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的房间样式被我整理得和他在肯特家时差不多——木头打造的各种家具,格子花纹的被褥,深蓝色的床单,还有一盏被克拉克拿来在睡前用来看一会书、写日记的油灯。
拉开抽屉就能看见里面放着足够克拉克用上一整年的墨水和几根崭新的羽毛笔,除非守墓人愿意,就算拉开窗帘我们也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或者是楼下那片在黑夜里阴森森的玫瑰花园,但我还是给他准备了富有书卷气息的窗帘样式——
都是深水城的学者们最追捧的样式。
我和克拉克在门边道了晚安,在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看见客厅的光还亮着,放心地转动扶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守墓人不需要睡眠。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客厅的扶手椅里坐到天荒地老——自从他把职责分给了死亡三神,他过上了比之前自由得多的日子,比如待在我的营地里打发时间,顺带着,对我进行像今天下午那般的“催婚”。
一想到今晚答应了守墓人给盖尔·德卡里奥斯回信,我的胃就像是被某只无形的手揪着缩成了一团了一样难受。
我总是在琢磨如果是“菲洛希尔”会怎么写,琢磨该怎么表达才能让盖尔感到满意——
我相信他会是个优秀的爱人,很体贴,也愿意倾听菲洛希尔所说的每个字。
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盖尔更像是个素未谋面但我已经对他知根知底的、既陌生又熟悉的一个综合体。
比起爱人,他更像是我的一个伙伴。
在消灭寄生虫的旅途上,一个法师总会以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帮你突破难局。我不能没有法师盖尔,就像我同样不能没有牧师影心、游荡者阿斯岱伦一样。
一想到被冰雪聪明的盖尔发现我不是菲洛希尔本人的蛛丝马迹的严重后果,我就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以盖尔的脾性,他绝对会想方设法找到我,把我的灵魂从菲洛希尔的躯壳里赶出去。
但问题是,我当初要有办法离开,我早就离开了,还用得着寄人篱下地在这个房子里跟守墓人周旋十几年?
——耶各都拿我的灵魂没办法,他一个“深水城的盖尔”又能开出什么花儿来。
这之后,我在书桌前墨迹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能写出除了“亲爱的盖尔”以外的任何话,对身份暴露的后果的猜想也越来越离谱,而夜已经非常深了——我已经错过了下楼从酒窖里翻几瓶红酒给自己壮胆的最佳时机。
如果我现在下楼,肯定会被途中经过的守墓人盘问是不是因为写不出来回信而想去借酒消愁——我怎么可能给这个老头子机会呢!
所以我决定去观测台看看那些满天繁星冷静一下再回来给盖尔写信。
观测台设立在这栋小房子的第三层,门平时都是锁着的,不会让任何无关人士进入——原本我也是没资格进入的,守墓人总是说着“天机不可泄露”就把我一个人锁在了门外。
但就结果而言,他那时可能只是在研究这个世界的天球运动是怎么回事。
等他有了思路、也知道了该如何收拾我可能会导致的烂摊子,守墓人很快就把这扇门的钥匙亲手递给了我。
这个房间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没有任何光亮,我需要往前走上数十步才能来到守墓人观测的中心——
所有围绕现在这个世界的天球都在按照各自原本的轨迹平稳运转,有的光芒无比刺眼,有的黯淡无光,而那些距离我过远的天球已经超出了能够以魔法观测的距离,变成了常人口中经常提及的星星。
我会在克拉克十八岁的时候把他接回我身边的原因就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
那是一颗主基调为蓝色的星球,能看见陆地和植被所代表的棕色和绿色。
它被它的居住者们叫做【地球】。
我的母星和它长得一模一样。
但在我的世界里,眼前这颗蓝星上发生的故事都只存在于书里,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内容——
我的世界里没有好邻居蜘蛛侠,也没有喜欢吃甜甜圈的铁皮人,更不用说是民风淳朴的哥谭市了。
提及天球运动,猎魔人世界观当中的生物多样性本来就是由一种叫做天球交汇的现象造成的,我怀疑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一次所谓的【天球交汇】。
巧合的是,克拉克乘坐的飞船在飞往地球的途中刚好赶上了一次类似的天球活动。
原本二者会相安无事、互不干扰的。
虽然目前都只是我的推测,但我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很可能要归功于守墓人。
也许耶各动用了某种力量强行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也许耶各的简单粗暴导致这种违背自然规则的逆天而行影响到了周遭的一切——
总而言之,等我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的时候,克拉克的小小飞船已经一头栽到了我的营地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舱口的盖子在我和守墓人靠近的时候自动弹开了,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啼哭的婴儿。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第一次把婴儿时期的克拉克·肯特抱在怀里的触感。
软乎乎的,沉甸甸的。没有轻飘飘的奶香味,也没有源自尿布的臭味。
得到了别人关注的克拉克很快就不再哭泣了,那对漂亮的蓝眼睛水汪汪地挂着几滴眼泪,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守墓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我的怀里拿走克拉克,短暂地将其抱了怀里。
婴儿分不出活人和干尸的区别,也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其实是一名掌控着万物终结的神祇,他只是被守墓人身上亮晶晶的装饰吸引了目光,甚至还伸出小胖手去抓后者身上的坠子。
对此,一向古板且不近人情的守墓人没有对克拉克做任何评价。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婴儿,像是在透过这个小小的躯体在看他的长眠之处会在哪里,就在我差点说出“有些命运我们还是放放再看吧”这句话之前,守墓人说出了克拉克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这是一个和你一样游离在外的灵魂。”守墓人说完后,很快就把克拉克还给了我,一点也不在意我露出的惊讶神情。
“可以具体解释下那是什么意思吗?”我的追问没有得到守墓人的回应,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no】就把我的疑问全部打了回来。
来自远古的死亡之神当然只需要一瞥就能够看穿任何人的命运,而还未能够知晓克拉克真实身份的我必然成了在场唯一的蒙鼓人。
好在我还记得超人是个什么东西。
从见到几个月的婴儿会自己举着半人多高的金圣杯在我的功勋室里挥舞着玩耍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婴儿来历绝对不简单。
我研究了那艘飞船,虽然上面寥寥无几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但这种科技感和婴儿跟飞船在一起的独特组合让我多少被唤起了一些记忆。
——用不了太久了。
我伸出手去触摸那颗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蓝星,默默承认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愿望。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送克拉克·肯特回到蓝星只是一个漂亮的、时机又非常恰巧的【完美】借口。
是他,让我找到了在这个充满各类生物却没有被神眷顾到的中世纪大陆上坚持下去的目标。
如果没有克拉克,很难说就凭我和守墓人之间的相性能让我在这个世界存活多久——
以游戏视角经历战争和自己真的深陷其中完全是两码事。
我热衷于在游戏当中寻找残肢和断头的线索来破解迷题,但在这个世界的王国之间的战争里,面对被砍飞脑袋血溅三尺的即时画面,直到现在我都还在为那个可怕的场景感到发怵。
我的脑子在逃避,皮肤却总是先理智一步感受到了血液的温度——刚从伤口喷涌而出的动脉血还都是热的呢。
如果之前所说,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些地精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和我同样闯入了这个各种族的权利分散又集中的世界。
这片多灾多难的大陆才刚刚从数代人的战乱之中涅槃重生没有多久,我用脚后跟去思考都知道这些残暴、容易被驱使的地精会给这片土地重新带去多少灾难,守墓人的建议只是为我的冲动增添了一把火焰。
克拉克在营地的襁褓之中熟睡,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决定权被掌握在了我的手中——我把他交给由守墓人暂时看护,自己带着只够吃三天的物资就踏上了再一次拯救这个世界的旅途。
我亲手把这些地精的灵魂逐一收割,最后全部送到了耶各手中的小册子上,被他登记在案——这些充满了杀戮和罪孽的旅途断断续续的花费了我两年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次的出行,我想办法为克拉克找到了一对合格的养父母。
虽然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我哪怕是到了现在闭上眼睛都还能回想起自己拎着一个死掉的地精、通过爬到山顶上吹风来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事。
我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然后在脑子被吹成冰淇淋之前,我快速提刀割下了那只地精的脑袋,作为样品带给了沿途雇佣的猎魔人。
那也是个年轻人,经验算是初出茅庐,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的考验。他原本怀疑这次旅途能找到多少地精,因为他从没见过我拿给他看的样本,但我们在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收获颇丰。
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交到几个朋友,硬要说的话,我们在那两年间的合作关系还算是稳定,那之后的十多年我也经常在出门游历(从守墓人身边逃离并尝试偷懒)的时候偶遇他。
我和这个猎魔人提及过我的【被监护人】,偶尔在寒冷的夜晚里对着跳动的篝火分享些有关我不知道该如何养育克拉克的恐惧,以及托付给肯特夫妇究竟是不是正确之举。
但这个猎魔人总是轻笑一声后说我就算是把孩子扔在一个喜欢酗酒后用腰带抽打孩子的皮鞋匠的后院里也比直接扔在凯尔莫罕强得多。
我不想打击他——我知道猎魔人的训练都很辛苦,通过试炼成为一个真正的猎魔人也是百里挑一,但克拉克·肯特不需要被丢去凯尔莫罕就拥有了比他们强的太多的能力。
毕竟人家是氪星的超级基因:不是靠药物改造,也不是靠后天磨砺的。
和我把他当做员工看待的态度不同,这个猎魔人对我的魔法很感兴趣,也并未把我当成一个神秘莫测的话痨金主来谨慎地保持距离。
“所谓龙脉术士……”我思索着该如何解释我的力量来源,“就是我的家族成员里有人睡了一条龙,或者是被龙睡了——不,这太粗俗了,也许我应该把这称之为异种族间的婚姻?”
“我更喜欢那个睡和被睡的版本,但你接着说吧,意思都一样。”年轻的猎魔人一边说,一边侧卧在了他薄薄的睡袋上。
价格不菲的宝贝银剑被放在他身侧的泥土地上贴身保管,钢剑则是挂在了一旁的马背上。
“我会的法术花样就那么一点,”我摸摸自己的鼻子,一边试着摆动手指头,让一簇小火苗从右手指尖跳到了左手指尖,又看着火苗像水珠汇入河流一样融入了指尖的皮肤,“但是我更自由。我不需要学习就可以使用。”
这话倒是真的。
我原本以为拥有技能图标的术士也需要提前准备点什么,多少也是看点文献才能够按部就班地用出火焰射线之类的法术。
但龙脉术士就像开了挂一样——
只要我的心跳还在,【龙祖】的力量还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我就能够和这些自然元素随心所欲地互动:我无法改变周遭的环境构造来使情况对我有利,却能通过暴力输出打破一切阻挠我的障碍物。
躺着的猎魔人突然做了一个手势,让一团火焰直直从他手心当中冒出来冲向了我。
但就在火焰距离我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这些在自然界中最难以驾驭的桀骜元素就像变成了乖顺的猫咪一样柔软地缠绕在了我的指尖。
火舌亲吻着我裸露在外的手掌和手臂,我看到了猎魔人眼中的戏谑,刚刚忧虑的心情因为他的调皮举动一扫而空。
现在回想起来,果然还是跟年轻人一起相处更自在。
那时跟我一起旅行的猎魔人仗着从我身上赚钱度过了他还没有完全打出名声的艰难时期,也通过旅途中的陪伴把陷入泥潭的我顺手给拉了出来。
我很感激他。
也打算把克拉克介绍给他。
但……
我瞪着眼前不停自己旋转的蓝星发起了呆。
所以那个年轻猎魔人的名字到底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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