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记得杰洛特在进入酒馆后遇到了某个人,但又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只隐约有点模糊的印象,大概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但绝对不是叶奈法。


    剧中叶奈法的出场虽然早,但她和杰洛特的相识还在布拉维坎事件之后。


    我翻找了一下自己的蛇皮口袋,没能在里面找到任何多余的布料,所以我只好沿着我的裙子撕下一层最外面的罩裙,把它对折,举起来在杰洛特的肮脏兜帽上又绑了一层,让这块布彻底遮住了他的面容——特别是他那头标志性的白发。


    现在没人能看得见他的脸了,只能看见一个脏兮兮的、高大威猛的流浪汉。


    “我待会只要一间房,”我对他们两个说,“杰洛特需要洗个澡,我需要等那些渔民送货,而你,克拉克……”


    “克拉克?”杰洛特在布料下沉闷地说道,“他就是你提到过的那个孩子?他现在是你的了?”他黄色的眼睛紧盯着克拉克看。


    “他一直(重音)在由我负责,”我瞪大了眼睛,对杰洛特的用词感到不满,“你说的像是我把他从别人手里抢过来了一样。”


    “我很少听说会有父母在没有意外律的影响下把一手养大的孩子还给别人。”脏兮兮的孤狼耸了耸肩,视线仍然颇感兴趣地落在克拉克的脸上。


    我学着他的样子,仔细端详克拉克——他的五官尚显稚气,还不能算作是成年人的五官,尽管年纪到了,但相较于猎魔人,没有胡茬和抬头纹的克拉克看起来仍然像小孩子。


    啊,是的。他们的确在共用一张脸,只不过克拉克现在还年轻,更像演员早期影视剧中的容貌一些,也难怪我没有在见到他的时候第一时间把他认出来。


    我还以为我暗中养大的是二代超或者三次元化的纸片人超。


    但问题来了——他们会俩觉得对方像自己吗?


    然而正当我担心着杰洛特会因为克拉克的容貌多想时,他快速瞥了我一眼,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像”。


    “什么?”


    “我说他不像你,”杰洛特隔着布料说,“你绿色的眼睛,紫色的头发,他一样都没遗传到。”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他只是我的被监护人——”


    “很多抛弃了孩子又在后者成年后试图找回的母亲都是这么说的,”一开始,杰洛特声音欢快,但在看见我阴郁的表情后,他马上改了口,“开玩笑的,我记得你说过他并非你的亲生子。”


    “任何试图动摇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的言论都会被我视作挑衅,杰洛特,”我冷冷地看着他,“看在过去的份上,这种玩笑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了。”


    就算克拉克此时已经知道了真相不会再对杰洛特的话心生芥蒂,我依然反感杰洛特这种【明知道孩子雷点是什么还要故意去逗孩子】的心态。


    “啊,天知道我已经想念了她这个眼神多久,”杰洛特对我身后的克拉克竖起大拇指,一点也没在意我的威胁,“小子,你会很期待从我这里知道些有关她的趣事的。”


    “不管他说什么都别信,”我回过头对克拉克警告说,“他这张嘴就知道跑火车。”


    “但你们关系看起来很好。你们真的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吗?”克拉克怀疑地挑起眉毛。


    “当然!”我说,“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感觉不到外界时间的流逝。”


    “我倒是认为我们期间见过几次,比如在一次王城的聚会上——”杰洛特试图跟克拉克解释。


    “——也许我们隔着三十多米远看了彼此一眼?抱歉,我没有任何跟你交谈过的印象。”我打断了杰洛特的话语,“说真的,你需要换件衣服,尤其是立即洗上一个热水澡,剩下的你可以待会再和克拉克分享。”我忍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幽暗地域里倒挂的罗斯卓尔!杰洛特身上的异味已经开始往我的鼻子里飘了。


    在我走进酒馆并跟吧台后的老板索要一间楼上住处的时候,没有人停下来阻拦我,也没人发现杰洛特的与众不同——虽然打量他的人不少,但更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克拉克身上。


    他英俊,身子挺拔,虽然身上有点脏,但依然给人一种“不是等闲之辈”的感觉。


    “要一间双床房,”我径直走向酒馆老板,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放下了一只灰色的钱袋,“送一桶热水上来,还有三人份的晚餐送到门口。”


    老板的视线在我们的脸上扫了一圈,大概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所以他只是耸了耸肩,没说什么就拿出了一把古铜色的钥匙递给我。


    但就在他准备拿走钱袋的时候,我又按着他的手背补充了最后一个要求。


    “还要给这位先生来一套出行用服,”我努努嘴,跟老板示意需要衣服的对象是面容遮蔽当中的杰洛特,“尺码在袋子里和钱一起放着。”


    老板看起来对这个多出来的跑腿任务不太高兴,但他依然没说什么,只是神情淡漠地一边点头一边收走了钱袋。


    我爬上楼梯的时候,老板的目光如同针芒在背——他从头到尾都在观察我们三个,比阴沟里窸窸窣窣偷偷摸摸的老鼠还要让人讨厌。


    对此我只能作出两种解答。


    一,酒馆里全是这个老板的人,杀人越货就看他愿不愿意干个冒大风险出快钱的累人活。


    二,老板跟酒馆里一部分人是合作关系,跟我的互动也算是在帮暗中关注的人探听虚实,好确认我究竟属于哪一方。


    “只有我觉得这里不太像是个今晚能让我们安然入眠的地方吗?”杰洛特在我反手扣上门板的时候轻声说道。这时他已经解开了脸上那层布料,脏兮兮的白发一缕一缕地垂了下来。


    “刚刚,整个酒馆的人都在上下打量着我们,”克拉克的表情也透露出他此刻的不适,“我听见有人在打赌你还可以从口袋里拿出多少钱来。”他生怕我不相信似的补充说道。


    克拉克这一生中还没有遇到太多奇人异事,在成长中也承受了不同于其他人的苦恼,如果他知道面前的我和猎魔人都拥有各自超越寻常人的嗅觉、视觉和听觉,他应该会很有归属感。


    但我不想把我们三个即将成为最后一次的会晤变成一个【怪胎聚集在一起讲自己过去故事的party】。


    “哦,我想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强盗,”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找我们的麻烦,所以我们这边该洗澡的洗澡,该休息的休息,好吗?”


    克拉克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而且很有眼色地立即拉过一张房间里的屏风挡在木桶后面,隔绝了我看向他们两个的目光。


    我听见杰洛特把他的双剑搭在了床头柜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其中的银剑大概是他最宝贵的财产——然后是他开始窸窸窣窣脱掉那些沾满了污秽的衣服碎片。


    屏风的存在也给了我一些私人空间,让我有机会拿出我之前没有机会阅读的道具地图。


    我从蛇皮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可以看出阵营的地图,毫不意外地看见处于我们正下方的位置上全部都是红色的点——其中一个红点上还带着一行跟我一样,像是头衔一样的字。


    “伯劳鸟”伦芙芮。


    啊哈。我现在想起来刚刚和我的目光短暂相遇的那个坐在吧台旁边的女人是谁了。


    因【黑日诅咒】而自幼起经历无数苦难,最终也变成了一个“怪物”的女人;伦芙芮成了一个可怜但自有其可恨之处的女人。


    尽管我本人在人类时期一直是种颇为健忘的性格,但精灵的身躯决定了我最基本的一个特点——不容易结交朋友,但会将真正的友情铭记一生,容易立下仇敌,且常常主动把敌人追逐到天涯海角,直到其中一方战败或死去。


    感谢我的身体,它还帮我记着被我本人早就忘记了的东西呢。


    出乎预料的是,拉斐尔的名字也在,而且几乎和【博德之门的菲洛希尔】重叠在一起,因为他还在我的蛇皮口袋里。


    更加惊人的是,拉斐尔一直表现得很生气,仿佛一获得解放就会撕了我那般,但此刻他在这张地图上面的颜色是黄色。


    我的手指在【拉斐尔】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又滑向一旁两个叫做【克拉克·肯特】和【杰洛特】的圆点——完成契约的克拉克现在变成了一个绿色的点,代表着他是【队伍当中的伙伴】,也可以理解为,他是我潜在的盟友。


    而我原以为态度是中立的杰洛特,在地图上居然也是一个绿色的点。


    也就是说——如果待会真的打了起来,我有了两个不需要去操心的盟友。


    想到这里,我稍微放松了一点,开始仔细看那些红点的位置,并顺利确认了行踪诡秘的酒馆老板和侍者都不是红名的危险人物——


    尽管他们都隶属于黄色的中立,但我怀疑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密切联系(比如威胁与被威胁的关系)。


    如果我无法通过威吓赶走酒馆里其他那些黄色的小点,那么伦芙芮很可能会把所有人都卷进来变成她的队友。


    一个陌生的旅客,和威霸一方的常驻强盗,正常肩膀上顶着脑袋的人都知道应该选择强盗这一方——除非他们想在日后被掠夺得更凄惨。


    印象中伦芙芮有某种赦免让市长拿她无可奈何,但我就不一样了。


    我顶头上司是前任万物终结之主,现任死神座下第一大书记,指不定哪天我还能和现任死神派遣到物质位面的化身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顿晚饭呢——这些凡人真没什么可怕的。


    可就在我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的思绪被杰洛特撩起水花的动静打断了,我站在原地,抓着地图呆愣了片刻,随即惊出一身冷汗。


    ——我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和神祇相处久了,我不由得沾染上了些盖尔也曾拥有过的那份傲慢——现在这份傲慢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蚕食我的人性。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个秩序混乱消息闭塞的中世纪位面,再待下去,我的伦理道德就要被这些人性当中的黑暗腐蚀了。


    ……


    “所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菲洛希尔突然一声不吭地推门走出去了,克拉克犹豫不决地看着门口,最终选择没有跟上去,而是扭头问了杰洛特一个问题,“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相信你。”


    “你不应该相信这里的任何人,”杰洛特在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里耸了耸肩膀,他沾满了各式各样污秽的头发和身体被冲洗得干净了一些,布满伤疤的健硕身躯在浑浊的水里若隐若现,“相信你自己,相信菲洛希尔,你只需要做到这两点就够了。”


    “而且……她没和你提过我的事?一句都没有过?”杰洛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克拉克之前的那个问题有些古怪。


    至少不应该是这么问的,他想,菲洛希尔总不至于一次也没提起过他吧?


    “事实上,直到昨天早上我还在我养父母的家里呆着,在后山上放牧,并且对自己的身世和真正的监护人一无所知。”克拉克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处境,“提到你时,她只说到了要去【见一个朋友】。”


    杰洛特听完克拉克的讲述后有那么一阵子失去了语言能力——具体来说,是震惊于行为方式。


    他还记得那两年里菲洛希尔不少次跟他分享自己内心的不安,为自己不能抚养好一个【重要的孩子】而感到恐惧,这是她少数流露出来的真情时刻,所以让杰洛特印象很深——但他从没想过菲洛希尔以这种方式养大了他。


    “介于你们彼此之间的理解不够多,我认为我的故事不适合讲给你听,”杰洛特抓过木桶边缘搭着的搓澡毛巾,开始擦洗自己沾了泥污的粗壮胳膊,“也许等你再大一些。”


    “作为一个从七岁起就能听见人们之间的一切尔虞我诈、男女苟且,以及你最信任的养父母试图利用你为自己谋求好处等一切肮脏秘密的人,我不认为我的心里承受能力有多么的差劲。”克拉克平静地看着杰洛特的侧脸。


    杰洛特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知道你拥有这份天赋吗?”他不怎么遇到这般特殊的人——虽然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心胸也自然要比寻常人士宽广——没有血缘,却把这样的人物留在身边?杰洛特突然有些搞不清楚菲洛希尔的想法。


    “她对我的理解就像是一棵树知道它长出的叶子有多少纹络。”杰洛特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盲点,但克拉克误会了杰洛特惊讶的神色。


    相较于菲洛希尔对猎魔人的漠不关心,她好像更看重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尽管他们才相识短短两天都不到——只是想到这个念头就让克拉克心里的平原像掠过一把野火似的烧了起来。


    这就是被父母之外的人“重视”的感觉吗?


    一旁沐浴中的杰洛特自然也感受到了克拉克突然加速的心跳,没有错过并不擅长掩盖自己情绪的克拉克脸上闪过的异样——


    他总是很敏锐,靠着这份后天习得的警惕无数次死里逃生,但这次他宁愿自己别这么的明察秋毫。


    有那么一瞬间,杰洛特想对眼前的毛头小子咆哮出声。


    他觉得无论菲洛希尔现在正在试图构筑的关系是什么,那都不是克拉克正在试图走上的道路——杰洛特觉得这样不对,作为同伴,他应该出声阻止克拉克,对他的思想进行纠正,但一个巨大的爆炸声直接打断了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氛围。


    眨眼间,烧焦东西的气味就从门后,地板的缝隙里渗透了进来。


    这让克拉克从床尾上跳了起来。


    “楼下的人们在尖叫!”他说完就冲出去了,期间他跑的速度太快了,让杰洛特怀疑自己眼花了才会把克拉克的动作差点当成了他在瞬移。


    买的衣服并没有如约送到,所以杰洛特只能急忙裹上一层床单,急匆匆地赤脚沿着已经被黑烟充斥得什么也看不见的楼道里跑了过去。


    这个酒馆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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