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下了一把挂面, 陈霖就带上钱和两包吃的出门了。
先去离她家最近的三公家里。也是因为一早醒来她终于想起了昨晚忘了给侄子外甥拿吃的，她有些心虚，总觉得对不起两个小家伙, 不知道他们昨晚睡得好不好。
除了三公因为年纪大，早早起来就出去遛弯了, 陈光华和钱金花、李二牛都才刚开始吃早饭，看见陈霖推门进来, 三人都期待地看向了她。
陈霖没卖关子，手里三个信封，抽出其中一个写着“陈”字的、也是最厚的信封, 递给了钱金花, “二伯母，三十斤卖了九千，按我们说好的分成，这里是三千六。”
说完，她站在一旁观察他们的表情。因为这个分成是之前说好的, 当时也没想到最后顺不顺利，他们抽六成确实拿的不少。她就是担心当时说得好，现在他们又有别的想法。
钱金花确实有别的想法。
昨晚就知道了陈霖把东西带出去卖到了三百一斤，自家关起门来一算，竟然能分到三千六！可现在钱到手了, 才有了真实感。钱金花乐呵得都快不着北了，之前的烦恼都消了大半, 有了这笔钱, 加上家里的存款, 就不用再找亲戚朋友们借钱了。
钱金花把钱拿出来，右手食指点了点口水, 开始数钱。看她一张一张地点，陈光华着急得想自己上手：到底行不行啊？急死个人！
李二牛还是那副老实木讷的样子，看丈母娘数出来三千六，脸上也有了笑意，这时才想起来陈霖还在，尴尬地挠挠头，“坐下来吃个早饭吧。”
陈霖放下心来。，摆摆手，“在家吃过了才出来的。”她转了转脑袋，“我姐和明明还没起吗？”
家里三人都有些不自在，钱金花说现在家里没什么活不用早起。陈霖觉得奇怪，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还有两家的钱要去送，陈霖就把手里的两小袋零食放下，让伯母给壮壮和明明吃。
钱金花起身送她走到院门，“辛苦你了霖霖，伯母家里最近需要钱，这笔钱来得刚好。家里有什么活要帮忙的你尽管来找伯母。”
这说得倒让陈霖觉得不好意思了，帮忙代卖她也是拿到了好处的。更何况，平时她不在家里，三公和四公两家也没少帮衬阿公阿婆。
第二趟去的是柳枝家里，同时知道了柳枝考上高中的消息。从柳枝家里出来的时候，裤子上衣四个口袋都装满了百香果，都是柳枝妈妈在他们家后面那块空地种的。
回家把百香果放了，她才转去村头的张二伯家送钱。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陈明瑞，好像也是今年初中毕业。
而此时的盘州市汽车厂家属院内，陈明瑞拿了录取通知书回家，得了家里父母的一顿夸，甚至父母还答应给他买那双上千块的球鞋，乐得他想立刻出去找朋友炫耀。
看着妻子和儿子都在兴头上，陈援朝就提起了另一件事。
“趁瑞瑞现在还没开学，咱们回老家给我爸妈上上香吧，几年没回去了。”他对亲生父母没有任何记忆，甚至当初连张照片都没有，要说感情，他只对把他养大的父母还有些感情。
陈明瑞一听就想撇嘴，他可一点都不想回什么老家，那里又偏又山，要什么没什么。他就特别记得有一年回去赶上下雨，走一段路溅了他一身黄泥，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可要是爸妈说要去，他也还是得去的。
王子君不愧是陈援朝十几年的枕边人，不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但起码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眼睛转了转，掏出二十块钱让陈明瑞出去买些水果和零食，待会他们要回她娘家吃饭。
等孩子跑出去了，王子君瞥了他一眼，“到底是什么事非得回去？”
陈援朝：“我爸生前带过的徒弟宋大哥回来了，联系到我单位这里，说要去老家给我爸上香。我以前能进我们县化工厂也是宋大哥帮的忙，当时宋大哥就已经是团长了。后来断了联系，现在宋大哥又找来了，人家大老远从京城来一趟，我得回家好好招待。”
短短几句话，王子君就知道这位远方来客的分量了。
十几年前的团长，现在的级别只有更高的，而且还是从京城来的
再不喜欢陈援朝的老家，王子君现在也分得清轻重，“宋大哥说了什么时候到？他们坐火车来肯定是要到盘州的，要不我们等他们到了再一起回去？”
“不，我们得提前回去收拾。宋大哥说他们五天后到，人家怎么来的也没说。”
“那就后天回去，明天去买点好东西，省得人家说我们忘恩。”王子君一想到之前的几次去富华村的情景就生气，那村里的人看他们夫妻两个就跟看白眼狼似的，他们又不是没有给养老钱。甚至就连陈援朝前头那个女儿的抚养费，他们也是按约定给了的。
陈援朝拍拍她的后背，“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家，就去个几天，不多待。”
“哼，要不是进出不方便，我肯定是不会住在村子里的。”也就是陈援朝这个人脾气好，年轻的时候也长得好，不然她才不会在那么来市里培训的人中就看上了他。
以前觉得他还有个前妻和女儿膈应，现在她想开了。听说他那大女儿大学毕业了专门回老家去，就为了照顾家里老人，有人孝顺陈援朝养父母，他们该给钱给钱，还省心了。
夫妻两个就这么定下了后天回富华村去。
而没有被通知到的陈霖，把三家托她代卖得的钱送上门，下午就换上了以前的旧衣服下田除草。
家里的农活她这几年干得少了，进度就比别人慢一些。她家总共四亩水稻，一亩薏米，这个时候要除草，等到十月份的时候就能秋收了。
她家田地临近的是四公家，此时大堂伯陈光显和大堂哥陈明平正在埋头干活，大堂伯母走得早，如今四公家里就大堂嫂林丹丹一个女人，五堂叔陈光耀没结婚，二堂哥陈明安带着妻小在外省丈母娘家。
林丹丹和陈霖接触不多，以前觉得二公家的这个大学生堂妹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就不像能和她们这些小媳妇能聊到一起，但现在看陈霖会做生意，干农活也麻利，就觉得陈霖有了“烟火气”。
“霖霖，下次什么时候去卖东西啊？到时候你得喊上大嫂我啊。”
陈霖弯腰低头拔草，听到声音挺直腰板时才感觉到腰酸，“啊，大嫂你喊我啊？”
林丹丹又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话。
陈光显和陈明平也看了过来，他们想的简单，要是能有这样的生意，陈明平就不打算出去打工了，自己老婆在家养孩子还要照顾家里不容易。自从昨晚陈霖回来，他们就开始后悔了，谁知道这出去一趟真的能卖高价呢？而且当时陈霖还找他们说了，是他们自己决定不掺和。
一想就心痛。
“等忙完这几天，我看看咱们这里有什么好的东西能往外卖的，到时候肯定是要先和自家人说的，大嫂你放心。”陈霖又问：“壮壮回去了？”
得了保证，林丹丹也放心了，笑道：“张老师、江老师回来了，他们一帮小娃娃去凑热闹了。”
村里都这样，谁家有人从外地回来，总是一帮小孩子呼啦啦地跑去凑热闹的。
正好陈光显是会建房子的，村头那几家的新房子都是找陈光显帮忙建的，陈霖也就问他建房子的事情。
别的不说，对建房子这事，陈光显是敢打包票的。“你先合计着想建个什么样的，大伯给你办妥。”
对大堂伯，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当下就应了家里房子翻建交给他做。房子的事情算是有了着落，反正正房是不动的，那就明天去县城买家电！
——
陈霖和陈明生大早上出门，到了县城就直接去百货大楼卖电器的专区，能给他们选的款式不多，比不上他们在海市看到的那些，但是有陈霖想买的款式。
“彩电要长虹25寸的，洗衣机要要小天鹅牌的吧。”陈霖也只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就找销售员下订单。这两大件加起来，得要四千块钱。她其实还想买个冰箱的，但是手里得留几千块钱，不然下次想做点生意又得找阿公阿婆借。至于他们的钱，陈霖是不想要的，得让他们有点钱傍身才好。
陈明生看了又看，把这里有的所有款式都问了一遍，最后和陈霖选了一样的。他手里余钱比陈霖的多，在犹豫要不要买个冰箱。
陈霖觉得冰箱目前不是特别必要，但是她没劝，陈明生自己想了想就放弃了，他是想留着钱下次再收购点什么就多点本钱。
一下子有两个大单，销售员算了算自己能拿到的提成，心里乐开了花。
交了钱拿到了收据，就等人家把东西送上门了。他们两单加起来有八千，还离得近，销售员就没收他们的运费。
正想去吃个午饭，却在百货大楼门口遇到了老同学。
022
“陈霖, 真的是你啊。我刚刚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陈明生跟着转身看向身后的年轻男人，这人长得真白净，这是陈明生看到他的第一想法, 接着快速打量了下，发现这人穿着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手肘碰了碰陈霖, “你朋友？”
“高中同学。”陈霖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个人，除了是高一同班的同学, 也算是还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没错，这人就是姑公的侄子何知文，按辈分, 人家也算是她长辈了。她和何知文本来就不熟, 文理分班之后就更是没了联系。
“听我伯父说你放弃海市的工作回来了，现在是在哪个单位高就啊？”
别看人笑嘻嘻的看起来很和气，但是这说话的语气挺阴阳怪气的。
也不知道这人发什么癫，陈霖不想理他，反问：“你谁啊？”
何知文：“”
何知文突然笑了起来, “看我，我何知文啊，和你高一一个班的，以前成绩不怎么样，不怪你没印象。哦对了, 你都回来了，周云旗是不是也回来了啊？大城市确实是不好混哈, 考出去了, 也还是回来工作的好, 他现在在哪个单位啊？”
“你找到工作了？”
何知文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呢，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是在炫耀, “嗐，就在食品厂做个小科员。”
怪不得来她面前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陈霖又问：“工资多少啊？一个月有没有一千啊？”见他瞪大眼睛看自己，陈霖嗤笑了一声，“周云旗在海市一家小公司上班，一个月一千，奖金另算，你在这么大单位上班工资应该很高吧？”
“你，国营单位和这种企业怎么能一起比？！”
陈霖耸耸肩，“应该说是你和周云旗怎么能一起比吧。”抛下一个不屑的眼神，陈霖拉着陈明生就走了，管何知文气成什么鬼样。
陈明生好笑地看着陈霖，“我还以为你和高中同学的关系不错呢。”不过，刚刚那小子的语气也是非常讨人嫌的。
说到高中同学，陈霖回来这段时间还真没想过和谁联系。高中时候她和周云旗的关系最好，毕竟大家的目标一致还能互相帮助，至于其他人，高中时候关系不好不坏，等她上了大学，大家就失去联系了。就像何知文这个人，要不是还有姑公家那边的亲戚关系，她早忘了是谁了。
“周云旗是谁？”陈明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重点。
陈霖面不改色地道：“一个长得好、聪明善良的大帅哥。”
她这么正经，陈明生反而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哈哈笑着说如果下次去海市，想见见一个月工资一千的大帅哥。
陈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明生哥的重点肯定是“一个月工资一千”。可是周云旗真的是个帅哥啊！
——
公交车还要等半小时才开，陈霖和陈明生就在不远处的树下蹲着啃冰棍。
“你给我交个底，收购的生意你还打算做不？”
“有打算，咱们这儿的石斛挺不错的，就是能收上来的估计不多，可能得跑跑别的镇，甚至别的县也要跑。”
“怎么会想到要收购石斛？”陈明生对石斛的了解不多，因为他们家能采摘到的很少很少，周围几家采摘的也少，他知道能卖钱，但摘不到的话也没法卖啊。
陈霖：“我表舅说以前人家来收购，这个也挺贵的，和天麻差不多，但是采到的不多就显不出钱来。”经了一次亲身经历，陈霖可算是知道了，收购给的钱多，大概率是卖出去的钱更多。
“我打算打电话给王经理，托他给我寄份收购名单给我，到时候咱们按着他的名单来收东西，可以寄一点给他看看质量，可以的话咱们再收购。”
陈明生激动地想说话，奈何刚咬了一大块冰棍，被冻得说话都是叽里咕噜的。陈霖意会地拍拍他手臂，“你可别先往外说啊，等我再看看，反正采摘石斛也得等到十月份去。”
“嗯！”
陈霖都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她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明生哥比较稳重啊。总不能是因为小时候被人找麻烦他次次都帮她揍回去吧。
——
交通不便就是这点不好，县城到富华村的路，要是能修好，再换辆好点的公交车，也就是两小时的事情，要是换成小车或者骑摩托，用时还能更短。
来一趟县城就废了一天，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陈霖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明天家电送上门，找个老道算算哪天适合开工建房，给村里做个调研看她除了药材还能倒腾些什么，哦对，还想在家里院子种上些花，家里的空着的地也想看看能不能种果树
虽然工作还迟迟没有着落，但一想到家里的日子就要慢慢地变好起来，就觉得格外满足。
——
百货大楼服务十分周到，送货出发前先给打了电话过来通知。还好留的是村长家里的电话，陈明生知道消息后就踩自行车去找陈霖。陈霖估摸着时间，把在家没事干的陈明生拉去田里帮忙施肥，然后踩着点去村口等。
托陈明生二婶这个大喇叭的福，本来没几家知道他们要买彩电和洗衣机，她特意村头村尾走一遍宣传，整条村的人都知道了。看她宣传的那劲头，还以为是她家买的呢。
而与此同时，从县城开回来的公交车上，陈援朝一家三口带着两个大包、每人身上又拎着小包，做在车后面的位置上。三个人里就有两个晕车的，陈援朝是顾了大的还得顾小的。
王子君晕得脸发白，真恨不得跳下车去慢慢走，但这一下去，可能得走到天黑。
车上还有两个人，护着车上的四大箱，从包装看是彩电和洗衣机，人家专门拜托了司机师傅开稳一点。
“我开车你放心。”司机师傅才说完，车子又晃了下。他面色不改，没有一点说大话的尴尬。毕竟，他的车技再好，车不好，也是没办法的。
车上其他人都好奇地盯着这四个大件，知道是富华村的人订的，有个同村委的人羡慕道：“肯定是他们卖天麻赚到钱了。”
车上人就把话题转到了今年的药材收购上，后来不知道谁又说出去做生意的那个大学生。陈援朝忙着安慰妻儿“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根本没注意听人家说什么。
“富华村的，准备到了。”司机师傅还没停车就看到村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年纪大的拄着拐杖，年纪小的还被大人抱怀里东张西望，看这架势，像全村人都来了。
表舅是第一个看到车的，激动得挥了挥手，“车到了车到了！”
旁边张二伯笑他，“你家又没买，你激动什么？”
表舅是很想买个彩电，但回家和表舅母商量后，把建新房欠的钱还了就不剩多少了，就决定再攒攒。他家是没买，但是他表外甥女买了啊！“霖霖有出息，我高兴哈哈。”
车一停下，所有人都被村长喊住不准往前冲挡车门，大家也就眼巴巴地看着。然而，首先下来的不是送电器的，而是熟悉又陌生的陈援朝！
大家的喜悦在见到陈援朝时打了个折扣，安静了一会儿，看着陈援朝拎着两大包东西下来，跟在他后面的王子君和陈明瑞也下了车。三人和百来人面面相觑。
陈援朝一脸懵：乡亲们也不用这么热情吧？
王子君则是低声埋怨陈援朝：“回来就回来，你还提前通知人做什么？”
至于陈明瑞，则是还没从晕车中缓过神来，他挺想找个地方吐一吐的，但是突然这么多人挡在面前，他给忍住了。
这时，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什么，往旁边看了看，没见到人，于是就往人群后边大喊：“陈霖，你爸带他老婆和他娃来了！”
不想去挤人群的陈霖站在最后面扶着阿婆，也拦着阿公不准他往前冲，突然听到这句话，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又听到前面不止一个人说“陈霖她爸回来了”，这才确信。
陈援朝回来了？
他回来干嘛？
他干嘛挑这个时间回来？
陈霖暗骂句“晦气”，本来大家开开心心的，偏他来破坏气氛。
没等陈霖往前挤，车上两个送货员就先赶人了，“下车了赶紧走别挡道啊。”
大家想起来他们为什么来这儿，让开了一条道，“陈霖爸，愣着干嘛，让一下啊。”
也有人提醒：“买的彩电和洗衣机还有你家一份呢。”
陈援朝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带着王子君、陈明瑞走开，看到人群后的陈霖他们，招了招手，“爸妈，我们回来了。”
因为他不给陈霖找工作这件事，阿公阿婆对他本来就不多的情分已经没了，看见他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也不觉得高兴，“嗯”了一声，“回来了。”
陈霖觉得自己态度算好的，心平气和地跟他们问好，然后就过去找陈明生，让他待会帮忙带人送货到她家里安装。陈明生看了看陈援朝，一口应下。
“回家再说。”王子君和陈明瑞脸发白，陈霖一看就知道是晕车晕的。
落后几步，陈霖走到陈援朝旁边，无视他递过来的行李，探究道：“家里有什么大事值得你回来一趟？”
023
陈援朝在坐车回来的路上心情也很忐忑, 他知道自己没给陈霖找工作肯定是让两个老的生气了，回了老家被骂是难免了。他也想过会被陈霖埋怨，会生气地跟他顶嘴, 但他就是没预想到此时此刻陈霖对他冷淡的态度，好像他设想了多种可能, 但人家根本就没把他这个人放在心上。
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没好气地冷哼了声，“我会自己家里还用找什么理由？！”
王子君看他们父女俩在说话, 凑了上来，笑眯眯地和陈霖道：“家里是越过越好了，现在都能买彩电和洗衣机了。不过啊, 陈霖你没开始工作可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啊。”
这是在提醒她别去花老人家的养老钱呢, 陈霖可懒得理她，反而道：“你们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两间厢房堆了杂物，没多的空房间给你们住。”
陈明瑞快忍不住小脾气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那我们住哪里？”他正要说总不能让他睡地上吧，可一对上陈霖的眼睛，他就不敢说了。上次来的时候他才读四年级，冲陈霖发脾气踢了她一脚，结果被陈霖带村里一帮孩子把他扔池塘里“去邪气”。他爸妈拿陈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反正他是不敢再触霉头了。
“要么回家自己收拾，要么自己去找人借住去。”陈霖嫌弃道：“一回来就添麻烦, 几毛钱的电话费省下来能发财啊。”
王子君被她说得想当场转头走人。突然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来这找不痛快, 她现在工作顺利、家庭美满, 没必要为了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大人物”折腾一趟，她的生活过得又不差！
陈霖其实对王子君和陈明瑞没什么不满, 毕竟她爸妈那两人分开太正常不过了，他们另外和谁再组成家庭有孩子对她都不重要。但前提是他们不要来给她添麻烦。
阿公阿婆一路都没话。他们对亲手养大的陈援朝如今都没什么感情，更别说是没怎么见过的王子君和陈明瑞了，只当是普通亲戚来串个门。
到家后，陈霖拿钥匙开了左边两间厢房，其中一间还好，里面除了床和桌子，就是一些坏了又没舍得扔的小件家具，擦擦灰尘还是能住人的。而另一间就乱一些了，本来的小床上堆了些破布，剩下一半的空地都是一袋袋、一筐筐的粮食。
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眼中的嫌弃，陈霖：“拿布多擦几遍就好了，趁现在还没天黑，你们早点收拾啊。”
转身准备去堂屋收拾下，想起来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看向陈援朝：“你回来住多久？”可别耽误了她起新房。
陈援朝气得要跳脚，“我刚回来你就想赶我出去？”
“不是啊，我准备把两边厢房给推了重建，你们要打算住久一点，那得去问问村里别人家有没有空房间，反正家里新房是不能耽误的。”怎么也得赶在秋收前建好。
陈援朝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知道了。”真是个讨债鬼。
虽然不待见他们，阿婆翻出了以前他们用的被单枕套，但是久不洗晒，泛着一股怪味。王子君拒绝了，他们这回有远见地自带了薄被单，凑活一两天也就过去了。
他们刚收拾完，外面嘈杂的声音往他家靠近。
陈明生喜气洋洋地叉腰，说他家的彩电和洗衣机都装好了，也都试用了。来安装的两位送货师傅一直说没想到他们村这么远，而且一天只有一趟车，企饿裙叭八伞零七起五三六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想安装完了再回去都没办法。陈明生跟在一旁看他们安装，说今晚就安排住他家了。
村里的人难得看热闹，跟着去村长家看人家安装了一次，还要来陈霖家看一次，不过人少了很多。这个时候平时也该吃饭了，有人还想看但得回去做饭。
壮壮拉着明明挤到陈霖身边，仰着脑袋，“小姑姑，我想看动画片。”
一手捏一只的肥脸蛋，陈霖温声道：“想看就来看。”
壮壮扯了扯陈霖的衣角，示意她低头下来，陈霖不明所以，但还是满足小朋友蹲了下来。壮壮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小姑姑，那个人是不是你弟弟啊？”他的短胖手指飞快地往陈明瑞那儿指了一下。
“算是吧。”按血缘关系来说，陈明瑞确实是她弟。
壮壮哇了一声，兴奋地看着陈明瑞手里巴掌大的嘀嘀嘀响的蓝色方块。他妈妈说小姑姑家新来的哥哥是小姑姑的弟弟，他要喊叔叔。既然是自己叔叔
“小叔，你在玩什么呀？”壮壮踮着脚去看陈明瑞手里按来按去的蓝色方块，好像里面有东西显示在上面变来变去，一落下，就咻咻咻地消掉了几行灰色的格子。
明明闷不做声地凑到陈明瑞另一边，也在看他手里的蓝色方块。
陈明瑞：
“好了好了，有画面了。”
“哇！是熊猫京京！”不知是哪家的娃惊呼了一声。
壮壮和明明眨了眨眼睛，张大了嘴巴，瞬间就不好奇陈明瑞手里的新鲜东西了，噔噔磴地跑到堂屋里看起了动画来。
院子里大声说话的都被人禁止“嘘”了一声，渐渐的也安静下来了，但陈援朝却觉得这老屋子里特别热闹。他离开这样的热闹已经太久，所以站在其中只觉得格格不入。
——
晚上王子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原因有好几个。挂了蚊帐也能听到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叫，只垫了张薄被单的床硌得慌，坐了一天车回来没得到欢迎的憋屈，还有今天家里突然添置的大件，以及陈霖说的重建新房，更有村里人对陈霖不要钱的夸奖。
侧身转过去，老旧的木床吱呀吱呀地响，推了把时不时拿扇子赶蚊子的陈援朝，“你大女儿回来做生意和你提过没有？”
陈援朝气闷，“半点风声没漏过。”
家里多了台大彩电，左邻右舍一手端碗一手拎小板凳来家里看电视，闹哄哄的，他想和家里人说说话都没办法。不过也是因为人多，他才知道自己大女儿做了什么事情。
从老家收购药材带去海市卖，而且在海市还联系到了同学亲戚开的公司，他现在才觉得自己大女儿的大学没白念，同时怀疑起陈霖根本就是想回来才说在海市找不到工作。也是，现在的大学生是比以前多了，但但凡能顺利毕业的怎么可能找不到单位，何况他还是对陈霖有点了解的，在校期间成绩优秀的学生应该是单位更想要的啊。没工作只可能是陈霖自己不想找。
哼！白给老头子骂了，分明就是陈霖的问题！
“你说她这一趟也能挣个好几万吧。”王子君语气不自觉地就酸了，他们夫妻两个在城里工作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才一千五左右，一年赚的还比不上陈霖一趟的多。
要是他听到的是真的，陈霖赚几万是妥妥的。
这么一想，他也觉得不是滋味。
但换个角度，这毕竟还是自己亲生闺女，她有头脑有出息，他也长面子。虽然不多。而且陈霖有本事能赚钱，他也就不用操心她工作的事情了。大家都能过好，两全其美。
“她能赚到钱也好，也能让家里条件好起来。”
王子君撇了撇嘴，就在这偏僻老村里，条件好起来能好到哪里去，她也不酸陈霖赚钱多。
——
陈霖起了个大早，准备带上相机去山顶拍早上日出云海，来不及吃早饭了，口袋里揣上零食，和刚起来的阿婆说了声，没应门外陈明生的呼叫，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通就跑。
阿婆摇摇头，好笑道：“一帮二十几岁能结婚生娃的人了还没个定性。”
门外等着她的可不止陈明生，还有不停大哈欠的陈明理，另外一个比她高半个头比较瘦的闷葫芦是李万年，明生哥舅父家的表弟，小时候到上初中前都是住在村长家里的。
她小时候的玩伴可多了，但现在和她一个年纪的女孩不是嫁人就是在外面工作，以至于她回来也没什么小姐妹可聊聊天。
突然想到她回来这么久了，堂姐都没怎么出门过，竟然比之前还更能闷在家。
这趟进山她就是纯为了拍照片，得让乔桥看看她家乡的美景，为了多拍点，可能还得进山好几趟，所以她就找了现在没事干的明生哥。
顺便也再看看山里还有什么宝贝。
年轻人凑一块总是能聊很多，明生哥的想法很多，例如倒腾衣服、做药材收购、开个小超市
但也都是想一想。
说说笑笑间就到了最高的一个山头，东边太阳升起，金光晕开在，从她眼下一直到天边尽头，有如烟般的云雾，也有如潮水翻涌的云海。站在山顶远眺，好似自己腾云驾雾落入了仙境。
如此仙境因为交通不便被困在大山里，这一刻，突然胸中涌起万丈豪情，她不只要让乔桥看到，还要让全国、全世界都看到。
这是她的家乡。
024
“你们回来是为了扫墓？”陈霖不可置信地盯着陈援朝, 直到陈援朝肯定地点头，她就更不能理解了，“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不会在打什么主意吧？”
要说她这个爸对他亲爸妈多深厚的感情，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往年清明过年这种大节日都没想着回来扫墓上香，难道能指望他现在幡然醒悟做个大孝子？别人信, 她陈霖是一点都不信的。非要找个理由，说回来托祖宗保佑陈明瑞考上个好高中都可信些。
陈援朝回来还不到一天，就觉得自己要被陈霖气得少十年寿命, 这什么破孩子, 整天就知道跟他顶嘴。
可他确实是别有目的，所以在陈霖不错眼的探究下，心虚地转移视线，“也还有个别的原因，你亲爷爷的徒弟说要来看看, 我和宋大哥很多年没见了，顺路回来见一面。”
陈霖轻呵，怕回来扫墓才是顺便，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见那位姓宋的伯父。
虽然搞不懂陈援朝为什么大老远回来见个多年未见的人，但无利不起早, 估计是人家能给他带来好处。
知道了他回来的目的，陈霖就没深究下去了, “扫墓要用的东西家里没有了, 你到镇上去买吧。”
说完, 陈霖背上背包出门了，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
陈霖先去找大堂伯陈光显, 对建房子要用的材料、大概要花费多少钱，肯定是大堂伯在行，家里要起的两边房子都是规规整整的，用不着什么设计，陈霖就把全拜托给了大堂伯并先给了一万块买材料和请人。请人的费用可以说是十分便宜，毕竟光他们陈家的叔伯来帮衬就够了。
然后晃悠到了表舅家里，被表姑婆塞了块看起来就脆甜的西瓜，一口啃下去，感受到来自属于夏日的清甜，舒服得想眯上眼睛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晃动。
表舅还完了欠的钱，现在无债一身轻，也能闲下心来给院子角落的樱花树修枝。
“你说要收购石斛？”表舅停下动作，皱眉，“怕是不好收哦，我一年能采到一斤都算多的了，整个富华村你最多能收上来十斤，去年收购价倒是给一百一斤。”
“我们村能收十斤，那整个村委十几条村也能收个二三十斤吧，还有镇上呢，再还有其他镇、其他县呢，总能收到不少的吧。”
表舅惊讶，“要铺这么大？”
“呃，”陈霖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提个假设。”本钱不多，一口吃不下大胖子。
但陈霖已经在考虑这个可能了，她准备有空就先跑跑其他村了解看大概能收多少。嗯，还得再喊上她的小伙伴们。
“表哥表弟现在还在省城工作吗？”
表舅妈叹气，“都是干的苦力活，也还好是在省城，回来还能比别的地方近一点。他们倒想跟着明生他们去粤省，那么远，在哪打工不是打”
表舅妈念叨起两个儿子来就没完，说了工作又扯到相亲谈对象上去，接着就是村里谁家小伙小姑娘准备结婚了。
她本来也就随意听听，没想到还从表舅妈这知道了个大八卦。
从表舅家出来，路过村长家，听到红梅伯母骂人：“你别给我学这副死样子！老娘懒得管你！爱结结，不结拉倒！”
除此之外，还听到了村长和明生哥劝说的声音。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看来今天是得换个时间再来找明生哥了，再不确定下来，明生哥他们过完中元就要离开了。
——
盘州市火车站。
严川站在出站口不停地往出来的人群里搜索，直到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军装的男人，赶紧扯了扯衣服下摆，抬头挺胸。
“领导好！”一见面，严川先立正敬了个礼。
宋震霆拍拍他肩膀，欣慰道：“没外人，喊宋叔。上次你领导到京城开会没少夸你，工作做得不错！调来这边，还能习惯吧？”
“工作在哪都差不多。”
“别的我不多说了，你两哥一个空军一个海军，经常找不着人，你有空多给你爸妈打电话。”
“嗯。”
俩人并肩往外走，宋震霆的警卫员在身后跟着，到了外面一辆吉普车前，车上的司机见到严川过来就下车来。
“有车有司机，我还带了警卫员，你该干嘛干嘛去。”宋震霆拒绝严川跟着。
严川也确实还有工作要忙，嘱托司机注意安全，目送他们离开后准备转身，一回头看到有个男人抱着个小孩跑，后面一个女人追着哭喊：“抓人贩子啊！我的娃啊！”
没有任何犹豫，严川追了上去。
——
他们自己开吉普车比坐大巴快，到了兴县还很早，宋震霆让警卫员小郑下车去买些给老人吃的营养品，回忆了下，他记得当年陈援朝有个闺女，现在应该有二十多岁了，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小孩，干脆让小郑也买些给小孩子的。
宋震霆只去过一次富华村，好在这路也好认，一条大道通到底，后面估计得找人问个路。
这里好似没什么大的变化，十几年前他来是什么样，现在也差不多还是那个样子。出差到阳省忙完了工作空出来三天时间，就想着要来看看他师父，不然这天南地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一趟。
——
陈霖昨天和陈明生、陈明理、李万年分成两个小队，骑着自行车跑了半天，把村委十几条村的情况摸了一遍，顺道给人家提前说了要跟他们收购石斛，开到了一百五一斤。今天还打算去跑其他的村委大队，但是被陈明生给拦住了。
“家里今天来贵客你还跑出去干啥？！”陈援朝恨铁不成钢，现在做这些小生意赚钱是一时的，但要是能让宋大哥帮忙给安排进个好单位，以后都稳妥了。
陈霖想反驳他，昨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等一早上没见来。但又觉得确实不好走开，她得在家看着，万一人家今天真的来了，陈援朝跟人家提什么离谱的请求，到时可别气到她阿公阿婆。
把情况和陈明生一说，打算看情况下午再继续，陈明生摆摆手，“你有事你先忙着去，我们去跑也行，回来了再和你说情况。”他一招呼，呼啦啦地带着两兄弟走了。
回到堂屋，看到王子君摆上了果盘，屋里屋外都给扫得干干净净。陈明瑞今天也格外乖巧，连他不离手的游戏机都收了起来。
壮壮和明明今天没过来玩，估计是被家里大人叮嘱过她家里今天有客人来。
陈援朝一看到九点了就去村口等人，他猜着人家是今天到的。
一直等到十一点半，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出现在视线里，陈援朝莫名激动起来，挥着手，等到车停到他旁边了。前面副驾驶上坐着的人穿军装，正要询问，后座的宋震霆摇下车窗，“援朝。”
“宋大哥，好多年没见了。”陈援朝上了车，给他说家里现在的情况。
不说还好，他一说，宋震霆刚刚还温和的脸色一下子就消失了。
来之前他还特意让严川帮忙打听陈援朝现在的情况，没想到他再婚了。
按说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陈援朝说离婚的时间点让他不得不多想。那年他准备调去西南边境，顺路过来师父老家看看，当时托了不少人情给陈援朝安排到县里化工厂上班，结果没多久后陈援朝就离婚了，而且现在的老婆还是市里的。再一听他当时看到的小姑娘是留在老家跟老人家长大，他对陈援朝的观感就差了。
好在进村的这段路，开车过去也就几分钟，陈援朝没能察觉到宋震霆对他的冷淡。
陈援朝连着两天在村口等人，大家也就知道了他家有客人来，但是大家没想到这客人居然是开着汽车来的。和平常村里凑别人家热闹不同，这回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但不往前凑，小声地和人猜这人是什么身份。
阿公阿婆自然是还记得宋震霆的，就是时隔十几年才第二次见面，多少有些拘谨。
宋震霆一下车就过来跟阿公阿婆握手问好，边寒暄边往里走，司机和小郑两手都拎满东西。院子门敞开着。
宋震霆说话时不忘观察家里的情况，单看外面就觉得条件很一般，但一进来到堂屋又看到崭新的彩电，看着是最新添置的。
陈援朝推着陈明瑞往前，给宋震霆介绍。
宋震霆应了一声就看向陈霖，感慨道：“霖霖都长成大姑娘了。”
和他的小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长得清秀斯文，他看着就觉得这是个好孩子，关心道：“现在在家里什么单位工作？”
不等陈霖答话，陈援朝就回：“霖霖今年大学毕业就回来了，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霖霖在学校就学习优秀，去市里、省城大单位才有发展的空间，就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岗位。”
陈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觉得回老家工作就很好。”
宋震霆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陈援朝，笑着地对陈霖道：“年轻人，有本事在哪个岗位上都能发光发热。”
陈霖抿嘴，笑笑没说话。
她现在不想发光发热，她最近只想发财。
025
陈霖亲阿公亲阿婆就埋在后山的山头上, 其实她亲阿公坟里埋的只有一件旧衣服，当时人都炸没了。后来八几年的时候，镇里领导来看了富华村, 就提出说要给立个烈士碑，她阿公觉得没必要浪费那笔钱, 反正每年清明这坟前总是插满香火，就是平常路过看到坟上长了野草也会顺手拔了去, 和旁边的杂草丛生对比明显。有些人是不需要立碑也会被后来人记得的。
看得出宋震霆上山扫墓时心情沉重，陈援朝一直不敢亮出自己的小心思，但宋震霆说今天下午就走了, 他现在心里也着急得很。
王子君看着前面与宋震霆并肩远眺的陈霖, 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些什么，她看得出来宋震霆对陈霖格外亲厚，就像看待自家的小辈一样。再看看身边百无聊赖的陈明瑞、仿佛被孤立的陈援朝，她再再再次确定：她真的不该白白跑一趟来这受罪。
宋震霆这一趟来得匆忙，走得更匆忙, 说是上山扫墓，陈霖觉得其实更像是在汇报工作。等到村委干部知道消息赶过来，人刚好开车走了。
陈援朝想跟着车一起回盘州，被宋震霆以还有公事给拒绝了。
陈霖大概能从和宋震霆的谈话中了解到一点，那就是人家确实感念与她亲阿公的师徒之情, 但也真的是对陈援朝不咋待见。不是她自恋，人宋伯伯更喜欢她。
“你宋伯伯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要给你安排工作？”
人一走, 陈援朝就维持不住笑脸了, 没想到自己白忙活一场都没搭上几句话, 甚至都不知道宋震霆现在是什么职位，人家司机和警卫员的嘴严实得很。
“没有的事。”陈霖还反过来说陈援朝, “别老想着靠别人的关系，踏踏实实地靠自己最实在。”
“你！”陈援朝被气得脸都青了。
王子君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行了，少说几句吧，明早就回家！”刚想喊陈明瑞去收拾东西，发现他拿着游戏机往小卖部走，一群小孩立刻把他围住。
陈霖没和陈援朝说实话，更没打算和其他人说。实际上，宋震霆一开始确实没想着帮她安排工作，后面聊着聊着，宋震霆就说她在家里待着不工作可惜了，就问她想不想去盘州市工作，他能托人给她安排。陈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更想留在老家。除了有多陪陪家里人之外，现在她脑子里隐约有些想法，还不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她得多试试再看看。
家里多出来的一堆营养品，阿公阿婆给分了好几份，陈霖一一按他们说的送出去。
隔天早上，陈援朝一家三口要回城了，陈霖被阿婆催着去送他们。
想着要顺道去找陈明生他们，就送他们到村口。
一路无话，到了村头，只剩一句：“注意安全。”
陈援朝坐上车后往回看，此时有了心情关注别的，发现村头这儿建了新房，一边池塘一边稻田，突然发现老家颇像个“世外桃源”。
可耳边传来王子君抱怨的声音，“下次不来了。”
一下子就把他拉回到现实里，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老家怎么可能是世外桃源。
——
一开始是陈霖和陈明生、陈明理、李万年四个人分两个小组到处跑。李二牛也想来的，但他又担心家里走不开。
陈霖想不明白家里有什么好担心的，但二伯母还是支支吾吾的不说清楚，她也就不追问了。只不过她猜应该是和她姐有关，只说：“需要我家帮的，伯母姐夫你们就开口。”
她觉得杨娟不错，去找了她，但是正赶上花花生病了，杨娟走不开。
用了差不多五天时间，他们跑完了整个镇所有的村子，三个小组收集来的情况都到了陈霖手上，一合计，整个镇预计能收个一百五十斤的石斛。顺便还给人家透了一个消息，他们来年要来收晒干的野生天麻，其他药材也收一些，比下乡来的收购商给的多一些。
得了数据，陈霖就给王副经理打电话了，问要不要收石斛。
兴县独特的地貌和特殊的候物条件利于石斛生产，是石斛原产地之一，只不过石斛生长最多的地区还不是他们这一块，再加上野生石斛越来越少，所以能收到的少一些。
王副经理一听能收上来一百多斤，立刻就说只要质量没问题，可以给五百一斤。
有了之前卖天麻的经验，陈霖不可能不去了解市面上的价格，除了在海市的同学，还有在京城工作的同学，她都他们写了信，托他们帮忙打听。
近些年来天麻的价一直在涨，石斛的价涨得比天麻更离谱。同学打听到的，甚至有卖到了千元一斤。
但她是没想过能从药材公司里拿那么高价的，但六百一斤还是没达到她的预期。
“六百五斤，我争取收两百斤送过去。”
王副经理：“六百，大家各退一步，这个价很高了，你看你和我们老板侄女还是同学。”
“多这五十不多的，我这还得跑收购还得请人，我能拿到的不多的，您看看？”
“行吧。”王副经理几乎是咬着牙应得。但电话一挂断，他就暗喜，今年石斛的价又被炒高了，要是能再多收点就好了。
价格一谈妥下来，陈霖就和陈明生几个商量合伙的事情。大家按出的钱分，陈霖拿四成，陈明生拿三成，剩下三成是陈明理和李万年分。到时不管用了多少钱，都按这个占比出钱，当然也按这个占比分钱。
表舅没参与前面的事情，没好意思掺和进来。
村长有些担心，“你们有想法是好的，就怕有人知道了眼红。”
陈霖：“这次出去能卖多少钱就不往外说了。”
村长摇摇头，“哪是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的？知道的人多了，不管有心没心，透漏出去是迟早的事。”
不是他不信自家人，合伙的四个小年轻都是他自家人或亲戚，但在这小村里稍微有点钱，大家都是能看出来的，除非你就一直不花。
陈霖却是很自信，“您放心吧，到时候大家都关心不上我们卖石斛的事。”
因为她知道了个能让村里人都赚钱的途径。
026
陈明理连着几天往外跑, 他妈李桂花
依誮
每天嘀嘀咕咕地抱怨他不着家帮忙干活。“整天就知道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你看人家要赚钱会不会叫上你，真是你也别看人家赚了一次下次还能赚, 做生意啊，不能只看一次两次运气！”
他一脸无奈, 只能闭嘴不说话。
他妈李桂花和伯母李红梅虽然都姓李，但俩人的娘家可不熟。自从他阿公阿婆去世, 两家也分了家，关系就没以前好了。大矛盾没有，他妈和伯母的小矛盾不断。就算是他亲妈, 他摸着良心都得承认主要是他妈嘴碎爱惹事。
“妈, 我打工攒的钱，您先给我，我有用处。”
李桂花的念叨立刻停了下来，防备地打量陈明理，“你现在要钱做什么？这个钱我得给你拿着, 别想着攒一点钱就拿去乱花乱用。”看陈明理不说话，她又开始念她的老话，“刚建了新房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你哥想在市里买房，你过两年也要结婚生娃了, 这点钱哪里够用哟。”
每次都是这些话，陈明理这回态度强硬了许多, “我出去工作五年, 不说攒好几万块, 七八千总是有的，我不要多的, 你给我拿五千。”
“什么？”李桂花尖叫一声，朝他身上狠狠打了几下，“你说几千就几千，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你攒的钱不要给家里建房的？你没在家吃喝啊？”
陈明理气得不知道怎么反驳，眼眶红红地看向坐屋檐下沉默抽烟的他爸陈光水。而陈光水似乎也注意到了小儿子看过来的视线，心虚地低下头，几大口抽完一根烟，把烟屁股扔地上碾几脚，叹了一声长长的气。
“家里的钱不剩多少了，你得体谅你妈。”
当初叫他把钱交上去说的是给他保管不乱花，现在他问了就是不体谅了？
陈明理越想越心寒，“我的钱就该是家里的，哥的钱就是他自己的，要买房还得我给他挣钱。”哪怕早知道爸妈更喜欢大一岁的大哥，这么区别对待还是让他气红了眼。
再说下去也是要不到钱了，他转身就去了隔壁伯父家里。
等陈明理出去了，陈光水瞪了李桂花一眼，“都是你儿子，以后你把碗给我端平了！”
李桂花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咋没端平？老二要是也在市里吃公家饭，我也给他攒钱买房。家里建了新房，他以后也不愁住的”
——
陈明生一听陈明理要跟他借钱凑合伙的钱，再仔细一看，堂弟眼角还是红的，多少也能猜出来原因，“行，到时候你那份要给多少我先帮你垫上。”
这回他没再和往常发了工资那样提醒他给自己身上多留点，而是拍了拍他肩膀，“这次好好干，不会少你的。”
“嗯，谢谢哥。”陈明理情绪还是有些低沉。
以前别人劝他一百遍都不如这一次直接被打脸能让他听进去，他想着自己以后再把钱都交出去，那就是自作自受活该了。
——
陈明生和一同打工回来的人说了他下半年不出去了，不只是他，还有陈明理、李万年也不出去了。另外的人就纳闷了，怎么好好的就不去了？
陈明平一想就觉得应该是陈霖那儿又有“生意”了，眉头紧紧皱起来，他不比陈明生关系更亲？堂妹怎么没分清谁才是自家人？
其他人联想到陈明生他们三个最近经常和陈霖往外跑，也猜到了些。有性子直的就当面问了，“明生，要是有能赚钱的事你看能不能也拉兄弟们一把？”
故作为难了一会儿，陈明生才道：“能不能赚钱还不好说，陈霖要出去看能不能拉到单子，要能成，咱们家家都能赚到钱，要拉不到单子，就是白费时间跑几趟。没影的事情，总不能叫你们在家白等。”
一听能赚钱，大家可就激动了，都纷纷问是要做什么什么生意。
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来一句：“别的都好说，可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啊。”
然后就被好几个人敲脑袋，“脑子有病啊！陈霖大学生不比你懂法？”
陈明生无语地翻白眼，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喝过八宝粥吧？”
众人点头，近两年八宝粥销往全国各地，出去打工坐车那么久，买上几瓶八宝粥方便带还好吃，他们偶尔也很舍得吃。“我们要自己做八宝粥卖？”
他们不知道陈霖居然还会这个，大学生就是厉害！
陈明生：“”
“八宝粥里加了薏米，所以薏米近两年收购价格都是在上涨的，但咱们这的薏米都是卖到市里的加工厂，卖的价低。我们县的薏米质量好，药用价值高，卖给药材公司也比卖县里的加工厂划算。”
“明生，这事确定下来了吗？人家真的收我们的？”
陈明生：“没确定，得看能拿到多少单子回来，所以这不是不敢叫你们一起都留下嘛。”
反正不管成不成，他们留下都没什么用处，还是得收拾行李出去打工。
一帮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大小男人们或坐或站地围成一个圈，此时眼里都有些茫然，留家里就挣不到钱，出去打工又顾不上家里，真是两头难。
——
通过陈明生这么一讲，再有一帮出去打工的男人一宣传，富华村的人都知道陈霖要出去“拉单子”卖薏米了。
要说卖药材，这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有得卖的，总有的人连菌子都认不全还怕吃了没命，更别说进山里去找贵药材了。但要说卖薏米，那还真是家家户户都有的。
往年都是村委统一收，然后打包卖到县上的薏米加工厂，但价格也就一般。村委甚至镇里也搞过加工厂，但是技术条件落后，销售渠道少，交通还不便利，完全拼不过县加工厂，所以就只能提供原材料。
县加工厂的规模不小，可县里能收薏米的地区不少，完全能供应上先加工厂的需求，底下偏一些的乡镇就收得少，于是他们这儿就没形成大规模的薏米种植。
有人觉得陈霖他们就是“飘了”。
“县里去年涨了五毛，收五块钱一斤，拿到外面去卖就能翻倍？薏米又不是野生天麻，人家收购的也不是傻子。”
“年轻人还是太着急了，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做哦。”
当然也有人担心，好言劝着。
“步子不要迈太大了，全村能收上来上万斤薏米，你们哪能收得了那么多”
阿公阿婆倒是淡定，这几天不出去和人家唠嗑，也把院子门给关得严实不让人来家里看电视，他们就不乐意听别人劝来劝去。
在阿婆又拿出家里的存款给她时，陈霖哭笑不得地给推回去了，“您放心吧，这次我不垫钱，这钱你们留着自己花，想买什么买什么。”
说着，竟觉得有些愧疚。她回来是想多陪陪他们的，却是没少往外跑。
阿公跟着电视里京剧的人哼几句，学得完全不像，但他就是觉得高兴。
找老道问好了家里开工的时间，过几天就要开工了，家里电视看着，衣服也不用洗了，这家里是肉眼可见地变好。谁家孙女比得上我们霖霖啊？！根本没有！
陈霖给他们递表舅送来的八月瓜，果皮是金黄色的在山里能找到的不多，吃起来特别香，篮子里还有几个野生猕猴桃。
等她回来，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茬，她得进山去找来吃个够。
只是没等她出发，村长陈光山带着两位村委干部找上门来了。
——
除了上次来过的常德副书记，还有个看起来像老师的村委主任李有成。
李主任不动声色地打量陈霖，上次收购商来的时候他刚好出去学习了，一回来就听村委干部说富华村有个大学生娃娃把野生天麻卖到海市去，还卖出了三百一斤的高价。他当时只想着这个娃娃脑瓜子灵活。
没等他找机会见见人，这娃又要搞事情来了。
这次他是从其他村的人那里听来的，说富华村的那个大学生要把薏米带出去卖，比卖给县里加工厂贵。
他一想，那要是能卖更高价，那其他村的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分杯羹？
县里每年产出的薏米多，县里加工厂根本就吃不完这些量，他们只能通过村委合作社收上来一批，然后再卖给县里收购站，这个价格嘛，只能说能赚点小钱。
“别站着，都坐下。要把薏米卖出去陈霖你来说说现在是怎么个计划。”
李主任一来就反客为主，好像这家里更像是村委办公室他还制止了阿婆，“叔、婶，你们别忙了，我们来找陈霖聊聊就走。”
“诶，那你们聊着。”阿公阿婆搬了小板凳坐到一旁去，乐呵呵地看被围在中间的陈霖。
这一聊，就是从下午聊到了晚上天黑。
刚开始还是只说打算去哪儿、怎么找人谈收购薏米，后来聊着聊着，就开始说到大队十几个村要怎么发展的问题。陈霖自觉自己没有实践经验没好开口，后来被怂恿着，她就说要规模种植特色农产品、要修路、要打造特色农村做旅游
可把李主任和常副书记说得热血沸腾，送人走后，她慢慢冷静下来，耳朵热得发红。
天啊，她吹牛吹大发了！
027
陈霖又带着人一起踏上开向远方的火车。
买票的时候特意跟售票员说明要连在一起的座位, 刚好他们这儿五个人面对面坐着。
没错，除了陈明生，她还带上了陈明理、李万年和杨娟。生的薏米存放不了太久, 这回出门带的去年收的炒熟的薏米，这些是要做敲门砖送出去的。
陈霖打算要跑四个地方：海市、杭市、夏城、羊城。最后三个地方生产的八宝粥最出名, 而海市作为第一站是必须去的。原先是她先问王副经理收不收薏米，他要收的不多, 于是就建议她可以去试试往食品原材料这方向试试看，甚至还给了海市八宝粥公司采购经理郑经理的联系方式。
在终于和郑经理联系上之后，陈霖说了来意并透漏了是王副经理推荐的, 郑经理就答应会考虑。陈霖想着, 不能光等人家考虑，十月份就是收薏米的时候了，而现在都八月底了，所以她就给郑经理回想亲自到海市谈，郑经理也同意了。于是就有了这一次出行。
如果能拿下海市八宝粥公司的订单, 后面他们再去别的地方谈或许更有几分胜算。
或许是第二次一起出门了，陈霖和杨娟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本来打算要出去打工的杨娟改了心意，和她妈谢海燕认真分析过后，最后决定留下来观望。她只是没想到陈霖还会再次邀请她一起出来谈工作。她问陈霖，“你现在也不缺人, 为什么会还想叫上我呢？”
陈霖一愣，认真道：“娟姐你胆大心细, 又很会找技巧拉客户, 我觉得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销售。”
不管陈霖的话里有多少是为了让她安心而夸大的, 但她就是觉得很暖心，有种被人发现并认可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到了海市, 陈霖还是订了上次住的宾馆，前台服务员居然还记得她，“你们又来啦。”
这话说得真让人舒服，好像他们在这偌大城市里也有了归处。
“对了，你们走后第二天，有个男的打电话过来找你，你们后来联系上了吧？”
陈霖立刻就想到了周云旗，但自从她上次离开海市到现在，中间这些天他们都没有联系过，她忙着别的事情，想必他只会比她更忙碌。
“谢谢你。”陈霖让其他人先上楼，自己在前台犹豫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没给周云旗打电话。
她预定会在海市待两天，第一天就兵分两路，陈霖和陈明生带上包装好的薏米先去找王副经理，再去八宝粥公司找郑经理。而剩下的三人就由杨娟带着去批发市场了解这边的薏米价格。
和王副经理算是“半个”熟人了，谈起事情也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寒暄，一来就直奔主题谈事情。薏米是附带的，陈霖还是主要谈石斛收购的事情。
为了避免损失，大家签订了一个收购合同。陈霖必须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最少提供两百斤石斛，而王副经理也在承诺收购两百斤石斛，超出的部分也照收，收到货检查没问题后当天支付货款。拿到了合同，陈霖才算是安了一半的心。
大家有了第二次合作，陈霖麻烦起王副经理时也很不客气，就请他帮忙在郑经理面前多帮她说好话。
“王经理，这是我们自己村里人种的薏米，给您送一些试试品质，有需要薏米的话，麻烦您帮我们多推荐。”
包装上只简单印了“兴县优质薏米”六个大字，王副经理拿过来观察了一番，笑着道：“行，要是吃着不错，我给你推荐。”
陈霖还另外备了一份礼给唐总，除了有薏米还有从山里采摘的香菌，都整齐干净地装进特别买的礼盒里。遇上唐总出去了，陈霖就把礼盒给他办公室的人转交。
从药材公司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陈霖转去乔桥单位也给她送了和唐总一样的礼盒。也是凑巧了，乔桥也不在单位里，所以就交给了门卫的大爷帮忙转交。
傍晚他们在宾馆附近吃晚饭，听杨娟他们说海市这边薏米的批发价格。陈霖对明天的拜访也有了信心。
——
海市八宝粥公司在市区内，占地面积比药材公司要小一些。
来之前，陈霖就做了了解。这家公司以前是国营食品厂，在改革开放后没多久就倒闭关门了，原来食品厂的员工有个脑子灵活的，先是走街串巷地卖东西，攒了钱后慢慢扩大生产，再后来就把原食品厂给买了下来，变成了现在的八宝粥公司。
陈霖联系的郑经理就是公司老板的小舅子，听说这公司里的大部分管理人员都是和老板沾亲带故的。
她原先担心这个郑经理是那种在亲戚家公司干活拿钱不会办事的外行人，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从见面到签合同，整个过程下来，郑经理都非常专业。反而是她有些问题没考虑周全，例如包装和运输，而郑经理也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了她不少建议。
单是海市八宝粥公司就下两千斤的订单，合同上写了收购价是十五块，比现在批发市场上的十七块要低一些。运输得他们自己安排。
合同是以陈霖的个人名义和八宝粥公司签订的，人家肯和她签，多少也是看在了王副经理的面子上。还有一点，这个协议对人家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反正货款是要等验货之后才付的。
一出八宝粥公司，拐了个转角，陈明理舒了一口气，“刚刚谈价格的时候，我真怕这单成不了。”他对陈霖更服气了。李万年看向陈霖的眼神像是在发光。
陈明生和杨娟觉得理所应当：陈霖就是这么厉害！
“提前搞定了海市这一单，现在就回宾馆收拾东西，我们坐下午的车去杭市。”
她决定，趁着大家还兴奋着，他们要一鼓作气直冲下一个战场！
“好！”
——
富华村。
陈霖他们五人已经出去十天了，昨天晚上打电话回来报平安说是已经到羊城了。说好只去四个城市，昨天打电话回来时说，还要再去桂市一趟。
村里大多数人觉得陈霖他们就是小打小闹做个小生意，就没放在心上。但是，陈霖出发后的第四天，突然打电话回来说已经拿到了一个订单，人家预定了三千斤的薏米！那天和陈霖一起出去的几人家里都乐坏了，两千斤啊，一亩能产大概四百斤左右的薏米，他们五家的薏米这下差不多都有了着落。
陈光山激动得想打电话过去问具体的情况，但是他们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之后，就赶车去下一个城市了，他就只能等他们给打电话回来。
又过两天，这回还是陈明生打电话回来的，说在杭市拿下了两个单子，总共有六千斤，也是十五块钱一斤的价格。这回村里大部分就坐不住了，上次没说清，大家以为价格和县里收购的多不了多少。
居然是十五块钱一斤！
这下富华村的人都坐不住了，他们不好去陈霖家里找两个老人，知道他们做不了主，所以就几乎家家出了人去陈光山家里。
大家只想知道一个答案，那就是陈霖他们拿下了这么多订单，是不是该优先收村里的。
陈光山是又高兴又苦恼，那么多人来堵他家门口问又能怎么样？陈霖带人出去前也没和他细说，这两次打电话回来他儿子说得激动，他就知道他儿子也想不到能拿那么多订单。
现在九千斤的订单，总有人会被落下
村里的人到处都在讨论这个事，大队村委的干部也知道了，把他叫去问了一遍，除了问到大家都知道了的，别的什么也没有。
又过两天，他们又拿到了夏市四千斤的订单。这下富华村的人都不担心了，甚至还有其他村的人找上门来，问他们这个收购是怎么收的。
而就在昨天，陈明生又又又打电话回来，抛下个大消息：他们在夏市又拿到了五千斤的订单。
陈光山想多问几句，就听到电话那头的陈霖在催人，于是这个电话又“啪”地一声挂断了。被吊着的陈关山：“”
现在已经有一万八千斤的订单了，村里的人已经过了最激动的阶段，现在他们就盼着陈霖早点回来，要看到白纸黑字的合同才能完全相信。
“十五块钱一斤呀，陈霖和人家签的是这个价，给我们的也是这个价的吧？”一个看起来脸生的尖嘴猴腮的年轻人酸溜溜地道，说话时眼珠子乱转观察其他人的表情。看到果然有人思考这个问题，他还暗暗窃喜。
李红梅把手里的布条往篮子里一扔，她一大早就被陈光山赶来老村这“卧底”，就是怕有人在村里瞎说起哄，把好好的一件事给闹难看。现在看来，她家老头真预防对了。
“人家陈霖出去跑这么多天来来回回吃的喝的住的都不要钱啊？东西你装好了给人家送过去啊？”
于是就有人开始指责那人，“不赚钱的事人家干嘛要辛苦跑这趟？”
“就是，反正能卖得比县里收购的高。”
那人见大家都对准了他攻击，缩着脖子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028
家里左右厢房已经推倒并开始重建, 各种储粮、杂物都堆到了正房里，家里在院子里找个角落搭了个简单的灶台，将就着做饭。来帮起房子的大多是陈家叔伯, 知道老两口操持不过来，陈光显就做主把工钱给多一点让他们各自回家去吃饭, 等上梁了再请客。
大家都是姓陈的沾亲带故，本来就应该搭把手, 更何况现在陈霖有出息了，能帮着村里把东西卖出去，他们当然更要帮她照顾好家里的老人了。
在陈霖回来前, 阿公阿婆因为生病精气神下去了不少, 现在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他们每天都乐呵呵的，觉得自己能再活上十几二十年。
这不，早上还有空去看看自家的菜地呢。
陈霖这一出去就是半个月，没赶在中元节前回来, 而要打工的人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再次出发，村子里依旧热闹——因为父母短暂回来被宠着的小孩一时还接受不了父母又离开，总是要跑村口或者坐家门口哭上几天的。
在南市又拿到一笔三千斤的订单，陈霖他们一刻不停地坐上返程的火车。
总共六份合同都被仔细地装进文件袋里，然后放在陈霖的背包里时刻随身带着。眼看着已经到了县城, 他们才情不自禁地疯狂傻笑。
他们居然拿到了这么多订单？！
离开南市回程前，在一个破旧的小宾馆里, 陈霖给他们算了笔账。合同写的收购价是十五块钱, 他们会按十块钱的收购价给村民, 拿到的这十万块还要找县里运输队运送，估计得一万多到两万, 还有这趟出来所有的开销都是陈霖垫付的，算做成本平摊，剩下的钱才是他们平分，预计大家能拿到一万五多一些。
至于石斛收购的分账，这就没有杨娟的事了，毕竟她前面也没参与进来。
但这已经非常多了，还能让村里的人跟着受益。
看大家都有些骄傲，陈霖严肃道：“只要钱还没实际到手就都不算数，大家这段时间踏实些，不要在外面唱高调。”
这么一段时间整天在一起，陈霖和他们配合得很好，而她很多想法都需要有帮手，希望能和这些一开始打拼的伙伴继续合作下去，免不了担心他们被突然多出来的钱给诱惑得失了本心。
她还着重点了陈明理，“明理哥，拿到了钱是要孝顺爸妈，但是也得给自己留些底。以后我还有想和你们合伙你又没钱参进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家里人有小心思没问题，就怕遇到偏心眼的家里人，她家就她和阿公阿婆是没这个烦恼，但陈明理显然不一样。
被比自己小的堂妹点名，陈明理没觉得害臊，而是觉得堂妹和堂哥一样为他着想，而且他自己现在也算是看清了，于是重重点头，“我挣了钱自己拿着。”
走了几步，陈霖却是笑了笑，她还说让大家别得意忘形呢，她自己现在就觉着这些钱是板上钉钉了。
哎呀，还是不能骄傲。
——
“上车投钱，往里走。呀！你回来了啊！”司机师傅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了陈明理身后的陈霖，激动得像看到了自家的孩子。
“你去大城市拿到好几十万订单的事情都传到我们村了，我就说你小姑娘读大学不是白读的，看看，回来村里不也一样能挣出路来？嘿嘿，哦对，我们家妞妞考上县里的高中了，后天就要去报道了。”
陈霖谦虚了几句，后面坐着的人可给惊到了，招呼陈霖坐后面去，要问问她怎么做到的。陈霖说得板板正正的，反而是陈明理活跃，把这一路怎么找人、克服困难、最终签下单子的一波三折说得惟妙惟肖。而杨娟就时不时地补充几句。
于是，这一路就是在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中过去。
——
陈霖他们回来又被全村围观了，和上次他们卖天麻回来不同，毕竟只有别人赚钱和自家跟着赚钱这两者区别还是很大的。
陈霖走前房子还没动工，现在都建了三分之一快到一半了，家里乱糟糟的不适合招待人，大家也就识趣地没挤进来，而是分开去找一起去的人，老村这边的人都去了杨娟家，村口那几家就近去了村长家里。
杨娟从未被人这么捧着过，上次被大家关注还是因为她离婚带娃回来，人家也不是看热闹或是嘲笑她，就是离婚这事在村里少见所以大家好奇。
“大姑回来了，今晚就杀只鸡熬鸡汤给你补补。”说话的是对她向来眼睛往天上看的小弟媳白荷，大弟媳陈小萍一贯的老实话少，这时沉默就相当于是同意了白荷的提议。
花花冲过来紧紧抱她手臂，含着泪不说话，生怕她又要出去好久。
家里小院子来了不少人，都在问她外面如何，怎么谈下来的单子。
以前杨娟就经常被人夸像她妈谢海燕，说话做事麻利爽快，因为嫁得不好这些年性子沉闷了许多，现在跟着陈霖往外跑了两次，她也渐渐找回了以前的性子。
晚上睡觉前，花花窝在她怀里，小声地说：“这几天早上舅妈也给我一个鸡蛋，表哥也带我玩了。”
想到今晚来找她说话的邻居，还有客气大方了很多的弟媳们，杨娟终于懂了陈霖随口说的那句话——你有本事了，身边的人自然会对你好。
——
累了半个月，陈霖是想在家好好休息一天的，但隔天早上还没睡醒就被村长催着起来了。
“领导喊我去大队不会是想让我去跑业务拿订单吧？”陈霖坐在村长自行车的后座上哈欠连天，“伯，我跟您交个底，能跑这么多单下来已经是我极限了，再出去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找单子了。今年能有单子，以后也是说不准的。”
陈光山努力地瞪车，“年轻人，得敢想敢干！”
陈霖觉得自己要走务实路线，可不能瞎喊口号。“先把脚下的路踩踏实了，再想别的。”
“嘿！”陈光山无话可说了。
陈霖一来大队村委，就遇到好几个村委干部跟她打招呼，之前来她家还没好脸的周会计这时像在表演变脸绝活，看见陈霖时笑得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
“小霖来了。”
小霖？
陈霖不自觉地搓搓裸露在外的手臂，突然感觉有点肉麻。
跟着陈光山进到大队唯一一间会议室，陈霖就被安排坐到了常副书记的旁边，而陈光山坐到了靠墙的凳子上。在她悄悄观察四周情况时，陆续来人，长桌旁的位置除了陈霖剩下的都是大队村委干部，而另外两边靠墙凳子上坐的是各村的村长或者村代表。
桌旁坐着的个个都拿本子拿笔，陈霖默默地把手藏到桌子下。
李主任坐主位上，“今天临时开会主要说咱们大队各村农副产品的销路问题。这段时间想必大家也听说不少陈霖的事情了，陈霖同志站起来给大家认识一下。”
陈霖：“”
“各位领导好，我是富华村的陈霖。”
这么突如其来的点名，她尴尬得脚抠地，为什么村长伯都不提前和她说一声是要来大队开大会啊？她以为最多是常副书记找她去聊几句。
正一脸骄傲、拼命鼓掌的陈光山：来之前我也不知道。
一阵掌声过后，坐对面的常副书记就开始介绍陈霖大学毕业后就回老家谋求发展，先是带着天麻去海市卖出了三百斤的高价、和海市药材公司有了合作联系，现在又往全国各地跑业务就是为了把家乡的薏米带出去
在众多年纪可以当她爸的长辈们的注视下，陈霖的脸一点一点地开始变红，紧紧抿住唇才没让自己表情失控。
常副书记说得太认真，她都差点信了他说的都是真的。突然就开始反思起自己来，作为党员她的觉悟还是不够高。
常副书记说完就让陈霖分享怎么拿下这么多订单的，还让她给大家出出主意。
“首先是要清楚我们有什么资源，比如我知道我们这里的药材、薏米好，那我就想把这些优质产品卖出去；其次要了解市场信息，我就联系了外省各地的朋友帮我收集信息，当然我也会通过报纸、新闻了解资讯；最后就是利用好资源，比如我找了朋友联系到药材公司，再通过药材公司又联系到了八宝粥公司”
“我认为，我们的东西是好的，但是我们缺的是信息和交通。在外面都卖出高价时，我们的东西还只能烂在地里，一是因为难运出去，二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这个时候，为什么有的人通过倒卖东西能赚到大钱，就是因为信息不平等，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其中的信息差来获利的。所以她说这么多，其实对在座的大多数干部来说没什么参考价值，他们有的人最远可能只到过县城，所以县里的销路就是他们能看到的唯一出路。
在一阵沉默过后，李主任赞赏地看向陈霖，“所以说，咱们的队伍还需要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才能让咱们的产品走出去啊。”
陈霖正想谦虚，却发现李主任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029
他们拿下了两万一千斤的订单, 除了富华村产出的和李万年家的，剩下差不多有八千斤的量需要从外村购买，给谁都不对, 陈霖就通过村委去收，她提议最好去收经济困难需要帮扶的家庭, 常副书记一个劲地夸她有能力还能为人民着想。
陈霖：惶恐。
整个村委大队现在无人不知陈霖，有想法的人还会跑来富华村跟她取经, 她也把自己的经验都给说了。她猜着有人看到商机，渐渐地也开始动头脑要出去试试了。不过每次她都会特别提醒来咨询的人：步子不要迈得太大。
就跟村长提醒她一样。实际怎么做就全看自己了。
拿到了单子才是第一步，现在八月底, 要等到十月收薏米、石斛还有一个月的空闲时间, 她又做起了别的规划。
——
“咱们家的山地？没有山地。仙女山是都划到村集体的，以前有人想承包出去五年养鸡，后来没谈成。不过咱们家在山脚下有块空地，用来种油菜花的。”
阿公看她边问边记，“你想种别的？”
陈霖点头, “我什么都想种，怕种不好，我得好好想想。”
她得想想他们这儿适合种什么，还得是种别的地方没有的，卖东西嘛,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才是最值钱的。她盯着笔记本上一连串的设想，寻思着改天要去县里农业局或者市里农业局找专家咨询。
想着想着, 她就在本子上把富华村大概的分布图简略地画了出来。阿公离得近, 看了还给她指点, “小盘江这边的田地也是咱们村的，以前承包出去种桔子树, 那大老板被人坑了进了不好的果树，家产赔光了这块地也空在那了。”
阿公指的那块区域是村里池塘的对面，他一说，陈霖就想起来了，当年村里不少人还去那片果园里做过短工，谁知道后来被拖欠了半年的工钱没要回来。这么一看，富华村的面积可不小。
“你有想法，我们都支持你。不过要是承包土地种植果树，你可得想清楚。”阿公看她咬着笔盖沉思，心里就直打鼓。就怕她年纪小不知深浅，也学着人家大老板搞承包种植。
陈霖自知财力和技术不够，目前根本没想到要搞承包种植。“我不承包，我就在自家地里先试试看。”
阿公的眉头皱了松，松了皱，纠结半天才问：“你想用哪块地试？”说实话，他心里是哪块地都舍不得。
陈霖看出阿公的不舍，老辈的人对种粮食有执念，在富华村里没有人把自家的田地用来种果树或者别的新品种，或许也是以前承包种植的人的失败让他们不敢轻易尝试。可她回来两个多月，发现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往外走，老辈的人舍不得荒废田地，却都知道单靠种田只能吃饱不能过好。现在这些人还能干得动，再过十年、二十年呢？
别人家不说，她自己能干农活，但不能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农活。所以，迟早都要改变的。
——
想起答应要给乔桥拍照片，陈霖去叫上陈明生他们进山。
看他一大早就愁眉苦脸，她玩笑道：“不会是在生气我叫你大早上起来吧？”
陈明生叹了声长气，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走到村尾，正巧看到柳枝家里的院门敞开着，柳枝奶奶和她妈妈一连串地问她：“通知书拿了吧？证明呢？”
柳枝应了声，从里面房间走出来，看到路过的陈霖和陈明生，弯眉笑着和他们挥手打招呼。陈霖这时也才想起来，前天司机师傅说过今天高一新生要去学校报道。
冒着炊烟的厨房传来柳枝奶奶的喊声，陈霖朝柳枝笑笑就走了。
也是无意问了一句：“明发也要回学校准备开学了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陈明生的声音，陈霖疑惑地转头，“怎么了？”
“明发谈了个女朋友，和他是师专同班的同学。”
虽然明发比她年纪还小，但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哈，你不会因为你弟比你早有对象烦心吧？”
得了陈明生一个白眼，他苦笑道：“没人拦他谈对象，他现在是打算结婚。”想着他和陈霖关系不错，就没瞒着了，“明发女朋友在县城中学上班，明发大概明年能调到县城附近的镇小学，他们结婚要在县城买套房。”
陈霖一针见血地问到关键，“买房的钱要怎么出？两家平摊，还是都你们家出？你们家出的话，这个房子都写谁的名字？”
陈明生觉得自己和陈霖能一起合伙做生意不是没有缘由的，陈霖就能坦然地道出这些“没人情”的利益归属。他和陈明理不一样，他对父母好，也愿意拿钱出来帮衬家里起新房买家电，但是他不能接受帮兄弟买房，哪怕是亲兄弟。
他不说话，陈霖也就猜到了答案。
想到之前有一天路过他家听到红梅伯母骂人的话，陈霖：“你爸妈也不同意吧？”
“没同意，现在明发说要跟我借钱买。”陈明生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头，“他要借三万，我哪有那么多钱借给他。”
陈霖大概知道他的家底，三万大概是有的，不过是不想借。他们这儿的小学老师三百块钱，一年不吃不喝攒三千多，结婚后还得养家，这钱借了肯定是要拖好几年，而陈明生现在要做生意得有本钱。
“他应该可以贷款买房吧，付了首付他可以和老婆慢慢还。”
“他女朋友不同意贷款，必须要全款买，还要写上女朋友的名字。”
“”
陈霖一脸嫌弃，“这婚不结也罢吧。”
“我爸妈也劝他再考虑考虑，他们也还年轻，攒两年再买家里也能拿出钱帮衬一点。”说到这，陈明生冷笑了声，“他惦记我卖天麻挣来的那笔钱呢。”
糟心！陈霖听了都怕得心梗，摆摆手道：“不说他了，反正你不是他爸妈，爱结不结。考虑他还不如多为自己考虑。”
“嗯。”
——
这回陈明生带陈霖走另外一条路，绕到仙人山的另一面，继续往前走了半小时，满山坡的野生韭菜，这里就是韭菜坪了。单看不觉得好看，但成千上万的韭菜连在一起就很让人惊艳了。
赶忙拿出相机来先给拍几张风景，然后调好参数让陈明生帮她拍了几张，还好可以看拍出来的效果，不然她真怕陈明生是随手给她咔擦几下了事。
站在山顶就忍不住想叉腰，她啊啊啊地大喊了几声，冷不防地吓了陈明生一跳，好笑又好气地拍了下她脑袋，骂她作怪吓人。
下山时没原路返回，陈霖说起以前被承包出去、现在荒废了的果林，陈明生就带她绕路从另一边下山，还没到果林，她现在山脚下看到一大片向日葵，目测有三、四亩。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满目金黄的向日葵花海，陈霖高兴得想原地蹦跳，“今天没白出门，太好看了！到时候我写篇稿，加上照片寄给乔桥，看能不能发表出来。”
越想越觉得靠谱，看着山连着山，可惜道：“要是交通方便，这儿能发展旅游呢。”
陈明生看习惯了家乡风景，不觉得有什么能吸引人来旅游的，只当她随口说说。
荒废的果林很大一片，她从后面走到前面，站在大路上往前看，发现果林的地理位置很好，一边通着马路，一边沿着小盘江，一边邻着村里的池塘，一边靠着仙人山。从大路往前直走一段就是村头了。
如今果林里杂草丛生，果树被砍了一半，有一大块地看起来以前被平整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里空置都没人来管，她决定待会回去顺路去问问村长。
——
她跟着陈明生回家，堂屋里陈明发盘腿看电视，见到他们进来，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然后就移开了视线，陈霖刚要打招呼，见他这副死德性，扬起的笑也落了下来，当作没看到他。
同时，朝陈明生递去一个眼神：你不借钱是对的！
陈光山被李红梅喊了回来，一边抹汗一边招呼她坐。听到陈霖问村里荒废的那片果林，他疑惑：“问这个做什么？”
不等陈霖解释，他就给了答案。
“那片果林是属于村集体的，以前承包商走了后就废在那了，前些年老书记说要用起来，村里人也同意了，但是去镇上申请又被打了回来。现在村里大家种的地也不少，年轻人也不稀罕种地，就成现在那样了。”
陈霖就问了要承包这块地需要多少钱、什么程序。陈光山也都一一详细地说了，最后补了一句：“你要真想承包下来再来找我，我给你办妥。”
“我就问问。”
陈光山不信她这话，觉得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了。再一想到李主任和常副书记跟他打听的事，陈光山说着说着，突然开玩笑似地道：“年轻人就该多想想，你就把自己当村长，你看你要是村长打算怎么把咱们富华村发展好？”
陈霖认真地思索，陈光山提着一口气看她。
“我不是村长，我不想。”
陈光山：“假设，你假设看看。”
陈霖再一认真假设，噫了一声，“不敢想。”
030
想啥想啊, 她做梦想过要进电视台做新闻、开节目，也幻想过要做大生意变身百万富翁，更假设过把富华村从山里带出去, 让全世界都看到这里的美景。但是！她就是没想过要做村长。
哪天她四公家二堂哥带老婆孩子回来，二堂嫂和大堂嫂又对骂上了, 她是劝还是不劝啊？
谁家的鸡鸭鹅丢了怀疑邻居偷的，她怎么管啊？
不说远的, 就说村长自己家里，像陈明发要死要活跟家里要钱买房还只写自己名字、甚至这钱十年八年都还不上，而陈明生又死活不同意, 闹大了也不好看, 她管不管？
还有村里税费和各种摊派，交钱交粮都有国家规定这好办，组织人去修桥补路、修河道池塘杂七杂八的事情年年都有得计较，上游多截了一点水都是能引发一场大骂战的，她是能劝得动谁啊？不带个大喇叭都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想想就吓人, 连连拒绝：“您可别吓我，这么重要的位置我坐不来。”可不敢坐。
陈光山瞪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劝好。他自己都觉得常副书记和李主任想太多。
“您这年纪再干个十年都没问题，以后真要找人接班，我明生哥多好, 稳重、踏实。”陈霖拍拍陈明生的肩膀，皱眉看他：你爸怎么想的跟我说这么吓人的事？
陈明生却觉得, 他爸应该是说真的。不过可能不是让陈霖来当村长, 这不, 老支书退了之后，他们村就没个正经的村支书, 隔壁的隔壁村村支书一人管着三个村，基本不怎么来富华村。
陈霖想跳开这个话题，正要问问村里还有哪些地是像废掉了的果林那样的，陈明发突然起身往他们这边来，站定在陈霖面前。
“陈霖你们生意很赚钱吧？下次能不能也算我一份？”
看似是请求的话，听起来好像是他委屈自己来加入似的。陈霖才不惯他臭毛病，“赚钱，不能。”
气得陈明发脸通红，不敢相信她就这么直白地拒绝。陈霖转过身不看他，继续问村长别的事。看大家都不理他，陈明发气呼呼地往外走，铁大门被重重甩了下，咣当地响了一声。
陈光山下意识地就想脱鞋追上去，被陈霖和陈明生一左一右地拉住。
——
九月开始，各家的孩子又开始了上学。
小学在临近大队村委的李子村，以前那里种了十几亩的李子，后来渐渐就变成了种别的，但那里还是叫李子村。
一串串的小孩，小的跟着大的，大多都是拎着个塑料袋就去上学了，很少有背着布包或者背双肩书包的。别看她是73年出生的，她小时候开学都是穿新衣服背小书包还揣着小零食的。
陈霖好几次起得早，坐在院门门槛上看他们，心里想着她小时候过得还真不错，阿公阿婆真是把什么好的都给了她。
壮壮今年开始上学前班了，是个上学困难户，每天出门都得嚎得全村都听见，经常被大堂嫂揍，大堂伯前几天还会好声好气地劝，现在也会揍一揍这个不听话的。
明明相对就乖多了，不过二伯母会拿吃的哄他不哭。
有天壮壮哭着扒拉大门不肯上学，撞上早起出门的陈霖，姑侄俩的视线一对上，壮壮的哭声倏地就弱了下来，快速地抹了抹眼泪，噔噔磴地就跑去上学了。
不明所以的陈霖：
又准备揍人的林丹丹：
隔天，陈霖再次听到壮壮的鬼哭狼嚎，接着的不是林丹丹边揍边骂，而是简短的威胁：“你再哭！你再哭我喊你小姑过来！”
神奇地，哭声就停了。
陈霖真的想不明白。
——
转眼半个月过去，这段时间，村里的人比以往更积极地跑田里去看自家种的薏米，今年种得多的人家高兴，一点都没种的人家郁闷着。有人暗戳戳地跑陈霖家里打听，从外村收回来的薏米是不是一样收，陈霖直接给否了。
大队村委统计好帮扶的名单和收购数量后，就已经把收购价给定了下来。都是按照陈霖说的，十元一斤，富华村里的也一样。
当然有人会算陈霖他们能赚多少钱，暗自羡慕和嫉妒的都有。大堂嫂林丹丹有天就内涵她不拉着自家亲兄弟一起赚钱，陈霖没话说，她当时决定要出去试试拉订单时就没考虑过大堂哥。赚到钱了还好说，没赚到钱就是浪费半个月时间还有来回这些天的开销。大堂伯求稳，大堂哥也不敢冒风险，不适合和他们出去跑订单。
人哪有什么都面面俱到的，有些话陈霖听过了也就过去了。
赶在秋收前，陈霖家里的房子起好了。
左右两边厢房都是起的单层平房，房子里面地板抹了水泥，墙面都给刷了白，把灰尘打扫干净后，简洁明亮，她和阿公阿婆都很喜欢。
房子正屋以前起的时候为了省钱省里建得不高，屋里采光一般。以前不觉得老房子不好，现在有了对比就觉得新房子哪哪都好。
陈霖让大堂伯给左边两间厢房都在门对着的整面墙留有两个大窗，通半个月的风，再把玻璃窗给安上，她和阿公阿婆就把卧室搬到这里，原来阿公阿婆的房间留做储粮和放杂物的，她原来的房间要留做客房，堂屋就不刷了，她打算等把石斛、薏米的这两单生意做完，就把正屋也给推了重建，还有院墙也给重新用红砖砌起来。
右边两间厢房，靠近正房那间还是做洗澡间，一半蹲坑，一半冲澡，中间一堵半人高的墙给简单隔开，洗衣机就放在洗澡间的门前。另外一间就是厨房了，以前的灶台黑麻麻的，于是就重新砌了一个。
虽然家里老屋还是一堆东西乱糟糟的、新房子空荡荡的，但陈霖十分满足家里的改变。
她扶着阿婆的手，说要怎么改正房，院子也要铺上水泥，墙角边边就用来给她种花种树，还要买她想买的冰箱！
阿婆笑得见牙不见眼，念叨着：“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这块地基，从她嫁来时还长着杂草，后来有了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到泥屋，再到石头屋，现在又要换个大模样。眨眼便是大半个世纪，从小小的宅基地里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也见证了国家从无到有。
阿公沿着墙角把家里逛了个遍，觉得自己家东西太多了，怕找人惦记，于是就乐颠颠地出门去找人问问看有没有谁家有刚下的狗崽，他要养一只看家。
晚上夜深人静时，陈霖又拿出本子把今天的喜悦给记录下来。一时记一点，等秋收结束，等她的生意暂时告一段落，她要好好写一篇文章寄出去。
看到桌上的信封，上面周云旗的字迹一如既往，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心情很好，很想给远方的朋友分享一下。于是就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纸。
——
陈霖和阿公阿婆合计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请人吃饭了，这段时间大家也都忙着，他们家也还打算把正房重建，不如往后延一延。于是，陈霖拎着一大袋糖果饼干跟着阿公挨家挨户去送，来家里帮忙的还得另外给个红包。
各家开始养精蓄锐，只等秋收开始了。
同时，大队村委三年一度的大事也要开始了。
眼看着报名时间快要截止了，陈光山坐不住找上门来了。
陈霖和他大眼瞪小眼，“不是，村委选举我去报名凑什么热闹啊？”
“你听我的，赶紧报名，咱们村的人肯定投票选你。”抬手制止陈霖说话，陈光山继续道：“你想想，你现在留在村里是不是方便照顾你阿公阿婆？”
陈霖都不用想，点头。
“你去县里工作，是不是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一趟，还只能待一晚上？遇上单位有什么事，你也走不开，你阿公这人，肯定是不愿意离开村里的，你想就近照顾他们也麻烦，是不是？”
陈霖不说话。
“你再看看你现在，大学毕业有眼光有想法，都带着明生出去赚到钱了，你还有事没事在村里东问问西问问，是打算在村里搞点别的对吧？你一个人办事不好办，你要是当了干部那肯定大家听你的跟你一起干啊，是不是？”
陈霖：“你”
“你先听我说。常副书记和李主任都看好你，都问我好几次你是不是要留在村里、有什么规划了，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年轻不好做事，村委领导都记着你呢。”
“你担心办不来事情？不用担心！村里能有什么大事办不来的？天塌了也有高个的顶着，砸不到你，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帮着你吗？”
“你怎么想的，别不出声，给个话。”
陈霖无奈地叹了声气，都是他一个人叭叭叭地说话，她也没得机会出声啊。
“我当了村长您是退休还是去村委啊？”
陈光山敲了下她脑袋，气道：“当什么村长，我是叫你去竞选当村支书！”
陈霖讪讪一笑，“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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