垂下眸子,道:“我拿车钥匙。”

    傅斯越慢吞吞的哦了一声,松开他的手,放任沈听眠的动作。

    沈听眠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次好像比上次醉得严重一些,上次好歹还能自己行动。

    明明不是个嗜酒的人,平时在家里吃饭也没见他喝过酒……

    沈听眠已经没心思再想别的了,打开车门把他塞到后座,傅斯越乖乖配合,他刚松一口气,正要起身,手腕却蓦地一紧,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

    他一时不慎,下意识惊呼出声,等回过神,整个人都趴在了傅斯越怀里。

    车内灯光未开,只有停车场里的灯从打开的车门处渗了进来,他怔怔抬眸,又惊又恼道:“傅斯越,你……”

    他声音慢慢消失,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男人眸光幽暗深沉,蕴含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情绪,目光在他面上逡巡,最后缓缓落在了他的唇上。

    极具侵略和危险。

    他心下微颤,不自觉地抿住了唇,似乎这样就可以摆脱他的目光。他颤颤开口:“傅斯越……”

    唇上抵住了一根温热的手指。

    他微微偏过头,余下四根手指却捧住了他的脸,半强迫性质地让他抬起了头。

    拇指在他唇上按了按,迫使两瓣唇.肉张开了一条缝,似有若无的,好像下一刻就能深入。

    沈听眠一时之间不由心跳加剧,动都不敢动一下。

    傅斯越缓缓眨了眨眼,拇指微微摩挲着,声音低哑:“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

    沈听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傅斯越又低低道:“你说我可以亲你。”

    沈听眠神色一顿,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喉结不由上下滚动了一瞬。

    傅斯越又问他:“我可以亲吗?”

    沈听眠呼吸放得很轻,他说:“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傅斯越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不满的样子:“不行。”捧着下巴的手慢慢往后移:“你刚刚说了,可以亲的。”

    扣住后颈的五指微微用力,下一刻,唇瓣上覆上了一片温热的触感。

    很软。

    软的不可思议。

    沈听眠睫毛微微颤了颤,唇瓣的摩挲让人头皮发麻,男人逐渐熟练的动作更让人浑身战栗。

    带着水.声的吸shun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紧闭的齿关也被强行撬开,口鼻间充斥着浓厚的酒味,还带着一种属于他的、说不清道不明却格外让人心动的气息。

    沈听眠浑身有些无力,手不知道往哪放,只能软趴趴地倒在他的怀里。男人一手扣在他的后颈,一手揽在他的腰间,微微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下一瞬,tun部落在了一个有些硬的物体上。

    那是他的大腿。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沈听眠想着。

    对方似乎不满意他的分心,唇瓣被轻轻咬了一下,she尖也被吸得有些发麻。

    他撑在了他的胸膛上的手无意识地捏紧,雪白的衬衫也起了褶皱,被攥成一团。

    沈听眠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耳边全是他的chuan息声。

    好重。

    他渐渐地什么都想不了了,手腕被男人攥住,落上了他的肩头。他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环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先是一顿,随后又迎来了更加猛烈的侵.略。

    不知过了多久,铺天盖地的吻才稍稍收敛了一些,沈听眠有些浑身发软地抬起了头,眸间一片水汽。

    他急促地喘着气,唇瓣连带着she根都有些发麻发痛。

    男人的手还覆在他的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指尖落在他的发根,带来一阵阵酥.麻。

    沈听眠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微微偏移过视线,嗓音带着些哑意:“为什么亲我?”

    傅斯越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像是吃饱喝足的猛兽,声音低低的,带着餍足的意味儿:“想亲。”

    沈听眠手指微紧,没忍住问他:“那刚才为什么不亲?”

    傅斯越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沉默了半晌,才道:“不想让他们看到……”

    沈听眠心下猛地一颤,眼眶有些酸酸涩涩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心下有一堆的问题,喜不喜欢我的话语就在嘴边,却始终没能问出来。

    他还在醉着,他问了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回答,又有几分能当做真的呢?

    沈听眠下巴靠在他的肩膀处,神色脆弱中又带着几分茫然,他轻轻地问:“傅斯越,你会记得今天的事吗?”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会的。”

    ……

    翌日一早,沈听眠有心事,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醒得也早。

    他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情,等会儿见到傅斯越该说些什么,对方又是个什么态度,只能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

    等他推门下去的时候,陈姨正好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见到他后笑着打了声招呼:“沈先生醒了?”

    “早,陈姨。”沈听眠在楼下环视一圈,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问:“斯越哥不在吗?”

    “傅先生啊。”陈姨把最后一笼包子放在桌子上,转过身道:“傅先生今天一早就走了,好像有什么事吧。”

    “今天……一早?”沈听眠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下来。

    “是啊,好像是六点多的时候就走了。”陈姨说着。

    六点多……

    沈听眠眨了眨眼,有些艰涩开口:“他……有说什么吗?”

    陈姨想了想:“没有啊。”他问:“沈先生找傅先生有事吗?”

    傅斯越不是那种醉酒后不记事的人,沈听眠是知道的。

    可是他走了。

    在亲了他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没有任何解释。

    “……没事。”沈听眠慢慢道,手指掐进了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意一般:“我没事。”

    “哦……”陈姨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手有些讪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那,那沈先生赶紧吃饭吧,粥待会要凉了。”

    “我知道了,陈姨先去忙吧。”沈听眠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汤粥点心,捏着筷子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他夹起一只小笼包,是他平日里喜欢的口味儿,可现在闻着那个味道,他却没有丝毫胃口,咬了一口,胃里更是一阵翻涌。

    他捂着嘴趴在了垃圾桶旁,一阵恶心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陈姨听到动静慌慌忙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沈听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呕吐的欲.望平息了些,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没事。”

    他擦了擦嘴,对陈姨安抚地笑道:“可能是昨天喝了点酒,胃里有点不舒服。”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陈姨还是不放心。

    沈听眠笑得淡淡的:“真没事,陈姨放心吧,我感觉好多了。”

    他说着,另拿起了一个素馅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陈姨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好像真没什么事了,这才放下了心。

    却没注意到,桌子上的小菜他根本没动,只是近乎僵硬地嚼着包子,喝着粥。

    吃过饭后陈姨把碗筷收拾了,沈听眠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电视上,眼神却是空洞毫无焦距。

    电视剧一集一集过去,厨房里穿来一阵阵动静,陈姨似乎在准备做午饭了,沈听眠慢慢回过神,脑海中某个想法坚定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串信息过去,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抬眸对着厨房唤了一声:“陈姨。”

    “诶。”陈姨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怎么了?”

    沈听眠轻轻笑道:“中午多做一些斯越哥喜欢吃的菜。”

    陈姨疑惑:“傅先生是要回来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

    他说:“我给他送过去。”

    沈听眠不想再等什么时机了,是也好,不是也罢,他现在就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是的话,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如果不是……

    他眸色沉了沉。

    ……

    一路上很是幸运,并没有堵车。

    进了傅氏大楼,秦助理已经跟前台交代好了,自然有人引着他上总裁办公室。

    沈听眠一手拎着食盒,一边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楼层,心下没有预想中的紧张难安,反而是一种即将知道结果的、平静无波。

    26层很快就到了。

    这一层是总裁办公室,除此之外,身为特助的秦助理的工作地点也在这里。

    办公室的位置很好找,出了电梯不用一分钟就看到了,沈听眠深吸一口气,提步过去,发现房门并没有关紧,里面隐隐能传来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

    沈听眠正欲离开,耳朵却捕捉到什么关键字,脚步一顿。

    男人嗓音熟悉,语气中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沉:

    “你替我转告他,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给他几分脸面,不过是看在双方合作的份上,不代表就会放任他死缠烂打。”

    “合作马上就要结束,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对彼此都没好处。”

    ……

    合作,脸面,死缠烂打。

    沈听眠的脸色慢慢苍白。

    原来他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竟然是死缠烂打吗?

    那昨天的吻又算什么?

    之前那么多的温情体贴又算什么?

    又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又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

    但凡他说了、只要他说了,沈听眠都会立刻离开,绝不让他为难至此。

    沈听眠看着怀里的食盒,嘴角扯了扯,自嘲一笑。

    然后,转身离开。

    第 33 章

    秦助理得了吩咐, 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盛寻忍不住笑道:“你还说沈听眠是小孩,这郑家的小公子好像才刚满十八吧,比沈听眠还小一些,怎么没见你怜香惜玉?”

    傅斯越淡淡道:“本就没什么关系, 要什么怜香惜玉。”

    那郑公子是他前些日子出差遇到的合作公司老总的幼子, 自幼娇惯得不像话,不过见了一面, 就把喜欢啊爱啊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又不知哪里知道了他的联系方式, 这几日天天打电话过来。傅斯越懒得跟他计较, 就交给了秦助理解决。但对方却异常执着, 仍是电话不断,刚还说要来Z城见他一面。

    傅斯越没那个兴趣跟他纠缠,这才说了方才那番话,又让秦助理给郑总发了个信息,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儿子。

    他又道:“再说了,他和沈听眠怎么能一样?”

    盛寻耸了耸肩:“这我怎么知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他说着, 又忍不住哼哼笑了两声:“还说不喜欢人家, 老傅啊,你这就是典型的当局者迷了。”

    傅斯越往后靠在办公椅上,双手交叉,没搭理他,眉眼微敛, 自顾自地沉思良久。

    今天一上午过得实在慌乱, 宿醉醒来,傅斯越就觉一阵头晕脑胀。万千的思绪还没整理清楚, 秦助理就打电话来说有个项目紧急出了问题,需要他来处理一下。

    傅斯越赶到公司,刚把项目处理完,还没来得及想他和沈听眠之间的事,就迎来一脸看好戏神情的盛寻。

    面对对方春宵苦短,傅总怎么不及时行乐的打趣话语,傅斯越并未在意。但许是想找个人参谋,他沉默许久,还是将他和沈听眠之间的关系和盘托出。

    盛寻自是难以置信,这才有了以上的反应。

    他瘫在沙发上,撇了撇嘴,说:“我反正是不信你不喜欢他的,不喜欢还能费尽心思替他铺路?还特意交代到我头上来了。不喜欢连看都不想让别人看一眼?恨不得把人藏起来?”

    傅斯越沉默了一会,揉了揉额角,道:“他才二十。”

    “二十怎么了?又不是十二。”盛寻一脸无法理解:“你要真觉得他小,下不去手,还能把人家按在车上亲成那样?傅斯越,昨天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可别以喝酒为借口说自己忘了。”

    傅斯越一时无言。

    他自然不会忘,他本就不是酒醒后就不记事的人,昨天那个吻更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对方嘴唇柔软的触感;也记得他是怎么一点点深入其中,欲罢不能的;更记得少年盈满了情意的水润眸子和微微急促的喘.息。

    傅斯越不否认那个吻的发生的确有一些酒精驱使下的冲动因素存在,但那绝不是主导因素。

    早在周围的人起哄着让他们亲一个,早在少年用假装平静的语气说出我不介意的话时,傅斯越心中的欲.望就冲破了闸口,倾泄而出。

    那一晚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少年绯红的脸,艳丽的眸,婉.转破碎的低.吟,如同让人上瘾的毒药,平日里毫无存在感,却在某一个时刻蓦然爆发,打破了他一贯的冷静自持,让他食髓知味,渴求不已。

    若不是顾忌场合,若不是强烈的占有欲不愿让他那副动人的模样被别人看见,傅斯越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他?

    酒精的促使让他抛却了平时的理智,只想依着本能做事;可清醒之后,他却忍不住思考自己的反常。

    他本以为他对沈听眠只是愧疚、是补偿、是年长者对于年幼者的关照。出于他们之间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傅斯越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屡屡将自己对他的纵容和迁就视而不见,甚至把他对少年数次异常的情.动反应,都强行归结为正常生理现象。

    可是那个吻将这一切虚假的表象全部打破,把他的心思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他对沈听眠有欲.望。

    他想抱他,想亲他,想跟他做尽世间最亲密的事,耳鬓厮磨,紧密交.缠。

    想在他身上打下烙印,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都留下自己的标记。

    傅斯越是没谈过恋爱,可是他并不傻。

    种种迹象摆在他面前,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他对沈听眠的感觉,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愧疚和补偿。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浓厚的情感。

    是喜欢。

    他喜欢沈听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傅斯越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那次在宴会上的乍然一瞥,也或许是他和经纪人对峙时的冷静和坚韧。

    可能就像盛寻说的,当局者迷。他对沈听眠所有的特殊与心动,如果换做旁人,还会如此吗?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他送出那份恋爱协议的时候,就已经打破了自己惯来的原则。

    可他还愚蠢地不知道,把这份喜欢,套上了弥补的外衣;把所有的心动行为,都戴上了“正常”的枷锁。

    他缓缓沉了一口气。

    所幸,现在还来得及。

    盛寻见他这般模样,挑了挑眉:“想通了?”

    傅斯越微微颔首:“今天的事,多谢了。”

    盛寻摆了摆手,又好奇地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傅斯越沉吟片刻,正色道:“我要追他。”

    “追他?”盛寻一扬眉:“你还用得着追?那小孩那么喜欢你,你稍微有点表示,他不就上来了?”

    傅斯越一愣,缓缓回眸:“他喜欢我?”

    “你不知道?”盛寻乐了:“昨天晚上那么长时间,他的目光永远都是落在你身上的。尤其是你选择喝那三杯酒的时候,他那副失落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竟然不知道?”

    傅斯越一时沉默,他大概能察觉出来沈听眠对他有些特殊,但是并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喜欢,只是根据之前那些亲密行为,推测他并不讨厌自己而已。

    只要不讨厌,那就够了。

    他眸色柔和,说:“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但追他,是我的事。”

    这是必要的流程,也是他对少年的尊重与重视。

    盛寻摸着下巴,看着他提起对方眉眼温柔的样子,笑得兴味盎然:“你们两个也是真有意思。”

    一个明明喜欢对方自己却不知道;一个自己知道却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

    啧。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子:“行了,我也不在你这儿找虐了,饭还没吃,狗粮都要吃饱了。”

    他吊儿郎当地往外踱着:“加油吧,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傅斯越起身送他:“借你吉言,也祝你早日和谢长青修成正果。”

    盛寻身形猛地一顿,回头见鬼似的看着他。

    傅斯越挑了挑眉,言语中难得带着调侃的笑意:“怎么,就你能看出我们之间的端倪,我还察觉不到你们之间的异常了?”

    盛寻揉了揉鼻子,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那也得他有那个意思才行啊。”

    他一个人剃头挑子一头热,能修成什么正果?

    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况复杂,傅斯越了解得也不多,此刻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之词溢于言表。

    把人送上电梯后,傅斯越转身回去,目光一扫,却见一贯沉稳细致的秦助理低头看着手机,未有动静。

    他眉头微蹙,提步上前,问道:“在做什么?”

    秦助理忙回过神,站起身道:“总裁。”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道:“……之前沈先生说要来给您送午饭,但是到现在还没来,我刚问了一下,他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我就在重新给您订午餐。”

    傅斯越心下一顿:“他说要来给我送午餐?”

    秦助理点了点头:“是。沈先生还说……让我事先不要告诉您。”他声音有些发虚。

    他是傅斯越的特助,按理来说万事都该以傅斯越的意愿为首。不过这段时间他见自家总裁对沈先生很是上心,上心到显然超出了协议的范畴,心下不免有了些猜测。对于沈听眠想给他们总裁一个惊喜的做法,虽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同意了。

    好在傅斯越似乎并没有和他计较这些的意思,他只是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四十多。

    他眉头紧锁,问:“你和他约的几点?”

    秦助理道:“我说您平时十二点左右用餐。”

    也就是足足迟了四十多分钟,沈听眠却没有丝毫交代。还是秦助理去问、才得到了一个临时有事的回复。

    这不是沈听眠的作风。

    傅斯越忽地想到了盛寻刚才说的话,他说昨天他选择喝酒的时候,沈听眠很失落。

    不知为何,心下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拿过手机,给沈听眠打了个电话,但一直到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有人接通。

    傅斯越薄唇紧抿,又给陈姨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傅先生?”陈姨似乎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吗?”

    傅斯越问:“听眠在家吗?”

    陈姨答道:“沈先生?啊,他刚刚回来了,不过现在又走了。”

    傅斯越心下一紧:“什么叫他刚刚回来了?他出门了?”

    陈姨有些茫然:“沈先生不是给您送饭去了吗?但是他说路上堵车,堵得走不动,怕耽误您吃饭,就让您自己随便吃点,自己又把食盒拎回来了。”

    傅斯越手指一紧,沈听眠明明是出门过,可为什么跟秦助理说来不了了?

    他是没来公司、还是来了公司又走了?

    他语气微沉:“你刚刚说他现在又走了是什么意思?”

    陈姨茫然:“我也不清楚啊,就是沈先生回来后没多久就拎着行李箱走了,我问他是不是又有工作,他说是……难道不是拍戏去了吗?他没跟您说吗?”

    他没说。

    沈听眠根本就没提过他最近有工作。

    “我知道了。”心中种种念头闪过,傅斯越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把电话挂断,又给谢长青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傅斯越没等他反应,直接问:“你最近给沈听眠安排了工作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有。”他顿了顿,冷静道:“为什么这么问?”

    傅斯越深吸了一口气:“沈听眠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走了?”谢长青一愣,随后声音沉静地反问:“他走了,你来问我做什么?”

    傅斯越声音一顿,他眸子微眯,蓦地道:“谢长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谢长青冷声道:“我倒是想问问傅总,你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怎么我好端端的艺人,莫名其妙就要跟我请一年的假?”

    “他跟你请一年的假?”傅斯越语气一沉:“为什么请假?你答应他了?”

    谢长青语气比他更冷:“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打电话过来就说请假,一请就是一年,问他什么原因,只说是私人问题,别的死活不肯说。”

    他有些气,也有些急,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心,对着傅斯越语气自然就更冲了几分,冷笑道:“傅总与其在这儿问我,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吧。”

    “嘀”的一声,电话挂断。

    傅斯越深吸一口气,想着陈姨的话,想着谢长青的话,又忍不住想起盛寻的话,脑海中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是一条消息提醒。他垂眸一看,发信人是沈听眠。

    他连忙点开信息,带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沈听眠:傅先生,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和照顾,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到期,就不打扰您了。祝您今后万事顺意,再见。】

    傅斯越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即将驶离Z城的飞机上,沈听眠把最后一条消息发了过去,便依照广播的要求把手机关机。

    他偏头看着窗外,侧脸的轮廓精致完美,漂亮的眸底平静无波。

    第 34 章

    什么不打扰, 什么万事顺意,什么再见。

    傅斯越顺着这个号码又打了过去,机械的女电子音却说对方已关机。

    他脸色愈发难看,脑海中万般思绪交织, 却仍然不明白沈听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不辞而别。

    电光火石间, 傅斯越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蓦地转过头, 吩咐秦助理:“去问前台, 沈听眠今天有没有来过。”

    秦助理立刻打起精神应了声是, 片刻过后, 他脸色不太好看地回来:“总裁,前台说沈先生今天来过,但是没过一会儿就又走了。”

    秦助理有事先交代过前台沈听眠来了不必上报,直接放人。也是因此,连他也不知道沈听眠来过。

    傅斯越神色沉沉:“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助理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大概十一点二十几分的时候来的,十一点半就又走了。”

    十一点半……

    秦助理想到了什么, 连忙翻到通话记录一看, 郑公子给他打的那一通电话时间赫然是在十一点二十四分。

    而十一点半……他正在办公室跟傅斯越汇报这件事。

    他们说了什么?

    听了秦助理的话, 傅斯越眸光深沉, 忽地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秦助理连忙跟了上去:“总裁,您去哪儿?”

    傅斯越:“监控室。”

    监控室里,保安不知道公司总裁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他这么个小地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不由有些忐忑地站在一边:

    “傅总, 十一点半前后的监控都在这里, 您看看要哪个部门的?”

    傅斯越直接把时间调到十一点二十,在公司大厅等了一会后, 果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监控画面内,手中还提着一个深灰色的食盒。

    他目光一顿,想到了陈姨说的话,沈听眠是来给他送午饭的。

    监控画面内少年在前台处说了两句话,随后就畅通无阻地进了总裁专梯。

    傅斯越把画面切到了他办公室所在的那层楼,又把时间往前调了两分钟,十一点二十五分的时候,秦助理走进了办公室。没过一会儿,十一点二十七分,沈听眠走了过来。

    傅斯越手指蓦地攥紧。

    他看着少年在办公室门前呆呆地站了一会,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脸色渐渐苍白,五指死死扣着食盒,指节泛青。

    那个时候他在说什么?

    傅斯越脑子飞快转动,他在说不要死缠烂打,说他们之间除了合作之外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说合作马上就要结束,不要闹得双方都不好看。

    他并没有指名道姓。

    傅斯越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将前因后果都听清楚,但见他转身就走的模样,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五指狠狠掐在掌心,傅斯越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有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

    沈听眠为什么忽然要来给他送饭?

    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沈听眠从来没来过公司,这次为什么忽然要来给他送饭,还特意交代不让他知道?

    傅斯越深吸一口气,又给陈姨打了个电话,问她沈听眠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他今天一早起来就问您在不在家算吗?我说您去公司了,他又问我您有没有说什么话,我说没有,他当时脸色好像很不好看,但没一会就好了,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傅斯越闻言呼吸一滞,心脏蓦地被攥紧。

    为什么一大早就要找他?傅斯越不用多想,脑海中自动浮现了昨天晚上的情形。

    少年问他会记得今天的事吗,他的回答是会。

    可是他做了什么?他一大早就来了公司。

    纵然有万般理由,可沈听眠醒来之后没看到他的人,是事实。

    一番亲密过后,对方却不见了踪影,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听眠会怎么想?

    傅斯越闭了闭眼,强行将自己从万般后悔自责的情绪中摘出来,努力保持冷静。

    盛寻说少年是喜欢他的,如果是这样,在面对早上那般情况下,沈听眠才会鼓起勇气提出给他送饭的主张,或许是想要一个解释,也或许是想要一个交代,却在办公室门前听到那样一段话。

    一时心灰意冷,所以决定离开。

    如此逻辑,似乎没有问题。

    但傅斯越总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好像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傅斯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弄清楚,他永远不知道沈听眠为什么会离开。

    陈姨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哦,还有,今早吃饭的时候沈先生好像胃里不舒服,差点就要吐了。我还想我菜都是新鲜买的,包子也是现包的,不可能会坏啊……”

    “他胃里不舒服?”傅斯越蓦地问道,霎时就想起之前沈听眠进医院的事。

    他说他食欲不振,他说一个中医说他胃里可能有结石,他说他去了医院,最后查清楚是虚惊一场。

    傅斯越细细回想,恍然意识到这件事他知道的都是沈听眠所说的,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到过医院的病历。

    真的只是虚惊一场吗?

    傅斯越忽然怀疑。

    那天晚上他去的时候,沈听眠明显就是哭过了。他给的解释是在医院里看到了那些重症病人,自己又胡思乱想,被吓到了。傅斯越当时不信,可秉持着尊重他的想法,并没有刨根问到底。

    可现在他后悔了。

    为什么没有再追问下去?

    明明知道他有事在瞒着他,明明知道他状态不对,却没有多加了解,以至于陷入了现在这个局面当中。

    电话依旧是打不通,傅斯越坐在监控室里,看着少年走出公司大楼,上了路边的出租车,逐渐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外。正如此刻,也消失在他的世界当中。

    握着手机的五指紧了又紧,傅斯越深吸一口气。

    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沈听眠到底去了哪。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一边打了个电话出去。

    小林接到电话的时候无疑很是惊讶:“傅、傅总?”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有什么事吗?”

    虽然他和傅总之间也因为沈听眠有一定的联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汇报沈哥的近况,这位大佬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头一次。

    傅斯越嗯了一声,问道:“之前听眠去医院之前,是不是去看了一位中医?那位中医在哪你知道吗?”

    小林有些为难道:“这个我不清楚傅总。当初沈哥不太舒服,我本想陪他去医院看看的。但是乔姐当时正好也要看中医,就把沈哥拉上了。具体去的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傅斯越道:“乔姐?乔芷?”

    他想起之前在剧组的时候,经常能在沈听眠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一个前辈,跟他一个公司的,平时很照顾他。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他和乔芷关系很好吗?”

    小林道:“挺好的,沈哥在剧组里跟所有人关系都还不错,不过还是跟乔芷姐最能说得上话。”

    傅斯越应了声知道了,挂断电话后,又从盛寻那里要来了乔芷的联系方式。

    片刻过后,他放下手机,停下脚步,眉眼低垂,陷入了沉思。

    对于那位大夫和沈听眠说了什么话,乔芷也不知道,但是她说:“别的我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当时徐大夫是故意把我支走的。”

    乔芷好歹演了那么多年的戏,又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摸爬打滚,早就学会了一身看别人脸色的本事。徐大夫当时的表现可以说是十分拙劣,在她拿完药回来后,他和沈听眠之间的氛围也很是微妙。

    乔芷当时就察觉到不对,但是碍于她和沈听眠之间的关系,对方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也没那个立场去追问到底。

    所以,的确是有问题的。傅斯越想。

    秦助理在后面跟了上来,神色复杂道:“傅总……”

    傅斯越回眸看他,神色平静:“去查,下午一点之后,从这里启程,飞到江城的航班,有没有一个叫沈听眠的乘客。”

    十一点半从公司离开,再回去收拾东西、赶到机场,最早也得一点了。

    他要验证一件事情。

    如果沈听眠的离开真的和那位徐大夫有关,那他的目的地,必然是江城。

    秦助理得了吩咐马上去办,半个多小时后,他赶了回来,擦了擦汗,道:“傅总,已经查到了。”

    “下午一点二十七分,从Z城起飞,到达江城的飞机上,有沈先生的名字。”

    傅斯越问:“飞机几点降落。”

    秦助理道:“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

    三点半的时候,飞机提前降落。

    沈听眠到托运处拿了行李,又走出航站楼,已经差不多快四点。

    他拿出手机想叫个车,却见屏幕上正闪烁着一通电话。

    来电人的姓名非常熟悉。

    傅斯越。

    沈听眠脚步一顿。

    他眼睑轻垂,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微动,滑向了绿色的接听键。

    电话那边一时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如释重负:

    “听眠。”

    沈听眠本以为自己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可听到这道声音的那一刻,鼻尖还是忍不住有些泛酸。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自然:“傅先生,有什么事吗?”

    傅先生。

    又是傅先生。

    在最开始,他叫他傅先生;现在,也叫他傅先生。

    那三个月的“斯越哥”,好像只是他的幻觉,梦醒了,也就消失了。

    傅斯越闭了闭眼,问他:“为什么要走。”

    沈听眠沉默了一瞬,道:“我们签的协议期限是三个月,协议到期,自然就该离开了。”

    傅斯越道:“协议期满就要这么突然地离开吗?连当面道别都不愿意?”

    沈听眠垂眸:“本来就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事,怎么能叫突然呢?当面道别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吗?总归都是说再见。”

    傅斯越沉默了一会儿:“沈听眠,你在骗我。”

    沈听眠看着前方,眨了眨眼:“我为什么要骗你?”

    傅斯越道:“如果只是因为协议到期,为什么要离开Z諵諷城,又为什么要和谢长青请一年的假?”

    沈听眠并未说话,傅斯越捏着手机,想等他解释,也想跟他解释。

    却先等来了他冷冷淡淡的话语:“离开Z城是因为我想换个地方生活;请假是因为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他客气而又十分疏离地问:“傅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傅斯越说:“我不信。”

    沈听眠轻轻笑了笑:“信不信的,傅先生随意吧。”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握着行李箱,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怕再多说一句话,自己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就忍不住动摇。

    他低低道:“傅斯越,再见。”

    或许,也未必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沈听眠扯了扯唇角,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提起步伐,缓慢地朝外面走去。

    ·

    傅斯越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沉默良久,才道:“帮我订一张最早去江城的票。”

    秦助理早有准备,闻言立刻道:“高铁现在已经没有票了,飞机最早的航班是明天上午七点的,到达的时间九点三十六分。”

    江城并不是什么很繁华的城市,和Z城之间来往的交通也比较少。傅斯越皱了皱眉,似乎在嫌时间有些晚,最后只揉了揉额角:“就这一班吧。”

    等秦助理离开之后,他又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爸,这两天公司的事,麻烦您多费点心。”

    傅爸爸闻言顿了顿,随后道:“怎么,想出去玩玩?对你来说倒是难得。”他又问:“是和听眠一起?”

    “不是。”傅斯越垂眸,声音低低的,有些艰涩:“爸,我把听眠弄丢了。”

    “我要把他找回来。”

    第 35 章

    沈听眠走出航站楼, 本来是想打个车,可外面的出租车司机听到他的目的地后纷纷拒绝。网上约车,也迟迟没有人接单。

    他拎着行李箱站在马路旁,一时有些茫然。

    江城机场在市内, 沈听眠要去的地方是个县, 来回的距离不算近,要只拉他这么一趟, 回程没有客人, 无疑是亏本的。

    在外面等了半天, 仍旧是没有愿意拉他的司机。沈听眠呼了一口气, 正想查一下公交站在哪,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沈听眠抬眸看去,车后座的玻璃缓缓摇了下来,驾驶座后面的男人偏过头,问:“你要去江宁县?”

    男人一身西装笔挺,五官冷峻优越, 气质沉着。开口间声音沉缓, 不疾不徐。

    沈听眠愣了一瞬, 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男人道:“我也去江宁县, 一起吧。”

    沈听眠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警惕道:“不用了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江宁县比较偏,愿意专门跑一趟的司机很少,公交车也不多, 你要是等, 得等到晚上。”

    沈听眠还是有些迟疑,还是驾驶座的司机大哥笑着开口了:“小兄弟放心, 我们沈总去江宁县是为了工作,带上你也是顺路的事儿,真不是什么坏人。”

    沈听眠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不是……”

    沈听眠之前是不懂车的,但这段时间和傅斯越在一起久了,对于车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眼前这辆车看着低调内敛,但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全球限量发售的,价格不低于八位数。里面的人更是通身气度不凡。

    这种人,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男人的话也戳中了他的心思,他走得匆忙,一应事情都没安排好,的确不太想留在这里过夜。

    司机又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记一下车牌号,跟你朋友说一声。”

    沈听眠犹豫了一会儿,果真去了车前面看了眼车牌号,又红着脸走到了车旁,道:“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儿。”司机大叔笑呵呵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又把后备箱帮他打开。

    眼看着少年自己提着箱子去了后面,司机本来未有动作,可后座的男人一个眼神扫来,他先是一愣,随后又一激灵,忙推开车门下了去,抢着帮少年拿过行李箱,边道:“我来我来。”

    沈听眠都没来得及推辞,箱子就已经被塞进了后备箱,司机大叔还拍了拍手,打量了一眼沈听眠道:“年轻人啊,还是瘦了点。”

    沈听眠的确不胖,可听着他这话,怎么都感觉有些奇怪。一时不免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上了贼船。

    司机招呼着他往前,沈听眠看着副驾驶和男人旁边的座位,本还有些犹豫,司机却十分自然地帮他拉开了后面的车门,道:“赶紧上车吧,从这儿到江宁县怎么着也得两三个小时,到了之后估计天都要黑了。”

    事已至此,沈听眠也没再纠结,弯腰上了车。

    车子很快发动,司机大叔开得又快又稳,后座的男人始终不发一言。

    沈听眠也感觉有些不自在,沉默了半晌,才微微侧了侧身子,道:“多谢沈先生。”他刚刚听司机唤他沈总。

    男人神色这才有了些波动,道:“不用客气,顺路而已。”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微微撇了撇嘴。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坐在车里,目光一直在落在对方身上,还让他再等等,不急着走的。

    这一等就是将近半个小时,看着少年问了好几辆出租车,却无一例外被拒绝;看着他面上的失落越来越明显,这才让他驱车上前,说出那番好似十分巧合的顺路的话。

    不过也是稀奇,这位大少爷可以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素来性子沉稳,为人虽说懂礼貌知规矩,但绝不是什么滥好人。

    像是今天这种事,可真是头一回。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小伙子怎么称呼啊?”

    沈听眠抿了抿唇,轻笑道:“我姓沈,您叫我小沈就好了。”

    “呦。”司机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那真是巧了,你俩是本家啊。”

    男人眸中也有些诧异,偏头看了他一眼。

    沈听眠也笑道:“的确很巧。”

    司机大叔笑道:“这说不准就是缘分呢。”他看着前方,又道:“小沈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想到来这儿了?”

    沈听眠道:“不是本地人,之前来过一次,觉得这边环境不错,想来休息休息。”

    司机老何闻言,忍不住点了点头:“是,江宁县经济虽然不算太好,但胜在环境优美,有山有水的。当地人也淳朴,生活成本也不高。想来休息休息,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问:“小沈是哪儿人呐?我听你口音,感觉有点像Z城那块儿的。”

    沈听眠闻言,不免惊讶道:“这您都能听出来啊?”

    司机哈哈笑道:“因为我就是Z城的,这次是跟我老板出来出差的。”

    沈听眠是真的没想到,他顿了顿,笑道:“那可真是应了何叔那句话,有缘啊。”

    Z城和江城,一南一北,距离一千多公里,他们能遇到,还坐在了同一辆车里,怎么能不算缘分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谈江宁县的风土人情,谈四周的美食特产,天南海北,什么话题都能扯上一点。

    沈听眠本还有些谨慎,可很快就发现这位大叔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相当有分寸,一些涉及隐私的问题完全不会问出口,有些别的问题,只要沈听眠露出点迟疑之色,他也会马上换个话题,丝毫没让人为难。

    相较之下,旁边的那位沈先生就寡言了些,但偶尔也会说上两句话,或是给他推荐好吃的饭馆,或是给他介绍周围的景点。

    一路上的氛围十分愉悦,沈听眠也暂时将那些事情抛到脑后,等车子驶到了江宁县,一老一少还有些依依不舍。

    何叔帮他拿了行李,边道:“这一片的酒店都还不错,你看看自己住哪。”

    “我知道了,谢谢何叔。”他又透过降下来的车窗,看着里面的男人,顿了顿,道:“也谢谢沈先生。”

    天色已有些昏暗,沈津臣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周身寡淡的气息慢慢缓和了些许,道:“不客气。”

    他声音低沉,如大提琴般悦耳,平和轻缓:“一个人出门在外,自己多注意一点。”

    沈听眠有些诧异,实在是这位沈先生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样子,没想到他会出言关心自己。

    “会的,也祝沈先生一路平安,万事顺利。”

    万事顺利……

    沈津臣看了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希望真能顺利吧。

    双方告了别,沈听眠看着何叔的车慢慢远去,这才离开。

    ·

    车厢内,何叔看了眼后视镜,男人侧过脸看着窗外,神色平静无波。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大少爷。”

    沈津臣收回视线,道路两边的路灯透过车窗打了进来,顺着那浓密的睫羽,在眼睛下方打下了一片阴影。

    他神色不明,忽然开口:“何叔,你也觉得他像小乖吧?”

    何叔闭了闭眼,哪里不知道自家大少爷在想什么,心下无奈叹息,面上却笑道:“是,小乖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在读大二了,比这个小沈小两岁。”沈听眠说自己已经毕业了。

    前方红灯变绿,他轻踩油门,边道:“他从小就长得好看,现在长大了,肯定更好看了。”

    沈津臣靠在后座上,神色晦暗不明,久久未语。

    ·

    沈听眠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准备好,只能临时找了个酒店入住。

    把行李放好之后,他又在四周逛了逛,买了点生活必备用品,又买了张手机卡。

    原来的那张卡,沈听眠犹豫良久,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换号的事,他只跟贺凌和谢长青说了一声,其余的人,也就无所谓了。

    至于傅斯越……

    没了自己死缠烂打,他应该高兴才是。下午的那一通电话,想来也只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不辞而别吧。等时间长了,他自然而然就会把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抛到脑后了。

    沈听眠深呼一口气,拍了拍脸,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

    小镇的生活节奏慢,晚上九点十点左右大多数铺子也就关门了。沈听眠四处走走逛逛,全当熟悉附近的环境,又进了几家房产中介,想看看有没有出租的房子。

    小地方经济不那么发达,可相对应的好处是,房价也便宜。

    像是那种自建房、小别墅之类的,一月下来也就千元左右。

    沈听眠很难不心动。

    他和谢长青请了一年的假,这一年里没意外的话应该都会待在这里。如果是住在那种居民小区,他一个男人带着孩子,难免会招来有心人的目光。还不如找一处小别墅,他自己住着,环境舒坦的同时,也不用太担心被别人看见。

    想是这么想,可看了几处房子的图片和视频,沈听眠都不怎么满意。他虽然有些失落,可也知道租房子这事急不得,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找。

    慢悠悠晃回去,已经快十点。

    沈听眠面上不显,可心下着实疲惫,洗漱完后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并不算是一个美梦。

    他睁开眼,看着浑然陌生的天花板,反应了良久,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洗漱过后出门吃个饭,沈听眠就去了徐大夫那里。

    时间还早,院子里并没有什么病人,老爷子在侍弄花草,见了他还很惊讶。沈听眠只笑着说自己也搬到了镇上,日后来找他,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儿。

    他面上轻松,可老爷子活了多少年经了多少事,又想起上次见面时他说的话,心知恐怕坦白的事不顺利,便也没多说什么,擦了擦手,让他随自己进了会诊室,给他把了把脉。

    片刻过后,才轻飘飘抬眸,意有所指道:“你如今是两个人,忧思过度,于胎儿无益。”

    沈听眠一顿,笑意敛了敛,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

    他说:“我会调整好心态的。”

    徐大夫点了点头:“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既然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那就要好好养身体,别到最后一场空才是。

    他想了想,又道:“你现在12周多,按理来说该去做NT检查了。记得提前和老赵打个招呼,找个时间去做一下吧。”

    沈听眠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又听他的话,记下了几种诸如叶酸等怀孕要吃的常见药,打算回去的时候就去药房买。

    沈听眠是个男人,年纪又小,对怀孕这种事难免没什么概念。徐大夫说了许多注意事项,他也都一一记在心里。

    等问题都解决好后,也才不到九点。徐大夫有病人来,沈听眠也就没再多留,道了声谢后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去药房买了些药。闲来无事,又想起昨天那位沈先生说的几家好吃的餐馆,好奇之下,也就找了过去。

    一家据说做鱼很好吃的餐馆在一处热闹的居民区,沈听眠四处看了看,里面的装潢虽然陈旧,但是并不脏,桌面凳子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还没到中午,老板也是刚开门没多久,见到沈听眠后不由热情笑道:“小帅哥是头一回来吧?时间还早,没到吃午饭的时候呢,要不先去别的地方逛逛?”

    沈听眠摇了摇头,他是走过来的,也感觉有些累了,只道:“没事,我在这儿等会就好。”

    老板娘边备着菜,边和他聊着天:“看你这样子,是专门冲我们家店来的?”

    沈听眠笑:“是,昨天有人说这家店好吃,今天就来看看。”

    老板娘哈哈笑着:“那是,不是我吹牛,只要来过我家的,保准吃过不忘。”

    她又问:“我看你这样子,不是我们本地人吧?是从外面来的?”

    老板娘很热情,沈听眠也渐渐放松了下来,道:“老板娘好眼力。这边环境好,我想休息休息,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老板娘点了点头道:“挺好的,你们年轻人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是得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休息。我们这边山美水美,保证不会让你后悔。”

    沈听眠笑着听她说话,看着餐馆不远的地方,目光悠远。

    老太太在树荫地下闲聊,小孩儿不怕热地到处疯跑,行人的脚步也没有Z城的急忙匆促,整个城镇的节奏都是缓慢的。

    沈听眠也在努力融入到这种节奏中。

    老板娘很热情,知道他是外来的,跟他讲哪里的菜市场菜色新鲜,哪里的超市价格便宜,沈听眠听得津津有味儿,时不时应上一声,眉眼含笑的模样,让人看了就觉心旷神怡。

    知道沈听眠现在还没租到房子,老板娘问了他的要求后,一拍手道:“你想要的房子,我还真知道一个。”

    这对沈听眠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又听她介绍了具体情况,心中更是满意,打算等吃完饭后就去看看。

    午饭时间到,沈听眠成了第一个顾客。老板娘看他一个人,就给他上了店里经典的烤鱼。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通红的色泽鲜美动人。沈听眠拿着筷子,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想起以前吃鱼的时候,傅斯越都会帮他把刺挑出来,把最细腻最美味的肉放到他的碗里。动作自然,好像再正常不过。

    沈听眠动作一顿,片刻后,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

    他闷头吃着饭,夹菜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明明对他那么好。

    明明好像把他的一切都放在心里……

    结果,却只是他自作多情的一场笑话。

    ……

    吃过饭后,沈听眠从老板娘到拿到了那栋房子主人的联系方式,约了人家去看房。

    老板说这本来是给儿子买的婚房,但是儿子在外面工作,常年不回家,房子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租出去,好歹有个收益,屋子里也能添点儿人气。

    沈听眠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和房子内部崭新的装饰,知道老板说的话不假。又综合比对了一下周围的设施和环境,确定没问题后,就和老板签了合同。

    等一切都处理好之后,已经是两点多了。

    房子毕竟是很长时间没住人,里面的灰尘都不少。沈听眠看着那上下三层的结构,又算了下占地面积,果断决定请保洁打扫。

    联系了最近的一家保洁公司,让他们尽快上门。沈听眠则是去超市逛了逛,买了些餐具和生活必需品,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看着屋里屋外干净整洁的模样,还算满意。

    等他终于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茶几,背景墙上的电视,还有不远处的餐桌、厨房,恍然意识到,这是他的家了。

    尽管这是租来的、里面还只有他一个人。

    可这也是他接下来一年住的地方。并且在这里,他会迎来他的孩子。

    沈听眠想着,修长的五指无意识地覆上了小腹。

    肚子依旧平坦,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以致于沈听眠到现在都还感觉有些不真实,很难想象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孩子。

    一个留着他的血脉,会在六个多月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沈听眠神色慢慢柔和。

    ·

    新居乔迁第一天晚上,自然要好好吃一顿饭。

    沈听眠手艺其实也就那样,不能说多难吃,但也不能说多好吃,仅仅能填饱肚子而已。

    他坐在餐桌上吃着面条,忽然就想起了傅斯越给他做的那一碗番茄鸡蛋面。

    那是他给他做的第一顿饭,也是唯一一顿。

    沈听眠当时还觉得那碗面哪有傅斯越说的那么好吃?可现在回想起来,滋味却远胜过自己现在做的这一碗,甚至比记忆中所有的面,都要更加美味。

    他这么想着,等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失笑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想起傅斯越的次数有些太多了。

    这不是好事,得改。

    他摸了摸肚子,心想爸爸肯定会改的,也会好好锻炼厨艺,等你以后出生了,肯定能吃上好吃的饭。

    饭后,时间还算早,沈听眠无所事事,索性出去走走。

    他租的这套房子地理位置不错,不远处就是一条商业街,里面卖各种东西的都有。沈听眠走过去,看着各个门店外面挂着的宣传语和月饼海报,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中秋了。

    抬头望天,果然见一轮明月,澄亮莹黄,高悬九天。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沈听眠听到有人说江宁公园那里晚上会有烟花秀,一时心血来潮,也跟了上去。

    Z城是大城市,平时对烟花爆竹管制得很严,沈听眠印象中看烟花的场景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他没来过江宁公园,不过一路走一路问,慢悠悠的,竟也找到了地方。

    公园里人群拥挤,热闹得很。沈听眠看了一眼,有些望而生畏。四处转了转,最后找了一处稍显偏僻的桥上,扶着栏杆,看着不远处的天幕。

    对于今天的这场烟花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持续多长时间,只当是给自己的一个惊喜,不管结果怎么样都好。

    但显然他的运气不错,刚站定没几分钟,不远处就传来“咻”的一声,远远望去,只见一道耀眼的火花直冲云霄,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金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光华,仿若一幅瑰丽的画卷,点亮了这一方漆黑的夜幕。

    璀璨的金色焰火化作无数颗流星划过天际,下一瞬,四散开来的流光再次轰然炸开,金色的光芒铺满了整个天际,如同最繁复的花朵,在空中倏然绽放,层层叠叠,交辉相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沈听眠抬眸看着,慢慢有些痴了。

    璀璨的烟花不断升空,将黑夜映照得宛如白昼。

    周围人的惊叹私语,也多是在感叹这场烟火的盛大。

    傅斯越却浑然不觉。

    他站在桥底的大树下,看着少年被灯火映衬得愈发精致明丽的侧脸,眼里心里,全是他。

    沈听眠心中一颤,似有所觉。蓦然回首间,就在那人潮汹涌处,一眼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一时之间,恍然如梦。

    第 36 章

    烟花在半空轰然炸开, 璀璨的烟火点亮了他的眸子,也使相隔不远处的对方身形更加清晰。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但回眸的一瞬间,沈听眠的目光还是准确地落在了傅斯越的身上。

    他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是做梦, 要么就是看到了一个和傅斯越很像的人。

    江城和Z城相隔一千多公里, 又是在江宁县这么偏远的地方,傅斯越工作繁忙,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目光落在他的眉眼, 落在他的鼻梁, 落在他的唇上, 心里的声音告诉他,这实实在在就是傅斯越。

    不是做梦,也没有认错人。

    他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他凌乱起皱的大衣和难掩疲惫倦容的面孔,想转头离开,可脚步却不听话地定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 随后半弯下腰, 长臂一伸, 将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

    沈听眠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大衣感受着他的温度,好半天后,才愣愣地眨了眨眼。

    接连两天一夜未曾合眼,饶是傅斯越是铁打的都撑不住。可所有的慌张、急迫, 在抱住怀中人的这一瞬间就消散无踪, 余下的,唯有安心。

    感受着怀里人细微的挣扎, 傅斯越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处,闷闷的说了一句:“别动。”

    他喃喃道:“我抱一会儿就好。”

    不远处的烟火仍在盛放,沈听眠眸中光芒明灭不定。听了他低低的喟叹话语,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未有动作。

    这一处桥在公园的角落,相对偏僻,再加上周围人的注意力多集中在烟花上,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并不多。

    可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的光芒在黑色的夜幕中泯灭,一直寂然无声的人群再次喧闹起来,沈听眠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推了推他:“傅先生……”

    傅斯越抱着他的双臂下意识地紧了紧,可随后,又慢慢舒展开来。

    两人再次退回到正常的距离,沈听眠眼睑轻垂,没敢看他,只是道:“傅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傅斯越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反问道:“你觉得呢?”

    沈听眠看了他一眼,唇瓣微抿,没说话。

    他心里其实有些想法,但并不确定,更不理解,生怕那只是他的美梦,说出来后只会徒惹人发笑。

    傅斯越低低叹了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无奈:“我来找你。”

    沈听眠蓦地抬眸,随后眉心微锁,满是茫然。

    他刚想说什么,傅斯越就率先开口:“先听我说。”

    他深深看着沈听眠,道:“昨天早上那些话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

    沈听眠神色一顿,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傅斯越见状苦笑道:“但是那些并不是对你说的。”

    他一愣。

    傅斯越没忍住,抬手撩过他耳边的头发,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好像这么简单的身体接触,就能让他心里的渴求缓和上几分。

    他说:“昨天早上刚起来,秦锐就跟我说之前的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急忙赶去公司,忙了一上午终于把项目处理完。秦锐那边又接到了之前合作过的一个老总儿子的电话,闹着要来Z城找我。”他看了眼沈听眠的脸色,又道:“我让秦锐转达他,让他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两家的合作马上就要结合,不要死缠烂打,闹出让两家都不好看諵諷的事。”

    沈听眠神色怔松,傅斯越低声道:“你要来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秦助理也没和我说……”

    结果就那么不巧,在那个时间点,就那么一段话,被他听到了。

    脑海中思绪混杂,昨日的那些话语和今天的交织在一起,沈听眠整个人都是乱糟糟的。

    所以,并没有所谓的死缠烂打,也并没有什么不要脸面。

    一切都只是误会?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沈听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颤颤地抬眸看着他,良久后,才问了一个问题:“你这是……在跟我解释?”

    傅斯越点了点头:“是。”

    沈听眠舔了舔唇,隐隐约约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他们明明只是协议情侣,别说只是误会,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协议到期之后,他们也就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罢了,又何需费这么长时间,跨越这么远的路程,就来给他一个解释?

    角落里的路灯有些昏暗,傅斯越垂眸,看着少年被灯光照得昏黄的面孔,对上他清润中暗含紧张忐忑的眸子,忽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在包厢里,他是不是就是这么看自己的?

    当时的他早已心动,却仍就困守所谓的年龄和愧疚心态,而一再忽视自己的心意。以至于伤人伤己,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傅斯越闭了闭眼,头一回如此懊恼于自己的蠢笨无知。

    “因为我喜欢你。”他说。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误会。”

    第 37 章

    周围人群喧闹嘈杂, 对沈听眠而言,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虚幻缥缈,耳边仅存的只有那砰砰的心脏跳动声。

    他慢慢瞪大了眸子, 眸光轻轻颤了颤, 漂亮的眉眼处满是茫然。

    “你……喜欢我?”良久后,他半偏着脑袋, 迟疑开口, 语调慢吞吞的, 带着些难以理解的疑惑。

    “是。”傅斯越点了点头, 苦笑道:“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在第一次见你的那场宴会上吧,我刚进宴会大厅,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你身上。”

    “第一次见面……”沈听眠想起来了蒋明带他去的那场宴会,神色怔松。

    傅斯越认真地看着他:“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你有多耀眼夺目。”岂止是他, 当时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扯了扯唇角, 自嘲道:“所以在那天晚上在酒店遇见你的时候, 除了酒精作祟, 谁又能说不是我自己心动呢?”

    以往合作商送来的美人那么多,哪怕是脱光了躺他床上,傅斯越也能看都不看一眼。即便是醉酒状态,也能冷静地让保镖把人扔出去。

    更何况那天晚上他并未喝醉,又怎能将所有的冲动都归结于酒精上呢?

    “怪我太蠢, 分不清对你的到底是愧疚还是喜欢, 把所有不合理的行为反应强行归结为合理,骗了你, 也骗了我自己。”

    沈听眠抬眸怔怔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他晕头转向,脑子里都是懵的,心下的情绪更是复杂,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做出别的反应。

    他唇瓣开开阖阖,好半晌后,才讷讷地问了一句话:“那、那天晚上,他们起哄着要你……亲我,你为什么不亲?”

    沈听眠始终无法回忆那股难堪的情绪,他想傅斯越或许是有点喜欢自己的,他想那么多人在那起哄,或许自己能借机试探一下他的想法,于是鼓起勇气,人生第一次、几乎不要颜面地、主动地发出了邀请。

    可是他却宁愿喝那些酒。

    沈听眠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知道那场聚会的后半程在他的记忆中都是浑浑噩噩的,浑然想不起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傅斯越未料到沈听眠竟在纠结这些,可细细一想,少年素来面皮薄,当时说出那种话,又何尝不是鼓足了勇气?可结果呢?等到的却是他的拒绝,这又让他怎么会不多想?

    他心下懊恼不已,头一回如此痛恨于自己在感情处理上的愚钝。

    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亲你?”

    沈听眠迟钝地眨了眨眼。

    傅斯越看着他,沉沉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声音克制低哑:“我当时想握着你的手腕,扣着你的腰,把你按在怀里往,让你知道,说出那句话的后果。”

    想咬他的唇,吃他的舌,吮.吸着他的味道,在他身上打下自己的标记。

    他抬手,指尖在他唇角一触即逝,仿佛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举动、说出更污.秽下.流的话。

    “但是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他低声道:“你是我的,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那副样子。”

    那副被人滋润过的、如最娇嫩的花一般眼含春情、眉眼动人的模样,是只对他展示的,也只有他才能看到。

    沈听眠听他的话,对上他晦暗幽深的眸子,蓦地想起他把自己按在车里亲的时候,那极具侵略性的攻势和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身体里的力道……

    脸颊顿时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怎么——”

    傅斯越半垂下眸子,眼睑轻敛,神态莫名有些可怜。他道:“无论是这一次也好,还是上一次楚江明的事,抑或是更早的时候,那个什么孙总——听眠,我对你早已有了占有欲。”

    在他还没开窍的时候,他就已经将他划到了自己的领域中,不容许别人觊觎。

    沈听眠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心上人告白,本该是开心的事。只是……

    他垂在身侧的五指紧了紧,不自觉地摸上了小腹。

    只是……这个孩子……

    他低下头,唇瓣紧抿:“我、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怎么说。

    能不说吗?怎么能不说?可如果说了,傅斯越……能接受吗?

    沈听眠脑子里乱得很,原本的惊喜浑然不见,只余慌张无措。

    “听眠,听眠,不着急。”傅斯越上前一步,克制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没奢望你能立刻给我回复,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他对上少年茫然的目光,道:“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立刻答应我。你可以慢慢考虑,只要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就好。”

    沈听眠闻言看了他良久,才慢慢收回了目光。他半垂下眸子,声音嗡嗡的:“傅斯越……”

    “你给我点时间。”

    让他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傅斯越笑了笑,应了声好,转而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现在在哪儿住?”

    沈听眠看着他,傅斯越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满是疲惫无奈:“听眠,我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沈听眠闻言一愣,细细看去,才发现男人眼底的青黑浓重,唇边甚至冒出了一点青色的胡茬,整个人不复往日的利落干练,反而带了些颓废狼狈的气息。

    他说:“我实在太困了,介意收留我一晚吗?”

    沈听眠见他那般模样,心下不觉软了软,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好。”

    反正他租的房子房间多,也都是刚收拾出来的……

    应该没关系吧……

    公园离他家不算远,沈听眠依着来时的记忆,慢慢走回去,路上双方一言不发,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到到了家门口,傅斯越在门外看着那三层高的小别墅,点了点头:“这里不错。”

    沈听眠顿了顿,也道:“今天中午刚签的合约,下午找了保洁来收拾。”

    傅斯越偏头问他:“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沈听眠一时无言,傅斯越顿了顿,也没多问,只是道:“这里环境不错,多住一段时间,放松放松心情也好。”

    沈听眠看了他一眼,只含糊地点了点头:“是。”

    他随手按开了灯,硕大的客厅里没什么装饰,显得有些空旷。沈听眠不免有些局促,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犹豫了一会,问道:“你吃饭了吗?”

    傅斯越顿了顿:“吃过了。”

    沈听眠看他这副模样,似乎有些不信:“什么时候吃的?”

    傅斯越沉默了一会儿,道:“早上在飞机上吃的。”

    准确来说,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傅斯越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他昨晚熬了一晚上,早上又急匆匆去赶飞机,就在飞机上随便吃了两口面包喝两口水垫垫肚子。

    沈听眠眉头皱了皱,飞机上的饭能有多好吃?又是早上吃的……

    “我给你煮点面?”他说。

    “我自己去吧。”傅斯越起身,进了厨房,翻了翻冰箱,看着他道:“番茄鸡蛋面,吃吗?”

    沈听眠一愣:“我吃过了……”他迎着男人征询的目光,声音慢慢变小,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要一小碗就好。”

    傅斯越眸中闪过一抹笑意,熟练地开火做饭。

    沈听眠站在厨房门边看着他游刃有余的动作,身子闲闲地倚在门边,忽地道:“傅斯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傅斯越回眸看了他一眼,手上炒菜的动作不停,道:“陈姨说你是出去工作了,但我问了谢长青,他并没有给你安排工作。我又去问你的助理,打听到你和乔芷关系比较好,你们之前一起来过这里,我就抱着碰运气的态度,来这里找找你。”

    他顿了顿,声音庆幸:“好在,找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哪有那么容易?早上的飞机赶来江城,从机场回来后,又按照乔芷所说的地址去找那位徐大夫,他有心想问什么,但对方什么都不肯说。把他惹急了,也只道:“他不愿意跟你说,你来为难我又有什么用?”

    傅斯越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也没真的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只是从他的态度中确定了沈听眠真的在这里。

    他又想着沈听眠是临时离开,应该没有提前安排好住处,那么昨天晚上应该就是在酒店住了一晚。于是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把城里大大小小的酒店都问了个遍,终于在一家小酒店得知沈听眠的确在这儿入住过,但是一早就退房离开了。

    沈听眠跟谢长青请了一年的假,想来是要在这里长住的。那就不可能一直住酒店,租个房子是最好的选择。他于是又跑遍了全城的房屋中介,终于在一家中介处得到沈听眠曾经来过的消息,知道了他意向中的房子类型,花钱找人四处打听,有没有哪里的小别墅租给了一个年轻人。

    最后追到了这儿。

    沈听眠没说话。

    他其实能感受到傅斯越这一路来的不容易,也能感受到……他的话有所保留。

    比如他和乔芷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会请一年的假,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久居?

    对方没有问,沈听眠也不说。

    两人像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在一个局定的范围内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像是生怕戳破了那一层纸,双方的关系就又要发生变化。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低头看着手指,没再说话,却有些庆幸傅斯越没有追问。

    燃气灶熄火的声音传来,傅斯越盛出了两碗面条,对他道:“面好了。”

    沈听眠应了声,连忙上前去端饭。

    两人在餐桌旁落座,沈听眠夹了口面条,慢慢咀嚼着,神色微微怔松。

    傅斯越筷子一紧,问他:“不好吃?”

    沈听眠摇了摇头,冲他笑了笑:“没有,很好吃。”

    他只是……没有想到还能再吃到这一碗面。

    那一天或许是生病,对这碗面的记忆并不清晰。这一次再次品尝,才觉出其中的美味。

    比他的手艺要好多了。

    沈听眠想,闷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傅斯越看他,眉眼柔和。

    吃过饭后,傅斯越主动去洗碗,沈听眠和他抢不过,就去帮他把客卧的床铺了一下。

    等收拾好之后,沈听眠回到自己卧室,打开抽屉把叶酸以及一些维生素吃了,目光又落到抽屉里面的电话卡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重新装上。

    反正人已经找过来了,这张电话卡,也就没什么没必要再藏着了。

    卡甫一塞进去,未接来电就弹了出来,沈听眠看了眼,只有两条未接来电,都来自傅斯越。

    一条在昨天下午四点十分,应该是在他挂断电话之后打过来的;还有一条是在今天早上七点,应该是傅斯越上飞机之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信息,是银行发的资金变动提醒。

    沈听眠心下疑惑,点开一看,顿时一怔。

    尊敬的顾客,您尾号9437的银行卡于10月3日17时35分收到尾号6328的银行卡转账5000,0000元人民币。

    沈听眠翻到最开始傅斯越给他打的那一百万的短信提醒,看着那熟悉的银行卡尾号,一时默然。

    第 38 章

    “听眠, 有多的浴巾和睡衣吗?”

    傅斯越询问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沈听眠回眸看去,男人站在门前,神色温和。

    沈听眠沉默片刻, 缓缓点了点头:“有……”

    他今天出去采购, 浴巾睡衣之类的生活用品都准备了两套,本是拿作备用的, 现在倒是刚好给傅斯越。

    他慢吞吞地把东西找出来, 面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傅斯越眉头微皱, 担忧地问道。

    沈听眠看了他一眼,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你为什么给我打那么多钱?”

    傅斯越随意瞥了一眼信息,片刻后垂眸看着他,道:“不是你说的,我们之间的协议已经结束了吗?”

    沈听眠不解,他是这么说的, 只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他们事先说好的一百万的定金加上协议到期后四百万的尾款, 也远远没有那么多啊。这都翻了十倍了。

    傅斯越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轻轻笑了笑:“听眠,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说的,除了五百万的现金之外,还附赠一套房子和一辆车的?”

    沈听眠一时恍然。

    傅斯越道:“你不想要房子车子,我就折算成现金, 都给你打过去了。”

    沈听眠张了张嘴:“那也没那么多啊。”

    “怎么没那么多?”傅斯越细细给他算:“Z城平均房价不算低, 好一点的几十上百万一平,差一点的也要好几万。一套位置和安保稍微好一点的平层, 少说也要上千万了,如果你想买别墅,那就更贵了。”

    他语气淡淡的:“至于车子,国外那些豪车,在国内挂牌上路,一通手续下来差不多也要千万。”

    他看着沈听眠:“听眠,你如果真要算的话,或许我给你的这些,还不够呢。”毕竟在那份协议里,他们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价位的房子和车子。

    如此,下限可以无限低,上限自然也可以无限高。

    沈听眠唇瓣蠕动了一下:“可……”

    可他根本就从未想过要他的钱。在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那所谓的尾款,如今无缘无故,又怎么能接受他这么大一笔钱?

    “收着吧。”傅斯越劝他:“就当让我安心。”

    昨天线索查到那位徐大夫身上的时候,傅斯越脑子里想了很多,各种好的不好的想法交织在一起,难以控制。他一时之间找不到沈听眠,又担心万一真的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在外面,又该如何面对?

    思来想去,也只能给他多打些钱。钱虽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最起码能让他在有需要的时候不至于陷入窘境,在面对各种问题的时候也能更从容。

    沈听眠仰眸看着他,忍不住问:“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找不到我怎么办?”

    傅斯越说:“不会找不到你的。”他神色平淡,语气却异常笃定:“今天找不到那就明天,明天找不到那就后天。这里找不到还有别的地方,国内那么大,也只有那么大,总能找到的。”

    他认真地看着他:“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真的找不到你,我也希望你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活得轻松自在,无需为金钱发愁。”

    沈听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傅斯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所以听眠,有什么事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你要记得,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沈听眠心狠狠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眼睑轻敛,目光落在一旁的地板上,抿了抿唇道:“我知道的。”

    傅斯越见状暗暗叹了一声,没再勉强他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温柔:“好了,时间不早了,别想那些了,早点休息吧。”

    沈听眠抬眸看他,男人神色间没有强迫,也没有不满,只是温和从容,好似真的不好奇。

    他慢慢垂下眸子,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神色忧虑。

    孩子啊……

    ·

    翌日一早,沈听眠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鼻尖嗅到到了一股香味。

    小米粥混杂着小笼包的味道,让清晨本就饥肠辘辘的沈听眠更是食指大动。

    他心下疑惑,趿着拖鞋下了楼,就见厨房里,傅斯越一身休闲的家居服,正在灶台边忙着。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傅斯越似乎察觉到动静,回眸看来,温然一笑:“醒了?”

    他擦了擦手,声音温和自然,道:“早上我熬了点小米粥,听陈姨说你喜欢吃她做的小笼包,我又问了陈姨做法,你来尝尝正不正宗?”

    沈听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斯越找来了,昨天还是在他这里睡的。

    他看着男人围着围裙,身姿颀长,温和闲适的模样,丝毫不复平日在公司里的西装笔挺的精英做派,而是多了一些生活的随意与轻松。

    看着……少了几分疏离与矜贵,没那么不好接近了。

    傅斯越端着小米粥走了出来,边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赶紧去洗漱,等你出来粥也差不多能喝了。”

    沈听眠讷讷地应了声好,再次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浓稠的小米粥,暄软蓬松的小笼包,还有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都是他在傅家的时候喜欢吃的。

    “坐吧。”傅斯越招呼他:“好多年没做过饭了,不知道手艺怎么样。”

    最近唯一的两次下厨,还都是给他下番茄鸡蛋面。正经的煮粥炒菜是真的许久没做过了。

    沈听眠夹起一个包子尝了一口,面皮松软,肉馅鲜美,还带着些汤汁,一口咬下去,口舌生津。

    他抬眸看着对面的男人,狠狠地点了点头,声音含糊不清:“好吃的!”

    傅斯越眸中笑意越深,见他并没有反胃恶心的症状,心下的担忧稍稍敛了一些。

    ——他还记得陈姨说的,那天早上沈听眠吃小笼包的时候差点就要吐了,看起来像是胃不好。

    沈听眠不愿说,他明面上不问,实际上总是放心不下的,只能一点点的摸索,揣测他到底是什么问题。

    把几道菜往他面前推了推,他神色自然道:“这里离菜市场还挺近的,菜色也新鲜,以后可以早起一些,出去溜溜,空气好,顺便把一天要吃的菜都买了。”

    沈听眠喝粥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

    傅斯越笑容清浅的,问他:“早上还看到了有现杀的牛羊肉,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就没买。不过附近也有超市,到那里去买也是一样的。”

    沈听眠把粥咽了下去,唇瓣动了动:“你……”

    傅斯越看着他,神色疑惑:“怎么了?”

    沈听眠道:“你不用回公司吗?”

    怎么看他的意思……好像是要在这儿长久住着一样?还以后的日子都想好了。

    傅斯越笑道:“公司的事暂时交给父亲了,我最近便偷个闲,在这儿好好玩玩。”

    沈听眠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只觉难以置信。毕竟傅斯越平日里对工作有多上心他也是见识过的,每日早出晚归,周末也未曾休息过一日,并且看起来也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怎么忽然就万事不管了?

    “这样、没关系吗?”他忍不住问。

    傅斯越慢条斯理地给他夹着菜,边道:“我大学毕业就开始慢慢接管公司,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各种节假日和年假基本没怎么休息过,现在想放个假,能有什么事?”他淡淡道:“公司那么多人呢,再说父亲也还年轻,没了我,还能倒闭不成?”

    沈听眠一时无言以对。良久后,他才问道:“那你打算休多长时间的假啊?”

    傅斯越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就要看你了。”

    沈听眠一愣,傅斯越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眠,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我说过,我是来追你的。”

    他理直气壮地道说:“人都没有追到,我回去做什么?”

    沈听眠脸色慢慢红了:“你、我——”

    他耳根有些发烫,忍不住道:“那要是、我一直不同意,你就一直在这儿待着?”

    傅斯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自然。来之前父亲就说了,我追不到人,也不用回去了。”

    沈听眠闻言一惊:“傅叔叔也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

    傅斯越看了他一眼:“知道了。”他见少年神色有些忐忑,又道:“他把我骂了一顿。”

    他半垂下眸子,声音低低的,莫名有些可怜的意味儿:“说我没用,嫌我蠢,一把年纪了连自己喜欢的人都留不住。还说如果不把你带回去,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沈听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哦了一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那、奶奶那边,是不是……也知道了?”

    他有些心虚。

    不管他和傅斯越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傅奶奶对他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沈听眠也很敬重这位老人,结果到最后却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傅斯越叹了一声:“奶奶年纪大了,这件事就没和她说,母亲那边暂时也不知道。”

    只是现在不知道,等之后时间长了,傅奶奶问起来,总不好一直借口他在忙。

    沈听眠垂着头,感觉口中的包子也没那么香了。

    傅斯越见状不由道:“听眠,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什么压力,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的家人也很喜欢你。”

    无关于什么协议,只是单纯地因为他这个人。

    “我知道。”沈听眠低低地说。奶奶对他的好自然能感受得到,这两天他也一直在刻意逃避,没有想过奶奶知道他离开后该怎么办。如今提起来,自然是心情低落。

    傅斯越见他情绪不高,也不再出言安慰什么,而是转了个话题,道:“我看你厨房里还有些调料不齐全,屋里也还有些东西没备齐,等会要不去超市一趟买点东西?你中午想吃什么,顺便把食材也买回来。”

    沈听眠闻言也把心思收回来,他想了想,问道:“什么你都会做吗?”

    傅斯越哑然:“不能保证,但是我可以学。”

    沈听眠哦了一声,他低着头吃着菜,餐桌下的脚轻轻晃了晃,片刻后,忽地道:“我想吃糖醋排骨。”

    他没有抬起头,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傅斯越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少年头顶的发旋,缓缓应了声好。

    他说:“家里没有糖,等会出门,要记得买一点糖。”

    沈听眠点了点头,又说了几件家里缺的东西,两人有商有量,好像真的是在过日子。

    吃过饭后,傅斯越照旧没让他动手,自己把碗筷收拾了。沈听眠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超市离得近,两人一起出去,买了些菜,又买了点家里缺的东西,就那么慢悠悠地逛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傅斯越把排骨备好,蒸了米饭,回头就见沈听眠拿了个杯子进厨房倒水。

    他动作一顿,看着少年端着水杯回了卧室,神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吃过晚饭后,沈听眠端了一杯水回到卧室。他本以为他只是口渴,但再细细一想,昨天晚上的面汤不少,犯不上口渴;沈听眠之前也没有睡觉之前喝水的习惯。

    还有现在,如果只是喝水,有什么必要专门回卧室?

    那般作态,倒更像是喝药。

    饭后的药,还有饭前的药……

    傅斯越眉心紧皱,但在沈听眠房门打开的瞬间就恢复如常,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他看了他一眼,衣服仍旧是出门前的那一身,没有换过。

    他眉心微敛,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道:“排骨买得好像有点多了,你是想一半糖醋一半炖汤,还是留下一点,下次再做?”他征询沈听眠的意见。

    沈听眠想了想:“炖汤吧,我想喝排骨汤了。”

    傅斯越应了声好,让他去客厅休息,大概得一个小时饭才能做好。

    沈听眠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他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丝毫不觉枯燥乏味。

    大半个小时候,排骨出锅,沈听眠凑了过去,鼻尖轻轻动了动:“好香。”

    傅斯越看了他一眼:“跟奶奶做得比起来怎么样?”

    沈听眠撇了撇嘴:“我还没尝到呢,不过单只是看卖相的话……”他摇了摇头。

    傅斯越失笑,奶奶毕竟那么多年的手艺,他又是许久未曾下过厨房,卖相看起来自然不会太好。

    他夹起一块排骨递到沈听眠唇边:“那先尝尝味道。”

    沈听眠垂眸看着唇边红亮油润的排骨,又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男人,眸光颤了颤,微微上前,启唇咬了上去。

    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亲密了。

    沈听眠眸光轻敛,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傅斯越视线落在少年狭长浓密的睫毛上,眸光微暗,低低问道:“味道怎么样?”

    肉质软烂入味,咸香中又带着些酸甜的味道,又没有过分油腻,口感恰到好处。

    “好吃的。”他说。

    傅斯越神色微缓,道:“你要是喜欢,那以后就多做几次。”

    沈听眠嗯了一声,看着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拉开,方才的亲密暧.昧渐渐消散,周围的氛围也恢复了一贯的和缓轻松。

    他轻轻抿了抿唇,和傅斯越一起把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

    ·

    饭后午睡是沈听眠一直以来的习惯,醒来之后,天色还早,傅斯越就主动提出出去散散步。

    徐大夫也叮嘱过他不要一直闷在家里,要多出来走走,沈听眠自然没有异议。

    已经是十月的天,阳光没那么刺眼,温度正适宜。

    两人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就是在外面闲逛,偶尔看着道路两边的店铺,感兴趣的就会进去看看,一路走来,手里也拎了不少东西。

    回来的时候,似乎正赶上附近幼儿园的小孩放学,沈听眠目光落在那一个个追逐打闹、笑得灿烂热烈的孩子身上,忽地转头对他说:“小孩子有时候是真的很可爱,是吧?”

    傅斯越闻言却心下一顿,他看着那些热闹欢腾的小孩,又看着沈听眠含着笑意的双眸,片刻后,慢慢点了点头:“……是。”

    他忽然想到,这似乎已经是第三次,沈听眠在他面前提起小孩的事了。

    他好像……很喜欢小孩?

    心下有个念头飞速闪过,傅斯越眉梢微蹙,一时片刻却怎么都抓不住。

    ……

    两人没在外面待太久,天色快黑的时候就回了家。

    吃过晚饭后,傅斯越照旧在厨房收拾,余光看见沈听眠进来,将放在一旁的水杯递了过去,问道:“要么?”

    沈听眠一愣。

    他低头看着那一杯水,又看了眼傅斯越,对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不对。

    他张了张嘴,缓缓道:“……要。”

    他伸手接过水杯,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正好入口。

    沈听眠握着水杯的时候紧了紧,一时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水龙头哗啦啦地淌着水,傅斯越一边冲洗着碗筷,一边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问他:“吃的什么药?找医生看过了吗?”

    沈听眠呼吸微微窒了窒。

    他没说话,傅斯越也没说话。

    空气里的氛围一时有些死寂。

    良久后,傅斯越暗暗叹了一声,到底不想逼他,正欲说什么,就听他道:“我明天……有事,白天可能不在家里。”

    傅斯越动作一顿,以为他这是在转移话题,又或者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哪怕心中再多的担忧与焦灼,他面上也分毫不显,只是闭了闭眼,顺着他的意思道:“好,我知道了。”

    他把碗筷放在一旁,边问:“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想吃点什么?”

    沈听眠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问他: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第 39 章

    沈听眠远不如面上看着的那么轻松。

    从昨天晚上开始, 傅斯越的突然出现,意料之外的告白,就让他恍然如在梦中。

    今天一整天的陪伴下来,不论是他的那番话也好, 还是表现出来的态度, 都让他飘飘然如在云端,脚下却踩不到实处, 没有丝毫实感。

    欢喜雀跃的同时, 心下升起的, 更多是难以抑制的恐慌。

    他一方面贪恋这种温存与美好, 想着他们若真能如寻常情侣一般就这么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又该有多好?可另一方面却又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个定时炸弹,迟早会有瞒不住的一天,到时又该怎么办?

    他整个人被两种情绪撕扯得极尽疲惫,想要坦白, 却又担心傅斯越不能接受该怎么办;可若不坦白, 等之后肚子越来越大, 他又该怎么解释?

    打掉吗?反正傅斯越也不知道, 他完全可以舍弃这个孩子,换取未来的安稳幸福。不用面对生产时的恐惧,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说他是怪物,更不用担心傅斯越会用他所害怕的、异样的眼神看他。

    听起来好像不错。

    可沈听眠不能接受。

    他舍不得……

    更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抛弃这个孩子, 欢欢喜喜地和傅斯越在一起。

    这样即便他们在一起了, 这件事也会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

    拖得时间越长, 越是忍不住沉沦,到时候若是想要脱身,只怕也会越发痛苦。

    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要痛,也只是一时的痛。等时间长了,或许也就能忘了。

    他捧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深吸了一口气,五指骨节处隐隐可见青白。抬眸故作冷静地看着他,眉眼处却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脆弱,漂亮的面容仿佛精致华美的琉璃,一触即碎。

    他轻轻地问:“傅斯越,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傅斯越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见他脸色苍白透明,唇瓣紧抿,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时心中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意。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明白事情到这个地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他只能上前一步,把人抱在自己怀里,道:“我陪你去。”

    他安抚性地拍着少年的后背,说着:“听眠,我陪你去。”

    别怕,别怕。

    ·

    翌日一早,沈听眠醒来的时候,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

    楼下一早就等着的傅斯越见状一顿,但碍于他自己昨天一晚上也没睡好,便没说什么,只是道:“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检查,需不需要空腹,就没准备早饭。我买了点面包牛奶,检查完了之后可以吃一些。”

    昨天沈听眠和他说了今天要去的地方,也说了出发的时间。只是没说具体要去检查什么项目,傅斯越也没多问,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测做好了准备。

    沈听眠顿了顿,道:“不能吃早饭的。”

    NT检查不需要空腹,但是因为他之前的只做了B超,其余的血、尿等常规检查都没做。这一次赵医生特意让他空腹去,把之前没做的检查都做一遍。

    傅斯越应好,问他:“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走?”

    沈听眠点了点头。

    出门之后,他本想打车,却意外看见别墅的院子内停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他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看向傅斯越。

    傅斯越神色坦然:“我查了下,从这里到江城人民医院,公共交通的话得将近三个小时,自己开车差不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他上前一步,打开后驾驶座:“想着你可能没休息好,自己开车,路上还能再睡会儿。”

    沈听眠看着被收拾得宽敞舒适的后座椅,又看了眼神色憔悴明显也没休息好的男人,一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就有一种念头,或许……结局也未必如他所想的那般坏也说不定呢?

    或许……傅斯越能接受呢?

    “你不困吗?”他忍不住问道。

    “我睡不着。”傅斯越将他安置在车里,细心交代道:“扶手箱里有温水,渴了可以先喝一点。”

    沈听眠哦了一声,却也没有睡,只是看着他上了驾驶座,驶出了院子,又不忘下车把院门锁上。

    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算长也不算短,幸运的是路上没怎么堵车,不到十点,他们就到了医院门口。

    傅斯越背了个包,里面装着水杯和零食,沈听眠看了眼,并未说什么。

    两人提步走进门诊大楼,因着节假日的缘故,里面的人不算少。傅斯越微微落后沈听眠两步,跟着他一路往前走。

    他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找到电梯,随后径直按了三楼的按钮。

    傅斯越目光落到看着电梯里的楼层示意图上,三楼是耳鼻喉科、病理科和——

    产科。

    他眸光一凝。

    纷杂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昨天怎么都抓不住的线索在此刻终于露出一点端倪:

    胃口不好,恶心想吐,还几次三番跟他提孩子的事——

    傅斯越一时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

    沈听眠有可能是去耳鼻喉科,也有可能是去病理科把诊断报告,怎么可能会去产科,他一个男人——

    可种种的迹象不断闪现,那个荒谬的想法始终在脑海中盘旋,愈演愈烈,直至到了会诊室门口,才悄然平息。

    产科门诊。

    傅斯越看着诊室外面挂着的门牌,慢慢眨了眨眼,原本混杂无章的思绪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一旁身形有些僵硬的少年,心下一顿,宽厚的大掌捏了捏他的掌心,声音温和安抚:“进去吗?”

    沈听眠看了他一眼,他神色依旧自然,眸中色彩通透平和,同他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沈听眠深吸一口气,抬手,“咚咚咚”的,敲响了房门。

    赵大夫今天并不值班,但是为了沈听眠特意来了医院一趟,是以会诊室门外门内都没人。

    他听见声音说了声请进,目光从电脑上抬起来,先打了声招呼:“来了?”

    说话间,目光落在沈听眠身后的男人身上,神色不由一顿。

    “赵医生。”沈听眠注意到他的目光,勉强笑了笑:“他是和我一起的。”

    赵医生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了然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示意道:“坐。”

    沈听眠依言再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赵医生问他:“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沈听眠道:“感觉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赵医生嗯了一声,又问:“孕期反应最近还严重吗?”

    沈听眠闻言,垂在大腿上的手微微紧了紧,他不去看傅斯越的反应,摇了摇头道:“不严重了,基本上没什么反应了。”

    “那就好。”赵医生道:“一般孕反都是集中在怀孕初期,你现在已经三个月了,没什么反应是正常的。”

    他边说着,边开了个单子,道:“去查一下血常规尿常规吧,等回来,再给你做NT检查。”

    沈听眠应了声好,拿着单子,走出了诊室的门。

    傅斯越跟在他身后,一言未发,只是在人多的地方,才悄然上前两步,抬起手虚虚护着他,不让别人碰到。

    沈听眠察觉到他的动作,眼睑微敛,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医院人多,两项检查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结果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出来,他们便又回去,赵医生还在诊室里等着。

    “回来了?躺下吧。”他对着一旁的超声检查床示意了一下,沈听眠依言躺了下去,把衣服整理了一下。

    赵医生坐在B超机旁,挤了一泵超声耦合剂在他小腹上,冰凉的触感让沈听眠不由一激灵,搭在床上的手却忽然被一道温暖的触感所笼罩。

    他愣愣抬眸,对上傅斯越晦涩难言的目光,眸光轻轻颤了颤。

    探头的移动吸引了他的注意,赵医生盯着B超机,神色认真。

    沈听眠看着,心下也忍不住慢慢提了起来。

    好在片刻后,赵医生神色慢慢缓和了下来,笑着道:“挺好的,NT数值在正常范围内,一切正常。”

    沈听眠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医生看了他一眼,笑道:“别紧张,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孩子也健健康康的,例行检查而已,不用太担心。”

    沈听眠抿唇笑了笑,说是这么说,只是他们那一天……毕竟喝酒了,后面他又拍戏,还有骑马的戏份,难免会担心。听到医生的话,才算放下心来。

    赵医生把椅子往后滑了滑,对他说:“来,你自己看一下。”

    他点着电脑屏幕,给他解释道:“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的胎儿已经成型了,长度应该是在65毫米到90毫米之间,你这个孩子长度大概是在73毫米左右,不大不小,正好。”

    “这个时候孩子的四肢已经能明显看到的,你看这里,这是小手、这是他的小脚,他现在应该是睡着了,否则的话,你还能看到他的四肢在动,不过幅度比较小。真正要等到你能感受到胎动,得等四个月以后了。”

    “而且他的胃、心脏等重要器官已经开始发育了。过了前面这三个月,孩子就会稳上许多,只要不做太过于激烈的运动,一般就不会有什么事……”

    医生细心跟他们解释着,沈听眠的目光也黏在电脑上,看着屏幕里那小小一团、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面容的孩子,心里软得可怕。

    真神奇啊……

    平日里毫无感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有了种他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的实感。

    扣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攥得他有些发痛。沈听眠回眸看去,就见傅斯越神色紧绷,目光紧紧锁在电脑屏幕上,呼吸微微有些重。

    他心下的喜悦不由慢慢淡了几分。

    从进医院开始,两人就没说过话,做检查也好、看医生也罢,沈听眠没有避开他,却也没敢真正看他一眼。

    他怕看见他皱眉恶心的表情,也怕看见他嫌恶抗拒的模样。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由不得他再逃避。

    医生似乎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端倪,抽了两张纸递了过去,边起身道:“行了,擦擦吧。你们的血常规结果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出来,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出去喝点水。”

    他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沈听眠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要去拿纸。

    “我来。”傅斯越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语调间带着些艰难晦涩。

    沈听眠垂眸看着他拿过纸张,一点一点细细地擦去腹部冰凉的耦合剂,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不敢有丝毫用力。

    男人眼睫轻垂,侧脸绷得紧紧的,碎发散乱,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沈听眠看了他许久,忽地按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手掌毫无保留地触碰到了微凉的小腹。

    傅斯越只觉掌心一烫,整个人都僵硬得可怕。

    沈听眠看不懂他的态度,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眼眶的酸涩,道:

    “傅斯越,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话音刚落,傅斯越蓦地回眸看他,沈听眠还没看清他的神情,下一瞬,整个人就被箍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沈听眠瞪大了眼睛。

    他在抖。

    傅斯越靠在他的肩头,扣在他后颈的手在发抖。

    “对不起……”他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听眠,对不起。”

    沈听眠眨了眨眼,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淌了下来。

    第 40 章

    胸前的衬衫有些湿意, 傅斯越垂眸一看,才惊觉沈听眠早已泪流满面。

    他心下揪的难受,捧着他的脸,手指轻柔地拂去他的脸上的泪, 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别哭, 别哭。”

    “宝宝,别哭。”

    他低下头, 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声音喃喃的:“对不起, 都怪我太笨”

    沈听眠一次一次地问他喜不喜欢小孩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在听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喜欢的时候, 又在想什么呢?

    对方早已有过无数次暗示,而他却从未领会到。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晚上临走之前,沈听眠问他问题时看过来的目光,黑亮的眸子中升起了些微弱的期待,在听到他的答案后,又悄然熄灭。

    他当时还不明所以, 如今想来, 那或许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吧?

    如果他不曾说出那番话, 如果他仔细想想再回答, 那沈听眠是不是就不必一个人强撑这么久?

    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一个男孩,独自一个人面对怀孕的事实

    傅斯越想想,便觉心脏一阵绞痛。

    沈听眠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是, 没有”

    傅斯越已经足够敏锐, 可正常人又有谁能想到男人会怀孕呢?

    他只敢委婉试探,从未正面表现出过什么, 又怎能强求对方想到这一方面呢?

    他努力平稳着呼吸,但积攒已久的情绪骤然爆发,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平复的?他胸膛快速起伏,哭嗝不受控制地一个接一个,话都说不顺畅:“不怪你。”

    “不怪你。”

    眼泪顺着少年脸颊两侧流淌而下,傅斯越再也忍不住,低下头,用唇轻轻吮过他的泪水。

    是苦的。

    他五指插.进他的发间,指腹缓缓摩挲着他的侧脸,吻顺着他的脸颊逐渐往上,慢慢落到他的眼眸处。

    “不哭了,听眠,不哭了。”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唇瓣处感受到一丝丝的痒意。傅斯越喟叹着,声音柔得不可思议:“宝宝,不哭了”

    沈听眠靠在他肩上,哭得身子都有些发抖,等这股情绪过去,才慢慢感到不好意思。

    他抬手有些粗鲁地抹过眼角,声音嗡嗡的:“我没想哭的,就是、就是”

    就是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明白。”傅斯越耐心哄着他:“要不要喝点水?”

    沈听眠摇了摇头:“不用。”

    他抬起眸子看了男人一眼,眼眶红润润的,抿了抿唇,道:“你、你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傅斯越神色一顿,看着他,反问道:“医生有说你是怪物吗?”

    沈听眠摇了摇头:“医生说我可能是隐形双性人体质,体内有一套子宫之类的器官,所以可以怀孕”

    傅斯越将他有些凌乱的发慢慢理顺,声音温和耐心:“我不懂太多医学知识,但是就像你说的,你这种情况,现在的医学肯定能够解释的。即便不能,你也是个人,怎么会是怪物呢?”

    他看着沈听眠,认真道:“听眠,不要想太多,你只是体质和平常人有些区别而已,这或许很稀少,但并不奇怪。”他轻轻笑了笑:“如果真要算起来的话,那我能让你怀孕,我是不是个怪物呢?”

    沈听眠慌张地摇了摇头,傅斯越道:“所以,别想太多,宝宝,别想太多,我在你身边呢。”

    沈听眠听着他一句一句的宝宝,脸颊忍不住有些发烫。他半敛下眸子,慢慢沉静下心思,又忍不住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傅斯越垂眸,沈听眠眸光颤颤地看着他:“你之前说你不喜欢小孩,那么傅斯越,现在,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傅斯越看了他良久,沈听眠扯了扯唇角,勉强笑了笑,道:“我不是勉强你什么,但是傅斯越,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他眼睑轻垂:“你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他的存在,那我不会强求。”他声音艰涩:“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让你看到他,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打断:“就像之前那样,你自己一个人离开,把他生下来,再独自把他养大?”

    沈听眠抬眸看着他,唇瓣微微抿着,不说话。

    两人僵持了许久,傅斯越才重重地叹了一声:“傻不傻啊你?”

    沈听眠神色怔怔,傅斯越垂眸看着他,神色无比认真:“听眠,实话说,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

    他看着少年一瞬间暗淡下来的神色,又道:“但是对这个孩子,我并不抗拒。”

    “因为这是你的孩子。”

    他轻轻地笑着,神色温和:“刚刚看B超的时候,我在想,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他会不会和你很像?他现在只有那么一点,却已经会动了,已经有了四肢和心脏。等未来,他还会慢慢长大,能感受到他的动作、能听到他的心跳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看着沈听眠怔松的模样,道:“听眠,我有点期待他的到来。”

    他半蹲下身子,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所以,听眠,我会努力学着怎么当个父亲,怎么好好照顾孩子、怎么照顾你。”

    他柔声哄道:“不要怕,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沈听眠眨了眨眼,良久后,才忍住鼻尖的酸涩,缓缓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应了声:“好”

    血常规和尿常规的检查报告出来之后,赵医生看了眼,才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好,没什么问题。”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傅斯越主动问道:“那他平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赵医生道:“不用太紧张,这个阶段,只要不做太过激烈的运动,该吃吃该睡睡,放宽心态最重要。”

    他说着,又顿了顿,看了两眼两人,道:“不过房事上面得注意一点,不能过度哈。”

    此言一出,沈听眠先是一愣,而后耳根慢慢、慢慢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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