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十七号这天, 陈霖、陈明生、陈雾、李二牛坐上表舅新买的金蛙牌三轮车到镇上采购明天请客用的酒菜。
表舅拿卖薏米和石斛的钱给家里买上了彩电、冰箱、洗衣机三大件,剩下的钱又给家里添了辆新款三轮车,每到赶集日就开三轮车拉客, 专门跑小盘江村委到镇上这段路,赶集日能有三十多块的收入。要是有人需要用车, 就看距离远近收钱。用表舅的话来说,买了三轮车可以自家用, 还能赚钱,用上两年就回本了。
陈雾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今天是要去镇上卫生所做检查的。
李二牛一手护着陈雾的后腰, 一手扯着张毯子挡风, 沉默地听陈雾和陈霖说话,“生了这个就不生了,男娃女娃都好,家里两个孩子才刚好。”
计划生育管得严是严,但就陈霖了解到的, 村里大多数人都倾向于生两个。觉得独生子女以后没人帮衬,生两个以上就多了,花的钱多还管不好,所以中间间隔几年生两个是最好的。村子里重男轻女肯定是有的,但她没见过特别过分的。
看别人才觉得生养孩子很容易的样子, 但她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以后结婚生孩子是什么样,虽然她是和周云旗谈过对象, 可在学校那时候的恋爱, 是柏拉图式的。
听堂姐说了不少怀孕生孩子的事, 被迎面来的冷风一吹,陈霖把手揣进口袋里, 缩了缩脖子。算了,她总觉得结婚这件事离自己还很远呢。
倒是陈明生很感兴趣,比陈霖还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
陈霖看了他一眼,这是有对象了?可大家最近天天在地里埋头干活的,他对象是地里蹦出来的不成?
地里蹦出来的?陈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猜想吓得一哆嗦。
到了镇上大家兵分两路,陈霖和陈明生一头扎进菜市场里先买配菜,至于猪肉是前些天赶集日表舅就来预定好了的,鸡鸭就和村里人买。他们只要按着清单一样样买全就行,不难,很快就都添置齐全了。
他们还要等去卫生所做检查的陈雾和李二牛,陈霖把镇上两条街逛了个遍,发现除两条主街外,外围零星开了几个店或者摆着推车小摊。平时非赶集日就冷清的街道,今天也不少人在走动。
有人传兴安镇是个大镇,有可能会改成县。其实也不是没可能,但眼看着有两个临近老市区的镇也被划到东、西城区,另外还把市区南边的一大块地划为了新城区,兴安镇这里还迟迟没有动静。
大概也不会有别的动静了。
中午把买回来的菜和调料放厨房里,吃过午饭不久,家里陆续有人进出。
大伯、二伯找人去借桌子、凳子和碗筷,铺了水泥的院子里摆上了三套桌椅,还有四套桌椅安排到了后院的空地上。二伯母带着好几个其他房的伯母、婶婶过来清洗、备菜,请的大厨是张二伯,这时已经在厨房门口搭了两个简单的大灶。
正屋已打扫干净,两边卧室都已布置好。原来的木板床已经上了年头,陈霖这次买了两张新床,阿公阿婆习惯睡旧床不肯换,多出来的一新一旧两张床就留着放左边两间厢房。知道姑公姑婆今天就会到,洗过的被单和被子都已经铺好。
彩电、还有后来新添的冰箱和棉沙发都搬回堂屋,沙发和彩电中间的茶几摆满了瓜子糖果饼干。
陈霖家里如今还来往的亲戚大多都在富华村里,阿婆娘家有十几年没再来往了,阿公外家的表亲她更是从未见过,所以也就剩姑婆一家,还有她父母两家。
还没到下午四点,姑公姑婆挑着俩哥竹篮、带着强强和琳琳突然到家了。
“阿杰单位有公车到小盘江村委,我们就跟车来了。”
强强和琳琳暑假才来过,发现家里完全换了新装,听到堂屋里熟悉的动画音,自来熟地撒开爷爷奶奶的手去看电视。
谁能想到半年就能改变这么大呢,即使家里放了不少明天请客用的东西,但哪哪都干净亮堂,有的家电也不少,比起市里的普通人家也不差哪里去。
姑公对陈霖承包出来的地更感兴趣,姑婆没让他现在就去看,“在家住好几天呢,也不急在今天就去看。”
“对,地就在那里也跑不了,姑公姑婆得在家多住几天,反正强强和琳琳也放假了。”
姑婆左看右看,转身去找阿婆问还要忙什么。家里这些事其实用不上陈霖插手,有三公和四公两家帮忙张罗,她也就跑个腿。
全家最忙的是阿福,院前院后都不够它跑的,一会儿跟在陈霖后面,一会儿去和小朋友们看电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看家职责,两只前脚趴在门槛上汪汪几声。她都怕来往的人一不注意就把它踩扁。
只是意外的,陈援朝带着陈明瑞回来了。
对于他的到来,大家不觉得奇怪,但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就是了。
村里不是没有人成了城里人后就极少回来平时只给养老钱,例如张老师家的儿子,例如大伯的二儿子陈明安。大家都知道能从这里走出去是好事,所以不常见到孩子也不会埋怨。但陈援朝不同,他是阿公阿婆当亲儿子般一手带大,他做了城里人走出去了还把女儿扔下来给养父母带,只管给养老钱,关心的话都少。
阿公阿婆怎么待他的,而他怎么回报的,人人心里有明镜,对他表面客气实际看不上。
就如新屋酒当天,他在前院男人们坐的这三桌敬酒,人家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等陈霖过来,这些堂爷、叔伯们都和陈霖碰杯,夸她这个女娃娃给她阿公阿婆争气。
陈援朝悻悻地坐回去,没好意思再凑上去敬酒。
看着陈霖和人谈笑自若,陈援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可能是人到中年就会常回想起旧日往事,得知家里盖了新房要摆新屋酒,他考虑了几天决定还是回来一趟。地还是这块地,但目之所及,都不再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以前得意自己已成了城里人,因为与前妻没了感情所以对陈霖也不关心,而陈霖一次又一次让他惊讶。从考上大学、到上次倒卖药材赚钱,再到现在,听说她承包了村里的地要搞种植。
他从农村里走出去,看不上地里干活的,可他却觉得,陈霖或许能在这偏僻山小村的地里开出一片天地来。
陈明瑞感受到他爸情绪低落,更能感受到老家的人对他爸不太欢迎。
上了高中的他在众多优秀同学中并不突出,被同桌的大爷大伯问到学习成绩时,小声地回了个大概分数。然后就听到这些人夸他姐从小成绩都是数一数二。
不经意对上陈霖的眼睛,他发现自己和陈霖的眼睛长得很像。
新屋酒的第二天,陈援朝就带着陈明瑞离开了,陈霖猜他们近期都不会想着回富华村了。
热闹一过,陈霖又和陈明生去理他们承包下来的那三十亩地。现在还不是翻地的好时节,他们就先把地里的果树给砍了放掉,大伯二伯和村长有空的时候就来帮忙。
“这么多树,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树被砍了,还是这些树种在这儿结不出好果来。
这片果林足足有一百亩,他们要的是靠山脚的三十亩,邻着不知道谁家种向日葵的地。
陈霖买了辆女士自行车,没别的颜色可选,只剩下了一款粉色的,挺梦幻的颜色,柳枝说这车很漂亮。
可是漂亮又有什么用,每天都沾一层泥回来。
姑公和姑婆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遇上了村里组织捕捞池塘的鱼。
池塘里的水由小盘江流入,又被岔开很多小口把水导入到田里,池塘的水质不错,养出来的鱼也味道也好。村里收到第一年土地承包的费用,决定明年在池塘里种上莲藕。
陈霖给乔桥写信说等到荷花开满池塘,一定会拍照寄给她。
强强和琳琳短短几天就和壮壮、明明成了好朋友,四个人像小火车一样连成一串在村里跑来跑去,然后召集到一帮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满村玩躲猫猫,兴许在谁家院墙外的干柴堆里就藏着一个人,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要不小心被逮到了,满村都能听到他/她的尖叫声。
捞出来的鱼均分给了每家,陈霖家人少,吃不完那么多,所以给装了六条大鱼给姑婆带回去。强强和琳琳不舍得走,又想爸妈,纠结得恨不得自己能学孙悟空分身。
地里的活暂时告一段落,陈霖又忙着一点点囤年货,大头买了,后面想起什么就慢慢添置。
新建的正屋层高有三米多,拉开朝院门的两扇窗窗帘,暖和的阳光洒进来,落在靠着窗边的书桌上,陈霖就着光写回信。
拉开抽屉,里面攒了一沓来信,还有一沓信纸和新信封,一个方形铁盒装着各式各样的邮票。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喜欢集邮。
肯定是因为写的信多了,所以对信封上不可或缺的邮票也产生了喜爱。
临近农历新年,外出工作的人结伴回到了富华村。
村里热闹起来,却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陈霖只要坐在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上,基本能把村里最近的新鲜事都了解个遍。看见她来,唠嗑的伯母、婶婶还会大方地给她抓一把炒瓜子。
啧啧,一件事传出来好几个版本,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042
手里头的工作在年前都告一段落, 陈霖终于迎来她在村里的悠哉日子。
虽然每天还是早睡早起,但有了兴致给家里换上新窗帘,她自己的房间特意换碎花布款式的, 靠窗的书桌上放了个白色的柳叶瓶,插上高贵雍容的大花蕙兰。
清晨睁开眼看到的房间是新的, 心情也是新的。
听到堂屋里有动静,陈霖伸了下懒腰, 起床洗漱,然后去帮阿婆做早饭。自从陈霖买了压力锅回来,家里做饭省事多了。有了冰箱就不用常去找人帮买肉, 放冷冻层就能慢慢吃。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月的电费提高了很多。
但陈霖回来后, 几乎把家里的开销都揽了过来,阿公阿婆不知道,用起来才不会觉得心疼。
吃过早饭,陈霖给自行车后座绑了个箩筐,她要去陈明理家里拿托他帮买回来的塑料花盆。
“咻咻, 咻咻。”陈霖扒在门边,提醒陈明理把她东西拿出来,她不瞎,看得出他家里气氛不对,不想进去凑热闹。
好几年没见过陈明理的大哥陈明超了, 她差点认不出来。绷着一张脸挺严肃的,坐在陈明理和他们爸妈中间, 像是在调节两边的矛盾。
陈霖撇撇嘴, 真的想调节矛盾的话早就出声了, 平时工作忙回不来,难道不会打电话说?嫌电话贵, 总还能有写信这个渠道吧!
陈明理往她这边使了个眼色,陈霖叹了声气,转头去了隔壁陈明生家。
这边只比陈明理家好一点点。她主要是看不惯陈明发那副鼻孔朝天的死样子。
“买花盆种什么?”
陈霖觉得村长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买花盆种花呀。”
陈光山愣了一下,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李红梅:“你家院子遍留了空地,你阿婆说是你要留着种东西的,怎么还用上花盆了?”难道院墙底下半米宽绕一圈的空地还不够种的?这得费多少心力啊。
“闲着没事随便搞搞,要真的种出来了,家里也好看。”
“是挺好看的,张老师、江老师两口子也说要在院子里种花,还要去市里花鸟市场挑品种呢。你要种三角梅和绣球不?万年他堂叔家里种得多,开了满墙,你要,等三月份我去给你剪枝条回来种。”
这两样花都是容易养的,花期长也好看,陈霖没心思去伺候名贵品种,就拜托李红梅帮她买些枝条回来。
“不是外人用不着给钱,这事就交我身上了。”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就这点花花草草还要给钱。
陈明发挪凳子到陈霖旁边,“陈霖,你赚了钱怎么不在市里买房啊?陈明理和李万年买的房升值了呢。”
话冲着她来的,眼神却是往陈明生身上瞟。陈霖再次感慨家里兄弟多容易闹矛盾。
“现在村里谁还能穷得过我和明生哥哈哈。”陈霖可没开玩笑,她手里是还有些钱,接下来花钱的地方不少,管他外面房价升值好几百,她也不可能拿钱出来去买房。
陈明发想抛个话头出来让陈霖帮他接下去,没想让陈霖一句话把话都给堵死,暗暗地瞪了她一眼。旁边的陈明生低下头悄悄偷笑。
等到快要吃午饭了,陈明理才拎个大蛇皮袋过来,里面全是她要的花盆,大大小小的都有。
看陈明理神情正常,她也就不问他家里的事了,“放假店里都关门了吧?”
“学生领完手册第二天就关门了,后面忙房子装修。二表叔给推荐的装修队,年后就能搞好。就我自己住,简单买点家具放进去也能过。万年那的进度比我还快,不过我们说到时候同一天入住新家,省得你们跑两趟了。”
说着说着都压不住想咧开的嘴角,可能无人能与他感同身受,那是专属于他自己的房子,房本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了个归属。
钱真的能给人底气,他现在能靠着自己赚钱买房,敢反抗父母不公平的待遇了,也不再觉得他低大哥一头。
那可是市里的一套房啊,陈明发嫉妒得眼都红了,他工作所在的县城变成了兴市底下的一个县,他只想在县里买套房,二叔家的陈明理就已经在市里买房了。
但他又能怎么样?家里最有钱的就是他大哥陈明生了,宁愿拿钱去搞什么承包种植,能不能赚钱还未知,也不肯借钱给他在县里买房!
他气得咬牙切齿。
可没人关心他怎么想。
“真好。”
陈霖想,如果她不留在村里搞种植,应该是会去参加日报社的招聘,选上了就在市里买套房子住。可一想到阿公阿婆都在富华村,她就觉得城市里的房子太小,没有烟火气。
载回来的花盆被扔大木盆里过一遍水,然后倒放在院墙边上。排了一排,阿福会错了意,以为这是它的玩具,从这个盆跳到那个盆,玩得上瘾,喊都喊不动它。
今年除夕轮到去四公家里吃年夜饭,他们三房的几个老人小孩都在陈霖家里看电视,堂姐大着肚子不能受累,大伯、二伯和打工回来的五叔以及大堂哥都在忙杀鸡宰鸭,陈霖和大堂嫂在厨房里面打下手,主厨是二伯母。来小卖部买东西的人没停下来过,不是谁家缺盐少油了,就是小孩儿拿着零花钱来买吃的玩的,姐夫完全走不开。
陈霖穿着旧外套,又戴上了袖套,脸颊被烘得红通通的。
“明安说初三带康康回来过年,咱们难得有一次大团圆。”
“回来好,咱们这儿比明安老丈人那暖和,北方过年都下雪多的能埋过人小腿,你说他们怎么受得了?”林丹丹想不通,觉得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他们兴市好了。
陈光耀把半掩着的门用脚踢开,端着两盆肉进来,看向陈霖,“大侄女,肉放哪啊?”
旁边桌上那么大一块地方,能放下四个他手里的大盆,偏偏要来明知故问,其实重点是为了喊出前面那三个字——大侄女。
年纪比她大几岁而已,整天拿辈分压人。就连只比他小两岁的大堂哥陈明平也得喊他五叔,但他有打不过大堂哥的时候,所以也不是每次都能倚仗“长辈”的身份。
陈霖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去看柴火,不想搭理这个憨货。
二伯母拍了他一巴掌,嫌弃道:“在这碍手碍脚的,去给我提桶清水来。”
“好嘞。”陈光耀只敢在小辈面前装一装,到了他爸和伯父、哥嫂面前,那就是个小鹌鹑。
三家合一起有十几个大人,小孩只有壮壮和明明,以及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小娃娃。人多了些,就拼了两张八仙桌,每样菜都分装两盘。这么多人围着坐,挤是挤了点,但除夕时家里热闹比什么都重要。
一直吃到七点半,一人收拾一点,赶在八点前准时到陈霖家堂屋坐下,打开电视看春晚。
弄了个火盆,放在几个老的旁边给他们暖手脚,陈霖被五叔拉着去和大堂哥大堂嫂打扑克,她姐和姐夫不想参与但喜欢看他们打,两个小的在讨论明天去谁家拜年会有红包。
这一年春晚有董文华唱的《春天的故
依譁
事》和赵本山演的《红高粱模特队》,节目里都在宣扬“团结、自豪、奋进”。
而陈霖这一年定下的基调也是如此——团结、自豪、奋进!
新春第一年就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到来,陈霖被喊起来时人还半眯着眼,买回来的鞭炮已经被阿公拆开挂在院门边上,阿婆从厨房里拿出一根点燃的香塞到陈霖手里,被往前推了两步才想起来去点鞭炮。
隔壁三公、四公家的陆续响起来。
陈霖回房里把枕巾包住头发,往前伸出一只脚,一只手拿着香去点鞭炮,一只手做好往后撤的姿势,点了几下才点到,听到滋滋的声音陈霖就快速退回到院子里,双手捂住耳朵。
老村子的村道上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有小孩早起想去捡没响的,被家里人恐吓“XX村有人就是去捡鞭炮才被炸掉一只手的”,不敢去捡了才捏着口袋里的红包去她三公家门口问小卖部几点开门。
大部分的孩子都还在睡梦中,起来放鞭炮的多是大人,老人是最爱这个环节的。
因为又一年开头了,要讨个喜庆的好彩头。
跟出来放鞭炮的几家互道了新年好,陈霖一家三口转身回房里,都换上了新装。
陈霖拿出准备的两个红包递过去,“阿公、阿婆新年好,祝阿公、阿婆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好,好好,霖霖也新年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第一次收到孙女的红包,老两口都有些激动。看他们把这孩子养得多好、多优秀、多贴心!俩人一生都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却养了个亲亲孙女。
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红包上娟秀的字迹,他们的红包上分别写着:陈建家、张玉凤。
直到外面响起娃娃们的拜年声,他们才从激动、欣喜中平复下来,看着换上红毛衣的陈霖,觉得今年春节比往年更红火。
一个用毛笔字写得端端正正的“陈霖”二字的红包落到她手上,比她包的红包要厚两倍。
吸了吸鼻子,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陈霖把红包妥帖收到口袋最深处。
走在村里,被一群小孩包围恭贺新春讨红包,被大人们默认她已是能扛事的大人,陈霖才发觉自己已经从阿公阿婆的手里接过担子,撑起了这个家。
043
富华村今年过年的热点人物非陈霖莫属。
尤其是外出打工回来的人纷纷咂舌:
“看她家里建新房、买家电家具, 应该赚到不少钱了啊,怎么不去市里买套房、盘个店做生意多好。”
“你们看陈明理和李万年,还有支书家的杨娟, 都跟着陈霖赚到钱了吧,陈明生也不少吧, 还继续跟着陈霖搞种植。当时要是跟着陈霖一起干就好了。”
“陈霖做几件事都没亏,是不是这个种植真的能赚到钱啊?之前没跟风是怕亏, 现在要不要跟着一起做?听说陈霖还去外地做考察呢,应该是考虑好了有把握才去做,次次都观望, 次次就只能干看人家赚钱了。”
因为陈霖前几次是实实在在地赚到了钱, 刚开始还觉得陈霖是“不知轻重”才想着在村里搞种植,但人多了凑一起细细琢磨,就觉得人家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又是拒绝市里单位的招聘通知,又是外出半个多月考察, 怎么看都不像是“随便搞搞”。
陈家大房那一支的几家在大年初一这天祭祖之后就到了陈光山家里商量“大事”。
被问得最多的就是陈明生,毕竟他现在是和陈霖合伙,承包种植火龙果有他的一半。来的人里几乎都没听过、没吃过火龙果,但一听陈明生说他们要种的品种是从国外引进的,现在市面上最高能卖到十块钱一斤。
大家听到这个卖价就激动起来, 纷纷说要跟着一起种植,陈明生无奈, 等他们激动过后, 才把会遇到的困难给列了出来。
国外引进的新品种, 大家都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好东西。市场卖得好,但也得能把东西送到市场上才可以。毕竟现在全国已有的种植经验还不够成熟, 品种还在研发改进中,更重要的是,他们这里的气候和别的种植基地的气候不同,他们的运输条件也不算好,最开始尝试的人是有可能成为省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有可能成为本都亏完还倒欠钱的人。
总而言之,陈明生搬出陈霖常说的一句话:做生意有风险,要谨慎!
陈明生把利弊都讲得明白,也说了如果有人要跟着一起种植,可以帮忙买苗,但他们以后请技术人员是不可能免费帮忙的,得按人家技术员的工资给钱。
有个年轻人眼冒精光,看向陈光山:“明生哥他们承包地旁边那些还没人承包吧?”
就种在旁边,到时候可以看着他们怎么做,就跟着怎么做,能省不少请技术员的钱吧。
他觉得自己聪明,在场的叔伯们都没想到这个关键。但下一秒就被他爸敲了下脑袋,骂道:“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呢?”
陈明生暗松一口气,当时把地承包下来时,陈霖在合同里补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剩下的七十亩地在一年内不能承包出去,一年后那片地优先让他们选要不要承包,如果他们不要才能给别人承包。为了这一条,陈霖第一年多给了一千,当是剩下七十亩的预定定金。
当时村里人举手表决时都说没这个必要,因为没人在村里搞种植,而且他们都是村里人,应该给些优惠。但陈霖不惜那一千块,坚持要白纸黑字地写下来。
当时陈霖和他说:“我们帮村里的薏米卖出了高价,现在大家看我们都是好的,但人心都架不住考验,明确定下来对大家都好,免得以后连自家亲戚都有意见。”
陈霖也是吸取了粤省一个种植基地的经验,那个基地的负责人一开始跟村里承包了二十亩地,后来做起来了想把剩下连着的空地承包下来方便管理,但他一时没注意,就有人把附近的地都给承包下来了,谈不下来不说,还和村里人有了矛盾,第三年他就去了老丈人家承包地,自己村的那二十亩只能另外安排个人看着。
他当时觉得多出一千块没必要,现在再看,庆幸陈霖够清醒。
你看,现在当着他的面就打起了算盘。这还是他同个太公的堂兄弟呢。
亲戚是有情分,但做生意只讲情分是做不长远的。例如海岛上的一家基地,他们去参观的时候赶上人家负责人的亲戚磨洋工,当时那位负责人的脸黑得不行。把亲戚叫来干活不是不好,他们地里的活也没少得家里亲戚帮衬着,但干多少活给多少钱,明明白白讲清楚,这样大家心里都舒服。
有人要让陈明生帮做什么的,陈明生都说要和陈霖商量。
得不到准确答复,就有人不满地嘀咕:“就算是合伙你也占一半啊,一点小事都不能决定?”
陈明生笑道:“说是合伙,但谁不知道这些都是霖霖的主意?要不是她拉我做点小买卖我也赚不到钱给家里买家电,我没她那么大见识,她有事还能找她大学同学帮忙,不管大事小事,反正听她的准没错。”
“什么都听陈霖的,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开口的是陈明生一个堂叔,说完还笑着左右看看,想找人来附和他。
但没人搭理他,好几个人撇嘴,换做能让他们和陈霖合伙,就全听一个年轻小姑娘的又怎么了?人家本事大,话语权就该给到人家,什么都不懂的瞎叨叨只会坏事。
“呵呵,我就开个玩笑。”堂叔见大家都不说话,尴尬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陈光山一直坐在主位上,除了开头说了两句,直到现在才开口送客,“现在二月都过去三分之一了,该准备的也什么都没准备,别光想着别人可能赚钱就一窝蜂地盲目跟从,你们回去再想想。”
人还舍不得走,但该问的都问了,再留下来也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送了人出去,陈明生正要回屋,突然才发现今天他亲二叔没有来家里,这可不像是他二婶的为人性格。平时要是有什么能占好处的,他二婶是行动最快的。
把疑问说出口,陈光山冷冷地哼了一声,“心大了呗,看不上乡下的日子了,想进城去享福。”陈光山把他们想去市里住陈明理的房子、还要去帮他看店说了出来。
年轻时候家里都觉得陈光水是个老实性子不会说话,所以爸妈给定了性子泼辣的李桂花,就盼着有个厉害媳妇帮忙把他的小家立起来。后来成家后,陈光山也渐渐看透了,陈光水哪里是什么老实性子啊,不过就是装着个老实皮囊让李桂花在前面给他出头,名声和好处尽是他得了。还好分家早,不然这兄弟情份早就散了。
陈明生沉沉地叹了声气,明理好不容易才立起来,以后二叔二婶一去掺和店里的生意,除非明理天天盯着,赚到的钱不知道会被拿多少去给明超。
“明超就不劝劝二叔二婶?”
“明超和你二叔最像,他可不会劝。”陈光山可惜道:“明理是好孩子,和他爸妈真是一点都不像,歹竹出好笋!”
目光掠过自家小儿子的房间,陈光山心里一梗,他家是好竹出歹笋了,都是一样教养孩子,怎么就养出了明发那个自私性子。
“今天你这些堂叔伯来说的事,你和陈霖说清楚,都是一个村都姓陈,你们做事不能太强硬,能帮忙的就顺手帮一帮,不能帮的就趁早和人家说清楚,也不能因为大家都是亲戚就大方。”
这些人情世故都要学起来,怎么把握好度,得他们自己拿捏了。
陈明生点头,“陈霖也提过,帮忙是可以帮,就怕有人后面赚不到钱怪我们头上来,别人问了我们都保守点,把利弊说清楚,怎么决定看他们自己吧。”
“嗯,这样就很好了。陈霖比你小几岁,考虑事情比你周全,人有主意还有规划,能利用资源办事,别听别人说的什么合伙你占一半,你能赚到钱都是多亏了陈霖拉你合伙。一时得利就骄傲可不行”
类似的话他都听他爸反复说了不下十次了,眼看他爸说得口干要找水喝,他帮忙总结:“戒骄戒躁,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我记住了。”
陈光山愣住,“”
意识到自己是遭人嫌啰嗦了,陈光山恼羞成怒地拍了下陈明生的脑袋,“我是想提醒你少说话多做事!”
类似陈家大房这样走得近的亲戚关起门来讨论要不要学陈霖搞种植的还不少,只有三公和四公和表舅三家关系特别亲近的,直接找上陈霖来问。
其实真正想问的只有大堂哥陈明平和表舅家的两个表哥——张日升、张云开。三公家开了个小卖部,不久后还将有个小的出生,地里的活其实基本靠陈光华和钱金花夫妻俩,他们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了,不如就一边干自家的活,一边给陈霖干活。
林丹丹看自家男人正在考虑,她是一万个支持她男人留在村里工作的。
家里除了家公还有上了年纪的阿爷,底下又有壮壮一个小的,她家婆走得早,这家里就她一个女人,为了避嫌有些事她就只能找二婶钱金花帮忙,她男人在家就好了。
再说,眼看陈雾就要生二胎了,她和男人商量过一两年再要一个,孩子生下来全指望她一个人那也太难了,所以还不如现在就考虑留村里搞种植看看。
可陈霖也说了,国内搞这个什么火龙果种植的地方还很少,现在是摸石头过河,这和之前卖药材、薏米不是一回事,两年后内就得砸进去好几万,可能会打水漂。
不只是村里人找,初二回娘家的日子,常副书记,哦不,现在已经转正是常书记了,还有李主任又找上陈霖,一开口就是大手笔。
“村委和镇上开会讨论过了,让陈霖同志挂名村委副书记,主管富华村副业发展,以后”
044
陈霖被任命为村委的副书记了, 这件事连来拜年的外村的亲戚都知道,陈霖家里倒没说什么,好像这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对于陈霖来说,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了。这个副书记名头的水分有多大,明眼人都能看明白。村里有上任没多久的村支书, 现在突然让她挂个名头管村里的副业发展。其实哪有什么副业发展,不过是要让陈霖把去年自己做的药材收购生意转成全村人的。另外, 估计镇上也是在看她搞这个承包种植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要真成了,她挂个名头在这儿, 到时候就得“有大局观”了。
推辞不掉, 陈霖也没办法,只是挂个名,她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到时候能不能达到领导们的期望,那就和她没关系了。
外面讨论得多, 陈光山跟姓陈的悄悄说了些话,后面谈论的风向就变成了:
“嗐,就是挂个名,陈霖还不是想着自己做好了能带着大家伙一起干,总不能是看中那几十块钱的补贴。”
外面怎么说, 陈霖也没空去管了,过了年就把计划给列好, 写了满满两张纸, 从1列到44, 这么多项工作要一件件去处理。
而隔壁的四公家,年前年后里里外外搞了两次大扫除, 把二堂哥陈明安一家的房子给整理出来,林丹丹这个当大嫂的甚至出钱买了新被单被套,把新棉被给放到了陈明安房里。
四公和大堂伯都给三年没见面的曾孙/小孙子给准备了大红包,大家都能看到他们眼里的期待。要不是家里条件不够好,陈明安也不会和同个厂的女工结婚后去了老丈人家,人家那儿是在城里还能帮陈明安找到个城里的工作。
“不是初三到,是初三才上车,坐火车回来还得几天,年初七能回到。”陈明平再次给他阿公解释,让他别去村头等着。
老人家摆摆手,不听劝,“我不等他,没事多走走对身体好。”
劝不动老爷子,陈明平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只是看老人家慢慢往外挪时心里不是滋味,他想骂陈明安出去这么久才回一次,一点都不念家里人。但他想到自己其实也差不多,都是在外面奔波生计,要是能留在家陪家人还能挣到钱,谁还会往外跑呢?
而这个新年,四公家里还是没等到陈明安带着妻儿回来,而是接到了一通“抽不开身”的电话。即使很失望,四公“哦”了一声还是握着电话殷切叮嘱他们好好工作不要操心家里。
晚饭过后,阿公也不看新闻了,背着手出门。过了十几分钟,陈霖去小卖部买洗发水,发现她阿公和三公、四公这三个老头背对着她坐在不远处树下的大石板上,三个白发脑袋坐一排,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四公看起来没下午那么不开心了。
树底下的三个老头各炫耀各的。
四公:“光显帮人建房还能赚钱,明平在外面工作钱都寄回来了,丹丹也好”
三公:“我家二牛是话少,但孝顺,和我亲生孙子没差别。”
阿公:“我家霖霖什么都好。”
正走过来准备叫他们回家里聊的陈光耀:合着就我没有可夸的是吧?
——
才过了初六,外出打工的人还是陆续背起行囊,早早坐上了公共汽车离开。
别看过年这几天村里人都讨论得凶,但实际上没有人是真的下定决心留下来,人人都在观望,等着陈霖做出成绩了,到时候才会真的有人留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否则,谁家会浪费一年的时间和金钱在未知的事情上呢?
陈霖毫不意外这个结果,不管谁来找她,都得到个不偏不倚的分析,能和陈霖、陈明生这样有魄力、有底气折腾的没几个。
柳枝不同以往送爸爸和哥哥离开时那般情绪低沉,她对陈霖出奇的信任,认真地跟爸爸和哥哥说:“等霖霖姐把火龙果种出来了,以后我们村会越来越好的,爸爸和哥哥就不用在外面辛苦打工了。”
杨七叔看着女儿的小脸,想说在家做农活也不轻松还赚不到什么钱,没有钱哪能供孩子读书呢?但又想到家里他娘、他老婆、他女儿都使劲夸的陈霖,他不禁也抱了希望。
“如果富华村能发展好,自然是回来好。”
目送载着爸爸和哥哥的车子远去,柳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段,站在路边往前看靠近山脚下的那块地已经光秃秃的,她在等明年今日,那里能开出生机来。
正巧,她往家里走时,半路遇到骑粉色自行车的霖霖姐,不知道是有什么好事,她看到霖霖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远远地就和她挥手,“柳枝新年好啊,我有事先走啦。”趴在自行车车头铁篮的小狗咧着嘴吐着舌头,路过她时还汪汪汪了几声,有点像在说“新年好”。
快乐的气氛感染到柳枝,她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扎起的半高马尾一甩一甩。
路上还遇到了拎着瓶酱油的张老师,“柳枝什么时候开学啊?”
她初中的班主任是江老师,数学老师是张老师,遇到他们夫妻两个,柳枝总是很拘谨。其实两位老师在村里都是和善人,不轻易和人闹红脸,但学生天然对老师有种敬畏感,她就有些怵。
好在张老师也只是随口关心一下,等走过去了,柳枝悄悄松气。
——
兴市的冬天相当短暂,一般只会冷那么半个月,年轻人火气旺,最冷的几天穿毛衣就能应付过去。而陈琳他们要去干活的只穿个长袖就够了。
过了年初八,大堂伯带着人帮忙在地里打了水泥柱。二月底,陈霖、陈明生和请来帮忙的表舅、二堂伯四人给地施了底肥。为了搬去地里方便,买的化肥、农药、农具等都堆在陈明生家的一个空房间里。
三月一到,不只是他们,村里家家户户都动了起来,他们也纷纷忙活自家的几亩地了。好在水稻种植要到四、五月份才开始,所以表舅和二堂伯还能来给他们帮忙。
上面也发下了农业税征收的通知,陈霖虽然挂了村委副书记的名,但这会儿忙得恨不得能分身,自然顾不上村委的大事情。
她自家种的田地少,还是和往年一样,请村里的两个堂叔帮忙,他们只管给工钱。陈霖是想让阿公阿婆把地承包出去给别人家种的,自己家收些粮回来就行。但在地里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哪里看得惯自家不种田,就算请人帮忙也得种上。
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不是一两年能放下的,只要不是很劳累,陈霖也就随他们去。而且,她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倒腾她的那些花盆,指甲长出一点点她都想立刻剪掉,省得有泥陷到指甲缝里。
阿福每天比上班的人还规律,早上七点就要拉着她出门去地里,它没有周末的概念,就觉得应该天天出去干活。她自行车前面的车篮简直成了它的专属宝座,每天比上学的小朋友都拉风。
这一天到晚都跟在陈霖屁股后面跑,谁还记得把它抱回来的初衷是想让它看家啊!
忙完前期准备工作,陈霖给桂省北市的樊迎春打电话,沟通果苗送来的时间以及要请一个技术人员来做指导。
樊迎春:“我以为你会需要两个技术员。”
“是需要两个,我还请了我们省农科院的技术专家。”
“周全!陈霖同志,希望以后我们常联系交流经验。”
“起步阶段,我现在还是跟樊姐学习。”
再次确定了北市那边安排的时间,陈霖挂断电话后又给省农科院打电话找齐修平技术员,和他也确定了到来的时间。
在连续忙碌了大半个月后,陈霖总算能歇两天。但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她现在就得去陈明生家里帮忙收拾出两间给技术员住的房间。
李红梅抱着新床单和新枕头,陈霖帮忙铺床,陈明生则是去搬了套桌椅进来,给摆上台灯和蚊香等。收拾出来的两间房是相邻着的,以前是用来做家里的客房。陈明生家里每个房间都用满了。
但也只能如此了,两位技术员都是男同志,安排住到陈霖家不方便。
陈明生和他家里人不觉得麻烦,果林的大事和对外联系都是陈霖在做,他们承担些别的是应该的。专家的食宿和补贴都会算在成本里,陈霖现在手里拿着她和陈明生俩人的存款,每人都交了五万,还没把买苗的尾款付出去,从签订承包合同后到现在,已经花了两万多。
陈霖:“等我们做大做强,把和平叔拉来给我们做会计。”
和平叔是村里的会计。
陈光山咧嘴大笑,“行,做大做强了,说不定能在咱们村建个厂,哎,人家厂里也有办公楼对吧,你们也建个三层,哦不,六层高的办公楼。”
陈明生笑,“建个六层高的,给村干部一层做办公用。”
“哈哈,那得给你们批块大基地,建个大的、漂亮的!墙也要贴上瓷砖!”
李红梅摇摇头,觉得这老陈家的爱做白日梦,但她也忍不住顺着他们描述的一细想。
六层高的小白楼、旁边是机器转个不停的大工厂,里面的工人忙忙碌碌,个个脸上都有了新生活的盼头
嘴角的弧度一扬再扬。
盼着这白日梦被仙人山的仙人一点,就变成真切的现实。
045
在等果苗和两位技术员到来中间的这几天, 陈霖总算把她的花盆都种上了各种花,院门左边移栽了一棵银杏树,这个移栽的位置是有讲究的, 具体是什么讲究她也不懂,但她阿公和三公、四公三个老头找算风水的人算了挺久, 最终确定落在院子左边的角落,挨着阿福的小屋。
后院的空地还是暂时空着, 那是陈霖要留着搭个凉亭用的,但现在没时间搞,就先暂时搁浅计划。阿公倒是开始期待起来, 他计划在这摆上个茶盘, 叫上他的三五老友晒晒太阳喝喝茶。
院墙底下没铺水泥的地也被陈霖放着种上三角梅,红色、粉色、黄色的都有,还有绣球,也搞了好几个颜色。
虽然现在还是光秃秃的枝条,但等到它们开出了花, 她家的院子就是个小花园了!暂时没钱给家里贴上漂亮的瓷砖,那就先用大自然来装饰吧。
就是阿福总是想去扒拉花盆,骂它两句还委屈。
初春迎来万物新生,而三公家里也迎来了个新生儿。
陈雾在三月一日发动,生下了个女娃娃, 这是他们三房这一辈的第一个小姑娘,生在初春来临的日子, 三家人一起出主意叫什么名字, 最后采用了陈霖提的。于是, 小姑娘的大名就叫陈逢春。但是大家都习惯叫她小名:胖胖。
小娃娃出生时瘦瘦小小的一个,才四斤重, 家里人盼着她胖胖壮壮,所以小名就取了“胖胖”。
壮壮和明明每天放学就跑回家看妹妹,壮壮特别羡慕明明,回家跟妈妈软磨硬泡,“妈妈给我生个妹妹吧,没有妹妹,弟弟也可以。”结果是壮壮就挨了一顿胖揍。
忙着自己的事情,陈霖也没忘记自己身上还挂着个村委副书记的名头,既然把富华村的副业发展归给她管了,她就找上谢海燕商量,然后就召集村里人开会。
说是开会,其实就是大家各拿各的小板凳,集中在小卖部前的空地上,一帮能当她爸妈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看着她,目光温和,就像在看自家的孩子。
“去年秋天收的那茬薏米卖得好,是因为当时市场需求大,供不应求。我前两天给之前下订单的公司打电话问过了,今年种薏米的人估计不少,他们预测市场价不会超过十块钱。”
大家齐齐失望地“啊”了一声,有人举手要提问,陈霖看过去,抬手制止了,“我先说完,大家有疑问的再发言。”
于是大家就又安静了下来,看着陈霖翻开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但是我们兴市的薏米质量好,人家还是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订单量也提高了将近一倍,目前我收到的初步预定数量是四万斤,但是具体价格要到八月份去签订合同才能定下来。”
“现在市场上的价格波动大,想卖出去年那样的高价不太可能,大家还是考虑清楚,不要把肉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东西多了就会贱卖,这个道理他们都是懂的,就是很可惜,这么好的价格就只卖了一年,还想着今年能靠多卖薏米再攒些钱呢
“不管外面给的价格是多少,我是打算继续接下这些订单的。关于抽成,不管能卖多少钱,我们抽每斤一块钱,这些作为拉订单、租车运送的成本。”
这时又有人意动了,这个抽成不算高,只要能卖出六块、七块,其实就很好了。
陈光山站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我来说两句。外面的收购价总归是比市里多的,但至于多多少就不好说了。你们这算是旱涝保收,我建议啊,最好是维持去年的种植规模。”
如今留在村里的,除了陈霖和陈明生、杨娟几个年轻人,其他最年轻的都有三十多岁了。这些不再年轻的大人,他们没有年轻人的冲劲,只知道现在靠着自己的双手肯下功夫就能吃饱穿暖攒点小钱,一旦有些风险,他们就会把冒出的头给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陈霖又开口道:“还有今年野生天麻收购的事情,今天也和大家说一说。”
野生天麻?这有什么事?
陈光山眼眸一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去年我和明生哥算是试过水的深浅了,赚到了点钱。今年呢,我和明生哥商量了,就不跟大家收购野生天麻了。”
“啊?”野生天麻也不收购了?他们脸上神情越发失落,去年野生天麻的收购价涨了些,他们还想着今年夏天有空就往仙人山里多转转,谁能想到今年就不收了?诶,也没办法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和大家收购了,各家收上来的晒好交到我们手上,不管卖出多少,我们抽百分二十提升。我们只拿到了五百的订单量,所以只要小盘江村委自己采挖的野生天麻。”陈霖环视了一圈,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大家的眼里都泛着光。
这个决定只有她和陈明生俩人商量过,哪怕是陈光山,也是刚刚知道,哪怕是猜得到个大概,此时也激动得手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烟盒,抽了一根捏在手里,好几次忍不住想擦火柴。
“真的?只抽百分二十,那不是,那不是”张二伯算数不好,也算不出来自己能赚到多少,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去年陈霖收购的,甚至是给她代卖的要多得多。
陈光山瞪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古代人都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就是,陈霖什么时候说假话了。”
平时在山里能才挖到药材的人高兴,但也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没那么多采挖野生天麻的经验,进山就全是靠运气,也有些着急了。
哪知陈霖继续抛出好消息来,“仙人山秋季能采到不少香菌,这些都是好东西,我们也在往外联系,看外面收购香菌的价格怎么样。我们背靠着仙人山,应该把里面的好东西带出去才是,后面还有能卖出去的,我们都会通知大家”
今晚接收到的消息太多,一个接一个的,有成算的人家已经开始安排起了今年的活计,家里的田要种好,别的赚钱渠道也要搞好。
散会后有人小声道:“给陈霖当副书记真没安排错,你看看,她地里的活都不少呢,还来操心村里的副业,才抽百分二十做成本”
要换做是真的干部,可不好说抽成的事,就连阿公回家后都担忧道:“当人民干部哪能抽成啊,这样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
“我现在就是挂个名,而且做这些确实需要成本,到时候我得请人和我出去一趟,可不能我办事还得自掏腰包。”哪怕到时候是带着村委干部一起去有报销,但这生意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明生哥呢。再说,她都能预见到这一年她没空搞别的赚钱,甚至得把身家砸进去,当然得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些养家了。
别的不说,自从她回来后,家里的伙食条件堪称以火箭速度上升,甭管阿公阿婆舍不舍得,她就买好吃的给他们补。有营养没营养的都买,老人家年纪大了,现在就该吃吃该喝喝,只管享福就好了。
“我们也不懂你的工作,你能做就做,做不到的也别给自己压力。”
陈霖笑嘻嘻地道:“你们怎么不懂啊,你们经的事情多,我还年轻着,要多给我传授为人处世的经验呢。你们还是我的后盾啊,外面的事做不下去了回来总有我一口饭吃。”
阿公阿婆笑了起来,突然就被陈霖安排到了合适的位置。他们很容易满足,只要对孩子还有用,他们就能继续燃烧自己的能量给她照路。
陈霖打算第二天去村委大队汇报昨晚开会的事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帮她联系省农科院技术员来做指导的杜佳欢记者要来兴市做采访,想顺路来和陈霖见一面,但她时间赶不能来富华村,只能陈霖去市里和她见面了。
因为是临时出差,电话是晚上十点半才打来的,杜佳欢都做好这次见不上面的准备了,但陈霖一口就应了下来,约好了陈霖明天到市汽车站去接她。
说来,她和杜佳欢能联系上,其中也是通过大学同学绕了好几个弯。又通过她,联系到了省农科院的相关技术专家。总之,这个还未曾谋面的朋友,她是要当面和人家道声谢的。
一大早被陈霖委托重任的陈光山抓了抓头发,“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等你回来再去跟领导汇报也不迟。”
“我今天去和杜记者见面,明天就刚好去接省城来的齐技术员,北市的技术员和树苗后天到,再之后我就得扎根在地里了。这些事宜早不宜迟,早点说了让大家心里有个数。”陈霖一看手表时间,歪头和里面的陈明生打了个招呼就跑去赶车了。
李红梅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霖霖走了?这孩子,都叫她等一等了,吃点东西再走又不耽误事。”
多亏陈霖跑得快,不然就真的赶不上车了,她跟在后面跑到果林那儿才把车给喊停。这些日子干活多,她跑这么一段,坐下后缓一缓就恢复过来了。
“好久没看见你去市里了。”司机师傅跟老朋友般和她打招呼。
“是啊,在家干活呢,都没空进城。”
司机师傅顿了一下,倒是没问她怎么还在家干活。年前市里单位搞招聘,他开车都听到不少人在讨论,他以为这个大学生是去市里单位上班了才没久不见她来坐车。
046
几次通过电话联系, 听着对方温柔舒缓的声音,陈霖以为杜佳欢声如其人,是个看起来温柔的女士, 但等人站在面前,她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这分明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啊。
所以当她还在往走出来的人里一个个看过去时, 杜佳欢走到她面前,“你是陈霖吧, 我是杜佳欢。”
陈霖当场傻愣。
杜佳欢的眼睛仿佛能读心,“是不是听声音以为我是个温柔文静的?”看到陈霖尴尬地笑着点头,杜佳欢笑道:“我大学做播音员的时候, 也很多人以为我是温柔甜美的女同学。”
“长相和声音让人耳、目都一新, 多好。”反差颠覆认知,让人感觉惊奇,想让人记不住都难。
“对了,这位是我同事,我们省旅报的摄影师, 徐清友。”
“你好。”
陈霖朝杜佳欢旁边看去,徐清友起码有一八五高,背着装备,人看起来很壮。不过她老师上课时也说过,摄像师是得要有个强壮身体, 不然扛着摄像机去跑新闻能把人累断手。
和“电话友”初次见面成功,了解他们下午三点要去兴市新区做专题报道, 所以陈霖就找了个饭店请他们吃饭。
杜佳欢对陈霖要搞火龙果种植感兴趣, 职业习惯使然, 把陈霖从怎么想到要种植火龙果到现在做到什么地步、未来什么规划都问了个遍。
徐清友本来只是埋头吃饭,突然听到陈霖说她在的富华村自然风光很漂亮, 春天的油菜花,夏天的向日葵,秋天的稻浪,冬天的樱花陈霖说得意犹未尽,“我描述得不够好,可惜我今天没把照片带出来,不然可以给你们看看实景图。”
“你这个钩子留得,让我心痒痒,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你们村的自然风光。”杜佳欢惬意地往后靠,“兴市的气候宜人,我爸妈都说等兴市发展起来,以后想回来这儿养老呢。”
“呀,你老家也是兴市的?看起来不像。”
“老家是北方的,不过我爸妈以前在兴市工作,小学还是在兴市读的,后来我爸妈工作调动,就跟着去了省城,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这里变化很大。”
徐清友:“兴市处在云省、桂省交界,交通便利、气候适宜,化工更是一直以来的发展重点,现在省里要大力发展兴市,以后的变化只会更大。”
都说要致富、先修路,要是市里到小盘江村委的那条路修好了,以后道路宽敞,出行时间减短,才能带动别的产业发展。
他们就在小饭店里坐了一下午,等差不多到时间了,陈霖帮他们叫了个三轮车,然后自己转头去陈明理开的文具店。
陈明理开的“理哥文具店”离学校门口不算近,而是在一个拐角处,但学生上学都要经过这个弯,所以不愁学生看不见。门面不大,里面货架满满当当都是文具、玩具、体育器材等,收银台旁边还摆了个冰柜,冰棍和饮料都有。有些学生更喜欢冻成冰的饮料。
陈霖来的时候,陈明理正在拿鸡毛掸子给最上层的货架扫灰,她往店门口附近看了看,“万年哥不在这摆摊?”
听到声音,陈明理惊喜道:“今天怎么有空来市里?”然后又回她刚刚的问题,“小学快放学了,他提前过去摆摊子。”
招了招手,“进来坐。”
陈霖巡视了一圈,发现哪哪都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来陈明理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开起店来这么细致。
给陈霖搬了张塑料凳子,问她要喝什么饮料,给她拿了常温的,自己坐了下来。“你和明生哥在村里还好吧?”
“在村里还能有什么不好。”陈霖把收购药材、薏米这些买卖的新决定说了,“我们能赚到第一笔钱也够了,你们现在也没空再去忙这些,干脆当个中间商帮忙倒个手赚点辛苦费算了。”
陈明理点头,“这样也好,总是我们吃肉让别人喝汤,时间久了要闹矛盾的。我和万年是走不开了,万年现在比我忙多了。”
“你们的房子装修好了吧?”
“嗯,四月底再请你们吃饭。”陈明理纠结了会儿,“我爸妈他们在家还好吧?”
过年的时候他爸妈说了想来市里给他帮忙看店,他都给拒绝了,直言自己买房还欠着钱得攒钱还房贷。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他是看着他哥说的,他爸妈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妈当然想闹一闹,但陈光山找来他们这一房的两个老叔公给他爸妈做思想工作,还别有深意地提醒他哥不能光想着自己,老人全扔给兄弟。最后还给兄弟俩分了家,虽然他爸妈还没到年纪,陈光山也拍板定了养老标准,让他们兄弟俩现在开始给一半的养老钱。
这么一闹,他算是和家里离心了。不过他觉得也好,该他孝顺父母的他不推辞,但绝不可能还管着大哥在外面买不买房。
陈明理兄弟俩没成家就分家,全村无人不知,本来还有人说陈明理“心野了”,有了钱就怕父母兄弟沾上。但后来李桂花天天在村里骂陈明理,愣是把村里人的看法给扭转了过来。现在大家都说做父母的太偏心就容易让儿子兄弟离心。
“好得很,前几天我路过你家的地还听到你妈跟别人骂你呢。”陈霖喝了一口可乐,哈了一声,“可乐还是冰的好喝。”
“寒暑假不开店你该回去就回去,村里人看热闹也就看一时,人家都忙着呢。你爸妈就更不用担心了,给他们缓缓神,等想明白以后养老还是得靠你,你大哥又不会接他们去锦州市一起生活,你看他们还偏不偏心眼?”
说白了,就是别人怎么看你,现在不重要,等你有实力过得好了,自然会有人觉得你哪都好。
陈明理苦笑,“他们就认定我哥有出息,我是踩了狗屎运才赚到了点钱。”
“他们认定有什么用?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哪有不盼着自家孩子好的?”哪怕是她爸妈离了婚呢,十八岁前该给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没落下,大学第一年学费和生活费他们还是给的,后来是她主动说不要了才不给的。
不说是父母对孩子了,她都盼着她爸她妈两边的弟妹有出息,以后到了该给人养老时,她只管给她的那份就行,轻易别联系。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但我确实是我爸妈生的,我和我爸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听到这,陈霖就笑了。
“哈哈,我以为只有我小时候拿爸妈照片比对过像不像。”
陈明理:“”你到底是来关心我还是来笑我啊?
给姑婆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去家里住一晚。
“那你早点回来,我去买筒骨煲汤。”
“不用,我和明理哥他们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到了学生放学时间,一群小学生呼啦啦地涌进来,一个个的拽着钱,“理哥,我要冰可乐!”“理哥,收钱啦!”
陈霖帮忙当收银员,获得了一阵“谢谢姐姐”。
小学生们真有礼貌!
等到六点半,学校里的学生都走完了,李万年和礼母推着小摊回到陈明理这,发现陈霖也在,母子两个都很高兴。
李母对陈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时候她大姑李红梅家还住在富华村老村,走亲戚时听李红梅提了一嘴,说堂伯家有个孙女考上了大学。谁知道陈霖读了大学回来,就带着她外甥和儿子一起赚钱,现在她家都在市里买房了。搁在以前,那都不敢想。
“上次送去的花够种吧?不够我让万年他爸再给你送一些。”
“够的够的,谢谢李叔李婶。”
“哎哟,这有啥好谢的”
和朋友在外面吃饱喝足,陈明理还送她到了姑婆家才返回住处,然后又被姑婆一家关心她地里的事情。
晚上睡觉前,何入海还在和陈秋菊说陈霖种植火龙果可能是条好路子,感慨道:“陈霖这孩子,从小性子冷静,每次都不慌不忙地就把事情给办了,别看她现在就是个挂名的村委副书记,等真的把富华村那一片搞出个种植基地了,她的路长远着呢。”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啊。啧!
陈秋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我家霖霖以后的路还长,你就该和你弟说清楚,少来想些有的没的。”
何入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应了一声。他弟和弟妹提起让知文和陈霖处处看时,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也乐见其成,但现在看,真不是他贬低自己亲侄子,实在是唉。
陈霖第二天又去了兴市汽车站等人,不过这回她是带着个写有“齐修平”的硬纸板来。
“你好,我是齐修平。”
“啊,你好你好,我是陈霖”
陈霖平时话就不是特别多,遇上个比李万年还话少的闷葫芦,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齐技术员,回村子的车要等到下午,咱们先去吃饭可以吗?”
“可以。”
“齐技术员是第一次来兴市吧?”
“是。”
“”
一问一答的内容好像是在做简答题。
齐修平长相和气质都很清冷,陈霖看他觉得和自己大学新闻学导论课的老师很像,众多老师中她最怕这门课的老师,一个眼神扫过来,好像能把人冻死。
而且看齐修平兴致不高,看什么都如看一盘死水,陈霖察觉到他不是很爱说话,于是也就少话起来。
她其实很想冒昧地问一句他到底多少岁,因为杜佳欢说给她推荐个“有多年研究经验”的专家,但她看齐修平像是同龄人,看不出有多年经验。
“有事?”齐修平看了过来。
陈霖瞬间屏住呼吸,摇摇头,“没事,您继续吃。”
等他低下头吃饭,陈霖悄悄地呼气。
047
齐修平是在粤省农业大学读的研究生, 当时国家新引进红心火龙果这个品种,他作为导师助理跟着去做了三年的记录工作,后来毕业被分配到阳省农科院, 尽管工作后他有另外的研究项目,但他对红心火龙果品种改进的研究一直没有中断。
过年前的某天, 他领导找到他说阳省兴市底下的一个村有人要种植红心火龙果,想找相关技术人员去指导工作。到底是怎么辗转让领导找到他的, 他也不想去深究,但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立刻去找兴市相关的资料, 发现这个地方的气候确实满足红心火龙果的种植。于是, 把手里的工作安排好,他就跟院里申请了这个新项目的考察。
如今各地都在喊“发展经济”的口号,而阳省因为先天条件问题,大多数地方还是偏落后,没有足够的实力引进先进技术搞发展, 先依靠本地优势脱贫就是第一出路。
听说要搞种植火龙果的是一个叫富华村的地方,没有优势产业,目前比较落后。
所以,他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但事实和他想的偏差有点大。
这地方偏僻是真的偏,毕竟从市区开到村子都开了三个多小时, 路坑坑洼洼的,下车时他脸都时白的, 差点没站稳。接他的小姑娘一脸不好意思, 但一直跟他强调只有路不好、村里环境很好的, 让他觉得她是怕他临时反悔跑路。
等跟着进村,借着几家挂在外面的大灯泡, 他看到这几家都是红砖房,放心多了,这个环境真的不算差的了,他以前跟着老师还住过漏雨的土屋。
再一去到给他安排的村长家,发现里面彩电、冰箱、洗衣机都齐全,再加个空调就能凑城里结婚热门四大件了。不过兴市的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根本没必要买空调。
“欢迎齐技术员来指导工作。”
陈光山和陈明生去接过齐修平的行李,带他去房间安置。
知道陈霖是要接省里的技术员回来,李红梅一直看着时间呢,看他们一到就立刻去热菜,还对陈霖道:“给小卖部打过电话了,你阿婆知道你晚上在这吃饭。”
陈霖应了声,就站在齐技术员敞开的房门往里看了眼,瞧着人挺满意的,那她就放心了。
等吃过饭,陈明生送她回家的路上,陈霖道:“你没看到他晕车时脸惨白得我真怕他跳车跑了。”
陈明生笑了起来,“咱们这就是交通不方便,环境还是可以的。放心吧,我妈肯定住我家那的两个技术员保障好吃的、住的。”
“两个都是男同志,你多和他们沟通,有什么要求,我们能满足的就满足了。”
“好。”
第二天一大早陈霖就过来了,看见齐修平已经入乡随俗地把白衬衫换了下来,改穿深色系的便装,额头冒着汗,在院子里做拉伸运动。
李红梅:“齐技术员一早就出去跑步了,你看做研究也不容易,也得把体力跟上呢。齐技术员,昨晚忘了问你平时早餐都吃的什么了,今早吃米粉可以不?”
这家里三个人都是讲理有分寸的人,齐修平和他们短暂的相处后,现在还算不上熟稔,但已经适应了。这次过后,以后说不定还得常来,齐修平就道:“我不挑食,南北方的饮食我都吃得惯。婶,您喊我小齐吧。”
“诶,好。那我就看着安排了。”李红梅正要回厨房,又转回头来问吃不吃辣,得到了肯定答案,应答的语气都愉快了起来。
吃辣好啊,他们这里无辣不欢,这样就不用做两份口味的了。
陈霖和齐修平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来了这里我睡眠都变好了。明生说这里是村头,下次可以早起去村尾爬山看日出。富华村很不错。”
陈霖挑眉,才过去一晚上,这人就跟换了个性子一样,昨天还是不爱说话的样子,今天她就简单问了句,他自己就叭叭叭地回了几句。
不错,有进步。
趁着他现在心情好,陈霖决定把补贴的事给定下来。之前联系到了他时,也说了补贴,但那会儿齐修平说不着急,等他来看过了再定也不迟。
“补贴就不用了,你们包我的吃住就可以了。如果有需要购买的东西,我再把钱给婶子帮忙买。”齐修平拉伸完毕,叉腰站着等汗消下去,“我一直在做火龙果品种改进的研究,我们可以合作,我想在你们这里做试验。这对我们来说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天降馅饼,不用多出一分钱,还可能改进品种,陈霖当然是一万个愿意了!
“太感谢齐技术员了!”
“呃,我应该比你大好几岁,喊齐大哥吧。”
确实,以后交流的时候多得是,拉近关系第一步从改称呼开始。
陈霖一个劲地点头,嘴巴不经大脑,问出了她昨天一直好奇的事情,“您几岁了?”
“30。”这个“您”字用得十分微妙。
“可真看不出来”
——
第二天下午一点,从北市来的小卡车开进了富华村,副驾驶位置上跳下个四十来岁的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等陈霖他们一走近,人家就主动介绍了自己。
这就是樊迎春的种植基地选出来的宋庆元技术员了。
先安排司机和宋技术员、跟车来的会计去吃饭、休息,而陈霖他们则是把车上包装好的火龙果枝条给搬下来,放到了院子里。
难得村里来汽车,老村那头的人不知道,但村口的这几家听到动静就忍不住出来看看,知道是火龙果苗到了,张二伯和张老师都溜达过来看。
“这东西,长得跟仙人掌似的。”
他们没见过什么火龙果树,还以为是和橘子树、芒果树那样的一颗一棵的,人家技术员说火龙果树就是仙人掌系的,长得像不稀奇,这东西以后能长一两米高。张二伯看得啧啧称奇,晚来的人来看,他就把技术员说的话照搬着说了好几遍。
“长这么奇怪呢?”
“要不说是国外引进的品种,稀奇呢。”
齐修平早上才去地里看过,去哪儿都随身带着个笔记本做记录。他还带了个相机,那款相机是陈霖在海市百货大楼看到过的,售价过万。
他当时拿出相机时,他在陈霖心里的形象就变成了一心只为农业发展的有钱人。
在宋庆元和司机在吃饭时,齐修平边检查送来的枝条边给陈霖他们讲相关知识。例如,扦插种植得选长得好且没有明显病害的健康枝条,这些枝条还要经过处理,然后放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先放置六、七天。
休息了两小时,陈霖把剩余尾款给了会计,司机和会计就开车回去了。
齐修平和宋庆元开始教陈霖、陈明生、表舅和二堂伯怎么处理扦插条,剪出每段大概二十厘米长,剪好后就放到整理出来的杂物间。
宋庆元也问了和齐修平早上问过的关于土地施肥问题,陈霖把她做的记录本给拿了出来,上面哪天什么时候施了什么肥、多少份量都给记录清楚。宋庆元看着清晰的记录本,夸道:“看这个一目了然,后面也要做好记录。”
等这边忙完,也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这次陈霖的阿公阿婆也过来一起吃饭,还叫上了二堂伯和表舅。
看到桌上没有摆上酒,齐修平暗暗松了一口气,被陈霖发现他的小动作时,低声解释道:“以前我们去村里老乡家吃饭,桌上放的都是白酒。”
陈霖了然了,他们村里也不少人家请客吃饭时动不动就“喝一杯”“罚一杯”,陈霖能喝点,但家里从来就不搞这套,村长家里也不主动拿酒出来。
“咱不搞这个,喝酒耽误事。”
观察了一顿饭的时间,知道宋庆元也不爱喝酒,饭后陈霖就找陈明生提了,两位技术员都不是好酒的,以后家里饭桌上就不用给他们准备了,要是有别人来吃饭劝酒的,就给拦下来。
陈明生一一应了。
村里的人在忙完家里农活时会顺路来村长家里看看长得像仙人掌的火龙果枝条,就算不顺路都要绕个弯顺路来。
“长得像仙人掌,是不是和仙人掌一样好养活?”
“不一定吧,好养活的话,陈霖怎么会请两个技术员来指导,这可是会结果的。”
偶尔遇到齐修平和宋庆元都在家里,他们会自动忽略齐修平而去问宋庆元,出了门还嘀嘀咕咕的讨论了解到的火龙果常识,不知道谁把话头转到了两位技术员身上。
陈霖跟在他们后面回家听了几句,无非就是齐技术员是高级知识分子,看着不好接近,他们不敢问。而宋师傅看起来随和,脸上挂着笑,给他们解答得很详细。
听听,齐技术员和宋师傅,这称呼就有了区别。
陈霖偷得半日闲暇出来,给朋友们写信。
又在开始栽种的前一天,带着两位技术员去她三公家里喝胖胖的满月酒。
堂姐的脸色对比去年夏天红润了很多,胖胖的小身体也在慢慢朝她的小名靠拢。
齐修平特意问了当地喝满月酒送礼的习俗,和宋庆元都包了个红封,陈霖说了几次不用给,他们还是觉得不能空手上门。
宋庆元看到被李二牛抱出来见客人的胖胖时,羡慕道:“我两个儿子,大的高中了,小的刚上初中,都不省心,还是姑娘好啊。”
齐修平礼貌地附和了两句,结果就被人追问孩子多大了。
“还早,没成家呢。”
“不早了”
陈霖和陈明生对视一眼,默契地远离齐修平。
048
“盆里要放百分七十的河沙, 用这个瓢装满,要两瓢,还有百分三十的椰糠土, 这个杯子装满,再加一小勺生根粉, 勺子也在这了。没有先后顺序,大家按我说的量往盆里加东西, 然后搅拌均匀。”
“一定要浅栽,埋下去两三公分就可以了,不能往深了栽。埋过维管束就行, 哎哎哎, 你那个深了深了。”
“一个盆可以放五根,插好后浇上半杯水,只要把土浇湿就可以了。”
“好,我看一下啊,大家都做好了, 最后一步,拿胶带从上往下套起来,避免被阳光直射。不用绑,套起来遮住就行。完成了是吧?完成了就搬到阴凉处放着。”
小小的院子里,都是宋庆元的大嗓门, 他讲一遍然后动手试一遍,大家也都跟着他一步一步来, 最后他再去检查大家做的成果, 直到没有问题了, 才放开手让大家自己动手。
阿公带着三公、四公来凑热闹,也上手帮忙做了一些。
三个老头一起铲沙的样子, 莫名让陈霖联想到壮壮和胖胖带着村里小朋友玩泥沙过家家的情景。想到这,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坐她对面皱着眉看她的齐修平,不过齐修平的视线很快就挪开了。
他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好笑了?
陈明生家里已经没有空房间可以放东西了,虽然陈明发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但大家默契地没去祸祸他的房间。放不下的那些就搬到了表舅家的两个空房间里。
隔壁李桂花看他们忙得热火朝天,还把东西放一半到陈霖表舅那里,主动提出自家有空房间,让陈霖把东西搬过去。但陈霖可没这个胆,她怕今天把东西搬过去放,明天东西就少一半。没看陈光水说想来帮忙干活,陈霖都推辞说人够了。
李红梅摇头叹气,“老二两口子,现在偏心眼,早晚有他们哭的时候。”
陈霖:“偏心眼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掰正的,他们现在折腾不出花来,闹出去也没人信他们的话。”反正大家都有眼睛看,分得出好赖。
把扦插条都栽到了花盆里,距离转栽到地里还要等二十多天。交代了这段时间每隔一星期就去施一次肥,以及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齐修平和宋庆元都短暂离开富华村,陈霖就这么空闲了下来,每天早晚去陈明生和表舅家看看情况,包里带着记录本和相机。
她家里种的三角梅和绣球花也都是扦插种植,它们倒是比火龙果种得早,现在都过去一个月多月了,现在它们的根系都已经生长稳定,也到了移栽的时候。
三角梅移栽到左边院墙底下,绣球花则是移栽到右边院墙底下。送来的时候没给标记出来哪些是什么颜色的,陈霖也就不管了,不同颜色的花错落着说不定会更好看。
陈明理和李万年俩人的新家入住已经定好了日子,特意选在了一个周末,陈霖作为她家的代表去吃饭。先是和老陈家的人去看了新房,然后赶去饭店吃饭。他们还和司机师傅特别交代他们都是当天要回家的,麻烦司机师傅等一等。
俩人的房子都在同一栋楼里,只是不同层,六层高的步梯楼,陈明理的在三楼,李万年的在二楼。陈霖庆幸道:“还好是同一栋楼的中低层。”
李万年的爸妈和妹妹都满意新家的布置,来的亲戚也都夸楼房明亮,装修得比村里的房子好。但到了陈明理这边,李桂花撇着嘴东看看西摸摸,这表情让人看着就不舒服。
有人真心羡慕李桂花,夸陈明理有本事,赚到钱在市里安家了。偏偏李桂花既享受别人的羡慕,又不想承认陈明理好。
“还得爬楼梯,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人家锦州市里的房子都装上电梯了。我就说浪费钱在这里买房不好吧,不如去锦州市买个好的,以后我们老了上下楼都是个问题。”
“就一个空房子,我都不知道浪费这个钱做什么。买了也就买了吧,只买了一个两室的,都不够一家人住的,难道以后兄弟俩结婚了还挤一个房间啊,在村里都没这么差的条件。”
真是扫兴!
陈明理的脸色难看得都快绷不住了。
李红梅从外甥家上来侄子家,脸上的笑在听到李桂花的这些话时就落了下去,要不是今天是好日子,她真是想骂死这个作精。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啊,明超哥有大本事,肯定会自己赚钱在锦州市买电梯房把桂花婶您和光水伯接过去养老的。明理哥和明超哥都分家了,以后肯定不会住这里啦,就这个小房子啊,一间明理哥和未来嫂子住,剩下一间给孩子住,小是小了点,不过也够住了。”
李桂花的嘴被陈霖这一通话给堵住了,瞪她想说她多管闲事,结果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人一句地说陈霖说的没错,这房子啊就是刚刚好。
“桂花是要跟明超去锦州过好日子的,可看不上这种小房子。”
“是啊,明超有本事,以后肯定能自己在外面买电梯房。”
每一句话都是在顺着李桂花的想法夸,但是她怎么听着觉得不是滋味呢。
陈光水好歹还有点理智,掐了李桂花一把,叫她别再乱说话。后面这俩人就安安静静地跟着去了饭店吃饭。
搞事情的人冒头时就该给拍下去,不然还以为别人都怕了她呢。
不过,她也直接对陈明理道:“别人能帮你一次两次是情分,以后该你自己立起来。如果你觉得能忍,无所谓,那就当我没说吧。”
陈明理点头,“好。”
——
每天的日子都被安排得明白,看似清闲,但陈霖几乎没有哪天都是闲着的。
先是自己在市里买了一箱的书回去,又开始了靠自己、靠朋友帮忙收集资料的日子,用她阿公的话说,她的心可大着呢。
要不是被通知去村委大队开会,她都要忘了身上挂着的村委副书记的名头。
大队里的干部对她也不陌生了,毕竟去年可算是出风头了,今年还在富华村搞火龙果种植,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各村的村长和村支书都没通知,她想问村长开什么会都问不出消息,来到大队就直奔会议室,发现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心里有些打鼓,打电话来通知的两点半开会,现在才两点二十呢,总不会是她听错了时间吧?
轻手轻脚地拉开一个边边的椅子,主位上翻阅资料的李加Qqun叭叭三灵期七雾三溜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主任听到声音,朝她这看了一眼,“小陈坐前面来。”
只有常书记对面还有个空位置,陈霖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
“人到齐了,现在开会。”
陈霖默默地把自己的笔和本子放桌上,端正坐着看向发话的李主任。
她刚严肃起来,李主任却是放松下来,笑着问她:“小陈的火龙果种植现在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困难?”
“下周就可以移栽到地里了,目前没有遇到困难,谢谢主任关心。”
“不用紧张,今天喊你过来开会是想跟你了解火龙果种植进度,如果能大规模种植,这很可能会成为我们小盘江村委的一个特产产业。姚副书记今年刚调到我们镇上主持农业生产,也是姚副书记指定让你来做这个带路人,工作上遇到问题,一定要和组织反馈。”
陈霖微笑,“好的。”
“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上次陈村长来汇报的关于今年部分药材和薏米收购。”李主任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药材收购以前有收购公司,听说是你和收购公司的孙经理谈成的,小盘江村委的野生天麻和石斛由你收购送到海市?”
“是的,我和孙经理谈的,不过这只是口头约定不能定下协议,如果其他人有更好的销售渠道,可以不经过我的。除了野生天麻和野生石斛外的药材,孙经理他们还是照常收的。”
她担心的是那百分二十和一斤一块钱的抽成,村长去开会回来给她传达时,也没说村委干部对这个抽成有意见。
但让她收购总比给孙经理收购好吧,起码收到手的钱多很多。
“村委开会讨论过,想到时候安排周会计和你跑一趟海市,可以吗?”
都开会讨论过了,这还问啥可不可以啊。
不过带个村委的干部也好,避免到时候会有人对卖出去的钱有疑问,陈霖也就答应了,“到时候不一定是我去,也可能是明生哥送过去,就是我们村长的儿子。”
“可以,那就等你来安排。”李主任又问,“你现在除了种植火龙果还有别的什么计划?”
陈霖:
李主任是在她家装了天眼吗,连明生哥都不知道她在搞别的计划。
“哈哈,我可不会算命,就是刚好上周在市里看到买了不少种植的书本,随便猜猜。”
“是有点不成熟的想法,还要时间考察,一两年内不一定能成。”
李主任没继续追问,心里对陈霖更加欣赏。自从改革开放的风吹到全国每个角落,多少人想着乘着风口一夜暴富,像陈霖这样愿意留在家乡谋求生路、脚踏实地的年轻人,真的不多。
如今大学生已经不比十几年前那么稀罕,上面的领导也开始提出“干部年轻化”,让有想法有能力的大学生到乡村来搞发展。想法是好的,但真的想以“理想”把人才留下来那是不可能的,陈霖只是个例。
但他相信,这个个例成功后,会带动越来越多的个例。
049
这次会议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那就是市里决定要修市区到兴安镇的路,提案已经通过,各个单位已经行动起来。
修的这条路, 对小盘江村委来说不好不坏。要修的路不是市区到小盘江村委的这条,而是从市新区到兴安镇的, 两条路可以说是一东一西,没有重叠的部分。路还没开始修, 现在已经把要修的路改名为新路,而他们如今走的这条路叫旧路。
他们坐车到镇上,再从镇上坐车到县城, 哪怕新路修好了, 因为绕得更多,所以行车时间差不多。如果以后改成只能到镇上去坐汽车,加上中间下车、等车的时间,他们去县城实际花的时间更久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新路那段路好走了, 更方便他们运东西出去。
周会计端着冒热气的茶杯,愤愤不平道:“怎么就修那条路呢?”
可惜他们的意见并没有什么用,政府既然决定要修那条新路,那肯定是因为新路的更有价值。就她在市日报里了解到的,兴市的第一大厂——化工厂已经划定在新区建新厂, 到时候会把整个化工厂都搬到新区,那边差不多是新路的经过的地方。更重要的是, 还有市里的纺织厂就在新路经过的地方。
抱怨无用, 还不如祈祷兴市赶紧发展起来, 这样他们这边的路也能申请到钱来修。就算不是修成水泥路,把路给平整平整也是好的。
陈霖开完会就直接骑车回家了, 看到她推车进门,阿福生气地朝她汪个不停。
阿婆帮它翻译道:“生气你出门不带它呢。”
阿福每天都得出去溜一圈,家里阿公阿婆是没这个体力带它遛弯了,只有陈霖,不管是出去干活还是出去转悠,带上它没负担。
把车放门里墙边,陈霖揉了揉它小脑袋,“走吧,带你出去转一圈就回来。”
“霖霖,又带你家狗出来散步啊。”
“昂,没事多运动。”
这村里,像陈霖这样又忙又悠闲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每天看看火龙果种植后的情况,看看家里的花花草草,看书、爬山、写信,和阿婆商量明天吃什么,蹭表舅的车去镇上买菜顺路吹吹风日子过得飞快,种下的枝条已经长出了根,
一下子就到了要移栽的日子。
宋庆元的补贴是按天数算,他在北市的工作也不少,昨晚回到富华村,第二天一早半点不耽误,就把人召集起来去干活。
地里上立着水泥柱,水泥柱上用粗铁丝给搭了个架,而火龙果就移栽在水泥柱中间的空地上,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忙活两天都移栽完,再远远看过去,别有一番美感。
而移栽后才是开始,后续的施肥、浇水、防病虫害、人工授粉等才是关键,每一项都很重要,地里离不开人,而陈霖和陈明生必须得有一个人留村子里守着,以免出现问题。
宋庆元也定下了每月前半个月来富华村,后半个月回北市,毕竟人家的家里人都在那。而齐修平则是不定期会来富华村,得看他其他项目的时间安排。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陈霖做了详细的列表,和宋庆元再三确认后才完成最终版,以后他们要严格按照列表上写的做事情,并且还得看情况灵活变化。
陈霖找大堂伯帮忙在那块地的角落里建了个简易屋子,平时要用的农具就放在屋子里,再在里面放她家里淘汰下来的竹床和一套旧桌椅,这是给来干活的人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等到要给花授粉,那估计要忙一晚上,但干活是一回事,不能把人给累垮了。毕竟他们干活主力的另一半——二堂伯和表舅,俩人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
陈霖减少了去市里的频率,去买资料都是当天来回。
一下子就到了夏天,雨季是要特别注意地里不能积水,陈霖每天早上吃了饭就来地里看着,这个屋子慢慢地变成了她的半间书房,桌上的书是越放越多。某天,二堂伯给搬了个简易书架过来,把她的书小心翼翼地一本本放架子上,还给拉了条电线过来,屋子里也多了灯。
她把相机给陈明理,托他去海市时帮她去把里面的照片都给洗三份出来,一份送去乔桥的单位,剩下的两份带回来。
她买了两本厚厚的相册本,一本放家里,一本放陈明生家里。
陈明生翻着照片开玩笑道:“我爸等我们把办公楼建起来了,一楼大厅空出来一整面墙,就贴这些照片。”
“那不够贴啊,每层楼都得留块孔墙才行。”做白日梦,谁不会呢?陈霖吹大牛,“给每层楼都装上空调!”
身后路过的李红梅啧啧摇头。
孙经理是在一个雨天到来,此时陈霖他们穿着雨衣走在地里,检查看垄沟有没有积水,有的话得把水给排出去。雨前雨后都要补肥,对天气的掌握要到位,所以现在他们几家每天必看天气预报。
因着下雨,阿福现在都不闹着跟她出门了。
张二伯把人带到地里就回了,陈霖让他先到屋里等一等,然后把她那部分给检查完毕,才踩着泥过去。站在门前的廊下,跺了跺脚,然后脚蹭蹭旁边的石头,把雨鞋上的泥给蹭掉一部分。雨衣脱下来挂在门边,在门口就把雨鞋换下,穿上她的塑胶拖鞋。
“孙经理大驾光临,是又有什么好事了吧?”
孙经理摸了摸他锃亮的大额头,嘿嘿笑,“瞒不过陈书记啊。”
过去一年,他和陈霖也就见过五、六次,每次这个小姑娘都让他意外。听说她不做药材收购转去搞种植什么火龙果了,当时他就说小年轻就是容易热血上头,想到什么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了,但他看了那么多要搞承包种植的,哪有几个能成功的?而且这还是新水果。
可如今他再来一看,这里搞得有模有样的,知道的人不说,谁能看出来陈霖是个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啊。哦,也不只是大学生了,人家现在还是村委的副书记。
陈霖领了五个月的挂名副书记的补贴,刚好给她交党费,但外面不熟的人也跟着喊她陈书记/陈副书记,每次都把她尴尬得脚抠地。
喊她农场主都没这么尴尬。
但孙经理觉得喊陈书记比喊老板好听多了。
“海市王经理那定了今年野生天麻的收购价格,他说一斤按两百四收,您看这个价格还有没有能讲的余地?”其实这个价格也不低了,比他去年在阳省卖出的价格还高一些,但谁会嫌钱多啊,他和王经理谈不下价格,他就指望陈霖能去谈一谈。
陈霖早知道这个收购价了,当时王副经理一提出来,陈霖只思考了一会儿,没有讨价还价就给应了下来。有了孙经理插一脚,王副经理能收的货是足够,而且今年的野生天麻价格确实比不上去年,眼看着有所回落,这个价格和陈霖预测的差不多。也是为了维持好和王副经理的这一条大渠道,陈霖就没再讲价。
“孙经理是做收购的,今年市场上天麻是什么价,应该比我清楚,王经理给两百四一斤,其实很合理了。”王副经理也还想从他们这儿收石斛呢。
没能如自己预期所想,孙经理也不失望,他自然知道陈霖说的没错。抛开这个价格不说,孙经理就问起她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海市。
“目前定了二十三号,明生哥和村委干部一起去。”
火龙果移栽过来后有了四个月时间,有的枝条长到一米长,他们把枝条固定住,还得修剪,他们最近也不得空闲。
“你不去?”
“我就不去了,也不是第一次去,明生哥知道路怎么走。”该松手就松手,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她亲力亲为吧。
小雨转成了毛毛雨,陈明生和表舅、二堂伯忙完朝这边屋子来,屋子里人一多,她就庆幸当时坚持弄个二十平的。怎么能把眼光只放在这三十亩地呢,剩下的七十亩都是她看中的,以后要请的工人还得增加。
“孙经理。”陈明生朝他颔首打招呼。
俩人就凑一起去商量什么时候去海市,这次要送过去的东西还不少,孙经理还收了别的药材,他打算要自己请车给运过去。
表舅和二堂伯也换下雨衣雨鞋,从桌上拿过自己的杯子倒了杯热水,喝过后觉得气都顺了,“天气预报后面一周都没雨。”
再这么下下去,他们都怕会不会种不成。
陈霖就道:“明天不下雨了得追一次肥,下午来半天就行了,表舅、二伯,你们也休一休。”
表舅和二堂伯都憨憨地笑了笑,这个时候还休啥,他们有空还得去山里采挖野生天麻。
陈霖担心人都冲向后山会把野生天麻给采绝了,又召开了一次村会,让表舅把采挖的技巧说一说。得给山里留点底啊。
雨下到下午四点多终于停了下来,不出半小时就又变成了大晴天,呼吸里都是雨后泥土的腥味。陈霖换上雨鞋又出去赚了一圈。
天天这么转悠,她就算天天吃好的也很难胖起来。
再回来时,孙经理已经走了,陈明生和她提了孙经理要自己请车送药材过去,然后他决定他们的还是坐火车过去。
“挺好的,最多只能收五百斤,我猜收不到那么多。”陈霖没往屋里走,面朝不远处的池塘,一大片荷叶中间冒出姿态各样的荷花。
让人忍不住想念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下一波洗出来的照片就会有荷花啦。
有一点点想念在海市的朋友。
陈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给甩出脑袋。
不想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050
八月一到, 陈霖留守富华村,陈明生则是叫上陈明理、李万年和杨娟,两人一组分开行动, 尽管如此,签订合同也没想象中那么顺利, 但好在他们今年拿到七万的薏米订单量,单价给讲到了六块一斤。
今年别的药材都已经收购完毕, 而野生天麻的收购迟了半个月,就在大家坐不住猜是不是计划有变时,各位的大喇叭开了, 通知大家以村为单位, 各村民带上自己晒好的野生天麻,统一时间到村委去称重记账。
开会时,有几个村长提出这样一家一家的来太耽误事,不如以村为单位统一称重收好,再交到村委这里。常书记把提出这个想法的几个村长都给记了下来, 再对比自己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心里冷笑,“还是一家家的来吧,哪家检查出来有问题就带回去。省得有问题的一家掺到村里没问题的人家里,到时候说不清楚。”
还有人想辩驳, 被常书记一个冷眼扫过去,不敢再说话了, 提议的几个村长里, 有人心虚, 也有人挺直腰板和常书记对视过去。
总之,在常书记和李主任的强势要求下, 他们闹腾不起浪花来。
到了收购称重的那天,陈霖和陈明生、表舅没去地里,只剩二堂伯自己去看顾。
一条村一条村,一家一家地称下去,进度确实不快,但排队的人没人有意见,陈霖他们更不可能有意见。
现在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也能挺直腰板做人了,村干部的权威就相对的弱了不少。她特别记得读小学六年级时,村委会计联合底下的村长居然贪污了二十万块。八几年的二十万块,比现在的二十万块值钱多了。那时候票证时代才发文取消但真正结束要到93年,大家的日子还不算多好,一个偏远村委的干部们,居然就能贪污二十万出来。
就是因为有人阳奉阴违,利用手里的权力和信息差,收购上来十块钱的东西,硬是只按两块钱给,中间这八块钱大头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现在各个层级对贪污腐败打击力度大,但有光明就会有阴暗,偏偏有的人手里有一分权力就要使出十分官威,她要是同意让村里自己收,说不准就有人拿不到该得的钱。
陈霖都不知道签了多少个名字,按了多少个手印,右手累了她就换左手。刚开始大家还没发现,周会计揉了揉手腕,突然惊讶道:“你还是个左撇子啊。”
陈霖得意地用左手转了转笔,微扬起下巴应了声是。阿婆说她从生下来就爱用左手,等到读书的家里为了把她纠正过来没少费劲,为了糖、饼干、大苹果、好看的书包不管为了什么,她后面用上了右手写字,但她也没放弃左手。于是,她就两只手都能写字。
就是,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拿到一张凭条就对陈霖道:“谢谢陈书记,陈书记辛苦了。”
而她的回复,从茫然无措的“啊,还是喊我陈霖吧”,变成带点小害羞的“不用不用”,最后坦然一挥手的“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她在埋头记账、签字、按手印,没注意到人群外有个站在常书记旁边、穿着干部装的中年男人,正看着她满意地点头,“看来陈霖同志人缘不错。”
旁边跟随的人都笑笑。
能自己赚钱发财的人可能会遭人妒,但能带着大家一起赚钱的人,人缘好这不是应该的吗?
“不忙一整天估计结束不了,要不让人去顶替陈霖,咱们先去火龙果种植地看看?”一个干部提议道。
中年干部:“不用,不能耽误大家的事情,地就在那里,改天来也一样,先去开会吧。”
常书记忙道:“姚副书记,会议室往这边走。”
——
等最后一家的称完,给了凭条,陈霖伸了下懒腰,揉着手腕,过了一会儿,负责装袋的人已经收拾好,正在把东西往村委的空办公室搬。而村委会安排两个干部值夜班,明天陈明生就带人带货出发去海市了。
陈霖把账汇总了一遍,“总共收上来四百一十五斤。”再去看周会计汇总出来的数目,完全一致,这个收购工作就算完成了一半。
这一天不比在地里干活一天轻松,陈霖回到家就瘫在沙发上,仰头睁着大眼睛放空。
阿福探头探脑地往客厅里看,发现陈霖在之后,欢快地蹦跶过来,咬着她的裤脚往外拉。陈霖看都不看它,假装自己睡着了。果然,过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阿福自己跑出去玩了。
阿婆喊道:“霖霖,吃饭了。”
“来啦!”陈霖话音刚落,阿福又跑来围着她的脚转,前腿搭在她膝盖上,和她对上视线,它更乐呵了,好像在玩捉迷藏它捉到了人。
说实话,陈霖有点看不惯它每天在家这么快乐。
晚饭有炖鸡和炒竹笋,加一个蛋花汤,都是陈霖爱吃的。她的胃口比以前大,阿婆做饭好吃,阿公阿婆说,光是看她吃饭就觉得饭菜好吃。
照例在饭桌上,和阿公阿婆说自己今天忙活的事情,然后就听了一堆八卦。
例如海燕婶家大儿媳和小儿媳闹分家,她们俩人的老公都出去打工了,她们现在闹分家就是因为这次天麻收购得的钱怎么分配。反正俩人都觉得是自己干得多,把钱平分就吃亏了。
陈霖就想到了现在担任村里妇女主任的杨娟,她现在是身兼多职,既帮忙干家里的活挣自己和花花的那份口粮,也托陈明理帮忙进货时给她批发些小饰品回来,每逢赶集日她就去镇上摆摊,还在空闲时去山里采挖药材。大家都说海燕婶的三个孩子里,杨娟是最像她的。
还有,有人看好陈明生,好几波媒人上门来说项了,至今都没成一个。
对此,陈霖只能在心里祝福明生哥了。她是看出来了,明生哥比起娶老婆更想赚钱,但红梅伯母不信这个邪。
阿公给阿婆使了个眼神,等了一会儿,又扯了扯她的衣角,催她赶紧和陈霖提。
阿婆凶了他一眼,这老东西,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就让她出头。想了想,开口道:“霖霖啊,你这次去省城不忙吧?”
“还好,不是很忙,我去见两个朋友,还有去省农科院找齐大哥,可能得在省城多待几天。”
“你和明生都出去了,地里的活不耽误吧?”
“不耽误,我和宋师傅说好了,他明天就来了,地里有他看着,不用担心。”
这都偏题了,阿公又使了个眼神,阿婆才道:“好不容易去趟省城,你有空就去看看你妈,要不要带点家里的东西过去?还是你到了省城再买?”
她爸妈不好,但她阿公阿婆从来没说过让她不和他们亲近,反而还会提醒她父母有不对,但也确实给了抚养她长大的钱。陈霖也从不否认这些,她是不亲近他们,但以后养老该给的她也不会赖掉。
她和她妈已经五年没见过了,她都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还住在那个地方。对上阿公阿婆的眼睛,陈霖想着还是把人重新联系起来吧,不然都不知道该往哪寄养老钱。
“带着不方便,我去了省城再买。”
“那你看着来买。”
这个话题到这就结束了,阿婆让她再多吃点肉。
吃饱饭,她先在自家前院后院转一圈,种的花都有好好长大,但还没到开花的时候。扦插繁育的三角梅开花要等一年,她隔三岔五地就来看看,觉得次次都有新变化。
这些花说是她种的,但都是阿公和阿婆打理,现在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想种出个小花园了,他们甚至还去村里养花的人家里转悠,看看有没有别的好看的花可以种家里的。
第二天早上,陈霖背书包出门,直接到村委大队等人。
陈明生不放心,昨晚带着行李过来打地铺,见她来得早,再看时间还充足,踩上自行车回家洗漱吃早饭。
周会计皱眉,“陈霖你也跟着去海市?票没多买”
“不去海市,我跟你们到省城。”
“哦哦,原来是去省城啊。”
跟着陈明生一起去海市的人,除了周会计还有治保主任江主任,另外还有李有成主任的儿子李想,四人带四百多斤的东西,也不轻松。
他们在村委这上车,司机师傅见到陈霖时眼睛一亮,“陈书记,很久没看到你来坐车了。”
上个月她还去了一趟市里,哪里有很久啊。陈霖低头看看自己今天的穿着,或许是她第一次穿这条新裙子出门,显得不一样?
车上不只是她认识的人,还有小盘江村委其他村的人,到了市里下车时,她正要去帮忙把东西扛下去,没反应过来就被挤到了一旁,几个不认识的阿叔上前,“我们来。”
兴市火车站今年就在建了,据说今年内就能通车,但现在他们还是只能绕道先去盘州火车站再到省城火车站。
去年他们几人说的能通火车就好了,但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好,因为,兴市火车站离市区真的太远了!也有个好的,那就是兴市火车站在新区那边,新路公交车可以直达。
他们小盘江村委真是样样都蹭不上。
从盘州到省城这段车程,她和人换了位置,坐到了理想对面。几次她发现李想在看她,她一看过去就把视线移开,觉得这人的目光不太礼貌,陈霖直接问:“有事?”
被人捉了个正着,李想低下头,“没事。”
周会计好几次说他们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聊,陈霖都听听就扔耳边了。
铱驊
据周会计说的,李想前几年在外面做房地产,现在打算回来家乡发展。至于为什么这次跟着他们一起去海市,据说是为了去学习经验。
到了省城下车,陈霖拉陈明生去一旁交代了几句悄悄话。
051
省城对陈霖来说就是个中转站, 每次来往都经过,但实际只在火车站里停留,对省城的发展变化没有记忆可以对比, 但随着公交车开往市区内,就发现省城如今也不少高楼, 到处都在做城市建设。
毕竟是省城,大街上的小汽车和摩托车不少。遇上有些路窄的, 人来人往,车子都不敢开太快。不像在兴市,市内小汽车和摩托车的人还不算多, 碰上家里有点钱的小年轻, 在大街上就敢飙车,尤其是摩托车,远远就能听到刺耳的响声。
在离省农科院的地方找了个宾馆入住,收拾好换上衣服,她就下楼去给齐修平打电话约见面时间, 然后又联系杜佳欢问有没有时间出来见面。最后才是给她妈刘丽华打电话。
这个号码倒是十年没有变过,她打电话过去时,接电话的是个小姑娘,虽然只见过一两次,但她猜这应该是她妈和现在丈夫生的妹妹。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娇憨, “我妈妈还没回来,姐姐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啊?”
这声“姐姐”并没让她有什么触动, 虽然陈明瑞也没这么喊过她, 但她听了这个妹妹喊“姐姐”只觉得和村里柳枝喊她“霖霖姐姐”没区别。
“我晚点再给你妈妈打电话, 你和她说陈霖找她就行了。”
“陈霖”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你记得和你妈说,先这样。”陈霖直接挂断了电话, 去路边的报亭买了份地图,开始琢磨这几天在省城除了办事情,还能去哪里逛逛。
对这边不熟悉,陈霖没出去转悠,在宾馆附近吃了饭还买了面包,然后又拐去电话亭打电话。
“喂,嗯,我是陈霖。没什么事,想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拜访您和吕叔叔。对好的。那行,我后天早上过去。”这通电话都不到三分钟,知道人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就行了。
而电话那头的刘丽华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被女儿吕娇喊了一声,才“哦”了一声把话筒放回去。
见她脸色不对,吕宏朗关心道:“是陈霖有什么事吗?”
吕娇也看向妈妈,今天下午电话里的人说她是陈霖,她刚放学回来就接到的电话,当时脑子没反应过来了,挂了电话好一会儿才想到她有个叫陈霖的姐姐,虽然对这个姐姐的记忆模糊,但她听外公外婆提过几次,她也很好奇。
刘丽华神色复杂,“陈霖说周六想来家里看看。”
“孩子现在到省城了吗?怎么没来家里住?”
“没来得及说,她就挂电话了。”刘丽华此时也有些气,不满道:“她都这么大了,真想来会自己来,不想来就不来吧。”赌气地给吕娇夹了块排骨,“吃饭。”
“哦。”吕娇撅了撅嘴,她真是不明白妈妈怎么突然生气了。
——
省农科院。
齐修平早上来上班就直奔同事陶元的办公室,“老陶,我约了陈霖十点过来,你今天没别的事情吧?”
“陈霖谁啊?啊,哦!陈霖,差点忘记了。”陶元猛地拍了下自己脑门,“行,那等她来了就直接去试验基地吧。”
旁边的同事朝他俩挤眉弄眼,“陈霖是谁啊?”
“没你的事。”陶元一把推开他,边收拾东西边道:“我先去交份材料,你去门口等吧。”风风火火地抄起桌上的资料就跑。
陈霖才到省农科院门口,都不用问路,就看到齐修平和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门口等着,她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些。
看得出来齐修平和他的同事都是实干家,简短的介绍后就带她打车直奔试验基地,路上聊的全是工作。有些词太专业,陈霖没听懂,还得打断问清楚。齐修平和陶元也很负责,涉及工作的事都讲得很详细。
来的试验基地是在省城农业大学里的一块农田,别看这里弄得简陋,但这都有人看护,进来试验地的人都得检查证件做登记。据齐修平说,因为这里是学校,进出的不只是老师学生,还有社会上来参观学校的人,曾发生过试验地里的农作物被偷摘偷踩的情况,所以现在给围了起来,轻易不敢放人进来。
陈霖看了看,试验地里有水稻、玉米、蔬菜,还有好几种果树,这一大片的农作物,看着和村里的田地挺像。她还是见识得太少了,第一次听说如果这里的农作物被破坏可能会导致有的学生没法毕业。
“啊这那学生不得气死?”
陶元幽幽道:“我带的一个学生,差点就因为这个跳楼。”
陈霖:“”太可怕了。
陶元停在一块地前,扬了扬下巴示意陈霖看,“这个就是我现在在培育的猕猴桃品种,还有一周就完全成熟了,这个品种是二号猕猴桃,口感比一号好一些,但还要继续改进。不过,能改进出二号,三号也不会远了。你怎么会想到要种猕猴桃?”
陈霖看了眼旁边的齐修平,见他没说话,于是坦诚道:“我本来是想种大红袍橘子的,甘蔗、香蕉也想种一些,齐大哥说省农科院在研究个新品种,目前有些成效,建议我来了解看看。”
“他说有成效你就来啊?这还有得改进呢,新品种哪是那么好种的。”
陈霖没反驳,而是道:“新品种更有市场啊,而且我查了资料,猕猴桃的营养价值高。现在大家的生活变好了,在食物上的追求变高,我觉得猕猴桃是有市场的。”
而她想搞果树种植,就不能只搞火龙果这一种,别的水果也可以试试看,当是给自己多条路。
“你现在了解了也没用,这个品种没研究出来现在也不会给你拿去种植。”
陈霖没失望,“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想先来了解看看,现在种不了,等你培育出新品种了,那不就可以了吗?”
陶元摸摸下巴,“有道理。”
难得有人专门来看他的“宝地”,陶元就给陈霖讲现在国内有哪些猕猴桃品种,有什么区别,然后就说他们这边的条件要怎么种植。见她像学生一样边听边做笔记,他差点笑出声,想叫她干脆有空来上他的课算了。但想到齐修平提过的,人家大学毕业就回小村子里搞种植,来省城上课完全不现实。
陶元还说他们和省城的食品厂研发部有合作,像这种新品种的果实摘下来,一部分会送到食品厂研发部,看能不能深加工成好吃的食品。
见她对食品厂研发部感兴趣,就说可以明天带她去参观。陈霖当然是一万个愿意了。
她想过以后形成大规模种植后再建厂进行深加工,当然这个想法距离实现还要不少时间,她现在就是要积累够多的经验,等到机会来临,才能施展手脚。
为了去省食品厂研发部参观,她和杜佳欢的时间延后了一天。
第二天她还是到省农科院大门,这次她提前到,没让齐修平等。
今天齐修平带她去见别的同事,一个上午的时间,她边问边记,多了满满五页纸的笔记。
齐修平调侃她,“我带的学生有你一半好学就好了。”齐修平和陶元都有在省农业大学任课带学生,陈霖知道的时候还说齐修平真是厉害,有两份工作忙还能抽时间去富华村。
陈霖遗憾道:“早知道当初就该读农业大学了,我现在做的事和新闻专业没半点关系。”
“说不定以后就能用上了,学到的知识不会自己长腿跑。”
“你说得对!”
是她想岔了,现在她还在学经济理论呢,什么都要学一点,而大学学的新闻学知识说不定在哪个时候就开始发力了。
站在当下去假设过去已经无用。
——
下午去食品厂的路上,齐修平才想起找机会悄声和陈霖道:“这个食品厂是公私合营的,陶元外公家占了大头股份,陶元的小姨是食品厂研发部主任。”陈霖瞬间了然,怪不得陶元说带她去参观就带去了。
她现在看齐修平和陶元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大写的敬佩啊!
齐修平不解,“你这什么眼神?”
“看有钱人的眼神。”
齐修平:“”
陶元:“”
齐修平淡然道:“全靠家里人罢了,说来我们两个都比不上你有钱,听说你往海市跑几趟能赚下好几万,我工作几年加起来的工资也才几万。”
陶元惊讶道:“我们这些只能算是富二代,你直接富一代啊。”
陈霖:“”他们说得太真诚,她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了。
这些吹牛的话还是得少听,家里房子还没贴上瓷砖呢,她的相机还没能换上个高端款呢。
陶元带他们进研发部,他小姨安排了助理带他们参观,还去了生产车间看。
“看这条生产线,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
陶元从小在食品厂长大,对厂子的发展了如指掌,都不需要他小姨的助理讲解,他随手一指就能娓娓道来。
陈霖还没上高中时,周围大人口中最好的出路就是进工厂当工人,那时候她也想过初中毕业出来当工人,但实际上她从来没去工厂里看过,而这第一次参观就是这里,填补了她小时候对于当工人的空白幻想。
整洁明亮的生产车间,转个不停的机器,有条不紊的流水线,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人。
有惊艳,又感觉到任重道远。
这样先进的机器走不到偏远的富华村里,但有一天,富华村里的人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来,看到外面的世界。
052
陈霖连着三天去省农科院报到, 门卫都记住她了,第四天早上她再去,拎上了一个果篮, 借门卫的电话打给了齐修平让他出来,然后自己把果篮放门卫那就跑了。
这几天麻烦他的同事给她解答种植果树的技术经验, 但他们工作忙得很,也不同意让陈霖请吃饭, 当面给齐修平肯定会被拒绝,她就只能放下水果先跑了。
和杜佳欢约一次很不容易,和上次一样, 只有中午休息的时间, 一起吃过饭后杜佳欢还要去做个采访,用她的话说忙得都没空好好吃饭。
其实她们见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陈霖就是刚好借着来省城的机会,把她拍的图片挑了十几张出来,麻烦杜佳欢转交给徐清友。
但杜佳欢看到这些照片后爱不释手, “拍得也太好看了!不行,见者有份,我拿回去和徐清友平分。下次你可得也给我送一份,不然我不帮你转交。”
“你喜欢的话我也下次也给你拿一份。”有人喜欢自己拍的照片,她开心着呢。
“你专门学过摄影吗?”
“有了相机后买过摄影术来学技巧, 拍得不好的都删了,剩下的是我觉得不错的。”
“那你真厉害!”杜佳欢夸得真心实意, 靠着自学就能拍成这样就很不错了, 而且她知道陈霖也是通过看各种资料才想到种火龙果, 好学又努力的人,做什么都容易成功。
十七张富华村风景图被杜佳欢放到了背包的里侧带走, 有了意外惊喜,她下午的心情格外好。或许是人心情好就容易走运,传说中不好采访的某位青年企业家很配合她的采访,所以她提前完成工作回到了报社。
“徐老师。”杜佳欢转了一圈才找到徐清友,掏出个有厚度的信封神秘一笑,“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徐清友挑眉,“不会是来给我炫耀你丰厚的稿费吧?”
她的稿费什么时候丰厚过?杜佳欢也不藏着了,抽出照片摆在桌上摊开,“陈霖拍的她们村的照片,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徐清友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是个摄影迷,家里开照相馆发家的,他从小能接触到的摄影器材就比别人多。拍多了城市里的风景,现在乍然看到不同于城市的自然风光,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富华村拍个够。
照片的归属也经过了一番争夺,因为不能平均分,路过的一位同事看不下去就帮他们解决了——拿走了一张,这样剩下的就能平均分给他们了。
徐清友反复看自己的照片,叹道:“富华村太远了。”
——
来了省城肯定要到处走走,花了一天去逛了市内最出名的景点,第二天就去了市内的百货大楼,买了上门拜访的礼品。
隔天是周六,她就提着礼品上门了。
刘丽华还住在省公安局家属楼里,她初一寒假的时候被接来住过几天,那时吕娇才一周岁,她高二暑假时也来过一次,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下了车问路到了其中一条街道口,她的记忆就清晰起来了,继续往里走。
然后就碰到了迎面匆忙走来的刘丽华。
隔着几年没见面也不常联系,母女俩互相都很陌生,干巴巴地问了句,然后就一前一后地往里走。
等陈霖到了,才发现屋子里的人不少。除了她妈现在的老公孩子,还有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小姨小姨夫。
“霖霖来了。”
没想到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亲戚,陈霖挨个问好,然后坐在沙发上,别人问一句她回一句。
其实不只是陈霖尴尬,屋里的其他大人也没自在到哪儿去。原本应该是特别亲的家人,但离得太远,两边都很疏远。
屋子里最坦然的就是吕宏朗了,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只把陈霖当个普通亲戚家的小孩,自然而然地问起陈霖现在的工作情况。
他们都知道陈霖毕业后就回到了富华村,当时陈霖阿公给刘丽华打过电话问工作的事情,刘丽华也和家里人认真找了,但最后陈霖没同意,今天这么多亲戚都聚一起,其实也是想着劝陈霖可以考虑来省城工作。
“我现在留在富华村过得挺好的,没想过要来省城发展。”要真的想留在大城市,她当时就留在海市了。
“好不容易读完大学出来,就在村里种东西能有什么前途,你听舅舅的,你学新闻学专业可以进报社、电视台,舅舅可以帮你找关系,或者你想去公司上班,咱们也可以找,省城现在发展这么好”
“就是啊,霖霖你可别在这件事上犯轴。当时我就说,你大学报省城的多好,像你表哥表妹一样,离咱们近,毕业出来给你安排工作也容易。”
不管这些长辈怎么说,陈霖都只有一句“不用了”。说到后面,他们也说累了,外婆和小姨有些生气,觉得陈霖就是不想跟他们亲近。
但是人都这么大了,也不是长辈说什么都能听的年纪。陈霖当没看到他们的不满。
吕娇挪挪蹭蹭地终于坐到了陈霖的旁边,双手捧着个大苹果,低头咬苹果时悄悄地往陈霖脸上看一看,咬一口,再看一眼。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家里兄弟姐妹不是表的就是堂的,唯有陈霖她觉得不一样。她们都是从一个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
可吕娇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和姐姐一点都不像。
对于吕娇如漏气的皮球瘪了下去的样子,陈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对父母两边的弟弟妹妹都没什么大姐爱。
才吃过午饭,陈霖就提出告辞了,“我出来几天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待会还要去见个朋友。”
陈霖走的时候被塞了几个红包,不过等来了公交车,准备上车前,她把红包都塞到了吕娇的口袋里,然后快速地蹿上车,后面吕宏朗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关门发动了。
从车窗往后看公交站那几个陌生的亲戚,陈霖此时无比想念自己家,想立刻就回到兴市,回到富华村,回到她的花园小院。
下午又去了趟百货大楼买带回去的礼品,然后就回宾馆收拾行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过来去赶车。
火车从省城出发时,她觉得自己身后插上了翅膀。到了盘州市,第一次觉得盘州市特别亲切。踏上兴市开往小盘江村委的公交车时,陈霖高兴地用力朝司机师傅招手,对着回家路上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她都想大声地喊一句:回家啦!
下了公交车,这次她没去找表舅借自行车,村里的路灯亮着,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心跳如擂鼓,哪怕身上又背又提的,脚步不停反而在加快速度。
“霖霖回来了,来婶家吃饭啊。”
“呀,霖霖回来了,我给你送个鸡腿过去。”
“小姑姑!小姑姑回来了!”
陈霖一个个地回应着。不是来了,而是回来了。
回到这个熟悉的小村子,看到熟悉的人,她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阿婆,今晚吃什么啊?”
推开院门不久,她的腿上就多了个小狗挂件。
睡了个安稳觉,陈霖一早就在家转了两圈才出门去地里,一路上和村里人打招呼,见她喜气洋洋的模样,大家都跟着乐,问她有什么好事。
陈霖哈哈大笑,说没什么大好事就是想乐呵。
结果还真的有大好事——陈明生带着卖天麻的钱回来了。
拿着近十万现金,跟着陈明生一起去海市的周会计和江主任不放心,在他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叫上陈霖,才一起去村委通知人来领钱。
陈霖和陈明生凭借这单入账一万九千块,俩人各拿了两千块钱做日常开支,剩下的就都投到了火龙果种植上。
每月该给二堂伯和表舅的工钱要结算,肥料要买,该给宋庆元的技术补贴要给,林林总总每个月也要一千五到两千。
下半年是最忙的时候,还好姚副书记是在秋收前带着人来看她火龙果种植情况。
看着阵仗挺大,但陈霖也悟出来了,镇上是看好她搞火龙果种植,但这不是短时间内出成果的事情,大家也就只是看看。至于领导问她有没有什么困难要帮忙解决,她就说为了火龙果能运出去,小盘江村委到镇上的这段路得修一修。
过后,陈光山点她脑袋,“你还真敢提要求,修路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没钱怎么修?”
陈霖撇嘴,“我都没说要修村委到市里的路,到镇上的这段路修不成水泥路,修个石子路也好啊,坑坑洼洼的,车不好走。”
“就你想法多!”陈光山左看右看,凑近了低声说了几句,陈霖震惊得瞪大双眼,“他们”
“嘘!”陈光山赶忙制止她,现在还在村委大队,这件事现在都没传开,不好到处说。
陈霖叹道:“这些人怎么敢的啊,做这种事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诶,怪不得姚副书记开会时一再强调反腐倡廉。啧啧。”
053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姚副书记来小盘江村委开会后的第四天,去镇上赶集回来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人传人, 把一些事实给夸大了。陈霖去小卖部买白糖时都能听到她二伯母和张四婶在争论。
“看大门的都说是贪了几十万,你不信你等着看。”
“不可能!我小姑家有亲戚就在镇上上班, 人家说得清清楚楚,就是贪了几百万, 以前村委那帮蛀虫都能贪二十万,镇上层级更高不可能才贪那么点。”
“说了几十万就是几十万”
陈霖把钱给了陈雾,好笑道:“这有什么好吵的?”
陈雾习以为常, 她妈和张四婶那是为了电视剧男一号和男二号谁好看能从电视开播吵到结局的, 平时一根线头也能吵起来。
“呀,胖胖是不是想跟小姨回家呀?”陈霖看到李二牛抱着刚睡醒的胖胖出来,迫不及待地伸手就准备把人抱回去逗一逗。
胖胖人如其名,没怎么喝过奶粉,但还是被养得肉嘟嘟, 是个喜欢晒太阳的小胖娃。陈霖一逗她,她还真的伸手过来,小手指抓啊抓的。
实际陈霖也就是只敢逗孩子过嘴瘾,她实在怕了,每次抱胖胖都被尿一身。捏捏她的小手, “小姨要回家做绿豆雪糕,小馋鬼是不是想跟小姨回去吃雪糕?不给你吃。”
陈雾嗔了她一眼, 这么大个人了还逗孩子玩。
二伯母和张四婶的争论快速升级, 一下子就演变成谁家养的鸡更好。看到海燕婶走过来, 陈霖嘿嘿一笑,大喊一声“海燕婶来买东西啊”, 激烈的争论戛然而止,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各自回家了。
谢海燕看看落荒而逃的俩人,也觉得好笑,不过她过来不是为了买东西的,而是对陈霖道:“找你有事商量,上你家去。”
和海燕婶确定好今年薏米、野生石斛的收购计划,陈霖送人离开时,站在小院中间叉腰叹气。想要挣点钱真不容易啊。
日头还没到最晒的时候,陈霖把浸泡好的绿豆洗干净放电压锅里,再倒水,煮开后等晾凉。然后去房里找她买的书,把煮开的绿豆放搅拌机里,看看牛奶包装,然后估量着牛奶分量倒进搅拌机,再给加点白糖。
搅拌后就倒模具里,再放进冰箱冷冻层就算是完成了。
她一闲在家就忍不住想捣鼓东西,家里的花种得已经够多了,后院的凉棚还是没想好怎么做,有力无处使,她就想提高自己的做饭技能。
可惜,阿婆说她做出来的菜是有模有样的,但不管怎么教,她做的菜就是普通人水准,可以吃但一般,比不上阿婆的三分之一。所以她就把目光投向了不怎么需要技巧只要严格控量的小零食上。
下午睡个午觉起来,她穿着宽松的长袖长裤,戴上大草帽,脚上踩着有朵粉色花的白色塑胶凉鞋,做贼似地左看右看,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做的绿豆雪糕,戳了戳,冻得差不多了,她就拿了一根出来吃。
刚咬下一口,觉得这次的绿豆雪糕很成功,正窃喜呢,突然院门被人推开,吓得她一哆嗦手上的雪糕就掉地上了。
陈明生尴尬地挠挠头,很快就觉得也不是撞见什么不得了的场面,就是不理解陈霖这副做贼心虚的表情是为何,“吃什么好吃的要偷偷吃?”
没意外的,陈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把地上的雪糕扔垃圾铲里,又拿出了根新的,“自己做的雪糕,试试。”
陈明生犹豫了,但还是给合伙人面子,挑了一根看起来比较好的,咬了一口,“哟,这次刚刚好。”
“准备去地里?”
“例行去看看,今天不去也没事,我表舅看着呢。”
除去种植火龙果,还有收购野生天麻、野生石斛、薏米,这些事情都有他们俩的份,事情一多,特别忙的时候就得一起上阵,一般忙的时候就轮流忙,所以她平时得闲的时间少,陈明生也同样少。没什么大事情,陈明生都不会闲得来找她聊天谈心。
今天陈明生突然过来找她,肯定是有事情要和她商量了。
吃着雪糕,陈明生在她家屋子里外转了一圈,“怪不得我妈说要照搬你家来布置,我家后面的空地现在已经被预定出来了,我妈说要搞个小后花园。还有你家沙发,她说也要买一套这样的,嫌弃木沙发的硌屁股。”
“我当时就说了,这种软沙发坐着舒服,你非说木沙发好看。”陈霖得意自己当时的英明决定。吃完雪糕,陈霖看陈明生还在东看西看,实则眼神没有聚焦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事是不好意思和我开口的?手里的钱不够用了?账上的钱够用,你需要就开口”
陈明生叹了声气,为难道:“村委李主任的儿子李想,来找我爸打听咱们那片没承包出去的地,咱们不是在合同里写了一年后我们不承包才能让其他人承包吗?他现在想给我们付那一千块的预定金,他要承包剩下的七十亩。”
陈霖无语了,“怎么哪哪都有他?不是,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啊?以前在外面做房地产,跟你跑了一趟想做药材收购,现在不会来盯上火龙果种植了吧?”
看陈明生一言难尽的表情,陈霖就知道她猜对了,忍不住骂道:“他们村是没空地给他承包啊还是就非得来膈应我们?他真的在外面做过房地产生意?我看着他这脑子也转不开啊。”
陈明生一脸“你又猜对了”的表情,“他在外面当过小包工头,不过被人坑了,干完活拿不到钱,所以现在回来老家了。”
“去海市那趟还好你提醒了我,他净是馊主意,一会儿想拿捏药材公司的人涨价,一会儿想鼓动我和他单干。现在他说想把地承包下来,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李主任还不知道他的打算。虽然他在外面老把他爸挂嘴边,但周会计和江主任都没捧着他的意思,我爸也说李主任人做事公平正义,不可能给他当靠山。”
“现在问题是,一年期限结束,咱们要不要把剩下的七十亩地给承包下来。”
不承包下来,村里可没有这么大的地可以给他们承包了,以后发展受限。但要是全部承包下来,原来一年五千四的承包费就变成了一年一万八,而且他们现在种植的这三十亩还没有出成果。一百亩地,管理、人力、肥料等都是不小的开支,他们两个现在账上还剩六万五左右,等秋收后卖出石斛和薏米,俩人大概还能再增加两万进去,也就是账面有八万块,其实也还能撑一年。就是有些冒险。
陈霖拿出记录的账本,顺便和他对一次账,然后道:“那七十亩地肯定是要承包下来的,但我们先把地拿下,明年还是维持现在的三十亩,也空出人力把剩下的地给平整了。等明年看挂果的情况,我们再决定后年要种多少亩地。这是我现在的想法,明生哥你有什么想法,你也说说。”
知道陈霖没打算增加种植,陈明生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多七十亩地就得多给出去一万多,这也是不小的数目。他还察觉到了现在药材市场的变化,等到了明年,天麻和石斛的价格不一定还能维持现状,更重要的是,毕竟是野生药材,采挖数量只会一年比一年少。也就是说,他们明年可能就没有额外的收入来源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咱们手里的钱不够还能学人家拉投资是不是?”陈霖想得开,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这目前都没出现什么意外状况,除非是老天非要踢翻她的饭碗搞天气异常了,不然有两位技术员帮忙把关,她不信她就这么寸。
陈明生瞪她,“苦都吃了一半了,后面来投资和摘桃子有什么区别?”
“也是,哈哈,还是明生哥会算账。”
陈明生:
既然意见已经达成一致,陈霖就觉得事不宜迟,拉上陈明生直奔他家,和陈光山明确说了他们明年要把剩下的七十亩地给承包下来的。
陈光山也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了李主任,“陈霖和明生说三十亩地不成规模,剩下的七十亩明年就开始给承包费。李主任,麻烦您和李想也说一声,免得他跑空了。富华村还有块空地,就是离陈霖他们承包的有点远,要不您让李想考虑考虑?承包费和陈霖他们的一样,都给打八折。”
“好,我会传达给李想的。”
电话一挂断,李主任暗骂陈光山老油条,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联系李想但是想快点把消息告知,所以只能给他打电话。陈光山这是猜到李想瞒着他,想借他的口让李想打消去富华村承包地的念头呢。
李主任今天到点就收拾东西下班了,在家等到晚上十点多才等到醉醺醺的李想回家,他还没开口,李想就先跟他炫耀自己也要承包地种植火龙果,“三十亩算什么,我这种个七十亩,以后您在姚书记面前都有面子啊!我又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
李主任气得边拿鸡毛掸子抽他边骂:“池塘里的水都没你脑子的水多,别人喊你两句老板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承包地种火龙果?你怎么不把自己种下去?”
“老头!爸!你有话好好说!”李想被抽到好几下,酒醒了大半。
李主任看他就来气,听不进他的话,就连被吵醒的李母出来看了一眼,不等李想跟她求助,直接把门关了起来,人站在门口守着。
这下跑都没处跑。
054
李想在家被修理了一顿, 后面没敢再来富华村找陈光山说承包土地的事。过了一段时间,陈霖去镇上买菜,看到李想在镇上新开出来的一条街上开店, 居然是卖女装,而且进店里买衣服的人还不少。
直通市区的公路正在修, 兴安镇作为底下几个村委大队和市区的中转站,可以预料到不久后的热闹。镇上关于贪污了多少钱始终没有个定论, 但镇政府大换血。据说常书记差一点点就能往上一步,陈光山私底下和她说的却是常书记自愿留在小盘江村委。
镇政府办公楼的瓷砖墙还是那么明亮,不同的是, 现在不管是不是赶集日, 镇上来往买卖的人不间断,小摊贩多了起来,杨娟就租下了个小摊位,平常来摆半天,赶集日来一整天, 完全不耽误她家里的事情。
陈明理中秋时回来过一趟,看出镇上临街铺面还会升值,劝杨娟干脆在镇上租个店铺,隔开住的地方,就够她和花花俩人住的了, 还能把花花送去镇上的幼儿园,“你不会舍不得村里妇女主任的工作吧?”
陈霖和陈明生也都看向杨娟, 看杨娟脸微红不好意思和他们对视, 陈霖茫然地“啊”了声。
不是, 村里的妇女主任是不脱产工作啊,就连村长和村支书都是半脱产的状态, 要维持生活还是得靠自己干活,所以陈霖他们不理解杨娟怎么想的。
杨娟怕被笑话,最后扛不住他们强烈的求知欲,才低声道:“我从小就想着长大后当妇女主任,可能是受了我妈的影响吧。”
但他们一致觉得杨娟是个有理想的人,不像他们。
陈明生:“我去年觉得收购药材卖很好,今年觉得把火龙果种出来好,想来想去,总之就是能赚到钱还不用出去讨生活就行。”
陈明理表示自己的想法和他哥的差不多,能赚钱过好就好,但他想了一会儿,补充道:“能赚到钱,还能住城里。”
陈霖跟着笑呵呵的,突然周围安静下来,转头看了看,发现大家都在等她说她的理想,“我,那我的理想就是大家共同富裕吧。”
“你们俩这么说,显得我们哥俩很没有思想境界。”
最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李万年睨了陈明理一眼,“还有我。”
“哈哈哈,说大话谁不会啊。”陈霖被他们正经的表情逗笑。
不远处在除草的表舅顺着清脆的笑声望过去,五个年轻人并排坐在小屋门前,个个戴着大草帽,嘀咕年轻人手脚就是麻利,干活快。
进入到九月中,不久后又快要到秋收时节了,表舅和二堂伯都要忙他们家里的活,陈霖和陈明生家里也要秋收,既要忙家里的活,又要操心地里。
阿婆看陈霖一件件事地列出来做准备排时间,心疼道:“明年我们家的地就不种了。”阿公觉得不舍,但他更舍不得让陈霖辛苦,也道:“收完今年的就把地给出去。”
陈霖乐了,忙点头道:“嗯嗯,阿公阿婆以后在家种种花种种草,地里的活就不去了。”
“好,听你的。以后我们可享福喽。”
趁着还没进入到最忙的时候,陈霖明天要跟表舅进山摘野生核桃。
仙人山深处有片野生核桃林,足足有上百棵,去年她给忘了山里的这个宝藏,今年可不能错过。
她连着去了五天,一开始是她和表舅表舅妈一起,第二天加了陈明生,第三天又加了几个人,最后有二十多人一起进山去。
她不敢爬树,一上去就头晕,只能在底下捡,连着去了几天,院子里晒了几簸箕的野生核桃,看起来收获颇丰。
打算国庆三天抽一天再去一趟,后面想去也没空了。有人就赶在这最后一趟前来到了富华村。
“陈霖,我是徐清友。我刚好出差来兴市,后面有三天国庆假期,我想去你们村拍摄些照片,想问你有没有空给我当向导。”
陈霖忙不迭应道:“当然有空了!你什么时候来?好!来富华村的车只有下午三点那趟,你今天就可以过来是吗?哈哈,欢迎你来。”
钱金花好奇,“谁要来?”
“一个省城的朋友,说我们富华村的风景漂亮,要来拍照。”
“特地来咱们村拍照啊?真新鲜。”钱金花得了这个消息,陈霖一走,她扭身就去和家里人说了。
在小卖部这听到陈霖和钱金花对话的人有好几个,所以还没等到人来,富华村的人就知道省城电视台的人今天来拍照了,个个都说这是件稀罕事,个个都不约而同地翻出自己最得体的衣服换上,争取在电视台镜头下做最亮眼的那个。
消息传了好几拨,等传到陈霖耳朵里时,她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谁说省电视台要来采访?”
尤其是她去村长家也被问怎么请到省电视台的时,她真的觉得心累了,再次辟谣,“是我省城一个朋友想来拍些照片,不是省电视台的,是省旅游日报的摄影师。”
陈光山眼睛更亮了,“旅游日报的啊?那更好了。”
市里有个地方不就是要发展旅游点吗,听说旅游业能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要是他们也能成为旅游景区,那
陈霖打断他的美梦,“他就是对自然风光感兴趣,人家不是带着工作任务来的。”说完,陈霖继续泼冷水,“咱们这好看是好看,但是交通不方便啊,坐车来回就半天了,要发展旅游业,难。”
“哦。”陈光山很快清醒,“也是。”
“现在镇上到市区的路不是在修嘛,说不定以后旧路也能修起来呢。”陈霖安慰了两句,然后就去找二伯母说让客人住她家。
——
等到了熟悉的公交车,车子一停,她就上去接人,“徐老师,欢迎。”
司机师傅和徐清友道别,看到陈霖来,惊讶道:“陈书记,原来这是你朋友啊。”
“是,谢谢师傅哈,您开车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了。”
徐清友跟着陈霖往村子里走,解释道:“突然来打扰你,不好意思了。”但是好不容易来兴市出差,不仅工作提前完成还赶上国庆假期,他就临时决定要来富华村。
“你来我就很高兴,正好你还赶上我们后天去山里摘核桃,现在天黑了看不清,村里水稻成熟了,白天远远看过去特别壮观,我给你们的照片里好像没有秋收图,那你可以亲眼看了。”
“村里的路灯是今年年初才装上的,你看这边是池塘,池塘对面就是我们种的火龙果,你来得晚了,池塘里种了莲藕,六七月份荷叶连片荷花开的时候最美,这边就是稻田了”
天黑下来,村路两边是此起彼伏的蛙鸣,路灯下聚了一圈小虫子,月亮高高挂起,能看到不少星星,省城的黑夜可没有这么漂亮、安静、祥和。陈霖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能量,徐清友觉得这趟没白来。
还没走到老村,陈霖给徐清友打预防针,“今天你打电话来,我们村的人传来传去就传成了有省电视台的人来采访,所以,呃,他们对你可能会很热情。”
徐清友笑了下,这对他来说可太平常了,以前扛着个摄像机出去取景,也经常被人误会成是电视台的人。
但他低估了富华村的人的热情。
难得村里来个生面孔,还是省电视台的人。哦不对,陈霖解释说这是她一个省城的朋友,人家做摄影师的。嗐,哪个单位的不重要,重点是“摄影师”,多稀罕啊。
走进老村,村道两边都有人,不好直接问人家摄影师,但是他们可以问陈霖啊。
“是来拍我们村的吗?”
“我就说咱们村比别的村好看吧,摄影师都听着名来了,霖霖你们明天去哪拍啊?”
“需不需要我们配合啊?对穿着有什么要求不?”
陈霖怕徐清友不自在,解释道:“村里有点新鲜事都是这样的。”
例如她,富华村近一年半以来“新闻”最多、讨论度最高的热点人物,面对大家夹道相问的场面已经能从容应付了。
徐清友却觉得新鲜,他甚至想拿出相机拍下这个“大场面”。
陈霖的脚步一顿,“你想拍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拍吗?”
徐清友一点头,陈霖就招呼人,“徐老师说想拍现在这个场景,大家愿意拍照的就站过来一点诶,不用换衣服,不用不用。对对对,就这样拍。”
不少人手里端着碗,赶紧左右看看找地方放好,然后整理衣服、头发,听到前面徐清友喊“三、二、一”,拘谨地扯出个微笑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人家不会把我们的照片登到报纸上吧?”,然后引来一阵肯定声。
陈霖:她猜明天富华村就传说他们要上报纸了。
来得突然,徐清友到了才知道陈霖家里除了她就只有两位老人,庆幸买的礼物老人小孩都能吃,就是这时候才觉得给陈霖添麻烦了。
“家里客房长时间没收拾,晚上得委屈你住我伯母家里了,有不方便的尽管说。”
“没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徐清友十分满意陈霖的安排,一个大男人住进来,他怕有人乱说对陈霖名声不好。想必陈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说让他住她伯母家里。怪他来得突然没问清楚,他要早知道陈霖家的情况肯定会托她找个老乡家借宿。
先是在陈霖家吃了饭,又被请到陈霖伯母家里,陈霖的家里人都很热情。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他都想带退休了的父母来这住上几天,实在是这地方太舒适了。
等吃过早饭,陈霖带他陆续解锁富华村的美景,他自己都想留下来养老了。
055
晚上半夜下了场阵雨,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刮在树叶上沙沙声,还有雨从屋檐落下嗒嗒嗒的滴水声, 像是一首绵长的催眠曲,哪怕是躺在陌生的屋子里, 仍旧觉得心平气和,眼皮不过多挣扎, 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床时,没有铺水泥的院子有些泥泞,但屋檐下铺着砖块, 顺着金花婶指的路线走到堂屋, 一路都没让鞋子蹭到泥。等陈霖来叫他出门,他就顾不上被雨砸过的黄泥会把鞋子弄脏。
十月初的清晨微凉,远处山上被一层烟雾轻纱笼罩,小村子里鸡鸣狗吠,烟囱冒出的白烟一下子就飘散了去, 金黄的稻谷被田埂隔出不规则的形状。做了个深呼吸,没闻到雨后清晨的清新味道,而是被旁边院子里霸道的食物香气堵住了鼻子。
“和平叔家做了糯米鸡。”陈霖话音刚落,就被院子里的张四婶喊道:“陈霖,带泥朋友来吃糯米鸡, 刚出锅的。”
张四婶就是会计张和平的老婆,也是她二伯母钱金花在富华村的嘴仗对手。
“走走走, 去蹭饭。”陈霖喊上徐清友, 加快脚步进了张和平家的院子, 不客气地跟着张四婶去厨房,热腾腾的糯米鸡夹出来放在簸箕里, “哇,今天有口福了,做糯米鸡,张四婶您是咱们富华村当之无愧的第一。”
糯米鸡并不是他们当地的特色美食,这是张四婶娘家家乡美食。因为张四婶常在家做,村里来跟着学的人不少,但没人学到精髓。
张四婶虽然和钱金花不对付,但她还是很喜欢陈霖这小姑娘的,听听,在陈霖心里她做糯米鸡比钱金花好呢。
张四婶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招呼陈霖和徐清友多拿两个。
“拿多了吃不下,我们一人拿一个,我再给明生哥带一个。谢谢张四婶。”
锅里还不少呢,张四婶想多塞几个,尤其是听陈霖说要上山去后,“多带几个,爬累了就吃。”
陈霖和徐清友谢了又谢,陈霖道:“您这手艺都能去市里摆个摊卖糯米鸡了。”
在她心里,村里做饭第一好吃就是她阿婆,然后是张二伯、张四婶。听说张家老祖宗以前把饭店开到了京城,后来没落了转了几趟来了富华村,但这手艺就零零碎碎地传了下来。富华村里姓张的几家做饭都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传家食谱。
“大城市里的人哪看得上这个哦。”话是谦虚,张四婶都被夸得见牙不见眼了。
徐清友问了张四婶的意见,给冒着热气的一簸箕糯米鸡拍了个特写。
陈明生骑车过来,把自行车放陈霖家里,闻到他们手里的香味,高兴道:“还好今天来不及吃早饭。”
路过柳枝家,柳枝奶奶问他俩怎么没去地里排水。
“前天才修正过,表舅和二伯今天去看,我们后天去。”
陈霖一边撕开外面包着的荷叶一边应话,快走到山脚终于没其他人了,她才能专心吃糯米鸡,仔细闻还能闻到荷叶清香,咬下去有些黏牙。“好吃好吃。”
徐清友早饭吃得饱,现在闻着香味,忍不住还是撕开荷叶,一口下去就消了三分之一。陈霖没夸张,确实很好吃!
本来想慢慢吃,但眼前的风景实在太美,他快速两口吃完,从包里翻出相机咔擦咔擦地拍,还要跑田埂里去大拍特拍,见他逐渐上头,陈霖把人拉走了,“这里明天再来拍,昨晚下了雨,今早山上的风景更漂亮,绝对不能错过!”
没来亲眼目睹富华村的美景前,徐清友想过陈霖拍出来的照片是不是和现实不符,就像很多老式相机,拍出来的照片像是镀了一层光,胶片相机和数码相机的质感还是不同的。但等他真的来看到了,他觉得陈霖还是没把最好看的画面给拍下来。
眼里不停地闪过惊艳之色,嘴巴就没怎么合拢过,徐清友满足道:“来得太值了!”
“我这次来兴市出差就是为了去市里峰林景区取景的,你们这里比起峰林景区也不差啊,就是交通不方便,要是把路修好了,说不定还真的能发展成旅游点。”
陈霖道:“镇上到市里的路到年底就修好了,能修得了这一条,就还能修第二条,旧路也经过不少村子,现在国家在开展扶贫攻坚工作,为了提高这里的生活水平,路迟早是要修好的。”
“那我就等着看了,省城和隔壁省省会直达兴市的火车年底通车,以后来兴市旅游的人多了,到时候你们还能搞农家乐、果园采摘活动。”
尽管还没实现,但想想都觉得美好。
国庆第二天,陈霖带徐清友参加他们今年最后一趟摘核桃行动。
“这片山里东西真多,上百棵野生核桃能摘不少吧。”
“每年都有人来,好几年没来摘,我去年就忘了山里还有核桃摘,还好今年没错过。”陈霖把今年捡到的都给收拾好,当作给徐清友的回礼之一。
陈霖还带徐清友去参观了他们的火龙果基地,长出的枝条被固定在柱子、粗铁丝搭起的架子上,现在都长到陈霖下巴处了。
看着一手捣鼓出来的东西,陈霖有些骄傲,“我这算是阳省第一个红心火龙果种植基地了。”
“值得一个新闻版面。”徐清友毫不吝啬夸奖,“太佩服你们了。”
陈霖身上有股不骄不躁且积极向上的劲,徐清友跟她才转悠了两天,却已经觉得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了。
“等明年我们的火龙果成熟了,给你们送一箱吃。”
“那我就等着了。”
“嗯嗯!不白吃啊,得给我们打广告才行。”
“小事一桩。”果子还没影,徐清友已经想到了可以联系哪个朋友帮忙。
跟着陈霖在村里晃了两天,徐清友羡慕道:“你们村里的人关系真好。”从村头走到村尾,好像家家都是陈霖的亲戚似的,这家喊她去吃水果,那家喊她来吃饭。
“还不错,干多挣多,大家都顾着自家日子,谁也没闲心惹事。”陈霖又道:“可能我都习惯了,反正村里人的关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以前在外面读书,除了我三公、四公和表舅家帮衬,别家也帮了很多。”
徐清友终于想起自己忘了问的一个疑惑。
“我听村里有人喊你陈书记,你在村里当书记了?”
“呃,”陈霖不好意思地笑笑,“挂名的副书记,水分有点大,哈哈。”
徐清友却没完全信,要说是挂名的,他看人家喊她“陈书记”时也不是调侃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认可她这个村干部才会那样喊。
“富华村大半都是姓陈的,基本家家都沾亲带故吧。再说了,你看了两天没发现吗?村里像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很少,除非是刚嫁进来没几年的,叔伯们看我和看自己家孩子差不多,再加上我带大家卖药材赚了点钱,大家照顾我面子呢。”
徐清友恍然,“你不说我没发现村里年轻人少,都是出去打工了吧?”
“是啊,没办法,农村里很多人都这样,不出去挣不到什么钱。”
“我相信这是会改变的。”
徐清友看着眼前的这片火龙果基地,对陈霖的敬佩又多了一成。
或许将来她就要改变富华村人口往外流动的现状了。
国庆只有三天假,徐清友三号早上就得坐车离开,来时拎了两袋礼品,走时也拎了两袋仙人山里的特产。
告别前徐清友还依依不舍,“要不是还得回去工作,真想再多待一段时间。”
这个地方真的太舒适安逸了,这里的人都太真诚有趣了,他盼着省城到兴市的火车早日开通运行,盼着从富华村直达兴市的土路早日修成水泥大道,盼着下次再有假期带着家人来住一段时间。
回到省城,徐清友开始给身边的亲朋好友推荐兴市,照片加急晒出来后,给大家分享他看到的美景,在大家说交通不便时,他还给了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去兴市市内的峰林景区。
带回来的野生核桃和干竹笋、野生香菌等等,得到了家里人一致的喜爱,并说让他下次可以去买点回来。
杜佳欢懊恼死了,“如果那天我没有别的采访就好了。”这样,她大概率也会被安排去兴市出差,然后跟着徐清友一起去富华村找陈霖玩。
看看这些照片,太好看了吧!
忙了两天,删删改改,还找社里最厉害的笔杆子帮忙润色,徐清友终于把他国庆富华村两日游的经历感想写了下来,然后连同照片一起投给了自己工作的省旅游日报。
连着几天在主编办公室门外转来转去,中午吃饭还特意坐到了主编对面,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问下一期的报纸什么时候出。
主编一眼猜中他的小心思,憋住笑,故意道:“准备拿去印刷了,什么事啊?”
从主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线索,徐清友皱了皱眉,难道真的没被选上,所以没到主编手里?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等到周五早上,徐清友上班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发现有块小版面刊登了他的文章和照片,激动得一不小心碰倒了水杯,赶忙把报纸放到凳子上,拿布擦拭桌上的水。
收拾好后,再认真地看一遍报纸,然后疾步出去,差点和办公室的同事撞上,匆忙道歉但脚步不停。
同事盯着他的背影嘟囔,“这么着急,又有什么大新闻了?”
056
在秋收最忙的时候, 陈霖收到了从省城旅游日报寄出的大信封,推开摇着尾巴要来抢的阿福,陈霖三两下就拆掉信封, 抽出来一张折叠的报纸,脸上尽是疑惑, 她先从正面第一版看起,直到看到第三版面的右边的文章, 标题加粗的“富华村”三个字最为亮眼,作者名写着“徐清友”三字,文章最下面放了富华村的稻田图。
文章不是她写的, 但这是富华村开始走向外面的开始, 陈霖惊喜万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们村上报纸了,阿婆!”
陈霖这一喊,小院子就挤满了人。
阿婆拿着老花镜戴上, 但看不懂很多字,阅读得磕磕绊绊,阿公在旁边拼命地凑近,“哎呀,我都说我给你念了。”
站在他们周围的人都在等着看报。
“我就说人家有大来头吧?拿这个相机拍, 上不了电视台,也能上报纸呢。要是小徐多住几天就好了, 选的照片是咱们村的稻田吧, 像陈霖那样把大家割稻的样子也给拍进去才好看呢。”
“我也觉得还是陈霖去年拍的那个好。陈霖啊, 你下次洗照片给我们也看看,也给我们洗几张挂家里。”
“这个主意好, 陈霖,我家也要啊。我看我们村能开个照相馆。”
陈霖一一应了,反正她挤不进去,就坐在屋檐下看他们轮流传报纸。要不是下午还得去田里干活,他们肯定还能再聊上半小时。陈霖被叮嘱好好收藏这份报纸,这可是他们全村的“荣誉”。想了想,陈霖打电话给徐清友,托他再寄几份报纸过来。
割水稻最难受的不是要一直弯腰、晒太阳,而是浮尘和稻叶老毛沾皮肤上,浑身上下像是被虫子咬了一样,拍又拍不掉,一挠下去就是一道红痕。必须忍着,等结束回到家洗澡后才好转。
家里的水稻一割完,她才马不停蹄地和其他人去收野生石斛,多亏早和孙经理谈好了,不然今年他们没有提前去和人家说,还比去年晚收,都怕人家不等他们。
野生石斛的价今年倒是没大变化,依然能卖到六百块一斤,但是今年收上来的量比去年少,只有一百六十斤,自己村委的就收了近九十斤,这部分他们是只能抽两的,剩下的七十斤才是挣钱的大头。
虽然还是五个人一起行动,但陈霖和陈明生商量之后,决定只按四份分,她和陈明生俩人的算一份。
陈明理他们不同意,“这样算的话,要不是你找你同学,把我们带上,现在我们也赚不到这个钱,必须按五份分。”
陈明生摇头,“一码归一码,今年我和霖霖两个都是轮流参与,后面去送货也是只出一个人,按五份分不公平。”
不等他们再反对,陈霖拍板决定,“不用争了,就按四份分。”
亲兄弟明算账,出多少力拿多少钱,他们现在或许都不缺钱,但一样一样地算清楚了,大家心里都敞亮。
今年杨娟和陈明理送石斛去海市,李万年和陈明生分开两路跟车去送薏米,还有周会计和江主任也跟着同行,而陈霖继续留守富华村。
去年只要一辆货车送薏米,今年定了一大一小两辆货车,陈霖把人送走后,恢复了家和火龙果基地两点一线的生活。一闲下来,她就又开始了她读书、写信、伺弄花草的日子。
和周云旗、乔桥的联系维持在半月一封信的频率上,有些同学就渐渐断了联系。过去了一年多,围绕着工作就有了新的生活圈子,以前的同学就会开始“岔路”,直到最后默契地在某个时候中断联系。
周云旗在心里写着他工作的进展,他觉得他在海市待得不长久,可能明年会去京城或者是去深市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
她对计算机行业不了解,但也知道他是为了提升自己。而她更好的发展,嗯,应该是明年火龙果能结果、能卖出价钱,后年把旁边的七十亩地给用上。
地里的活不多,还是例行的除草、施肥、防虫害等,宋技术员在他们秋收时来了半个月,现在已经回北市了,这中间没有特殊节点,他要到十二月才会再来,到时候要做入冬前的防寒冻措施。虽然兴市冬天无严寒,但还是要给火龙果“添衣保暖”的。
至于齐修平,已经一个半月没出现了,但是每周还是会例行打电话过来跟陈霖了解情况。
又是一个赶集日,陈霖和阿公阿婆坐上表舅的小三轮去赶集,顺路把预定的肥料给运回去。
陈雾和李二牛则是带胖胖去打预防针,七个多月大的小娃娃看什么都好奇。平常见到的大人挤一起,听她呜呜啊啊地喊,嗓门和她哥哥的一样大。
阿公阿婆自有他们想去逛的地方,还能去和离得远的老朋友或者远房亲戚叙叙旧,陈霖往他们口袋各塞了一百块。和表舅约好了时间,她就去买自己的东西了。
镇上开了家游戏厅,从门口路过,往里面瞧一眼,里面几乎全是十几岁的男生,个个梳着大背头,穿着松松垮垮的西装,想装大人又没到那个年纪。
有个男生正和身边的人嘻嘻笑笑,陈霖看着觉得眼熟,正要走近些细看,那男生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很快拉着同伴转过身去。
或许是她认错了吧。
在老发廊和新理发店间犹豫了许久,她选了后者,结果理发师说建议她剪个流行的波波头。陈霖一脸茫然,“波波头长什么样?”
理发师往墙上的海报一指,陈霖果断摇头,“不用,你帮我把头发剪短到肩膀就行。”
“长这么好看,你要剪个漂亮的发型啊,这款卷发不错的,很适合你的脸型。”
她要是那么容易被人劝动,她就不是陈霖了,坚定道:“不搞造型,你帮我剪短。”不想再听理发师的推销,陈霖说了自己的要求后就不开口了。尽管理发师还在试图给她洗脑,什么女孩子必须要会打扮自己
她不想搞头发,但是挺认可理发师说的要学会打扮自己,所以她给自己的计划表里加了一条:买化妆品。
想到就去做了,第二天陈霖就去了一趟市区,百货大楼里的护肤品、化妆品种类繁多,她听售货员介绍都听晕了,让人给推荐了适合她肤色的,最后拿了一套价格中等的。顺路去批发市场问有没有毛粉番茄的种子卖,买上一小包带回去。
红粉番茄这个老品种在十几年前特别火热,当时家家都爱种,因为皮薄不好运输,现在市场上的番茄品种大多是改良后的,村里还种毛粉番茄的只有两三家。陈霖喜欢毛粉番茄的口感,打算明年在剩下的七十亩地里开辟出一块地专门种毛粉番茄。
夏天去地里干活就能顺手摘几个吃,嘿嘿,想想就开心。
十月底,陈明理等人陆续顺利回来,把钱一发完清账,今年的大事情基本上就过去了。
日历一张接一张地被撕下当火引,日子也就转到了十二月中,相对来说现在算是冬天了。
宋庆元和齐修平再次回到富华村,教陈霖他们给火龙果根部覆上稻草,浇水的频率也得降低下来,这样才能让火龙果顺利过冬。
日子变得规律又稀里糊涂,直到这天早上起来习惯性去扯日历,发现已经挂上了新日历。
1998年没和她打招呼就匆忙来了。
她怎么觉得日子好似还停留在1996年?
也不对,1996年的家可不长现在这样,1996年也没有阿福。“阿福,过来。”
学生陆续放假,外出打工的人也陆续返乡。富华村又热闹了起来。
池塘里的莲藕要挖出来分了,陈光山发了两次广播,召集村里的壮小伙到池塘边集合,女人们带着孩子过来凑热闹。
陈霖带上相机出门,身后跟着壮壮、明明和花花三个小朋友。
哦不对,是四个小朋友。还有她家阿福。
池塘边的村道上摆了几十个大箩筐,要下去挖藕的男人都脱了上衣,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最先开始呐喊:“爸爸加油!”
下一秒立刻有人跟上,“大哥加油!”
一个接一个的,被大人骂了也不停,非要比出个胜负来。连她家阿福都跟着汪几声。
陈霖左看右看,找到棵不高的树,爬上去坐着往下拍几张,又凑到人群里拍。
“陈霖,给我来一张。”大堂哥光着膀子站池塘里,两只手捧着根目前挖出的最大的莲藕,冲陈霖龇着大白牙笑。
“我我我,拍一张。”
行吧,都满足。
莲藕装满一筐又一筐,池塘太大,足足挖了两天才结束,这两天的池塘边就是整个富华村最热闹的地方。
拿出一半给各家平分,剩下的一半则是要送去镇上卖。冬季的莲藕不多,还是快要过年的时候,莲藕卖得极快,得来的钱就进了村集体的公账。
眼看就要交今年的土地承包费了,加上新增加的七十亩地,陈霖总共交了一万八,她账本上的钱哗啦啦地减少。
陈明生现在反过来安慰她,“今年顺利结果就好起来了。”
周会计把账目抄写了两份,分别贴到村长家和老村小卖部外的墙上。
“卖莲藕和土地承包出去的钱,今年要用来在村头搞个晒场,铺上水泥,以后村里开会、看电影用得着。”
这两笔钱才刚入账,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去处。还有人跟陈光山提议把村里的路修一修。
这应该是明年的支出计划了。
057
手里的事情都渐渐步入轨道, 不比刚开始种植红心火龙果时忙得找不到头绪,事情一顺,日子就慢了下来, 她也才有闲心参与到富华村各方面的热闹里来。
寒假学生放假,文具店的生意冷清, 陈明理没放过新年的生意,批发了一堆对联、灯笼、红包回来, 村里、村委大队卖了一拨,又连着好几天去镇上摆摊,赶在新年前全部出了手。
那天在村里摆摊时, 陈霖穿着袜子踢踏着拖鞋出门, 加入到伯母婶婶们七嘴八舌的挑货队伍中,选到了满意的对联和新年红包,和陈明理来回推辞才付上了钱。
陈光水和李桂花出人意料地居然帮着陈明理摆摊,看他们表情还挺高兴,就是没看到已经回家了的陈明超。
陈霖揣着包瓜子, 往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一坐,就知道谁家儿子/闺女今年带女/男朋友回来过年,谁家婆媳又闹矛盾了
“啊,呜呜呜你打死我,你有种就打死我!”这公鸭嗓音有点刺耳朵, 愣是打断了他们这边的八卦,十几个脑袋转啊转, 最终锁定了杨光棍家的篱笆院子。
静听了一会儿, 果然听到杨光棍的老婆阿香婶的骂声, 偶尔夹杂着棍子抽打到人身上的闷响声,断断续续地听到阿香婶骂:“让你逃学!偷钱游戏”
阿香婶压着声音怒吼, 而她儿子杨马倔强地不认错。
张四婶呸了一声,气道:“镇上开的游戏厅就是害人精,我家小涛说班上的同学晚上偷跑出去打游戏。还好我家小涛胆子小不敢跟着去,你们说学生去这种地方还能学好?”
“就那家勇哥游戏厅吧?学生一出校门转条街就到。要死哦,开这种害人的店。”
“里面都是不读书也不想着做工的,就怕搞拉帮结派,前几年在街上打架都要抓进去关几天,现在没以前严了,家里人讲了也不听劝。”
陈霖立刻就想起来上次去镇上路过游戏厅看到的男生是谁了,可不就是阿香婶家的杨马?
钱金花可惜道:“杨马这孩子不懂事,他爸真是白养他了。”
“那不是?杨光棍把他当自己亲儿子看,以前生产队的驴都比不上他勤快,累死累活送他读书,还学人家逛游戏厅。你们听,还是偷钱出去玩。”
谁能想到小时候看着乖乖巧巧的杨马,长大了居然变得不省心了呢?
陈霖听着觉得难受,也不知道是为谁难受,不打算听下去了,拍拍屁股回家看电视去。
“诶,霖霖,这就回去了啊?”张四婶第一个发现陈霖偷溜的,她觉得这小姑娘虽然不跟着一起八卦,但是个好听众啊,每次谁说话她都认真看着人,这感觉怎么说反正能让人有想继续讲下去的欲望。
陈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忘了洗衣服,我先回了。”
今年新年的热闹与去年差不多,留守家里的老人妇女把全家劳作一年攒下的积蓄拿出来,开了个寻常又郑重的小家大会。
柳枝帮忙核对她妈简单记录的收支,确认家里如今的存款已经有一万五,全家五口人或蹲或坐地围成了一个圈,存折和一小沓现金就摆在正中间的小凳子上。
杨七叔吧嗒吧嗒地抽烟,见女儿闻到烟味就皱眉,赶忙转向一边几大口抽完,“先紧着把家里的房建起来,我问了陈大,咱们家建三间正屋,两间偏屋,家里中间铺上水泥,一万三能差不多。”
杨七婶道:“陈霖家房子花了三万多,咱们家宅基地没他们家的大,屋子也不用建那么大,围墙就先不懂,一万三也够了。今年再攒攒,年底再给换上新家具。”
家里的日子是奔着好的方向走,这个会开得人人都带着笑,杨柳树摸摸妹妹的头,憨笑道:“给柳枝打套新桌椅,窗户得大一些,透光方便看书。”
柳枝甜甜地冲哥哥笑,“我哥最好。”
也不只是柳枝家,就连陈霖三公、四公家里也在商量把家里的土墙瓦屋给换成砖砌的平房,就跟隔壁陈霖家那样,墙面刷得白白净净多好看,家里如今攒了钱,存在银行里也生不出多少利息来。
四公家是最快做决定的,毕竟大堂伯陈光显自己会建房,这就省下了一笔钱了。
三公家里前年去年为了生二胎,超生罚款和上户口等就花了一半家底,多亏了今年还有薏米、天麻的入账,以及二堂伯去给陈霖帮工拿的工钱和李二牛开小卖部的利润。好在他们家人不多,现在孩子小还不急着给他们分房间住,咬咬牙,也决定先把正屋给建起来。
村里这样的人家还有好几户,从腊月二十八就陆续有人找上陈光显,定了自家盖新房的事情。
整个富华村如今有四十户人家了,多出来的一户就是杨娟和花花。所以现在村头那住了九家,老村这住了三十一家。住在村头的都是近些年搬出去的,建的都是砖房,而老村这有六家去年赚了钱就建新房了,眼看着今年又有几家,剩下没着落的也跟着着急起来了。
“再攒攒,年底了咱们家也把房子盖起来。”以前大家的条件都差不多自然不着急,现在看着别人一家家地起来了,咬咬牙,决定不管怎么样年底都得换新房了。
“早知道先不买什么电视了,留着钱建房多好。”
“买都买了,现在说这些能买得起电视,咱们家明年就能建得起房子。”
去年陈霖带着陈明生几个赚钱,大家看她种火龙果都想着要跟着她一起干。今年陈霖让大家都赚到钱,去年想跟着陈霖种火龙果的人今年就歇了心思。
陈霖一出门就会被差不多年纪的堂兄弟姐妹们问她火龙果的情况。
地就在池塘另一边,也没有专门围起来不让看,有心想去看的人都能去看看,但大家就是看过一片绿色仙人掌似的枝条被绑住,没花没果的,看着就让人悬心,忍不住想问问陈霖。
“运气好的话六、七月份能结果吧。”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不少人劝陈霖先别扩大种植。
陈霖都一一谢过他们的提醒,说自己今年也没打算把剩下的七十亩地给种起来。
今年的鞭炮声比去年的响,张老实家里甚至还买了烟花放,看得村里小孩个个都哇哇叫,让爸妈明年也买烟花。烟花没有,但是小卖部里有摔炮和擦炮卖,陈霖手痒,跟在一群小孩后面往村道、往池塘里炸得欢。
壮壮和明明跟在她身后就能有意外收获,小姑姑买了自己玩还会给他们带一份。
直到年初四,姑婆一家才来富华村走亲戚。
这回两个表叔表婶也来了,加上三公、四公两家,陈霖家里厨房、堂屋都是人。
阿公在电视后的那堵白墙上挂了不少照片,电视柜最亮眼的地方放了他家的相册,厚厚的一大本,已经装得差不多了,再洗一次照片出来就得再买个相册了。阿公阿婆特别喜欢这个相册,没事干的时候就想拿出来翻一翻。
阿婆说,常看常新,天天看都觉得新鲜。
院子里种的三角梅和绣球花长高不少,听说是陈霖最先倒腾的,二表婶还说陈霖会过日子,“等花长出来了,能开一整面墙,那多好看。不怪强强和琳琳一放假就想过来玩。”
家里人多热闹才好呢,陈霖笑道:“他们放假了就让姑公姑婆带他们来,要是今年火龙果结果了,叫他们来吃个够。”
大表婶:“说得我都想来住上个把月了。”
他们兄弟妯娌四个都是端铁饭碗的,工作没多忙,但假期也就那么点,逢年过节还得值班轮休,来富华村的次数极少。太久没来了,今年一来就觉得这里变化不小。当然,变化多的也就那么几家。
虽说他们住在城里,但什么都得花钱买,房子算是比很多人家要宽敞了,但现在来舅公家一住,房子宽敞,院子前后两个足够活动开了,电器都有,想想还不如住在村里自在。
陈霖开玩笑道:“要真是有那么好,哪还有那么多人要往城里挤?村里也就地多住得宽敞,想出趟远门都不容易,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大表婶瞬间就不羡慕了。
在年初八时,陈霖收到了周云旗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他托北京的朋友帮忙找的一些书,最上面还是一个信封装着好几张信纸。
每张信纸上的话都不多,看落款日期就知道是不同的时间写下的。攒够差不多半个月的份了,就叠起来给寄出去。陈霖就是这么给他寄的信,有时候她都觉得他们是在互相交换日记。
崭新的书一本本叠在书桌上,把一些看完不常翻的书给搬到旁边书架上,腾出了一块位置。
她的小书架也快满了,改天还是去买个大点的书架回来吧。
“你的朋友又给你寄书了?”
陈明生来给陈霖家送东西时,看到她在拆新书,旁边还有个鼓鼓的信封,他只瞟一眼,就知道又是陈霖那位叫周云旗的好朋友。
一时有些感慨,“你们同学关系处得真不错,毕业都快两年了吧,联系也没断。”
“是啊。”陈霖随口应了句。
准确来说是还差五个月才够两年,这期间他们没见过一面,隔着千里的距离在纸上了解彼此的日常和规划,不知道会在何处何时相逢,但他们依然是彼此最好的同行人。
058
正月初十那天, 兴安镇直通兴市的公路完全修好,镇上搞了个通车仪式,赶集回来的人都在讨论以后他们去市里是不是就得去镇上坐车。
“还得去镇上转一遭啊?那么麻烦, 时间也没短到哪去。”
“时间没短,但是坐新路车不颠啊。”
最新拿到的报纸报道了兴市火车站运行两个月后的情况, 火车站的开通是兴市最近两个月的热点话题,所有人都在盯着。乘着这股东风, 兴市旅游局正在热火朝天地搞宣传,电视、报纸轮番报道,现在兴市人都知道了峰区是兴市的招牌。
回来的人又背上行囊离乡, 半个月里短暂的热闹如同转眼即逝的烟花, 只有后面的垃圾堆里散落的红色鞭炮能证明那热闹真实存在过。
没时间感伤聚散,陈霖和陈明生、二堂伯、表舅挥舞着锄头、砍柴刀,足足花了一个月时间才陆续把剩下的七十亩地上的果树给砍掉,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地。
陈霖家里散落在村里各处的四块田地都给了一个堂叔家种,关系亲近, 阿公象征性地收了点钱。家里以后要买米吃了,不过自家还有去年秋收的米,完全足够他们家再吃大半年的了。
陈霖买的毛粉番茄种子,在家里后院种了几颗,然后在靠近火龙果地旁边开了半亩地, 都给种上了毛粉番茄。
“种太多了,你们两家天天吃都吃不完的。”表舅劝她少种点, 这东西是好吃, 但是不好卖, 就他们村到镇上这段坑洼路,皮薄不经碰的毛粉番茄运出去容易磕烂皮。
“种子买多了, 反正地放着在这也是浪费,种多就多了点吧,这不还有二伯、表舅你们两家一起吃嘛,当水果吃又营养又好吃。”
劝不动她,二堂伯和表舅也就摇摇头继续忙活了,只是每次他们来田里干活,走之前都得看一下这片毛粉番茄长得怎么样,看见长草都顺手拔掉。
不只是种毛粉番茄,陈霖觉得山脚下的几棵樱花树开得美,还想着要搞几棵樱花树种在自己地里,但是没大力气搞成片的樱花林。其实主要是她个人的钱不剩多少了。
于是托人去买了十颗树苗回来,两棵种在后院角落里,剩下的八颗绕着地里的小屋种下去。
二堂伯笑她就是闲得慌。
陈霖理直气壮,“以后开花的时候不知道多好看,干活的时候看一下美景,诶,又有力气了!”
二堂伯和表舅失笑。
和干活累了摘番茄吃才有力气所以要种番茄一样,全都是陈霖自创的歪理。
过去了一年,地里的火龙果都长得和她一样高了,枝条下垂着,一株火龙果身上长出十几根长枝条,等到了明年,火龙果身上长出的枝条会更多。有很少的一部分火龙果树已经长出了小花苞。等进入到四月份,就会陆续开花,两位技术员说火龙果一年能开好几次花,多的开十几次也正常。
等四月份一到,火龙果就开始进入开花授粉期,宋庆元就得每个月起码在富华村待半个月了。齐修平说他这个学期在学校的课不多,应该能每个月抽出时间过来看。
知道后面会很忙,陈霖已经和隔壁村木工手艺不错的木工黄谈好,她家后院的凉亭可以安排上了,没有时间去市里看家具,只能先打一个用着。
木工黄来量尺寸时,阿公背着手跟着看,他要的茶桌、凳子,他要自己选个合心意的。
四月初的某个傍晚,宋庆元又来到富华村,标志着今年的忙碌日子终于拉开了序幕。
授粉期间最怕遇到下雨天,因为火龙果花是在傍晚开花第二天早上闭合,所以就只能晚上开灯干活了。
买了电线,用竹竿架高把灯挂起来照亮,灯泡上还得做个罩子,以免下雨被打湿,晚上把灯一开,这里就成了富华村独特的夜景。陈霖等人就在宋庆元的指导下拿毛笔把花粉涂到雌花头柱上。
村里的人觉得这里比看电视有趣,听说火龙果要晚上人工授粉就个个带着小板凳来看热闹了,陈光山拿着喇叭站在池塘边重复提醒:“看好小孩,不能往池塘边走,注意安全!张四婶!往里面走!”
喊得他喉咙都沙哑了,还是有人不听劝愣是要走靠近池塘的这条路,里面那么大一块空地不能走?这些人可真是添乱!
陈光山本来也是来看热闹的,但是看到好几个才上学的小孩往池塘边探脑袋,可把他吓死。池塘底下都是淤泥,小孩子陷下去还得了?
不行,有空得叫人把池塘边给围上篱笆。
“这么麻烦啊,还得一个个地给授粉,忙得过来不?”
“人陈霖忙不过来会请人帮忙,你瞎操心。”
“宋师傅,这人工授粉是结的果更好还是结得多啊?”
宋庆元边指导陈明生,边回问话的村民,“靠他们自粉的结果率不高,人工授粉能提高结果率。现在齐老师他们单位在培育新品种,可能以后就不用人工授粉了。”
“齐老师这么厉害啊。”
有人看着有趣,说也想帮帮忙,宋庆元看向陈霖询问意见,陈霖点头后他就开始教了。
一下子就多了十几个帮手,陈霖分了一排火龙果树给他们练练手。
工作熟练之后,陈霖也适应了现在工作的强度。
想着后面几天手里没紧要的活,她就去分别找了杨娟、陈明理和李万年,和他们商量以后就不掺和药材和薏米的收购了,让村委自己去跑这些订单。
除开第一年,其实后面也赚不到多少了,而且他们开店的开店、摆摊的摆摊、种地的种地,有了能稳定挣钱的活,也就同意了陈霖提的。
得了大家的答复,陈霖拉上谢海燕和陈光山跑了一趟村委大队,把今年收购药材和薏米的事情都给交了出去。
至于村委安排谁出去联系,她就不管了,反正周会计和江队长跟着他们跑过一次,以后怎么谈就看他们的了。当然,陈霖也没忘自己还挂着名,有需要的时候该帮还是要帮的。
家里的凉亭已经建好,摆上了阿公定做的桌椅,好几次她下午出门前,都看到她三公、四公和其他房的堂公来找她阿公。又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后面院子一分为二,老头在下象棋,老婆子在唠嗑。
院墙底下的三角梅和绣球花已经开花了,好几个颜色的混合在一起,现在为了让三角梅顺着墙面往外长,还得拿木棍和绳子给它固定,让它往上长。
村子里又多了几座红砖房,从五月到六月,陈霖连着吃了好几趟新屋酒,好几次被请客的主人家的亲戚问结婚了没有。吃完新屋酒第二天就要给她介绍对象,还没到她家的门呢就被自家亲戚给拉走了。
她三月份种下的毛粉番茄已经挂果,大半还是青色的,有小部分已经成熟,要是再多留一段时间,这些熟透了的毛粉番茄就会裂开。
可能是因为阿婆伺候得精心,家里后院的那几棵毛粉番茄长得比地里的好,陈霖从六月底就开始了每天啃番茄的日子。
还有陈明生、表舅、二堂伯,每天都带上几个番茄回去,当水果吃刚刚好。
壮壮和明明特别喜欢吃毛粉番茄,还和自己妈妈说也要在家里种,已经会说些话的胖胖啃得脸都挂着红红的果肉,重重点头配合哥哥,“要!”
陈霖觉得今年的七月是最美的月份。
仙人山山脚下、临近他们火龙果种植地的那片向日葵开花了,池塘里的荷花也开了,毛粉番茄每天能收几篮,村里家家都收到过陈霖送的毛粉番茄。
还有,陈霖摘到了第一颗成熟的火龙果。
陈明生、二堂伯、表舅、宋庆元、齐修平,五人都在看她切果。她切得简单粗暴,三刀下去,一个火龙果就变成了八小块。
切好后,她先给其他人分了,然后自己拿一块,但大家都在等她先试。
陈霖:怎么看起来好像是让我试毒啊?
她和陈明生出去考察时,在海岛吃过火龙果,这会儿看切开火龙果颜色和他们吃过的一样,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一口把手里的那块咬了下去。
其他五个人还在等她的试吃感受,但她自己觉得和她吃过的没什么区别,“清甜多汁,好吃。”
其他人也低头咬了下去,陈霖问宋庆元,“宋师傅,你吃过的火龙果应该是最多的,你觉得和北市樊姐种的有什么区别?”
宋庆元嚼得慢些,吃完后砸吧两下,“味道都一样,我舌头没那么叼,吃不出来区别。”
“果子是不是偏小了?我在海岛吃过的火龙果一个得有两斤了。”而今天切的这个也就一斤出头吧。
宋庆元笑了下,“单果重量一斤到两斤都有,咱们这是第一年挂果,偏小些是正常的。现在开始进入成熟期,八月到十月这几个月成熟的最多,第一年结果率大概是一亩有四千斤,三十亩地的量加起来也不少了。”
是啊,按宋庆元说的一亩四千金,三十亩就是十二万斤了,这么多的果子,靠一个兴安镇吃不下,肯定是要往外卖的。
没结果的时候愁,结果了也要愁,销货渠道得赶紧搞起来了。
陈霖找大家集思广益,把销货渠道列了一二三点。
于是,陈霖回去就给徐清友和杜佳欢打电话。
“清友/佳欢,我种的火龙果成熟了,这周末有空吗?我带点火龙果给你们。”
059
地里的火龙果成熟了, 陈霖他们吃过了第一个,但都没有往外传,直到第二天又摘下十几个成熟的火龙果, 除了带回家给自家人吃,还给村里关系近的几家分了去。种了一年半的火龙果结果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富华村。
没吃过火龙果的去问分到了的几家,都好奇这个果皮看起来很厚还红的外国果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钱金花细细回味了下, 一时也找不到特别合适的词来描述,“有点甜,但不是特别甜, 和什么像和别的水果都不一样。哎呀, 陈霖不是说了这两天熟了的水果会拿来给村里都分一分大家尝尝鲜嘛,我们离得近先分到了,明天就该到你们了。”
“你叫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啊,反正外面有钱人都爱吃,说这个水果对人身体好, 富含什么素啊,我不懂。”
又过一天,陈霖和陈明生再把摘上来的火龙果分一分,整个富华村就都吃上了火龙果。
“切开里面黑色的籽可以吃吧?”
“吃了嘴就跟抹了口红似的。”
“挺甜的啊,好吃, 我家小宝都说好吃。陈霖说什么时候开始卖了没?有新鲜东西,我不得给家里亲戚带一点?国外引进的新品种, 走亲戚挣面啊。”
白心火龙果长得极少, 陈霖他们对比两个品种的口感和甜度, 一直觉得还是红心的比较好吃。齐修平也说红心火龙果的营养价值更高。
才刚七月初,地里的火龙果还没到结果最盛的时候, 陈霖把这几天摘下来的外形看起来个头大果皮没损坏的火龙果给装纸箱里,足足装了三个小纸箱,每箱里都装了二十个。
“明生哥,我们分开行动,我去跑市里和省城的电视台、报社,得把咱们的红心火龙果给宣传起来。你去跑市里的水果批发市场,批发商要找,市里水果店也得找。”等到八月份开始,摘下的火龙果多起来,一个月能出好几万斤,她得先把兴市的市场打下来,兴市未必能吃下这么多量,毕竟这水果卖价也不便宜,所以得往周边城市拓展,那么省里的宣传就不能少。明年的结果量会往上涨,后年进入盛果期就更多了,提前做宣传为以后做铺垫。
说到宣传,陈霖跑了一趟镇上宣传办公室,问有没有渠道可以联系到市电视台的人,结果镇上那一个推一个,问了就是正在找领导解决。现在陈霖干脆不去了。
她和市日报社的梁科长,哦不对,现在是梁主任了,还维持着联系,陈霖联系过后,梁科长也说会给她引见市日报社的记者。
先跑市日报社,再去省城找杜佳欢看能不能有个省城报社的版面,再看看能不能突破电视台的报道。
光是说起来就觉得难度大,要做的事情也不少,但陈霖现在觉得热血沸腾。
他们真
依譁
是好运,种植的第二年就开始结果了。二堂伯说是他们的地选得好,在仙人山脚下种果树,可不就是得了仙人保佑?
趁二堂伯不在,齐修平认真道:“和仙人保佑没关系,这是科学种植后必然的结果。”
陈霖:
陈明生最近高兴得像个大傻子,完全没有半点“成熟稳重”。了解了其他各地关于火龙果的定价后,他们最后把批发价定到了十块钱一斤,但得批发一千斤起步。批得少的,就给十二块钱一斤。他双臂环胸,目光巡视着眼前的三十亩地,开始杞人忧天,“等咱们赚钱了,更风种植的多起来了,这价格就得下去了吧?”
不怪他想得多,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前年的薏米价和去年的薏米价,因为跟风种的人多了,直接腰斩。
齐修平道:“目前来说,阳省省内适合种植火龙果的地区很少,就兴市也就你们镇是最适合的,放眼全国,也得是南方沿海省份适合种植,所以近几年还不会没到泛滥的程度。当然了,以后技术提升,其他地区也能种植了,但只要你们不断更新品种、改进品质,也还是能卖得好的。”
“你们这是省内第一个种植红心火龙果的基地,已经比其他人快了两年时间,等到别人开始种植,你们都已经形成大规模了,谁先占领市场谁能吃到第一份红利。至于几年以后的市场变化,谁也猜不到,但说不定你们赚到钱之后就想着投入别的行业也说不定。”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齐修平发现陈霖眼里带笑地看着他,被个女生这么盯着看,没谈过恋爱的齐老师真的会害羞。
“说得对啊!齐老师能搞农业研究,还会上课教书,居然还懂经济,厉害!”
“啊,”齐修平被她真挚的夸赞说得不自在,“倒也没有,我对经济就懂点皮毛。都是听家里人说多了,搬用过来随便说说。”
“齐老师太谦虚了。”
陈明生点头,他也觉得齐老师这人全确实很谦虚,他正要问陈霖要不要现在封箱,抬头一看,发现齐修平脸红耳朵红,赶忙把屋里的风扇定住对准了齐修平的方向,“今天天气是比较闷热。”看看,齐老师站屋里都热成这样子了。
——
“阿婆,我明天要出门去市里、省里几天,你们要不要我带点什么回来?”
“家里什么都有,不用带。你给你姑婆带点水果上去,也让他们尝尝鲜。”
陈霖才想起来自己给忘了准备姑婆家的份,正要应下,但又一想,现在学生都放暑假了,干脆叫姑公姑婆带表弟表妹来家里玩。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阿婆就高兴得拍了下手,“我现在就去给你姑婆打电话去。”
把要带的东西装进书包,转了一圈,没有什么遗漏的。站在书桌前往窗外看家里的小院子。
阿福长大了很多,此时正懒洋洋地趴在杂物间门外的小板凳上睡觉。
脑海里掠过很多事情,一件件都还没想好怎么解决。
现在只有她和明生哥是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地里,二堂伯和表舅也只相当于是兼职工,他们在农忙时还得顾着他们自家的事情,现在地里的结果量还不算很大,地里也只种了三十亩,等到明年要扩大规模的话,现在的人手就不够用了。
等她把宣传的事情搞定,或许是时候把离乡的人喊回来了。
正想到这儿,门外就是壮壮飞奔过去的身影,接着是明明拉着胖胖小跑着跟在后面,“等等,妹妹。”
陈霖莞尔一笑。
——
齐修平也要回省城,陈霖看着自己带的三箱火龙果庆幸。
“带水果去走亲戚呢?”司机师傅随口一问。
“是啊。地里种的火龙果熟了,带点给亲戚朋友尝尝。”
陈霖想起村里人大家都在猜测的事情,顺口问道:“师傅,咱们这条旧路线的公共汽车以后还走吗?我听说以后要在镇上分开新路旧路了,这消息准不准啊?”
“欸。”司机师傅叹气,“以后要改喽,旧路在三水村村口出发,新路从镇上出发,分成两条路线。以后一天跑两个来回。”
麻烦了,以后还得先坐车到三水村。但是,这车都从三水村出发了,他们就得自己骑车或者坐车到三水村了,还不如现在能直接在村口坐车。
“有说什么时候开始实行吗?”
“说是九月份开始,现在还没给个准确通知,不知道还有没有改动。”
陈霖想到另一个方面,“政府是不是也要修旧路了?”
“没听说呢。嗐,修也是修三水村到市区的这段,小盘江村委出来的这段路还是一样。”
“政府能修一段是一段,现在修到镇上,以后就有钱修到村里了。”
司机师傅笑了笑,“你倒是乐观。”
市里有钱修路不奇怪,他是不相信镇上的那帮人了,看看那办公楼修得多亮堂,贪了那么多钱走,都不知道还有多少窟窿没填好呢。但这些话也就心里骂一骂,不好说出来。
到了市区准备下车时,陈霖从包里另外拿了两个出来,塞给司机师傅,“也给您送两个试试。”
“这,多不好意思啊。”司机师傅不想收,但陈霖和齐修平一人搬一个箱子,很快就下了车,然后招停了一辆三轮车,坐上就离开了。
司机师傅看了看手里长得奇怪的火龙果,把公共汽车开回到车站里,还把它们给装在随身包里,想着要带回去和家里人一起试试看这个水果什么味道。
陈霖和齐修平直接坐三轮车到了市日报社门口,齐修平没跟着一起进去,而是在附近的小饭店里等着,给他留了两箱火龙果。而陈霖就找门卫打电话给梁主任。
两年过去,市日报社现在的门卫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个,不知道是不在这工作了还是今天没值班。
在等梁科长出来的这十几分钟里,门卫一直在找她套话,看着她角边的纸箱不知道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问她是想找工作还是办别的事。
陈霖就笑着听听。
梁主任大步走来,看到陈霖时还有些惊讶。他当时可惜陈霖没有参加市里单位的招聘而选择留在农村工作,后来这一年半偶尔也还有联系,逢年过节陈霖还会打电话问候,所以他也知道陈霖在村里搞红心火龙果种植。
陈霖说想来问能不能在市日报上有个版块可以让她宣传红心火龙果,他就说可以给她引见报社里的记者。而他也在这两天了解了红心火龙果现在在国内是什么情况。
真的种出来卖出的话,这怕是要赚得盆满钵满吧。
进入到九十年代后,铁饭碗是越来越不好端了,但刚开始没能加入下海浪潮,后来看人家赚到钱了想再去分一杯羹并不容易,能挣钱但赚得不多。像陈霖这样,大胆地种植新品种,起码能在省内好好折腾了。
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梁主任帮得尽心,给她引见的是常到农村跟踪报道农产品生产情况的周莎莎记者。
跟周记者进了办公室,梁主任就说先去忙了。
周莎莎一听陈霖是兴安镇小盘江村委底下的富华村,就道:“我去过几次兴安镇,不过都是去的西林村,那里有个大红袍橘子园。”话音一转,“省内好像没有人种过红心火龙果,你是怎么会想到要种植的呢?”
梁主任说周记者是个工作不拖泥带水的,果然没错,才介绍完就开始跟她了解情况了。
“我看过红心火龙果的相关报道,这个品种的水果现在在外地卖得很火热,售价高,有利润空间。再经过查阅资料和亲自考察,再咨询了技术专家的意见,富华村适合种植红心火龙果,而且省内还没有大规模的种植基地,所以我觉得很值得种植。”
周莎莎看了看陈霖,笑了下,“这样吧,我看什么时候有空,再跑一趟富华村。”
等到人家有空,还不知道又得什么时候了,陈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写的一篇稿,和之前拍的火龙果基地照片,陈霖面不改色,“周记者,您帮我看一下我写的这篇稿能不能刊登呢?”
周莎莎惊讶,她没少接采访报道的任务,也没少有人找来让她去报道做宣传的,但凡是真实的有价值的内容,她都去了。但她还是第一次有人找来,把稿子和照片都给准备好了的。
陈霖又拆开她抱着进来的纸箱,从里面拿了两个火龙果出来,“实物也带来了。”
周莎莎没少去村里做采访,火龙果还是吃过的,但吃的是白心的,只看外表她根本看不出差别,所以她就问到了白心火龙果和红心火龙果有什么区别。
“首先就是切开后的颜色区别了,红心火龙果切开后是红色的,而且红心火龙果更细腻软糯一些,也比白心的更甜。红心火龙果含有甜菜红色素,有更强的抗氧化能力,比维生素C强得多,有利于抗氧化、抗炎、降低胆固醇和提高免疫力,营养价值比白心的更高。”
“在市面上,因为红心火龙果的营养价值更高,价格也比白心火龙果的高得多。”
周莎莎仔细观察陈霖拿出的两个火龙果,然后问了富华村现在的情况,陈霖也都一一答了。
“所以你现在只是种了三十亩,等到了明年就要扩大到一百亩地了?”
“也不是,明天扩大也只会扩到五十亩地。”
周莎莎不解,“你不是说你承包了一百亩地吗?难道剩下的五十亩地是准备种植别的?”
“是,后年我打算把剩下的五十亩地种植猕猴桃。”
“猕猴桃?咱们这儿的气候适合种植吗?”
陈霖道:“得看省农科院的培育情况,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培育出三号品种了,正在改进中,按进度大概明年能出四号品种了。”
陶元说让她做好心里准备,以后他可能也要和齐修平常到富华村做客了。
周莎莎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今年能打开市场,明年扩大种植应该能赚得更多。而且形成大规模种植,对你来说应该更有好处。”
这些陈霖和陈明生都早思考过了,他们可能就是没大本事做大生意的人,没想过一定要赚多少钱才够,他们就想把家里的生活条件改善,然后多点存款在手上,哪怕不出去打工也能在富华村里过得安逸。
“我们村里还有一块属于集体的地,大概有三十亩地吧,到时候村集体应该会把这块地给利用起来。不只是我们村,还有村委底下其他别的村,这个量加起来也不少了。”
也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种植红心火龙果,他们小盘江村委还是有先天条件的。到时候形成了规模,说不定就能打出“小盘江红心火龙果”或者“兴安红心火龙果”的招牌。
听到这里,周莎莎终于对陈霖的红心火龙果产生了想要去实地考察再报道的想法。
个人承包种植的成功在近些年都不是新鲜事,但如果能因为个人的成功,而带动一个村子甚至一个村委十几条村经济水平的提升,那就值得一个版面宣传。
周莎莎手掌按在稿子和相片上,思索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我先和领导汇报,最迟下周五前能去富华村。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确定具体时间了我给你打电话。”
“好!”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陈霖拿出笔和本子,刷刷刷地写下了小卖部的电话,想了想,又在下面写了陈明生家里的电话号码。并说了两个电话都能联系。
“麻烦您了周记者。”
“分内的工作,谈不上麻烦。”
陈霖顺势就问起市里电视台的新闻报道,她才刚起了头,周莎莎就猜到了她的目的,为难地摇摇头,“我们和市电视台也有工作往来,但想上他们的新闻报道没那么容易,现在市里到处都在搞改革发展,有几个大公司进驻,还有市里旅游业的发展,新闻的焦点都在这方面上”
也是,相对市里支柱产业,他们的小基地几乎就是不值一提。陈霖对省电视台也不抱什么期望了,但报纸版面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剩下的红心火龙果,周莎莎提醒她拿去给梁主任分,陈霖谢过后就又转去了梁主任的办公室。
“都谈好了吧?”
“谈好了,梁主任,真的太感谢了,这些火龙果麻烦您帮我给大家分一分,也帮我做个广告。”
陈霖说得大方坦然,梁主任直说肯定给她好好宣传。
“您有空可以来我们富华村做客,这个时候水果多花多,就当带小朋友出门郊游了也好。”
梁主任想到家里放假了的儿子,显然对陈霖的提议很意动,但他也想到去农村里怕是没有地方住宿,还得当天来回
“您要来尽管来,住我家里或者我叔伯家里都可以。去年国庆有个省旅游日报的朋友去待了几天,都说我们那里风景好呢。”
梁主任还是没定下来,只说要回去问问老婆孩子。
又聊了几句,陈霖就告辞了。
——
“办好了?”她真是什么情绪都写到眼睛里了,哪怕她极力控制着憋住笑,但眼睛里的光太闪耀,齐修平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哈哈,办好了。”
“什么时候去做采访?”
“没说,过几天就知道了。走了,咱们去攻克省里的难关。”
齐修平的嘴角微扬,她还真是时刻都活力满满。
——
兴市直达省城的火车一天有两趟,也可以选择在盘州市火车站换乘。有了火车站,从兴市到省城,只要四小时的火车,比起在省城坐火车到盘州市再坐大巴到兴市,足足省了一半的时间。
“以后到省城方便多了。”
出了省城火车站,陈霖让齐修平带一箱火龙果,不容他推辞,“给你同事试试你的成果。”说着开玩笑道:“帮我多宣传啊。”
齐修平好笑道:“放心吧,等你地里的火龙果卖到省城来,我让亲朋好友都去买。”
“不是宣传这个。”陈霖一副“你怎么这么傻”的表情。
“多和你同事宣传我们那里山好水好人好,让他们培育出新品种尽管来富华村试验种植。”
居然是宣传这个,他确实是没想到。“好啊,肯定帮你宣传到位。”
“下次见。”
看她坐上车远去,齐修平才拦了车,“师傅,到省农科院。”
——
陈霖做足了准备,但她没想到杜佳欢和徐清友那么靠谱,都不需要她使力,他们就帮忙找到了省晚报的熟人,而陈霖只要把她写的稿和照片交上去就可以了。
正好是周末,陈霖就和他们来了省城一家新开的咖啡店。
“有没有结果时的照片?”
陈霖拿出自己的相机,“还在相机里,这附近有照相馆吗?我拿去洗。”
晚报这边的熟人看了陈霖相机里的照片,给挑了两张出来,“照片洗好了给佳欢吧,我们两家住得近,我去拿就可以了。”
陈霖正想说不用麻烦佳欢,但一看徐清友盯着对面的朋友和杜佳欢这两人笑得不怀好意,再看杜佳欢不自在地摸摸头发又眼神乱瞟,她瞬间就明白了。“行,那你记得找佳欢哈。”
陈霖拆开最后一箱火龙果,“现在省城到兴市通火车了,你们有空来富华村玩,水果管够。”
杜佳欢他们几个住在省城,自身的条件都不差,对这个稀罕水果还是吃过的,当下就找了刀子,几下切开,分吃了一个。
“嚯,是这个味道。”
端咖啡上来的服务员多看了几眼被切成小块的果肉,好奇地问了这是什么水果。
“红心火龙果,从国外引进的新品种,非常有营养。”徐清友字正腔圆的像是在念广告词。
陈霖:“”
060
从兴市火车站出来, 陈霖一看时间,她回来得早,去老市区坐直达小盘江村委的公共汽车还要等到下午三点多, 于是她就坐三轮车去新区的公交车站。这么一看,火车站离老市区远, 但是离这边新区近,以后从火车站回家还是坐新路车更方便。
路是新修的, 公交车也是新的,不愧是经过化工厂和纺织厂两个大厂的车子,客流量就比旧路多得多, 她要不是跑快几步, 后面就没座位了,甚至到了纺织厂那一站,车里的人都要挤得没法动弹了。
坐她前面的婶子和身边的人埋怨道:“知道这段路这么多人,还只安排了一趟车,再来一趟都不够, 你说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路修好了不跑?”
“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反正我家打算买摩托车了,家里男人整天这么跑那可不行,自行车得蹬那么久,就怕挣到钱都没命花。”
“真买啊?现在多少钱一辆?”
“有贵的有便宜的, 反正我家买不起贵的,买个两千多的都够了。”
婶子旁边的人没被说动, 倒是把陈霖给说动了, 她觉得买辆摩托车挺方便的, 以后她就能骑车到镇上搭车了。到时候问问别人,看镇上哪里可以停车。
新路和旧路沿途的风景差别还挺大, 旧路依山傍水,新路经过的地方大多是平地,入目全是平房和农田。新路经过的村子比旧路的,生活条件更好。
纺织厂的原厂址就是在新路中间的一个小村子,后来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现在这个纺织厂迁到离市区更近的地方,而原厂址周围的人就得益于这个厂子的发展,使得他们的家里人也有工人饭碗,条件自然是要更好的。
平坦的水泥路就是走得快,回来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比她之前猜想的更快。
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陈霖没赶着回家,找了家新开的饭店进去吃饭。
才点好菜给了钱,发现有个脸颊和手臂都是一片青紫的十几岁男孩埋着头一瘸一拐地走过,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就发现居然可能是自己认识的。
但看到他那头乱得跟杂草似的头发,还有不知道滚了几圈地的脏衣服,眉头紧皱,试探地喊了句:“杨马?”
走过的男孩顿了下,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地道:“陈霖姐。”
确认是杨马,还听出了他声音里细微的哽咽声,陈霖想着这怎么也是一个村的,遇到了不能什么都不问,但这个年纪的大男孩,她也怕问多了惹得他反感,于是问道:“你吃饭了吗?”
本来还憋着一口气的杨马,突然听到陈霖这一句,眼泪就不争气地哗哗掉。
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饭店老板已经探头看过来,陈霖朝老板说再按着刚刚的饭菜再来一份,拉住杨马拽了拽,“进来吧,请你吃饭。”
还想嘴硬说自己不饿的杨马像是被人触发了饥饿开关,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叫。陈霖差点就破功笑了,抿了抿嘴,忍住笑,把钱给了老板,就对杨马道:“钱都给了,不能浪费,赶紧过来吃饭。”
杨马就慢慢地挪到了陈霖对面坐下,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但他左脸都肿了,嘴角还破了皮,露出来的两个手臂都有几道伤痕。
想到上次在游戏厅看到他,陈霖就猜他是不是在外面玩被人打了。
饭店老板端饭菜上来,看看陈霖又看看杨马,怎么看都不觉得俩人像,“姑娘,这是你家亲戚啊?”
“一个村的弟弟。”
饭店老板叹了声气,就数落杨马道:“我说你们这些初中生真是闲得,整天去那游戏厅花钱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打架,看弄成这样子,回家和你爸妈怎么交代哦?”
杨马飞快地看了眼陈霖,又低下头去,小声辩驳:“我没去打架。”
饭店老板还想说,但是被柜台后面的老板娘给瞪了一眼,叹了声气就不说了。
真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不干正事的,那游戏厅真是一个毒害。饭店老板想到自家的孩子,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管管,去游戏厅玩是绝对不给的。
陈霖吃了半饱,才问:“出来几天了?”
“三天。”
糟心孩子,要换成是她家的,肯定得被打一顿。“待会跟我一起回去。”
杨马舀饭的勺子顿住,回去肯定又是被骂,不回去他又没钱吃饭,想出去打工,连车票都买不到,他现在觉得委屈死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陈霖细细地想自己那句话戳他的心了。她从小就省心,没经历过这样的叛逆阶段,有点不能理解杨马现在的情绪。
“你是和人家打架还是被你妈打的?”阿香婶子对谁都好声好气,就是对上自己儿子的事情,就动不动悔棍子。
杨马鼻子一酸,“我没考好被我妈打了一顿,出来遇上同学又被打了。”
陈霖皱眉,“你同学打你?为什么打你?”
“我去打游戏打得好。”
陈霖:“”
可能是憋在心里太久,说了第一句,后面的话再说出来就没那么困难了,杨马用力地抹了下眼泪,“在学校也被打,他们说我是养马的,抢我的钱,我没钱吃饭,还撕我的课本,不给钱就堵我。我妈,嗝,我妈也动不动就打我,我没拿她的钱”
一个十四、五岁的大男孩顶着一脸伤,低头呜呜地哭,陈霖觉得不是滋味。
她也是读过初中的人,在这种升学率极低的乡镇中学里,总会有些学生不学习也要搞点事情,带头排挤欺负人是常有的事情,那些内向软弱没背景的学生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老师看见了都不一定会出手管,就算管得了一时,但老师也不是时时刻刻盯着的,总有落单的时候。
“回家了我去和你妈说。”陈霖往他手里塞了两张纸巾,“别哭了。”
不说还好,她一说,杨马哭得更凶了,连饭店老板都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了。
等他吃够了,又把碗里的饭菜都吃光了,陈霖才出声,“吃饱了吗?饱了就回去了。”
“嗝,呃,饱了。”杨马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还是不好意思抬头看陈霖。
——
表舅开车过来时,招呼陈霖上车,直到看到个男生也跟在身后上车,看了一会儿认出是杨马,忍不住激动道:“我说你这孩子,和你妈吵架就离家出走,这两天你妈找你都找疯了,还说要来公安局报案了,不行,我先给村里打个电话。”
把车子锁上,拔了钥匙,表舅跑了两步又转头回来交代陈霖把人给看住了,这才颠颠地跑去打电话。
杨马心虚了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家里在找他。
回去的路上,表舅一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都是陈明生这几天跑市区的结果,“攒了三天,昨天送去县城卖的都卖出去了,带回来两个开水果店的老板,就是没有批发商来。”
“哦对,还有市里日报社的记者说后天下午来,你看还要准备什么?”
“没什么要准备的了,他们就是来实地看看情况。”陈霖提到她今天坐新路车回来的感受,“以后还是走新路运送吧,麻烦点也没关系。”
回到富华村,表舅直接给他们送到老村才调转车头返回家,不少人都看到了杨马跟着陈霖回来。这两天大家帮忙进山里去找人都没找到,各种猜测都有。
因为杨马被阿香婶打了后是往山里跑,谁能想到他居然跑去了镇上,大家手里的活不少,但还是尽心尽力地跟着跑了两天,结果都没找到人,都有人在猜是不是掉河里了,还是跟着别人跑出去打工了。
“你这孩子跑出去也不说一声,也不回来,你妈找你都要找疯了。”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离家出走?你爸出去找你差点从山上摔下去。”
陈霖抬了手示意,“婶婶们别说了,杨马也不是故意的,以后他不会了,是不是?”
杨马低着头闷闷地“嗯”了声,跟在陈霖身后回家。
身后的婶子们也注意到了杨马手臂、脸上和腿的伤,等人走远了才嘀咕阿香婶这人对儿子还真是下得去手,“你们看杨马都被打成这样了,怪不得孩子要离家出走,她一个大人下手也没轻重,把孩子打残了她就高兴了?”
“谁说不是呢,动不动就甩棍子,杨光棍做后爸的都没她狠。”
——
杨马离家越近越是忐忑。
陈霖叹气,“你先等着,我先进去和你爸妈说几句。”
缩在自家门边的杨马又忍不住掉起了泪,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半小时后,陈霖出来拍拍他肩膀,温和道:“我和你爸妈说好了,你待会和他们好好聊,在学校被欺负了就和爸妈说,他们会去学校找那些欺负你的学生家长,不用怕。镇上的游戏厅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就别去了,你现在才初二,好好学习,以后考高中也好考中专也好,都是条出路,别总想着跟人家出去打工,像你这样没满十八岁的,出去找不到好工作。”
“还有偷钱的事情,是你妈妈搞错了,她自己把钱放衣服口袋里忘了拿出来,不是你偷的,我刚刚已经批评过她了,我说了,你不是会偷钱的孩子。”
“行了,再哭就难看了,十几岁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遇到困难就想办法解决,自己没办法的要找大人。”
见他点头,陈霖笑了,“那我回去了,改天去果林玩,我请你吃火龙果。”
杨马轻声道:“谢谢陈霖姐。”
陈霖想了想,看了眼身后正屋的门,小声道:“你爸妈给你取名字可能没想那么多,但事你要是觉得名字很影响你,那就和你爸妈好好说,名字又不是不能改。”
像她读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就因为名字谐音“喂猪”经常被人嘲笑,后来她爸妈就给她换了个名字。不懂的人会因为一个名字的笑话自卑一生,但改名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杨马眼睛一亮。
“进去吧。”
陈霖没急着走,看他如奔赴战场似的进了屋子,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杨光棍和阿香婶突然的嚎哭声。平时再气自家孩子,但看到他被打得这么惨,心里也不好受。
又在门外站了十几分钟,陈霖没听到打骂的动静,而是听到阿香婶说她要去杀鸡熬鸡汤,让杨光棍去拿药酒。陈霖舒了口气,这才提步往自己家走。
快到家时被张四婶拉住问杨马家现在什么情况,陈霖就说没事了。听到张四婶怪阿香婶下手太重才导致杨马离家出走,陈霖多解释了几句,说杨马是被学校的同学打的。
“也太欺负人了!放假了还来找人欺负,不行,我得回去问问我家的,别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张四婶气冲冲地走了。
还有人来问,陈霖也帮着解释不是阿香婶打的,然后富华村家里有正读书的,晚上都被家长问在学校有没有被同学欺负。
谁知这一问,还真的问出两个,都是在镇上初中读书的,不在一个班,但都被班上的“大佬”带着“小弟”欺负过,就是没有杨马被欺负得那么厉害。
张老师的门被敲响时,以为是邻居来借些东西,没想到几家的家长带着孩子上门,是来问他怎么“讨公道”的。
不知道还好,发现有学生被欺负了,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张老师就说会跟学校领导反馈,必须对欺负人的学生严惩。
阿婆去跟四公家买了只鸡回来炖汤,吃饭时她和阿公还在念叨这事。
“阿婆,姑婆说什么时候回来玩啊?”
“说了,说等你回来了再回,也就这两天了。琳琳和强强喜欢这,他们退休了没事做,我让他们多住几天。”
“嗯,您留他们多住几天。”
陈霖吃过饭又去找陈明生,俩人把最近几天的情况互相交流一番,陈霖的心踏实了。
“周记者后天来,那几个批发商说了明天过来吗?”
“现在确定会来的有五个,两个是兴市的,两个是盘州市的,还有一个是锦州市的,其他的人没有给明确回复。”
“有五个很不错了,明天再给他们打个电话提醒吧,确保明天人家真的会来。”
陈霖又看向陈光山,“姚书记和常书记、李主任有空来吗?”
陈光山猛地点头,高兴道:“放心,我都确认过了,他们确定来的,时间是后天下午,对吧?”
“是,周记者和她的同事坐新路车到镇上,我和表舅说了,后天咱们去镇上接他们。”
“行,你安排好了就好。”
陈霖早上和陈明生、二堂伯、表舅去地里转了一圈,现在结果量还一般,但每天也能有摘四、五百个成熟的火龙果,攒够三天的量就能往市里送一次。现在没谈到批发商,摘下的水果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拿去批发市场,一部分送去谈好了的水果店。
她和陈明生不可能经常有空去批发市场等着,于是招人的事迫在眉睫了。
陈霖先是找了大堂嫂林丹丹,俩人一起去打电话,陈霖把招工要做的工作说了,每个月基本工资三百块,因为是销售岗,会给两个点的提成,如果拉到的订单更多,提成点也会提高。
都不用林丹丹劝,陈明平听完就答应了下来,“我待会就去辞工,后天就能到家。”
自己男人终于回来工作了,林丹丹高兴得一直说多亏了陈霖。
陈霖也问了和大堂哥在一个厂工作的五堂叔要不要回来,但是五堂叔不喜欢老家,更喜欢外面花花绿绿的大城市,说还想在外面多奋斗几年,陈霖也就不勉强了。
除了自家的五堂叔和大堂哥,陈霖还去找了表舅,问他要不要叫两个表哥也回来。她想着一个来和表舅一样做地里的活,一个出去跑销售。因为两个表哥的性格差距比较大,陈霖考虑过后才决定的,当然,如果两个表哥都想做销售也可以,她也还能在村里招其他人来帮工。
表舅乐得拍大腿,“前年他们就想过回来工作,那不是没机会嘛,现在好了。我这就去给他们打电话。霖霖,你在家坐着先,我打电话很快就回来。”
“人就在这,急什么啊?”表舅妈笑骂了一句,但她已经开始看向儿子的两间房了,想着孩子在省城回来也快,房间里的东西得敢赶紧清洗。
表姑婆听话听一半,就以为她两个孙子已经说好要回来了,颠着小脚去找钥匙开门,说要搞清洁。被表舅妈拦住说不用她操心,老太太转头又去忙别了。
表舅打电话很快回来,咧着嘴大笑,和陈霖说大表哥跟着干地里的活,二表哥去跑销售。“他们办辞工要几天,最迟一个星期能回来。”
至此,陈霖总算是招够了人。
表舅往后看了看门外,没有人,才拉着陈霖进屋,“招工的事你和明生商量了吧?我刚去村长家里打电话,李桂花还问我,你招工怎么没发个通知呢。”
“我们商量过了才决定的,明生哥那边的堂兄弟多,喊几个不喊剩下的几个不合适,所以才让我自己看着来。”
陈霖反而没那么抹不开脸,不像陈明生,他还有个当村长的爸,要是有人觉得不公平闹上他家或是不配合工作,那就是找麻烦。反正就这三、四个名额,怎么给都是给富华村的,陈光山才不想去管呢。
说到李桂花,陈霖难得主动八卦,“上次有媒人来,桂花婶说要做主给明理哥定亲,现在吹了没?”
表舅妈刚好烧好一壶水端进来,闻言就道:“她倒是想,村长说她敢搞封建做派就报警抓她。”
村长是真的会报警,陈霖满意了,“就该让村长伯出面治她,一天到晚净想搞事情。”
——
陈霖和表舅、陈光山十一点就吃了中午饭,然后直奔镇上。
先去镇政府停车,他们得先去找姚书记。
而村委的常书记和李主任已经在镇上了,他们今天来汇报工作,顺便也来接人。
常书记侯在姚书记办公室外,朝他们就招了招手,等陈霖走近,常书记却问:“陈霖,你的党徽呢?”
陈霖差点没反应过来,党徽?哦,党徽!她还真带了,陈霖从包里夹层翻出个带拉链的小钱包,找出党徽别在胸前。
常书记满意地点头,“看起来精神多了。”
等姚书记开会回来,大家都跟着进了他办公室,陈霖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不怪她大惊小怪,这座办公大楼外面装修得太“豪华”,谁能想到书记的办公室如此简陋?她之前来过镇政府办事,当时去的办公室桌椅都崭新得很。
“大家坐着说。”姚书记给他们一个个倒了茶水,“小陈,没想到你还找到了市里日报社的记者来宣传,听说省里也联系好了宣传是吧?做得好,我今早给镇上的干部开会就拿了你举例,我们的干部就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想方设法地帮助老百姓。”
陈光山悄悄地给陈霖使眼色,让她赶紧说,陈霖却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他不用急。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一点都藏不住话,清了清嗓音。
“书记,我有事情要汇报。”
“哦?”姚书记看向常书记,但常书记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摊了摊手,“你说。”
“陈霖同志和我提了,如果今年种的火龙果结果顺利,她打算从现在种植的三十亩地扩到五十亩地”
常书记打断道:“咦,不对啊,我记得那块地是有一百亩啊,只种五十亩,剩下的地不种吗?”
“种,不过是种打算种别的。”常书记这一打岔,陈光山差点忘记本来要说的事,很快绕回到正题,“陈霖同志的意思是,她这边种五十亩地,正好富华村村集体还有三十亩地荒着,就也跟着一起种,这三十亩地就算是村集体的资产。等村里赚到了钱,可以把大家的生活改善起来,村里的路也能修一修。”
“而且现在陈霖同志和省农科院的技术专家联系好了,后年就会在剩下五十亩地种植培育好的猕猴桃,如果成功了,其他村也能跟着一起种植。”
被人当着面夸,陈霖竟觉得有些羞耻,因为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村长说的那么好,她是带着私心做这些事情的。
“好啊!我看富华村这两年的人均收入都在增加,咱们当干部的要多想办法多出点子,让大家除了满足温饱,还要有副业收入提高生活水平。”
此时姚书记还不知道红心火龙果能大卖,只觉得陈霖这个小同志的觉悟高,他没看错人,这是真的能先富带后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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